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回话的秦舞阳忙抓起杯子抿了一口,只觉得似乎是粗瓷的无数细孔蕴满了香气后又缓缓释放出来,茶味分外甘醇,茶香分外清冽。本想称赞楚灵风几句,但看他一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样子,又把话咽回去了。
“对了,其他人呢。”楚灵风大概是感受到了默默喝茶的秦舞阳的视线,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哦,他们还在北都,我先走了一步,小串带了干粮在船上看船过夜。我给你捎的东西怎么没用上。”眼看着昨晚让三喜拿过来的包裹还几乎是原样的扔在屋角。
“暂住罢了,谁耐烦去翻那么大的包裹,要不是为了你那回信,我才懒得拆开呢。”
“呃……”
“连笔墨纸砚发梳铜镜都有……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这个……”
“饿了吗?”
“还真的饿了。”为了赶路,午饭都没好好吃的秦舞阳一静下来,才切实的感到腹内空空。“诶?你做饭吗?”眼看楚灵风站起身来,朝厨房走去,秦舞阳无比诧异。
“难道你要做?”
从没踏入过厨房的秦舞阳自然闭嘴,乖乖的跟在楚灵风身后进了厨房。台子上摆了些青翠的蔬果,还有只开膛去毛洗净的鸡。
眼看楚灵风去皮、切片、点火、爆锅、翻炒,一举一动似模似样,纯熟无比,秦舞阳在一旁帮着洗个菜递片蒜,顿时有了家的感觉,幸福无比。
不多时,两人已坐在桌旁,面对着满桌!紫嫣红青翠莹白,看看身旁的楚灵风,秦舞阳深深吸了口气,觉得人生中最满足的事情莫过于此。
接过楚灵风递过来的饭,又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秦舞阳低下头,满怀激动地酝酿了许久,才悠悠抬起头,绽开满脸真挚粲然的笑容。
“灵风,不如我回北都买点小菜糕点怎么样,放心,很快的……啊,疼疼疼……下手别那么狠……”
.十七
“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什……什么……”
秦舞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恍恍惚惚看到个黑衣人影侧身坐在床头。闭上眼睛,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搓揉着,柔软的质感伴着清晨的清新空气和被窝里暖暖的气息让人感到舒适。
“好看,不过小风儿穿明亮点更好看。”
“罗嗦,你到底起不起床。”楚灵风抽出衣袖,作势要起身离开。
“别走,让我再躺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看着楚灵风斜靠在床侧,黑衣领口袖口处露出的肌肤显得格外白皙,泛着淡淡珍珠般光泽。在秋天明艳的光辉下似有隐隐光华。
“前晚没睡好吗?”
“其实也没有,睡得挺好的。”
“那就赶快起床。”
“那么早起来做什么,反正没什么事情。”
“今天不是要赶路吗?”
“让殷叔他们先走也行啊,我们坐小船回去。”
“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好。”看着楚灵风沉吟的样子,秦舞阳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媳妇儿,上早点,哥哥吃了就带你上路。”
“早点?哼!”楚灵风冷笑了一声,“没有。”
“呃……灵风,我昨天真的不是故意的……”
楚灵风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出去,片刻后回来,把个碗“砰”一声往桌上一放。
秦舞阳忙换了衣裳洗漱完毕捧起碗,原来是两个白水煮蛋,剥了壳,同一锅煮的蛋竟能一个过熟一个尚生,秦舞阳不敢说什么,一手一个的吃着,一边看看楚灵风,也不知道他自己吃了没。
回程的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原本红艳似火的两岸已落尽红叶,一派萧瑟秋光,原本定下的顺路游览,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船的悠悠晃动中一觉醒来的秦舞阳看着身边的空位,愣了一下,随手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走,夜深了,整艘船都熄了灯火,漆黑一片,一路寻找,走到船头才看到楚灵风就穿件单薄的单衣,正靠在船沿上看船头那盏引航的孤灯。像是早就察觉到了脚步,但是并未回头。
凑过去,给那不知道正想着什么的人披上外套。
“给我干什么,自己穿。”似是猛地颤抖了一下,楚灵风缓缓转过头。
“你穿这么少,在这里吹了多久的风?”在暗淡的灯光下,楚灵风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楚灵风抬手拂掉秦舞阳搭上他额头的手。
“没事怎么脸色那么不好。”
“脸色不好?大概是晕船了吧。”
“晕船了就别撑,回去躺着。”
把楚灵风拉回房内,给他盖上被子,又掩密实了,感受到怀里的人一点点温暖起来,黑暗的室内,看不清表情,也不知道他一声不吭,是不是睡着了。
次日,阳光和煦,似乎把晦暗的气息扫淡了些,楚灵风被不放心的秦舞阳按在床上,又灌了一碗姜汤。
“昨晚吹了那么久冷风,今天要好好休息。”
“我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你躺着休息就是了,只可惜枫叶都落了。”
“我们出门晚。落叶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本来还想着返程的时候好好游览一下。”
“算了,反正来的时候也大致都看到了。”
楚灵风裹着绒毯,靠在秦舞阳怀里,闭目养神,秦舞阳拢拢毯子,抬头看着舱顶水波透过窗子印上的闪烁光影,靠在床头的身子和着流水声微微摇晃。
在清河渡靠岸后,秦舞阳留下殷叔等收拾,说是先送楚灵风回去,打个转儿再过来。
走在长街上,楚灵风低着头,一言不发,秦舞阳猛擦双手,不时也把楚灵风的手也抓过来擦擦,天色还未大亮,清寒清寒的空气吸入,浸心浸肺的凉,遥遥望见秦府门口时,却远远见着个人影在秦府门口踱来踱去。忙走近一看,那人面容清朗端正,并不极新的衣服大方整洁,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温和可亲,却是燕城。
“燕……燕城?”
“舞阳。”正在想着什么的燕城听到唤声,猛地抬头,像是也有些吃惊。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北都了吗?”
“已经回来了,只不过在北都停留了一两天罢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令妹呢?”虽然燕环已经是别人家的准儿媳,秦舞阳并不宜也不想显得过分关心,但不问一声,好像又过于冷淡。
“小妹已经回家了,这次是我独自一人来的。”
“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来吧。”正好早晨出来扫地的小厮开了大门,秦舞阳顺势邀请。
“伯父出门很早,我想在伯父出门前拜访,但是又怕太早了。”
“不妨,这个时辰,爹早起身了。”
进了大门,楚灵风道了声失陪就往后院休息去了,秦舞阳将燕城引到前厅。
“燕城,用过早膳了么?”
“用过了,舞阳不必费心。”
“请稍坐片刻,我这就去请爹过来。”
“有劳舞阳。”
来到书房,眼看秦修远正准备出门,秦舞阳忙上前,把燕城来访的消息说了,秦修远似乎也有些许愕然。
“睿王府的事情怎样了?”
“一切顺利。”
“嗯。”一路走来,匆匆交换了几句话,秦修远就满面笑容的略一扬袍子,踏进前厅。
“秦伯父。”
“贤侄,北都之行可还顺利?”
“托秦伯父的福,一路顺风,舍妹已回到家中,小侄此次前来,是受家父所托,有要事与秦伯父商议。”
原本立在秦修远身后的秦舞阳闻言正准备暂且离开,却被燕城低声唤住。
“舞阳不必回避。”
“不知贤侄来,是为了何事?”
“说来惭愧,原本家父家母为小妹订了门亲事,前些日子差人来商量婚期,小妹却说什么都要自己相一相,拗不过小妹,前些日子我就带她上了北都,谁知小妹看过回来一句话都不说,家父家母百般询问,小妹才开了口,却说无论如何要退了亲事……”
秦舞阳在秦修远身后,越听越不妙,不由自主开始微微后退。
“……说是嫁人便当嫁秦家少爷……”
“什么?!”秦舞阳骤惊之下,不禁叫出声来,秦修远暗地里横了个警告的眼神过来,秦舞阳忙住了口。
“这样的话本不好说出口……”眼看秦舞阳还是一幅惊吓过度的样子,燕城温和的笑笑以示安慰“但家父嘱咐说秦伯父个性直爽,有话不妨直说,家父寒腿发作,行动不便,若秦伯父不嫌弃,小侄燕城斗胆保此大媒。”
“燕兄如此厚爱小儿,秦某也是感激不尽,只是这事情突然,容秦某和贱内略作商议。”
“自然自然,是小侄心急了。”
“贤侄现在住在哪里?”
“小侄就住在城中客栈。”
“既然来到西都,贤侄又何必客气,只管安心住在我这里便是,喜顺,等下随燕公子去收拾了行李搬进来。”
好不容易等到燕城回客栈收拾行李,秦舞阳借口回来还未换衣裳,要先回自己院里。秦修远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只是淡淡的吩咐他等下和楚灵风一道往秦夫人房里去。
秦舞阳应了一声,匆匆往回走,心里只是又惊又乱,只道燕环就要嫁人了,谁知道又来了这一出,可燕环分明是对楚灵风流露出好感,又怎会……
“灵风!灵风!”
秦舞阳一进院门,就连声呼喊,这青天白日的怎么把门关这么紧,随手把门一推,原来并未拴上,进门正准备踏进内室,却被迎面飞来的一块物体狠狠击中,秦舞阳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倒下前,隐约看到水汽缭绕的屋中摆了个大木桶,还有湿淋淋的漆黑的发,雪白的肩。“砰”一声倒在地上的秦舞阳在失去知觉前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刚才袭击自己的不明物体,原来是块胰子。
领着楚灵风走进秦夫人的院门,那两人却站在院内,像是背上有眼,能看秦舞阳进来,背对着门口的秦修远冷不防说了句:“这门亲事,我和你娘已经决定定下来了。”
“爹,你明知道,我明明说过,我和灵风!”
“你小孩子心性,想和兄弟多戏耍些年,我原也答应了,但你年纪也不算小了,燕家姑娘很不错,可不能为了顺着你那小孩子的顽劣之心就轻易错过。”
“爹,我不是玩闹,我是认真决定和灵风厮守一生,像夫妻那般,所以,我决不娶亲。”错讹于秦修远刻意曲解自己的意思,狠心不去看秦夫人那由欣喜转而又惊又疑的表情,秦舞阳狠狠说出了口。
“哦?如夫妻般终生厮守?”秦修远却是不急不恼的缓缓转过身。
“是,如夫妻般终生厮守,不离不弃!”
“你要与人家终生厮守,可知人家愿不愿呢?”
“灵风自然是愿意的,……灵风?”转过头去,却看见楚灵风一幅淡淡的、似笑非笑的样子。
“不,我不愿意。”
楚灵风说罢,脚尖一点,也未转身,就这样眼定定的看着秦舞阳,黑蝴蝶般直直背对着墙向墙头飘去,眨眼间就远去不见踪迹,只有那双清透见底却又空茫茫看不透的漆黑眸子,深深印在秦舞阳心上。
.十八
“少爷,你真要跟那人一起上路?”
“怎么了?西都秦家少爷又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物。”
“他们送货去贺州,怎么不从运河到云阳渡,就算是不想走水路,也不至于要跟着我们绕这么个大圈吧。”
“也许人家有人家的打算呢,虽然说防人之心不可有,但是当信则信,没必要妄加推测别人的恶意。”
“少爷就是太仁厚了,江湖上人心险恶呢。”
“你才在江湖上混了多久啊?江湖上哪见得都是坏人了,再说秦少爷又不是江湖中人。”
“还不是听庄里的人说的,什么迷药暗器阵法,真不知道少爷你这么没心没肺的这些年是怎么混下来的。”
“刚才还说我仁厚呢,怎么就成了没心没肺?”
“唉,江湖人过于仁厚不就是没心没肺吗?”
“我们光明磊落的太湖庄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疑神疑鬼的,嗯?”
“有个过于光明磊落的少爷,身边当然要有我这么个疑神疑鬼的小厮提醒下啦,可惜少爷这些年闯荡江湖从没带上过我。少爷,这些我来收拾,你坐着等吃饭就行了。”
“臭小子……不过。庄里也就你还这样和我说话。”
“少爷如今是少庄主了,今非昔比,是小剑逾越了。”
“别这么说,我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少爷、少庄主看过?”
“少爷,小剑伺候你那么多年,看得出,你……”
“司马少侠。”正想说下去,门却被轻轻的敲了三下,传来一个清晰温厚的声音,小剑吐吐舌头,上前开了门。
“秦公子。”只见门前站着个蓝衣公子,蜜色肌肤,不大却有神的眼睛,正是秦舞阳。那件略偏暗的蓝色外衣领口衣襟处缀了些浅灰的狐毛,看上去有些单薄,但许是衣料好,在这飘雪的天气里,秦舞阳看上去也并不觉得如何寒冷的样子。
“天寒地冻的,秦某备下了热汤面,司马少侠若是不嫌弃,不如一道吃了再上路如何?”秦舞阳淡淡看过房中的小厮和剑袖马靴的男子,面上一派和煦微笑。
“秦少爷不必客气了,我家少爷的膳食我这个做下人的自会打理,无需秦少爷费心了。”
“秦某一路得司马少侠照顾,深感感激,略尽心意而已,还望司马少侠不要嫌弃。”秦舞阳语气诚恳,眼中带了几分期许几分惶恐,像是若不应承,就真的嫌弃了他似的。
“既然如此,司马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被唤作司马的年轻人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
“请。”秦舞阳侧了侧身子,作了个恭请的动作。
待坐下后一看,桌上何止热汤面那么简单,司马恩暗暗叹了口气,方才举箸。
千山沐雪,道旁的枯枝都挂上了片片霜花,几辆插着镖旗,装着大箱子的大车,在三五个镖师的押送下,不急不缓的沿着小道前进,车后跟着秦舞阳,几个秦家护卫,还有司马恩和小剑。沉默中,只听到秦舞阳东一点,西一点漫无边际的闲谈,司马恩像是想着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间或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