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毒好快!’无痕气息急喘,他明显地觉察到毒气已经侵入经脉,扰得真气大乱。如若再不寻到良药,恐怕……悲痛!恐慌!一股脑冲击着无痕的心智!‘他不能倒!他更不能死!他还有似海的家仇血恨未报,他怎能就这样死呢?
“老爷,就是这位公子!”先前去内堂通报的伙计自内庭中领来二人。此二人年龄约都在四十过五上下,身着湘绣缕丝袍,一袭浅蓝,一袭栗黄。步履刚健轻盈,面容红润光泽。双眸更是炯炯有神,难抑眼底那份锐利,想必定是有些功底之人。
“敢问是这位少侠要见敝人么?”一袭浅蓝丝袍的长鬓汉上前道。下颚一缕长须,衬着那张面容颇有儒生之气。谦和的笑令人生不起防备。
“你可是‘素心斋’的主人?”无痕压下翻腾的真气,起身微微作躬。黑眸将跟前的儒汉上下打量,似是要在对方身上找寻点什么。无痕忽然对眼前的面容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正是敝人!”蓝袍儒汉轻抚着下颚的长须,目光如星地同时在无痕身上扫视。待细看斗笠下的俊容时,神情先是惊愕地一楞,煞时便脸色大变!一扫适才的镇定自若,双瞳中涨满惊诧、质疑、震奋!还有难以置信的狂喜!如此多的神情竟能在一张脸上同时转换,着实令无痕惊讶不已。
“你?!!!”蓝袍儒汉神情激奋地几乎热泪盈眶,声音透着些许颤抖地道:“可否让我看货?”
无痕轻额首,便自后背卸下包袱,取出一长形布包,递与蓝袍儒汉。蓝袍儒汉抬起双臂凝重地接过布包,明显可见蓝袍儒汉捧着布包的双臂在抖晃。似乎是在捧着一件今生从未见,而又急切想得到的稀世珍宝!
蓝袍儒汉轻轻地将布包的系带解开,拉开布包的一角,一块剑柄映入眼帘。蓝袍儒汉及身后的栗袍汉眼神定定地盯住布包内的剑柄,神情在刹那间凝固了。震惊!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奋跃!
“宇生!”栗袍汉迅快地缓过神,脸色异常沉凝地将一旁的伙计唤到跟前道:“你在此看好,今日内堂不准任何人踏入。”
“是!”伙计忙躬身下去。蓝袍儒汉被栗袍汉暗推了一把,顿时从失神中如梦惊醒。慌忙朝跟前的无痕道:“敝人失礼,望公子海涵。请公子随我等内堂奉茶。”
无痕心中有满腔疑惑,此时却不好发问。他知道,叔父既在弥留之际让自己来此,定是有重大的原因。但他还是没能完全按叔父安排的去做,他一出谷就自己先动手了。
穿过重重回廊庭院,一行三人最后踏入一处幽静的合院。原来这‘素心斋’的内庭竟是栋庞大的庄园!无痕却没有心情看这一路的画阁琼楼、花香水色。抬眸间,只见身前的二人步伐急促凌乱,神情却激扬奋悦!岁纹深刻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公子请!”二人将无痕让至庭院中的正堂,偌大的院落中竟无半个仆奴,静得只闻庭中树梢的鸟啼。待无痕进入正堂内,栗袍汉还将厅门转身关上。无痕心骤然一紧,暗疑此二人在弄何玄虚?
“少主!”二人突地齐齐地双膝跪地,俯身叩拜。口中嗓音已成哽咽的抽泣。这太过突然的举止把无痕着实吓了一跳,无痕茫然失措地忙道:“二位这是为何?”
“少主!属下等在此已守护十八年,日夜期盼少主能早日归来,皇天不负,今日终将少主盼来。少主!请受属下一拜!”话毕,二人俯身拜倒在地。
“二位世伯快快请起!有话请起身说,切不可折损小侄。”无痕忙上前搀扶,让此等长辈跪拜自己,岂不是要折他阳寿?
“谢少主!”二人勉强起身,一看面容,竟然已是热泪横淌,悲喜交加!
“二位世伯可否为无痕细细讲述,这倒底是如何回事?”无痕忍不住满腹疑惑,急切地问。
二人一听无痕此问,禁不住面面相觑。眼神中闪过愕然,随后,蓝袍儒汉出言道:“少主还不知自己身世?”
“叔父已告知无痕身世及家仇血恨,只是未说明来此处之意。这有叔父书信一封,请二位世伯过目。”无痕自背囊中取出信笺交与蓝袍儒汉。蓝袍儒汉接过信笺,取出信页展开,与栗袍汉一同驻眸看阅。
“宫少侠他……”蓝袍儒汉握住信笺的手臂如风中残叶般抖得厉害。声音沙哑地颤声询问,双眸中再度蓄满泪花,神情悲痛欲绝地凝视着无痕。眸光中的那份希翼似乎在恳请,这不是真的!
“叔父已经……辞世了!”无痕强压住心口快要崩溃的绝望,低哑地道。
“宫少侠啊!”二人热泪如雨地悲戚痛呼。转身朝堂外齐齐地跪倒在地,蓝袍儒汉失声嚎哭道:“宫少侠与我烟雨山庄大恩,我等将永世铭记!当年倘若无宫少侠援手相救,何有我等性命?更无光复大计!我蓝铁河今日起誓,只要我蓝铁河一息尚存,定要手刃恶贼!祭奠我烟雨山庄众亡灵!”
言罢,二人再度三叩九拜。
此番感天泣地的悲语,令一旁的无痕再也无法压抑住悲痛,泪水如决提的洪浪倾泻而下。
第十章
无痕木然地呆坐着,思绪却恍如狂啸的海潮般,汹涌澎湃!听完面前二人的讲述,无痕终于明白,叔父为何要让他一出谷就到扬州来找‘素心斋’的主人。原来面前的二人竟然是‘烟雨山庄’的余部!‘烟雨山庄’总管,‘拂铁剑’蓝铁河及‘漠北四友’中的‘青霞剑客’肖竹峰。无痕心底同时窜出一股寒颤,叔父这是要将他送还给‘烟雨山庄’!难怪叔父在弥留之际看他的眼神是那般的痛苦与愧疚,心慈的叔父一定不忍将自己送至这般渊深的杀戮中。而此刻无痕有种被遗弃的失落及恐慌。
但就在蓝铁河亲口再述那一夜悲壮的场景时,无痕的心震撼了!祖父、大伯、叔父,以及‘烟雨山庄’所有的英烈!他们的身影是那般的伟岸可泣!然而,带来这场血难的罪魁祸首却依旧苟活人世!
“嘭!”一声脆响,令蓝铁河及肖竹峰禁不住侧目。无痕竟将身侧的梨木镶石桌的一角硬生生地抓了下来!木块石块被握成了碎末,撒了一地。
“嘘!”蓝铁河及肖竹峰有刹那的呆滞,少主此等造诣,恐已能与老庄主及少庄主当年相媲!复兴‘烟雨山庄’指日可待!二人激奋之余,他们内心衷心感激着一个人:‘宫墨呤’!少主此身绝艺,宫墨呤定是已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他于‘烟雨山庄’的此情此义,如何不令二人感激涕零?当年他更是不顾自身性命替少庄主吸毒疗伤,与少庄主那份挚情灼义,如何不令二人悲绝撼容?
“唔!”无痕紧捂住胸口,一股腥味直冲嗓门。压抑不住,一口黑血直喷而出,几乎是立即便有一阵冰冷疾袭周身。身体如置万丈冰壑,奇寒无比。真气犹如决提洪峰顷刻溃散,眼前一黑,无痕一头载倒下去。
“少主!”蓝铁河与肖竹峰惊惧地大喝窜上前,接住无痕瘫倒下的身躯,二人慌乱地将无痕抬往内室。
“如何?”肖竹峰火烧眉毛般地急切地向正在为无痕把脉的蓝铁河问。
“不好!”蓝铁河神色大惊。放下无痕的手腕,他急急忙地将无痕的衣衫解开。当将底衫扯开时,二人震呆了!只见那白皙的胸膛正中,赫然印着十个黑乎乎的小洞!深及似乎要穿透胸膛,黑洞大小如眼珠般狰狞。更令人毛骨悚然地是,那十个黑洞周边的肌肤乌黑发紫,伤口处还往外流着黑色的脓水!
“这……”抑或是历尽杀场,手染鲜血的二位老江湖,也被眼前这幕惊得面容煞白,五脏翻滚!蓝铁河疾快地用锦被盖住无痕的身体。
“铁河兄,这是……”肖竹峰还未完全从震惊中缓过来,行走江湖至今日,他还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伤。
“我也从未见得如此怪异之伤!看伤处情形,少主定是中毒无疑。”蓝铁河一脸忧郁地苍白。此伤他平生未见,自己也只是略懂医道,少主此伤不浅。自己却是无从下手。这如何是好?
“中毒?”肖竹峰惊诧地低呼,思绪一闪,似是想起什么地道:“少主初涉江湖,应是无人识得才对。且少主身怀绝艺,何人才能伤得少主?还是用毒,莫非……”
“不可能。”蓝铁河一口否决了肖竹峰的猜测,凝思道:“‘芙蓉宫’与‘溢香山庄’绝不会有这等怪异之毒。现下我等应立即与少主疗伤,竹峰,你立刻飞鸽传书于司马兄三人。我想,若骨兄应会认得此毒。”
“好!”肖竹峰忙闪身疾奔而去。
三日后,无痕的床榻前又多了二位身形矫健的中年男子。年仿四十出头,面容阳刚坚毅,高大健拔的身姿令偌大的屋室充实了不少。
“铁河兄!少主伤势为何还不见起色?”一袭击暗蓝缎袍的章兰渊神情甚是焦虑地向蓝铁河问道,他与一旁的司马寅菊于昨日就赶了过来。可已经过去一天了,却未见少主有丝毫好转。章兰渊手中一把纸扇挥得‘呼呼’作响,一头乌发拂得乱舞。
“我已倾尽所学依旧不能解少主之毒,是我无能啊!”蓝铁河悲然自责地轻叹道。
“铁河贤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年龄略长的司马寅菊浓眉紧锁,眸光定在床榻上的毫无血色的俊容,语气中涨满心痛和不甘。他们隐姓埋名,掩踪匿迹十八年,为的就是能等回他们的小少主,带领他们手刃仇敌,重建‘烟雨山庄’!可现如今,少主是等回来了,且还怀揣一身绝艺。却不想……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屋外匆匆闯进来一人。人刚进屋便急切地嚷开道:“少主呢?少主呢?”
“若骨兄?”四人一见来人,均顷刻兴奋起来。来人正是十八年前名誉江湖的‘撍梅飞花手’梅若骨。‘烟雨山庄’四大死士‘漠北四友’中的‘梅’。一身浅黄素袍的梅若骨,身形略显纤长,面容竟看不出岁月的刻痕!一张削长的脸依旧可现当年风采。
“我看看少主!”梅若骨顾不上与众人寒暄,闪身跨至床榻前,锐目在床上的俊容上扫视。紧随着便探手搭上床际的手腕,这脉一号令梅若骨大惊失色!众人见他如此神情,正待欲开口询问之际,便见他忽地掀开锦被,将无痕的底衫解开。白皙细腻的胸膛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再度扎入眼帘。此时的伤口已由蓝铁河以药汤清洗过,脓水及发炎已止住,但那狰狞怵目的伤口依旧令人胃肠乱翻。
“尸毒!”梅若骨惊骇地呼道。此语一出把在场的四人震楞了。
“若骨兄,你如何判定少主身中尸毒?”蓝铁河难以置信地颤声道。这尸毒他早有耳闻,此毒乃是至邪至毒之物:‘僵尸’所携带。凡中尸毒者,轻则毒发身亡,死前犹若万蚁噬心,发狂般自残,直至将自己活活撕咬至死!重者尸毒侵脑,被制成‘活死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生任人摆布驱使!
“我曾结识过一位修行的道友,他擒过僵尸,对此等尸毒最是熟悉。我听他详细说起过尸毒之伤状,少主伤口与他说述丝毫不差!”梅若骨将无痕胸前衣衫重新扣好,对身后的众人道。“少主初涉江湖,何以能遇此邪晦之物?且少主身手不凡,常人定不能近其身。这是……”司马寅菊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章兰渊沉思中的双眸绽出大胆地猜测。
“‘湘西、齐云堡’!”梅若骨一语道出众人的惊疑。章兰渊着几乎按捺不住兴奋地道:“原来‘齐云堡’北堂锋那匹夫是少主所歼!定是少主在‘齐云堡’恶战时,被北堂峰老匹夫的‘燕云九骑’所伤。听闻北堂锋那匹夫的僵尸阵乃是当世毒物之绝!能破此阵者,当是罕有!难怪少主会遭毒手!”
“有真是少主出手杀的北堂锋,那当着少林‘弘心大师’及‘江南七怪’的面手刃欧阳凌父子定也是少主杰作了!咱的少主初出江湖便挥此奇招,胆识之高,非你我可及啊!”司马寅菊眸光中蓄满自豪与激奋,眉宇间尽是喜悦。
“可如今少主身中奇毒,听闻这‘燕云九骑’中的僵尸乃是湘西尸王!具具皆是僵尸中之极品。若中此邪物之毒,非一般医术道法所能治,我等上何处求得解药?”肖青峰一席言语,顿时如倾盆冷雨,浇熄了众人的希望。
“北堂锋这恶匹夫!厚颜称己为侠士,却私地里养此等邪毒之物祸害于人!如若有空到他‘齐云堡’,定要把他坟墓掘开,再将他的尸身挫骨扬灰!”章兰渊挥着他的纸扇,满脸怒容地狠狠咬牙道。
蓝铁河默然地上前替无痕将掀开的被褥盖上,却在此时从被褥中掉出一件物品。“叮当”一声,与地上的青石地板撞出一声脆响。蓝铁河顺手将地上的物品拾起,当眸光触道手中的物件时,蓝铁河的脸色大变。
“铁河兄!何物如此稀奇?”章兰渊最早发觉蓝铁河惊愕的神情,禁不住侧身凑过来道。
“金镶玉?!”章兰渊一见蓝铁河手中的物件顿时愕然地低呼道。他虽不如蓝铁河内行,但物件看多了,是好是坏他还是一眼能看出几分。众人听章兰渊冷不丁这么一呼,顿时纷纷忙凑上前,眸光齐齐地聚结到蓝铁河的手掌上。此物是一块挂饰的腰牌,此物由足金做边,塑形是一条飞龙,镶着一块见方的温玉。此玉通体碧绿,晶莹剔透,不露丝毫瑕疵。玉体内还隐约可见血丝!顺着血丝的纹路,便可汇聚成一条蟠龙的图案。这是绝世罕见的‘血玲珑’!
蓝铁河将玉牌小心翼翼地翻了个面,玉牌背面刻有凸体的三个字。
“掬雪阁!”蓝铁河如梦呓般喃喃地念道。神情竟有些迟滞!
“少主身上如何有‘掬雪阁’的玉牌?”肖竹峰诧愕地道,这几日均是下人替少主更衣净身,因此他与蓝铁河才未发觉少主身上竟带有此牌。众人神色中有着同样的疑问。司马寅菊上前接过玉牌,凝视片刻道,“瞧此玉牌质地,可见此牌之主人在‘掬雪阁’中地位不凡,无论少主是如何得到此物,现下此玉牌可是大有用途了!”
“不错!”梅若骨难掩兴奋地雀跃道:“‘掬雪阁’号称‘天下第一阁’,名下神医圣手不计其数,药库中更是收尽天下奇药灵丹!少主此次有救了!”
“可素闻这‘掬雪阁’对前去求医者有十分苛刻的条件,求医者需拿出一件珍宝作为酬金。否则,‘掬雪阁’定不会出手医治的。”肖竹峰担忧地道。
“此事尽可放心,我经营‘素心斋’十余年,几件像样的物件还是拿得出。就算是押上整座‘素心斋’,我也在所不惜!”蓝铁河斩钉截铁地毅然道。眸光中的那份至死不渝的忠贞点燃了众人心中烈焰,众人不约而同地将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