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明日就动身?”刚打醒精神、雄心壮志想从燕城口中套出他们兄妹俩到来的目的,却没想燕城开口就是辞别。
“我们兄妹本是北上北都,在府上打扰了两日,也该继续上路了。”
“燕城你带着令妹到北都去……”本想着燕家兄妹路过是个借口,没想到是真的,不过带着妹妹走这么远路是件怪事,若不是两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妹,秦舞阳怕是会怀疑两人私奔。不放心的想问问燕城此行的目的,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过于心急,问得太冒昧了。
“其实告诉舞阳也无妨。”燕城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回答“北都有人给小妹提了门亲事,家父家母都觉得再合适不过,就应下来了。但舍妹从小任性惯了,思来想去一定要自己偷偷去相一相,说来让舞阳笑话了。”
“姑娘家对终生大事紧张,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看来这门亲事是十拿九稳的了,就算燕小姐对楚灵风再有心又能怎样,秦舞阳大放其心,笑得十分畅快。
第二日,燕家兄妹果然就收拾好行装告辞了,秦家举行了小小的家宴,随后,秦舞阳和楚灵风将兄妹俩送到长亭,燕城先将妹妹扶上马车,再转身和两人寒暄话别。
“舞阳、灵风,请留步,我兄妹就此告辞了。”
“一路顺风。”
“等等,哥哥。”燕城正要转身上马,车中却传来燕小姐轻轻的、温柔清爽的声音。“在秦府打扰了两日,我也应当当面辞别。”
燕城无奈一笑,只得掀起车帘,又从车上扶下燕小姐。
“告辞了。”燕小姐短短说完,朝秦舞阳行了行礼,又缓缓、深深的向楚灵风道了个万福,这才转身上车。
车马扬起轻尘,渐渐掩于浓密的柳影中,远远的,车帘微微的掀动了下。
……云淡风清……
.十五
“过两天我们也要动身去北都了。”
“后悔了?千里追妻?”
“是前阵子办的那批货,很重要,所以爹吩咐要我带几个得力的助手和镖师一道去。”正随手折了枝柳枝掐成一段段的秦舞阳狠狠瞪了楚灵风一眼“本来这几天就要动身的,为了和燕家兄妹错开特意推迟了。”
“你送货关我什么事,因该是‘你’要动身,而不是‘我们’要动身。”
“小风儿,你和相公我当然是不离不弃的吧?”
和风花秀,斜阳柳浓,两人嬉笑打闹间,硬是把短短一段驿道从朗日高悬走到了黄昏日暮……
数日后,秦家的楼船在西都郊外的清河渡启航,顺着运河一路向东。船速不快,平平稳稳,眼看着两岸逐渐山峦妩媚,竹林青翠,连那船下的水波都愈发柔软,空中的鸟啼愈发婉转,楚灵风每日无所事事,搬了张躺椅靠在近舱外的大窗边看风景。秦舞阳倒是忙,整日不知和人商量着些什么,只见内室人进进出出,时而传来嗡嗡的说话声,时而寂静一片。每隔几日就会有艘乌篷船停在岸边侯着,秦舞阳面色凝重的和船上的人交谈过后,乌篷船就飞速驶去,消失在前方。有时秦舞阳若是累了,也会出来走走,伸个懒腰,和楚灵风谈笑几句。
“灵风,我大失所望啊。”
“嗯?”
“原本还想着你也许会晕船,可以鞍前马后的伺候你。”
“无聊。”
“咳……”
“你有那闲工夫鞍前马后的伺候我吗?”
“闷得慌吧?灵风,等回程的时后我们慢慢走,我们好好游览下。”
“原本是想着路上会有什么惊险才陪你来的。”
“秦家生意也不是白做了这么些年,有殷叔在前面打点,加上我们小心谨慎,大体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央你来,可不是为了当护卫。”
自从上船后,楚灵风一直都兴致不高,心事重重的样子,秦舞阳知道他闷得慌,却实在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他,只好将歉意埋在心里,想着回程的时候再好好补偿。
不几日,在淮陵渡停了片刻后,又沿着运河转向北,仍是稳稳前行,穿过绵延的黑瓦白墙、石桥小巷、水榭秋花,地势渐渐开阔,秋意也更浓了,早晨起来,可以看到船沿上结着层薄霜,两岸树林红黄交混的叶子被开始泛凉的风一吹,就纷纷落下了。
“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
“你这次是去见临西王?”
“是,临西王……加封睿王,这次就是为新王府置办些摆设。”
“临西王我见过几次,和你一道去不好。我在北都附近找个小村子住着等你返程。”
“其实也无妨,没这个必要,你不跟我进王府就好了。”
“不,我明天就下船。”
“灵风,真的不必这样。”
“我会等你回来。”
眼看楚灵风态度坚决,果真第二天一早就在三家湾下了船,秦舞阳安排好镖师护卫照看大船,也把大船靠岸泊了,带上几个人和楚灵风一道上了岸。在村里寻了一圈,找了间清清爽爽的小院落,和主人谈了谈,小夫妇俩就高高兴兴的带着银两打了个简单的包裹到娘舅家暂住去了。秦舞阳又差人把小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匆匆收拾了一番,从大船上抱了些被褥衣物下来,眼看着这个临时住的地方齐齐整整了,才在大船不断派来的催促声中和楚灵风依依惜别。
“我们还是一道去北都吧,你要是想避嫌的话我们可以住在不同的客栈里。”
“反正这里都收拾好了,我这样住着也自在些。”
“那要是有什么事的话马上来北都找我,要是你不愿意来,就让三喜跑一趟。”
“行。”
“缺什么吃的用的也和我说,我……”
“再不走可就误了时间了。”
“唉,灵风你啊……好,我走了,事情一办完我就回来接你。”
“好,好,好,我等你回来。”
秦舞阳絮絮叨叨的还想说下去,却眼看着楚灵风在自己身后吱呀一声把院门关上了。虽然明知楚灵风是怕耽搁自己的时间,但被赶走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一步一回头的,秦舞阳晃晃悠悠的往河边走。
没走出多远,却听到后面有人呼喊,转头一看却是原本留在楚灵风那里做饭跑腿打杂的三喜追上来了。
“怎么了?有什么事?”
“楚公子说他一个人应付得来,让我还是跟着少爷。”三喜扁扁嘴,有几分委屈。
回头望去,那个干净简朴的小院已经连屋顶都看不见了,看看脚下,细腻的沙土上,零落的散着些干枯的黄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我们走吧。”
楚灵风不喜欢陌生人在身边转来转去可以理解,不过,这一来,秦舞阳总觉得自己完全离开了他的生活,心里微微有点慌乱,似乎把握不定返程时,是不是真的还能在这一湾碧水,几棵古树的三家湾找到那个眉目如画、黑衣潇洒的人。
船又行了半日,缓缓停靠在北都城外的兴安渡,眼看着岸上等候的殷叔和几个穿得体面而不张扬的王府下人,秦舞阳几个月来,头一回微微松了口气。
待船停稳,下了船,和殷叔暗暗交换了个“一切顺利”的眼神后,秦舞阳恭敬有礼的一一见过那几个王府下人。
“秦某来迟了,教几位大人好等。”
“不妨,只是我家总管今日不得空闲,特派我们通知秦公子。”
“既然总管大人有要事,我们自然恭候,只是这货……”
“秦公子不必担心,于总管交代下来,王府西厢尚有不少空房,秦公子可以将货暂放在那里。”
“有劳于总管费心了,还请几位大人带路。”
有了王府一干人帮忙,不多时,船上的货就净数运到了睿王府西厢,王府西厢,秦舞阳自然是住不得的,但王府做事体贴,让秦舞阳清点了货物后,当面上了封条,主动让秦舞阳留了几个心腹老手照看货物,还在原本丰厚定金外先结了六成款子。
秦舞阳小心翼翼,掐着时间在约定期限内到了北都,于管家却一句不得空闲,就让他茫茫然不知期限的等着,虽说早已习惯,可秦舞阳还是感到不舒服,但除了不舒服外,还不得不感叹于总管做事大方体贴周到,多少平顺了心中那股万万不能发泄的不忿。
有了这空闲下来的小半日,秦舞阳也乐得逍遥,带着殷叔几个人上街逛,城南逛到城东,城东逛到城西,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笔墨纸砚、茶叶糕点挑好的收罗了个遍,简直像要在北都堆砌个秦家别院般,看得身后付账的殷叔等人连连摇头。
回到客栈,秦舞阳挑挑拣拣,放进去又拿出来,终于还是全都一一打进包裹,看着包裹,在门口进进出出好几回,终于还是咬咬牙,把小串叫进来,研墨铺纸,写了封信。
“让三喜雇辆车,把这些东西给楚公子送去。问他是否一切安好,记着,要回信。”
三喜应声离去后,秦舞阳整整发冠,就这么和衣躺在床上,要不是顾虑到于总管随时可能派人来,真想自己跑一趟,在脑海中描摹着记忆中那个小院的样子,隐隐约约感到有人进了房间,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怎么都睁不开,想开口问问,却怎么都张不开嘴,意识清醒地感到那人在门口迟疑了下,还是轻轻走进来,拉过被子掩好,又放下了幔帐,悄悄走出去,合上了门。迷迷糊糊想着大概是楚灵风,秦舞阳拼命想睁开眼睛,却还是逐渐遁入了黑暗。
“少爷,少爷,还是吃了饭再睡吧。”
“嗯……嗯?”
不知迷糊了多久的秦舞阳睁开眼,只见小串举着盏灯站在床前。
“怎么了,小串。”
“殷叔请少爷下去过饭再睡,说空着肚子伤胃。”
“嗯,好。”
起身接过小串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把脸,正了正衣冠,下楼只见殷叔等都在楼下等着,并不见楚灵风。
“少爷,先吃饭吧。”
“好,先吃饭。”桌上已备下了饭菜,秦舞阳吞了几口,还是忍不住问“早些有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三喜回来了,我见少爷睡着,就没敢惊动。”
“三喜人呢?”
“殷叔差他跑腿,大概快回来了。对了,三喜让我把这个给少爷。”
秦舞阳伸手接过三喜手上薄薄的一张纸,展开一看,上面只草草写着“安好”两个字,“安”字飞扬跋扈却无甚筋骨,带着些张扬却软绵绵的味道,“好”字却相当清俊飘逸,潇洒而不失风骨。秦舞阳这是第一次看到楚灵风的字,虽然只有薄薄一张纸,寥寥两个字,在手里把玩了半天才折好收进怀中。
.十六
许久未曾一个人入睡了,原想会彻夜难眠,却不想黑甜一夜。次日起身,只觉得神清气爽,洗漱完毕,用过早膳,休息片刻后,睿王府就差人来请。时间恰恰好,想来是细心计算过的。
秦舞阳随来人踏入王府侧厅,有人早已在那等候,只见那人穿件银灰暗花长袍,深蓝色腰带,腰带上坠块蓝中带烟色的玉佩,头发挑起一束在头顶结了个髻,用镶了块蓝玉的深蓝色发带束起,两条长长的发带随着余下的头发自然垂落,眼看秦舞阳走近,略抬头一笑,眉眼温润,温文尔雅,容貌算不上十分出色,却有着十分的气质。
秦舞阳一愣,拿不准这人是什么身份,按理说应当是于总管,但眼前这人过于年轻,不像是能将偌大个王府调度得当的样子,若说是睿王,那和懿王虽是一父所生,差别也太大了,更何况堂堂睿王也不可能亲自来迎接区区一个商人。秦舞阳并未见过睿王,也不好妄下结论,只是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秦公子不必客气,昨天是于某失礼了。”
秦舞阳微微错讹了一下,眼看于总管上前伸手将自己扶起,客客气气让到椅子上坐了,又招招手让一旁的侍女上了茶。
“于总管事务繁忙,不如……”
“不妨。”于总管笑笑,又和秦舞阳闲话一番,才起身引着他向西厢走去。
一路上遇见的侍女小厮甚至老仆对于总管莫不恭敬行礼,看来于总管年纪虽轻,在王府确是甚有威望。走到西厢,秦府的几人立即过来见礼,报告一切正常。
清点起货物来,秦舞阳才认识到这个游刃有余的于总管的精明能干。一面一派轻松的和秦舞阳闲聊,一面看似随意的看着面前流水般一样样递过的货物,间或微微一抬手,流水即刻静止,再缓缓提出个疑问,总是一矢中的,原本胸有成竹的秦舞阳也不禁在这秋风萧瑟的季节汗流浃背。所幸准备充足,于总管对他的答复也都还满意。总觉得不知过了多久,出门一看日头,才发现在这一个多时辰内已将货物清点检验完毕,摆放停当,款子也结清了。原本打算持久交涉的秦舞阳站在睿王府的门口有些茫然,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没想到睿王府办事这么快,少爷,我们是不是歇一晚再走。”眼看将到午时,若是收拾完毕一切整顿好大概天色也快晚了,殷叔半是建议,半是询问。
“嗯,你们歇一晚明天再乘大船走,让小串帮我收拾下,我等下就乘你那艘小船先离开。”
“少爷,明天是不是路过三家湾的时候接你上大船。”
“咳咳……也行……其实我坐小船回去也无妨。”
“还是大船稳妥些,小串,少爷交待的事情听到了吗?”
“是,这就去准备。”
虽说小串手脚麻利,要收拾的东西也不算多,但秋天日落得早,等秦舞阳乘着乌蓬船来到三家湾时,太阳已经开始逐渐西斜了。
轻轻敲敲院门后,秦舞阳未等回应就自己推开门,楚灵风正靠在小屋的门上,侧脸望过来,微垂的金黄日光,院中翻飞的黄叶,黑色飞扬的衣角和长长的衣袖,乌黑长发下因有些憔悴而苍白如雪的脸,一双黑潺潺的眼,一切都让秦舞阳感到有些不真实。
“灵风……我回来了。”
“嗯?你回来啦……”
楚灵风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转身示意他进屋。走过小小的院子,看着地上扫帚扫过留下的细纹,还有长绳子上晾晒的衣服,这些日常生活的痕迹让心一点一点安稳起来,暖暖的感觉传导到四肢,很是舒服。
进了屋,楚灵风正拿粗瓷杯子倒了杯茶递过来,秦舞阳接过,水香带着清新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过来。
“用这种杯子盛天青紫心,灵风,殷叔会哭的。”买茶叶时殷叔咬牙切齿付账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是,我山野村夫当然不知道怎么冲茶,该用什么杯子冲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