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舜冷冷地说:“顾长老,你这是干什么?”
顾亭之挣扎着站起来,说:“帮主,您的命令我不能违抗,但是——荆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
瞧他那副傻不拉矶的德性……将来我做坏蛋一定要坏得彻底。
我说:“喂你搞清楚,今天就是他不杀你我也要杀你!”
他说:“荆兄弟,我今天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拜托,这样做作我会觉得恶心,昨晚的晚饭还是不错的……
他站过来挡在我前面,身子还一晃一晃的。我揪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边:“滚!少挡老子的道!”
这时罗少寒站了起来,说:“赵帮主,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赵舜一怔,随即说:“既然罗大侠有事,区区怎敢多留,请!”说着往前一伸手,做个送客的动作。
罗少寒点点头,回头小声说:“小越,我们走!”
他们两人带着五六个随从一阵风走了,大厅里顿时缺了一角。文越路过我身边时,还脸上做鬼脸,手上比了个很粗鲁的手势。
就在那时,顾亭之扯住我的手腕几乎是耳语地说:“我们到外面去,走!”
——可以考虑。总比困在里面好。
罗少寒的人马从身边闪过,我们立刻手拉手施展轻功向后跃到了外面的练功场上。一落地我就松了手,瞄准一根木桩翻身踏上去,打算借力跳到屋檐上好逃之夭夭。
只听到“啪”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缠在我腰上往下拉。我半空中给绊住,再也上不去,只好凌空转个身落在地上。
我晃了几晃才站稳。这才看清楚赵舜已经跟了出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长鞭。
爷爷的,这人是鬼么,动作这么快!
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原来大厅里那些人全跟着出来了。领头的站前面,喽罗站后面,流水一样在我们身后合拢,结结实实地围了个圈。
这帮人还真想把我剥了煮汤喝不成?
顾亭之捏着两个拳头站在我身边,仍旧一副要誓死保护我的姿态。
榆木脑袋啊榆木脑袋……
我说:“长辈们不就想指点我几招么,你急个啥。走开!”
顾亭之说:“他们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赵舜咳嗽一声,和蔼地说:“亭之,你有恩必报,这很好。可是报恩也要看场合不是?你看,你这样叫大伙怎么问下去?”
顾亭之还是那句话:“谁要动他,就先杀了我!”
我几乎喷血。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看那个平时蠢得像猪的大椿,关键时候多机灵!
主人不动,客人也不好先动。
赵舜还不放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顾亭之就是不听。
我抱着手臂在旁边站着,就当是看热闹。
足足过了一刻钟,赵舜好话坏话说尽了,才顿一顿,举起鞭子说:“好罢!我不跟自己人动手——从今日起,你不再是丐帮中人了,咱们从此两不相欠!”
说着,一鞭朝顾亭之头上直劈下去!
我周围看一眼,抬脚踢中一个华山弟子的脚腕。他的长剑当空飞了起来,我转身抓住剑柄,那剑鞘便借着惯性飞了出去,正好被赵舜的鞭子在半空卷住了。
顾亭之已经跃开几步,自己也抢了把剑。我们背对背站着,长剑横在身前。
结果,还是非打不可。
我说:“喂,小心着自己的小命,我还有话要问你!”
他朗声说:“遵命,曲大少爷。”
……混蛋,我自己都还没认呢!
锵锵的一阵响,周围的人兵器都拿好了。
赵舜说:“众位小心,留活口!”
他话音还没落,就有十七八种兵器直往我们这边招呼!
我举剑格挡,铛铛几声把最先到的刀剑枪往旁边一扫,顺势往前刺出。
一剑没刺到头,后背的衣服就给人提了起来,整个人跟着凌空而起!
我挣扎了一下,就看到顾亭之居然也在,背后一个声音说:“我来救你们!”
那人一手提一个,拽着我们掠上屋顶。
脚低一碰到瓦片,那人就说:“快走!”
我想都没想,立刻往前飞奔!
这才看到救我们的是个黑衣蒙面人,就连头发都用黑头巾包住了,只露着两只不大却有神的眼睛。
顾亭之挨了一掌,自己跑不快,那黑衣人索性把他扛在肩上。亏他背那么大个人,跟背着一小包棉花似的。
我们沿着一排屋脊往前狂奔,后面有声音传来——他们还是追来了。
又过了十几个房子,黑衣人突然说:“前面,跳!”
原来下面是条窄巷。
我跳下去,黑衣人扛着顾亭之也下来了。
几乎是我们跳下去的同时,有黑蓝黄三条人影飞上屋顶沿着我们原来飞奔的方向继续跑去,明摆着是去引开追兵的。
黑衣人一刻也不停,拉住我就沿小巷往前跑。巷子的尽头是条小河,河上静静泊着几条乌篷小船。
黑衣人大老远地喊:“船家!船家!”
不远处的小船上,有个粗壮的汉子从船篷里探出脑袋来。黑衣人一扬手,就有一道银光划过半空落在船头。原来是一锭银子。
那船家一愣,立刻捡起银子,摇橹把船往岸边靠。黑衣人不等船靠岸,就飞身掠过水面站到了船头,扶住顾亭之把他往船舱里放。
我咬咬牙,跟着跳过去站上船头,楞是晃了几晃才站住。
船家张大嘴巴,已然呆了。黑衣人说:“船家,送我们到临政园后面。”
这声音……还蛮耳熟的。
船家答应一声,点点头,转身去摇橹。那黑衣人钻进船舱,又招手叫我进去。
他把顾亭之放好,小声问:“亭之,觉得怎样?”
我脱口而出:“你是罗少寒!”
他一愣,扯下脸上的黑布。
我说:“呵,你跑得那么快,原来是想回来救我们,算你还有点良心!”
顾亭之撑起身子:“罗兄……他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找的人……可能还活着!”
罗少寒按他躺好,“这我还听得出来,是赵舜在搞鬼是吧?先不说这个——”说着一把扯开他的衣服,露出胸口又红又肿的一个掌印。
我问:“降龙十八掌?”
顾亭之苦笑:“朱砂掌。还是轻轻打的。要真是降龙十八掌,我恐怕骨头都要碎成一截截的……他不想杀你,只想逼你走。”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扭过头:“哼,别以为你替我挨了一掌就可以这么算了!”
顾亭之说:“我——”
可是仔细想想,我还真不能把他怎么办。
窝囊到家了,唉。
顾亭之想了想,小声说:“我之所以会知道那里有个出口,是因为帮主在出发之前,给我看过一张图。我把它背熟了,所以知道里面的岔路。”
我说:“那会不会是赵——帮主设计的?”
他摇头:“不会,那张图看上去很旧了。有个署名,‘沈倾’。我在别处见过沈倾的字迹,所以可以确定是真的。”
罗少寒惊叫:“沈倾?!”
顾亭之“嗯”一声,表情明显变了——呃,怎么形容呢,大家去找个寒酸词客来把他扔到李白跟前就明白了。
我反应过来:“义士崔琴,公子沈倾。”
罗少寒叹口气重复一遍:“义士崔琴,公子沈倾。原来一直都有人记得——”
我望天:“《素心决》是在沈倾死后销声匿迹的,人家不一直惦记着他才怪哩!”
然后大家都不说话了。
唉,沈倾,当年的江湖第一美男子兼第一奇男子兼西域第一庄落玉山庄的庄主兼武功与崔琴并列天下第一的侠士……
我承认我是有些……嫉妒了。
沈倾的名字能引起的反应……咳咳,看看罗少寒和顾亭之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就知道了。至于别人,我也见过这样的——
苏州最大的妓院“锦绣楼”二十年前的头牌现在的老鸨杜圆圆:“唉哟哟——那沈倾当年曾骑着马从奴家楼下过去,奴家那颗小心肝儿哟……要是能给他做妾,奴家这妓女都不当咯……”
旁边的小姑娘:“唉哟妈妈您究竟修了几世的福分能看他从楼下过去,再想太多,当心折寿!”
搂着小姑娘们的曲某人:“……”
恒山派背叛师门跟魔教一个大魔头私奔的小尼姑惠宁:“哼,别看我师父一副绝了七情六欲的圣洁样儿……我告诉你们,她禅房里那幅观音菩萨的画像后面,画的是沈倾!”
——周围的人:“切——要是别人就算了,沈倾嘛,可以原谅。”
惠宁:“……”
二十二年前曾在华山绝顶观战华山论剑的大叔甲:“唉,本来崔琴已经稳拿天下第一了,谁知半路杀出来个沈倾——真真是丢我中原武林的脸面哪!”
二十二年前曾在华山绝顶观战华山论剑的大叔乙:“这有什么丢人的?沈倾武艺惊人也就罢了,难得他文武双全,风度翩翩,谦逊和善,实乃我武林中人的典范。能和这样的人打个平手,崔琴已经是无限风光了——”
大叔甲:“哼!崔琴武功上更胜一筹,这你认不认?”
大叔乙:“哟!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是打平了的,你难道还想翻案?”
大叔甲和大叔乙二话不说,掏家伙开打,那一个叫天昏地暗。
正等着听故事的曲某人只好有多远躲多远。
简单来讲,就是二十二年前的那次华山论剑,沈倾穿了一身纯白长衫如仙人下凡般出现在华山绝顶,和当时的武林第一人崔琴打了个平手。
之后几年,沈倾频频到中原走动,有时索性整年都不回西域去。
到了第七年,他突然宣布,他找到了武林至宝《素心决》,并打算在安庆的一个古墓里闭关修练。
没过多久,沈倾的死讯和《素心决》再度失落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随后,落玉山庄被人洗劫一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整个山庄没留下一个活口。
这就是关于《素心决》的最惨烈的传说。
三个人愣了半天,罗少寒第一个回过神来,说:“传言未必可靠。亭之,你好好养伤,这件事先不要管了。”说着,掏出一个小瓷瓶子倒了些药水在掌心,又一点点仔细地抹到那掌印上。
我想起来:“罗兄,上次我中毒了以后,顾长老的掌伤是你治的吧?”
罗少寒点点头:“曲公子的救命功夫,实在令人佩服。”
我怔住。
他们二人对望一眼。
我说:“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
罗少寒咳嗽一声,看着顾亭之。
顾亭之也咳嗽一声,说:“我们觉得,既然你自己不想认,必有你的理由,我们——”
我打断他:“什么时候?”
我说完就想起来,罗少寒似乎提起过我在昏睡中一直在说梦话,但过后就忘了问问他们,我都说什么了……
至于梦到什么了,倒是记得很清楚。
天。
我总不会是……全说出来了吧?
那两个人又开始表情复杂地对望。
顾亭之说:“罗兄,你打算把我们藏在哪里?”
罗少寒说:“董先生家的临政园。保证比你的园子精致十倍。”
顾亭之说:“是么,我倒要看看有没有那么夸张。”
罗少寒说:“不行的话只好借皇宫给你住了。”
顾亭之说:“皇宫?我又不是没见过,没意思得很。”
……
没人理我。
我趁他们不注意,一手按上在顾亭之的伤处。
“啊——杀人啦——”
王二麻子杀猪的时候,猪也是这么叫的。
船划到一段白墙下,再往前,就到了临河开的一个小门前。
罗少寒抢先上岸,在那个门上长长短短地敲了几下。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我扶起顾亭之上岸,和罗少寒一起架着他进去了。
罗少寒说:“到了董先生这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董先生。我倒听过的。
他本来不姓董,也没人知道他叫啥名字。
罗少寒纠集人马抗金那会儿,董先生一口气拿出了一半家产资助,一举成名。
中原武林中人敬他爱国,颇给他面子。
——他要肯收留我们,今天追着我们的那些人恐怕还不好意思破门进来要人。
现在董先生就坐在床边,亲手替顾亭之把脉。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扣着顾亭之的手腕,脸上却看不出是喜是忧。
过了片刻才说:“不妨事,我这就开方子叫人煎药去,少则五六天,多则半月,总该好了。”
罗少寒说:“伤中不宜走动,这两位恐怕得在你这里多耽些时日了。”
董先生说:“顾长老和曲公子我都久仰了,能多留些日子我求之不得。”
顾亭之苦笑:“我现在已不是什么长老了,先生叫我亭之就好。罗兄,你要到别处去么?”
罗少寒说:“有些事,还要接着查下去。”说完看我。
我摊手:“我能说的,都说了。”
他点头。
我和顾亭之就这样留在董先生家。
董先生每天亲自过来看顾亭之的伤。到了第三天,顾亭之就能自己走路了。
这时江湖上已经传开了——
曲水镜复活。《素心决》被曲水镜拿走了。
曲水镜再次失踪。
这一下,那个古墓,抑或是在古墓中不见了的人,都会被渐渐淡忘。
人们剩下的目标只有一个:杀了我,抢《素心决》。
第九章 半夜的爬墙互访
人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从前这本武功秘籍就是这样流转的。
我真是冤到家了。
赵舜这个王八蛋,让我找出证据来,非扒了他的皮切了他命根子喂狗不可。
在董家又窝了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我能在人家家里躲一辈子当缩头乌龟么?那董先生劝我别着急,就是要有所行动,至少要等顾亭之的伤好了再说。
窝着一股火气等到第五天晚上,我决定出去探探风头。没有夜行衣,只好捡一身藏青色的衣服,再撕块布蒙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