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臣一时贪嘴,收了不该收的东西。臣这就遣人,将剩下的酒全送回去。”
皇帝小儿一拂袖道:“不必了。”
我弓着身,满脸懊悔的神态。
皇帝小儿转身,打量了一下我的神色道:“别假装后悔了,朕知道你贪杯如命,只是他送来的酒,真那么好喝?”
我立马直身谄笑:“皇上可有兴趣一试?”
皇帝小儿接过我斟满的酒啜了一口,点头道:“果然好酒,宣王可真是费劲心思。要知道,这五十年梨花酿可不好寻哪。”
我忙点头道:“是……噢,不是,臣只当宣王是同僚之间的礼尚往来,人家都送进门来了,臣寻思着若是拒收,撕破了脸皮,却是不好。”
皇帝小儿又不说话了,薄薄的唇抿着。我在一旁紧张得头皮也快炸开。
“朕信得过姬太傅。”皇帝小儿幽幽的吐出一句话,“朕不余半年亲政,宣王一向别有用心。太傅在此时收下宣王的重礼,可别让朝中大臣会误会了,说太傅也是别有用心。”
我忙跪伏在地,看见刚才放石桌上吃了一半的小瓜不知何时滚了下来,正滚在皇帝小儿明晃晃的龙靴旁不远处。
“臣一心向着皇上,那会为了区区几坛酒变了志气。臣若有一句虚言,定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信誓旦旦的说完,我已紧张得满头是汗。
他依旧抿着唇不做声,好一会,从鼻子挤出一个字,恩。
半晌,又吐出一句话:“姬太傅日后,还是少与宣王来往的好。”
“微臣谨记。”
我仆于地上,心想皇帝小儿为何还不唤我平身,却看见那双明黄龙靴转了过去,靴子后跟正对着我的头。
看来皇帝小儿要走。
我松了一口气,却看见那双靴子的其中一只正准确无误的要踏上刚滚落地上的那半个瓜。
“皇上小心!”我顾不得君臣之礼,扑了过去。
“啊!”
这声啊十分短暂。原因很简单,说啊的这个人嘴被我堵住了。
原因,我的那声皇上小心显然提醒了皇帝小儿,于是皇帝小儿疑惑着将抬起的脚又原地放了下去。而我已经行动早于念头,踏过去的右脚不偏不倚,正踩在那个瓜上。
于是乎,我飘飘然不能自已的伸手去抓身边唯一可以让我保持平横的物体。于是乎,毫无防备的皇帝小儿被我压倒在地,于是乎,我的脸快贴上他的脸那一瞬间,皇帝小儿吃惊的叫了一声“啊”,之后我的脸砸到他脸上,嘴堵在他嘴上,于是乎,那声“啊”戛然而止。
我以姬家上祖的名义发誓,我决不是有意非礼当今圣上。
刘福瞠目结舌的看着我将滚在地上的皇帝小儿拉起时,面色韵韵嘴动了动,我却看清了他吐的那两个字:“冤孽。”随后叹了叹气,跟着红着脸自站起来就一声不吭的皇帝小儿离去了。
第 3 章
皇帝小儿离去当日,宫里来了位公公,传旨明日有宴,圣上隆恩,将开启先帝收藏的百年梨花酿。
啧啧,小皇帝这次还真舍得,百年梨花酿,据说是先帝派人费了大力才收藏的,今日竟然尝到了,也不枉这人世一回。
我咂咂嘴,让身旁的美人又斟了一杯,顺手在美人腰间掐了一把。
一道恶狠狠的视线射来,我抬头,皇帝小儿瞪我一眼,恶狠狠的甩开头。
歌舞宴宴,美酒佳人,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再看小皇帝时,突然发现他身旁不远处多出一个美姬,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一双凤目顾盼,正有意无意朝我这边看。
酒壮色胆,怎么刚才没见还有这么个美人?要是她也能到我身旁,替我斟一斟酒,顺便摸摸她的小手,那是何等的快事?
我扭头,周围的大臣早喝得都成了一团稀泥,我的斜对面,宣王刘裕之,举起杯子,向我远远的敬了下,然后将杯子中美酒一饮而尽,他仰头的一瞬间,一丝露下来的酒顺着他如玉的脖颈,滑入褚红色的衣襟。
他望着我笑了笑,示意我也喝。
我端起酒杯微笑着站起来,却摇摇晃晃的走到美人身旁,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人,来,陪,”我打了一个酒嗝,“陪我喝一杯。”眼角之外触到刘裕之,他却无愠色,只是微笑着坐在原地,不过,怎么觉得他笑得也不简单。
美人一脸诧异的看着我,莫非我太冲动,唐突了她?我于是温柔的笑,空出的一手抚上美人滑若凝脂的小臂:“你是宫中的侍女么?我向皇上要了你吧,我很中意你,对了,我还没有正堂夫人的。”
我继续大胆而热切的望着她,美人始终一动不动的抿着唇,凤眼睨了我一下。这表情,实在很熟悉,突然,我浑身开始不舒坦,对了,在哪见过呢?
我晃晃脑袋,实在想不起来也罢,于是紧盯着她看,道:“美人,我这就去恳请圣上,将你指给我罢。”她诧异的目光里露出一丝怒意,难道我引她反感了?这样可不妙。
终于,她那薄薄的抿着的唇微微张了张,吐出俩字。
“大胆。”
我心生不妙之感,顿时想起来了,这副表情,不正是皇帝小儿整日摆给我看的那副表情吗?想到这,我不由得退缩。
耳朵突然一痛,想回头,耳朵被人死死扭住,眼角瞥到明晃晃的天子袍就在我身后,于是更不敢妄动。
皇帝小儿手拧着我的耳朵,凤目圆睁,怒喝道:“姬华岩,你干什么?”
我端着杯子的手一抖,酒撒了,另一只手却死死抓住美人柔夷,竟没想到放开。
刘福气得胖胖的身躯一抖一抖的:“你,你快放开皇太后。”
“什么?皇……皇太后?”我回头,紧张的看着那张和小皇帝有着一模一样凤眼和薄唇的面孔。
“呕……”我好像吐了,然后顺利的晕了过去。
之后再醒来,已经回到老头子府中。好在再无人提起此事,皇帝小儿待我态度依旧如常,可就在我正松一口气的时候,边境传来急报,垣军突然来犯。
之后刘福又来宣我至宫中,不妙之感再度袭来。我脚步颤颤来到御书房,皇帝小儿朝我勾了勾手指,我马上扑了过去,扯着他的衣袍,痛哭流涕。
“皇上圣明,百无一用是书生,微臣最后悔的就是自小不曾习武,如今成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无用之人哪……”
“姬太傅熟读兵书,腹中早有经纶策略。这场仗,交给太傅来打,我放心。”皇帝小儿拿过笔,开始写起来,直挺挺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微抿,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我,我就知道上次非礼太后之事必不会善了!
但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皇上圣明,姬府上有老,下还没有小,可若华岩上了战场,姬家就绝后了啊,皇上!”皇帝小儿神情依旧坚定,我再接再厉:“适才而用,文臣做武将用,这怎么可以啊……皇上……”我凄厉的哀呼,拎起皇帝小儿的龙袍一角,惺惺鼻涕。
“垣国军队大概是十五万。”皇帝小儿写东西写得头也不抬。
“皇上,万万不可。”我吸吸鼻子。
“我给你三万。”
“三万!?只怕到时候逃命都来不及啊!”
小皇帝头终于抬起来,目光在桌上扫了扫,我忙讨好的将放在案上的玉玺递过去。
“怎么,仗还没打,就那么肯定一定会输?都想好要逃跑了?”小皇帝凤眼一斜,笑盈盈的说道。
我满眼希翼,皇帝小儿看了我一眼,对着玉玺哈哈气,咔一声盖在才写好的那东西上。
我眼睛忍不住偷偷朝那东西上一瞥,顿时呆若木鸡。
小皇帝拿起刚写好的委任状在我眼前晃了晃,“姬太傅先退下吧,一会福公公自会上姬府宣旨。”
“来人,送姬太傅回府。”
御书房的门开了,进来俩侍卫,一左一右,提起我的肩膀。
我就这样被提出了御书房。
二日一早上朝,我与百官在宫道上正走着,一个人突然走到我身边,我朝他行了个礼,抬脚欲走,刘裕之身形一闪,挡在我面前。
我抬头,对上那张英俊但却邪气的脸,挂满笑问:“宣王何故阻去小臣去路?”
宣王道:“昨日本王托人从远僵带了些提子酒,比起咱们这的酒甚是纯烈,别有一番风味。不知姬先生是否肯赏脸,散朝后上小王府上小酌一番。”
我笑道:“谢宣王好意,只是自上次小臣在宫宴上醉酒做了那般丢人之事后,暗暗自省,已许久不沾酒了。”
我能戒酒,才怪。这话自然是敷衍他的。
宣王对被我拒绝倒像是在意料之中,也没有再劝,只道:“听闻昨日皇上召了姬先生商量了抵御垣军的事。”
我扬起头,嘴角挂起一丝微笑,道:“宣王果然耳目灵通。”说罢越过他要走,却被扯住了衣袖。
我回头,不解问:“宣王可还有事?”
宣王的神色有些奇怪。
“先生一双美目生得极为美艳。就连太后,那日与先生在一起,也是云泥之别。”
我立刻板起脸。扯回自己的衣袖,冷冷道:“宣王此话差矣。小臣身为男子,岂可与皇太后相较?”说罢便要走。
“我闻得圣上只派了三万兵马给你,垣军十几万大敌,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应对?”
我回头一挑眉道:“若不是黄老太师和宣王殿下把着朝政军权迟迟不肯放手,皇上又何故会派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臣领着三万的老弱残兵去以卵击石?”
“你真的以为,刘悔出不起兵吗?你以为他还是孩子吗?他派你去,是让你去送死。”宣王突然说道,语气也有些着急。
我回头道:“他不会的。”
宣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你一生气,比平时的样子,又要美上三分。”
“入堂时间就要到了,小臣先行一步。”
“昨日我的密探已经探得,皇上今日要你立军令状,如若不能取胜,你将人头落地啊!这样恶毒圣旨,你也要接吗?”
我淡淡回道:“大敌当前,鼓舞军心,也不失为良策。”
“子安留步。”宣王突然喊道。
我心中一颤,脚步却没停,听见宣王幽幽叹道:“子安,真是你么?如果是你,又为何不肯认我。”
那日上朝,皇帝小儿果然要我立下军令状,老头子当时就两眼一闭,急得在朝堂上晕死过去。我知道老头子急的什么忧的又是什么,要不也不会在前一夜早早替我打好包袱要我立刻离开,老头子年纪大,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了,可是我依然坚持要留下来,我跪下了,对老头子说不是君命不可违,而是您也知道,无论什么事,儿子总想亲自确认一下,所以父亲,您就允许儿子这一次的不孝吧。
在军令状上写下宏武大将军姬华岩几个字,并按上手印时,好笑之余,凉薄之感油然而生,心情不得不说复杂,再看坐于高堂之上的刘悔,昔日孩童如今已然有了坐镇一方的天子之势。潜水小蛟已是九天之龙,看来这个朝堂,我是不能再留了。
亥时未到,麻烦如预期而来。
我正坐在屋内端茶欲饮,房门嘭一身被人撞开了。
副将刘樊不经传报,领着帐下几员大将气势汹汹进入房中,均是一脸怒色,我微微笑了笑,看样子是来兴师问罪的。本来文官挂帅,这几位将领心中已是不服,而这几日我天天饮酒作乐,又引起了他们的不满,今日下了撤退的命令,更是彻底打破这几位的底线了。
“末将不明白,今大敌当前,为何不战而逃?这仗,真的不打了么?”
刘樊声音震得我耳膜嗡嗡响,不知他所练得可是狮吼功?几位将领不参见,不行军礼,态度也极是蛮横,我也只当视而不见。此刻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小福……”我才发现杯子里的水早就空了,正要唤小福去添一些,才想起来小福自白天哭过之后就一直跟我赌气似地不见了人影。
我微笑着缓缓说道:“刘副将不要着急,还请耐下心来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你们这些文官就会说着文绉绉酸溜溜无用的话!”刘樊与一班将领不满之色尽写在脸上,其中一个将领听到“解释个屁”时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我也不理会那声嗤笑,依旧和缓着神色道:“这仗是要打……”
“哼,说得好听!什么要打?要打你还叫撤退?”刘樊的急性子又上来了,还不等我说完,就把话头抢了过去,声如洪钟,直震得我头也大了:“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文官,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屁用没有,还要领着朝廷俸禄,就会说些没用的屁话做些没用的事。”
我真后悔没早用棉花将两耳堵住。
刘樊越说越气愤,又不见我还嘴,最后捏着拳头跳上桌前,我一惊,难道他想揍我?坐在椅子上又不能后退,我正急得满头汗,只听见“嘭!”一声,我刚才还放茶杯的桌子轰然而碎。
我颤颤兢兢站起来,面色大骇,这一拳若是打在我身上?直冒冷汗,我简直不敢想。
“所以,快把帅印交出来!”刘樊得意而粗狂的看着我,一脸你这么不经吓的表情:“你就赶紧收拾收拾,自个逃去吧!”说罢转过过身去对余下几员将领说道:“我没说错吧?文官就这熊样,我就砸碎一个桌子,他就吓得腿软了。奶奶个熊我早就看他不行了!”
周围将领哈哈大笑。
“刘副将果然好身手。”我缓缓站起来拍了拍手鼓掌。
“那就废话少说,快把帅印交出来!”刘樊张狂的看着我:“交出来该滚哪去滚哪去,别碍爷爷的眼!这是战场,不是你们这些小白脸该呆的地方!”
小……小白脸?骂谁呢?你爷爷的,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我站起来,平视他,刘樊脸一红,不由得后退一步。
“若是让刘副将来打这场仗,敢问刘副将有几成胜算?”
……
“这……”刘樊没想到我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剩下几名将领也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身穿青甲约二十几岁的年轻将领总算反应过来,向前一步道:“大丈夫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败了就败了,大不了马革裹尸,也不失我男儿血性,总比有的人不战就想逃的好!”
剩下几人纷纷附和,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绝不做逃兵云云。我也不反驳,只是在一旁从容的听,那几人估计没想到我是这反应,最后那几人反而没了声响,转而一个个都看着我。
我看向那个青甲之人,微微笑道:“还没打你就知道一定会败了?”
那人一下噎住了。
我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觉得这是场必败之仗?”
没有人说话,包括刘樊。
“可是如果我说,我有把握打赢这场仗呢?”我说完,环顾一圈听完我的话后半信半疑的人,肯定的道:“打赢这场必败之仗!”
小福在撤退前一炷香时间才出现在我面前,刷刷刷一阵收拾,最后挂了个小包红着脸站在我面前。
我笑,摸了摸他的头,问:“不别扭了?”
小福一扭头躲开,瞪着我:“谁别扭了?”
“行了,快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