苏蝉影只好微笑着吃下,心里涌出浓浓的情意。
方乔荔走过来,赞许孙子几句,对苏蝉影说:“有个叫木让的青年人想见你,说是你的朋友。”自从那件事后,丫鬟们对苏蝉影敬而远之,就是伺候他也是小心翼翼,避免让人误认为她意图做苏蝉影的姨太太。苏蝉影原来交好的几个朋友也不敢上门,怕有嫌疑。方乔荔道:“他来过几次,还送了些山货水果,听说你好些了,就像见见你和你说说话解闷。你要是不想,我就叫他回去。”
“人家来一次也是好意,我会注意的,就让我和他说会话。”苏蝉影想到这位新朋友只不过见过两次,却对他十分热心。
木让还是老样子,已经换上轻纱薄衫,看到苏蝉影骨瘦如材,一双眼睛显得更大,不变的是他见到他时,温暖文雅的笑容和稍后的忧郁。
“别起身,你身子还弱。”立禅按住他,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之大。
苏蝉影笑道:“你能来看我真好,但愿不会给你带来什么灾祸。我也早想去看你,偏我出了这事。”他说话时咳嗽了几次,立禅忙端水让他喝上一口。
“你也太多心了,朋友交好怎么会有灾祸。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出去游山玩水。可惜你这病,错过了踏青的好时光。”立禅想着法子讨好他。
苏蝉影脸上显出一片阴霾,道:“木让,我的事你也该听说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说到“他”,苏蝉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天他抱起瑛儿,我……”他用手捂住心口,像是十分痛苦。
立禅急忙掏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塞到他嘴里,道:“快咽下。”他没敢给他吃那天的药丸,怕他会认出,为此特地到朋友虎神义夫那里讨了药。
苏蝉影依言咽下药,皱眉道:“好苦。”全身竟有说不出的舒畅,手脚也觉得有力许多。因此问道:“你从哪里寻来的灵丹妙药?”
立禅笑道:“我们家以前和虎神有些渊源,这药是先祖从虎神那里得到的。我也是前不久才搬到这里来的。”
苏蝉影皱眉道:“这么宝贵的药你不应该给我。万一给你带来灾祸,我……”他想起芳庭的惨状,胃里一阵翻腾,声音也哽咽起来。
立禅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正言厉色地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怕他又乱来。我们是朋友,相互关心有什么关系。他要是还那样,早出来把我撕碎,还要等到现在?”立禅一点也不愧疚,毫不在意地批评自己的行为。
苏蝉影想抽出手,却力不从心:“木让,快放开。”
“信我的,他不敢再做什么。”
一片寂静,两人都沉默不语。许久,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阵蝉鸣,打破沉寂。立禅终于放开苏蝉影的手。
苏蝉影苦笑道:“你还真不怕他。”
“你不是同样不怕他。”在他身上他从未见过其他人都有的畏惧。
苏蝉影望着远处的芭蕉,沉稳地说道:“我敬重他。他从未因自己的私欲而让这里的人受苦,对我他也没有强迫,也没有伤害我的亲人,只可怜芳庭。那天是我的错,应该把事情说清楚,不然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立禅愣了一下,讪讪道:“他……这蝉叫得真欢,我都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夏天到了。”
苏蝉影微笑道:“我春天还没过够,就到夏天,真是辜负春光。偏我最喜春天。”
立禅忙道:“山里气候晚,有些地方这时候才到春天。”
苏蝉影笑道:“那你要是有空闲就带我去见识见识。”
“你的身体还未好,经不起劳累。”
苏蝉影叹道:“我的病我知道,药是治不好的,多是从心上来的,没准我心一开,病也好了。”
立禅想想也是,便说:“那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第二天一早,立禅就带着人来到苏府。
瑛儿跑过来,抱着苏蝉影的腿,撒娇道:“爹爹,我也想出去玩。”
不等苏蝉影答话,立禅抱起瑛儿,笑道:“瑛儿乖。爹爹和叔叔出去,回来给你带好顽的好吃的,只要你留在家乖乖听爷爷奶奶的话。下次再带你出去。”
瑛儿挠头想了想,问道:“那下次带我出去玩,还有好顽的好吃的吗?”
“有,只要这次瑛儿乖乖呆在家。”立禅大笑道。
苏蝉影也不禁莞尔。看瑛儿跑开,他道:“我对瑛儿似乎太溺爱了些。”
“对孩子有时严厉些是好的。”立禅叫过两个随从,对苏蝉影道:“这两人是我的心腹。”
他指着神色冷峻的青年说:“他是烛微,虽然年轻,但是我的管家,帮我做了不少事。”
烛微向苏蝉影行了礼,心里却想自己几百岁的年纪,竟被说成年轻。不过与上千岁的立禅相比,是“年轻”。
立禅又指着另一人说:“这是道梵,也是我不可缺的助手。”
道梵看上去比烛微好相处。
苏蝉影谦逊地向两人问了好,说:“我身体不便,今天怕是要麻烦你们了。”
道梵忙答道:“能帮苏公子做事是我们的福分,还望公子不嫌我们办事不周。”他见苏蝉影清秀温和,温文尔雅,心想:原来蛇神迷上这么个妙人,难怪这些日子也不到海妃那去。
烛微叫过等候在一旁的轿子,请二人上轿。苏蝉影一上轿就把四面的纱帘全放下来。此轿用竹制成,四面空荡,挂着白色纱帘,正好可以观赏路边的景色。
立禅知道他不想应人注意,笑道:“你现在身体未全好,禁不起风,放下帘子倒好。”
苏蝉影感激地看他一眼,飘逸的纱帘哪里可以挡风。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各怀心事。苏蝉影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不是花香,很纯粹,和他俩第一次见面时的气味一样。立禅有些后悔昨晚没看他洗澡,真想知道他在里面放了什么香料,平时熏的什么香。苏蝉影却闻到立禅身上有一股酒香,味道不重,像是用什么花酿成的酒。
终于苏蝉影问他:“你熏的什么香?”
立禅微笑着反问他:“为什么不说我喝酒了?”
“味道不一样,是你妻子制的熏香?”
立禅干咳一声,道:“为什么是妻?也可能就是市面上卖的香,下人制的香。”
苏蝉影摇摇头,沉稳答道:“香制的很精致,花香味不浓,酒香味恰到好处,除了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妻子,谁还能这么细心。”
立禅干咳几声,说:“是我的侧室。我到现在还是中匮乏人。”他只想海娇制的香特别,没想到别的,现在开始后悔用这种香。
苏蝉影轻笑一声,道:“你跟我紧张什么。除非……”他自语道,“那不可能。”
立禅装傻道:“什么‘除非’,‘不可能’?”
苏蝉影笑道:“没什么。”
山路崎岖,轿子颠簸。立禅趁机搂住苏蝉影的腰。
苏蝉影急道:“木然,快放开。”
立禅搂得更紧:“别动。”他动作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疏远也不暧昧。
终于达到目的地,苏蝉影忙从轿子中钻出。立禅为他披上一件衣服,道:“这里冷。”
他刚才被立禅搂着还不觉,此时真有几分寒意,暗叹立禅的细心。
放眼望去,只见桃花吐蕊,丁香正旺,其中还有几丛嫩黄色的迎春花。脚下的青草才冒头不久。
苏蝉影喜道:“昨天还在院子里听蝉鸣,现在在这里哪里还有它的影。”他闭上眼,细听四周的声响,深深吸着特有山林味的空气。
立禅见他红唇微动,真想上去亲吻。
苏蝉影睁开眼,道:“这里应该有泉,还离这里不远。”
“是有泉,就在那边。”立禅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往前一指,说:“咱们过去瞧瞧。你们先在这里寻些山果山菇,别忘了把最好的留给瑛儿。”
苏蝉影感动道:“你对瑛儿真好。”
“可能是我没有孩子的缘故。”说着他忍不住偷瞅一眼苏蝉影扁平的腹部。
泉像是新开不久,还冒着寒气,泉底的石子游鱼像罩在一层寒雾里。
苏蝉影弯腰拨了拨水,说:“真冷。”
立禅道:“要是往上走,还能看到泉源边上积雪未化尽呢。”
苏蝉影蹲在泉边,盯着泉底的游鱼,游鱼常是一动不动,却突然间甩尾游开。
立禅笑道:“见到此情此景,我胡诌了一首诗,你听听。”他吟道:
“苏山似欲清玉颜,冷雨涤尘怯春寒。
蝉幼声娇难相见,只待夏日吟古树。
影随风动身犹藏,人未至前急相散。
恨云怨雾隔踪迹,山泉初醒隐幽咽。”
苏蝉影捧起一捧水泼向立禅,嗔道:“好啊,你取笑我。到底是谁‘欲清玉颜’,天还冷在那里淋雨。”
立禅笑着躲开,道:“我去给你拿些糕点,都是从陈记买的。”
“谁要吃。”
“你不吃拿去喂鱼也好。”立禅笑着跑远。
苏蝉影只好留在那里等他。手指不经意间碰到身边的一个木盒。他不由奇怪,这个木盒刚才还没有。他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盒药,盒盖顶上刻着几个字:“对不起,是我的错。”下面是蛇神的标记。
苏蝉影向四周看,想看他是不是在这里。自然是看不到。他低头淡淡一笑,蛇神有时还是蛮可爱。
“蝉影。”远远的,立禅跑过来。他发现其实木让和蛇神有些像,只是声音不同,眼睛的眼色不同,而且蛇神身边总罩着白色冷清的光芒。
“给你,蝉影,这是什么?”
苏禅影淡淡一笑,说道:“他给我的。”
立禅看着他的微笑,道:“不讨厌他。”
苏禅影摇摇头,道:“我从来没有特别讨厌的人。”
立禅对他这种淡然的性子倒是十分称心,跟个小玉壶似的,既不烫手,也不会太凉,更加喜欢他了。
第七章:交锋
细雨如烟,立禅推开半掩的房门,发现苏蝉影坐在半透明的近似于白色的蓝帷帐之后。他没有跪倒迎接蛇神的到来,给他又一个惊喜。
苏蝉影优雅地用凝玉般的手往桌上的琉璃杯中倒入微黄的酒,用平和内敛的语音道:“蛇神大人,我这里没有您那么好的酒,也只有这酒还拿得出手,还望您恕我招待不周。”淡红色的唇,有些微微的发颤,却依然含着淡淡的微笑。
立禅望着苏蝉影,喉头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坐在他身边。三天前,他用蛇神的名义送来了帖子,说要来拜访。他觉得自己在发疯,明明以木让的身份在天天见到他。或许因为那不是真正的自己和苏蝉影在一起。
立禅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平静一下心情,道:“看来你的病全好了。”
“还要多谢您的药。”苏蝉影平静的说。
“对不起。”立禅低沉着声音说。他发现自己一天不亲口对他说出这三个字,他心里永远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他甚至开始怪自己的父亲过早将蛇神的位子传给他,让他遇到苏蝉影。
苏蝉影露出吃惊的表情,好一会儿才恢复他平和的神色,浅笑道“您对我来说,还是个不错的神,从没有逼迫过我。我不知道把这称为对我的尊重对不对,因为总是人尊重神。”
因为戴着面具,立禅的脸肆无忌惮地红了,他尊重他的思想,但从不尊重他的身体。要是他知道昨晚我又偷看他洗澡就不会这么说。立禅心想。道:“神如果不尊重自己统治的人,那他的统治就不会常,尽管推翻他的统治的不是人。”
“神也是有不得已的时候。我想您有时也会不开心。”
“也许正是如此,我的祖父,父亲才很快将蛇神的位子传给后人。我族的第三位蛇神不过统治了五十年,就穿越九天,我想,每位卸位的先祖在那里才是开心的。”他摇摇头,自嘲地笑道:“真不明白勒屾先祖为什么要夺得神位,却很快卸位,难道只为在九天中穿越的更远。只有得到蛇神位置的蛇才能到最高层。”
“可谁都不愿将这个位置给其他族,这是个极大的荣誉和诱惑。其实这个位置是个责任,不能否认,自从您的先祖做了蛇神,这里的人过得最好,三千年一直如此,您在位的两百年也是一样。对您,我们都有无限的敬意。”苏蝉影往立禅的杯子里斟满酒。
“可我杀了你的无辜丫鬟,像个暴虐的神。”立禅一口喝干酒。
“比起曾经统治过这里的其他族的蛇神,您杀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误杀的也只有芳庭,而且,”苏蝉影的表情变得严肃,“您没有对我做不应该做的事。”尽管有些流言,但他的身体依然是干净的,良心上一片清白。
立禅看着苏蝉影呷一口酒,笑道:“你还真不怕。”
“怕什么?您是神,要说因为这酒就酒后乱性,太不可能了。”
立禅有些懊悔道:“不应该让你喝我平时喝的酒,应该用别的酒。”
“可您作弄得我也很狼狈。”苏蝉影一直以为自己因为醉酒而摔得很惨。
立禅的脸又红了,有些坏意地说:“你身上的伤不是摔倒弄的。”看他的脸霎时变得惨白,立即说道:“当然我没有强暴你。谁让你不挑地方就睡觉。”算是没有强暴,他躺在草地上的样子太有诱惑力了。
“强暴”这个词让苏蝉影感到尴尬,心里有些责怪立禅直接说出这个词,但没有用神念的立禅还是从他略显不快的眼神看出。
“生气了?”
“刚才有点,现在没有。”苏蝉影低声道,“有没有人说你有时候有些无聊。应该没有,谁敢对蛇神说这样的话。”
“你现在就这样对我说话,怎么不怕我发怒?”
苏蝉影嘴角逸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道:“如果我像别人一样对你用毕恭毕敬,充满畏惧的方式说话,您就不用来和我喝酒聊天,也没有现在这么好的心情。”
立禅笑道:“你果然很解人意。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苏蝉影带几分取笑地说道:“如果您改变你我之间的关系,您一定会后悔,逼迫我只能让我远离您。这样的事您是不会做的。”
立禅自斟自饮,道:“你真是给我出了难题,我可想常和你在一起饮酒聊天。”
“就像现在。”苏蝉影笑道,喝干杯里的酒。
立禅笑道:“看来只能这样了,不过,也许将来会有转机。我还是很想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