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朝宫楠挥手,“小楠,去睡觉,我有话和你哥说。”
宫楠缩缩脖子,轻拉一下我的衣服,“哥,我精神上支持你”,话没完,人已经一溜烟进了书房。
我苦涩一笑,走到父亲对面坐下。
“无论如何,我坚决不同意!”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我淡淡一笑,摇头,闭上眼睛按压太阳穴。
“你也该玩够了,该懂得适可而止。”
我往后仰躺,整个身体陷入单人沙发中,右手下意识抬起,拍到腿上,落下的时候,略有不适——拍空的感觉。
——以前,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丛溪习惯趴在我腿上看书、发短信,而我,则习惯轻抚他的头发,感受来自他的温暖。
习惯,戒不掉,就算腿上没了那份重量,手也会本能寻找那份柔软。
爱上丛溪,养成了习惯,戒不掉的是离不开。
为何,老天永远都能如此拙劣,非要让人不断做出选择,而从来并不惧怕选择的我,这一次,也会觉得艰难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真的全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你现在年轻,什么都不在乎,可岁月不为人停,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怕你后悔……”
“既然岁月不为人停,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会后悔?”我压低了声音低喃,像自言自语,但我知道父亲听得到。
“非要到那一天,你才肯悔悟吗?”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完全没有怒气,这出乎我的意料。
我半睁开眼,看了看对面的父亲,牵动唇角笑了,“没到那一天,我又怎么悔悟?”又何来悔悟?
“你……”父亲握着咖啡杯的手,用力到骨节分明。
凝视,父子间的凝视,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这么长久。
我看着父亲,父亲看着我。
许久,他慢慢放下咖啡杯,站起来,走进了客房。
地板上,壁灯照射出来的影子长而浅淡,像是一声叹息。
又过了许久,我站起来走进浴室。
把整个身体埋入浴缸中的时候,眼泪滑出眼眶,谁都看不见,融化在水中。
——刚才,我看到了,父亲的苍老。
第69章
一切,都在默默的进行,我知道,到了必须的时候。
巡完房,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丛溪蜷缩在小床上睡着了。
还是那样,死死抱着枕头,长睫微微轻颤,恬静的像个小宝宝。
只是,这么多年了,睡着了的他,仍然那么没有安全感吗?
拿出备用的枕头,枕到他头下,小东西向来浅眠,我怎么小心,还是惊醒了他。
揉了揉眼,他盘腿坐起来,恍恍惚惚左看看右看看,赶紧往里面挪了挪。
看他空出来的那一小点地方,我忍不住好笑,摸摸他的头发,“我睡地板就好了。”
丛溪点点头,继续恍惚,下了床,从储物柜里翻出毯子铺到地上,抱着两个枕头,扑通就栽倒在了上面。
我惊愕不已,他不痛的吗?
我脱了鞋,坐上去,拍他脸蛋,“你去床上睡”,这个小东西,怎么了,最近黏人的紧,说好了住祁霖家,一听说我值夜班,却跑过来委屈自己。
丛溪摇头,仍然处在恍惚状态,一个使劲把我拉的躺下,他可倒好,舔了舔唇继续美梦,完全不顾我那一下磕的泪花直冒。
不过,看他睡得香甜,算了,我忍。
捂着脑袋,我做翻滚状,按揉撞到的地方,果然,才一会儿,鼓起了大包。
小东西别不是梦到打狗吧,下手这么狠?
我哀怨瞪着旁边的丛溪,仔细感受,等到他的呼吸终于平顺绵长了,做贼一样,把他抱起来,抱到床上。
哪知,才一放手,小东西就察觉了,半眯着眼睛神情恍惚的看我,片刻之后,往里挪,身体快贴上墙了,拍拍空出来的地方,“睡吧”,想了想,又把怀里的枕头给我。
我静静的看着他,看他像个迷糊小猫一样做完这一切,却仍是不放心的强撑着睡眼看我,伏下身子,轻吻他的额角一下,翻身上床,把他抱到怀里,“睡吧,明天和你一起吃早餐,送你去上班。”
小东西愣愣看我一会儿,牵动唇角轻轻一笑,把头枕到我的肩窝,手也环上了我的腰。
我轻轻抚摸他的发丝,尽量调整身体姿势,让他睡的更舒服。
不得不感叹,医院的单人床,实在太小了!
第二天醒来,我果然腰酸背痛,丛溪躺在我怀里,睡得安静,小东西晚上调皮,被子被他踢到了地上,还好有我的体温,不然铁定感冒。
明明是个照顾人十分周到的人,却也总让人放心不下。
我捏捏他的脸,哄他,“起床了!”
小东西不理会,咕噜两声,把脸埋的更深。
我好笑,含住他的唇吸允。
小东西“唔……唔……”不满,软软的声音像呻吟,我狡猾奸诈,手指探入他的睡衣里,一路向下,在他腰上徘徊,他还是不理,身子缩的像虾米。
不过,这个姿势却更方便我恶作剧,我手指继续向下,滑过他的臀瓣,来到最挺翘的地方,打圈、缭绕,不出所料,几秒之后,丛溪噌地坐了起来,精神百倍,用仇恨的目光瞪我。
我憋住笑意,拉他下床,把他推进盥洗室,自己动手收拾,再过一会儿,交班的医生就要来了。
送丛溪去上班后,我没有回家,直接到了酒吧。
这个时间点,照常——没开门。
拨通电话一会儿,小妖顶着爆炸头来开门,看他一脸怨气,脚上只穿着一只拖鞋,我识相的一言不发,替他关门、开灯、扫清路上障碍。
好容易到了床边,他终于清醒了,但仍是窝回了床上,“弄的差不多了!”
“谢谢”,我给自己倒了杯水,躺在沙发里揉太阳穴,为了让丛溪睡好,我一夜没睡好,头疼的厉害。
“你很无聊,我收了钱的”,小妖的原则,绝不做亏本买卖。
但我仍是感谢。
也许所有人都会嗤之以鼻的无聊之举,唯有小妖,会陪着我胡闹。
是啊,胡闹。
只有他,才会陪着我胡闹,即使丛溪,也不会纵容我的疯狂。
但只有小妖,听了我的想法,皱着眉低喃,“我得好好算算,虽然和你很熟,但报酬一分不能少。”
我愣住,然后哈哈大笑。
为什么会选择他狼狈为奸,我想,这就是理由吧。
“不过,你就不怕他生气,瞒着他做这么多事?”小妖蜷缩着身子,眯着眼睛问我,“我爱的人,为我放弃太多,我感动,可也会愧疚,以后,你们的生活,将以此为起点,你真的认为,他能一生承受?”
我改躺为趴,把脸埋在双臂中,声音含糊,也不管小妖是否能听清楚,“我给不了他最好的,就只能给他更好,那三年的事,你知道的,我自私,我不想让他再离开三年,三十年,一辈子!”
“你真的能放得下所有?”小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头看过去,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地板上,递过来一杯酒。
把酒当饮料,也只有他!
“不知道,也许只有到真的没有了之后,我才会知道是否后悔”,入口的液体,前味苦涩,而后甘甜。
“如果到时候,你后悔了呢?”小妖趴在我手臂上,睡眼依旧朦胧。
“如果真的后悔了,那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倾斜手中杯子,分一半的酒给小妖。
他愣愣的看着我,像是不认识的人,然后笑了,“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
孪生,指的是性子,我知道,如果是小妖,他也会这样做。
顷刻间,只剩慨叹,也许这就是知己至于最爱的不同。
小妖,一定会认同,丛溪,一定会反对。
所以,我瞒着丛溪,拜托小妖帮忙。
——与全世界相比,我的选择是你,可我不能拿全世界来换你,因为,我并不拥有全世界,但我,愿意拿我的全部世界,来换,换和你从此以后一直在一起。
想笑,笑自己太过女人的念头,但唇角僵硬,脸脚冰冷,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不是没有遗憾,不是没有留恋,不是没有舍不得,只是,更强的欲念只为一个人而生,人,总是要选择,也必须选择。
既然是选择,自然有所舍弃。
我不敢说,一定不会后悔,只是,在后悔前,我的选择就是如此。
“也许,你小看了他,如果你知道祁霖那三年是如何陪在他身边,而他最后的选择仍然是回来,也许,你不会瞒着他”,或许昨晚就喝了不少,才只两杯下肚,小妖已经开始摇头晃脑。
我笑了笑,不语。
我知道,祁霖不会刻意隐瞒那三年,萧思悦知道,萧瑜知道,小妖缠着萧思悦,也一定知道了,如今,不知道的唯有我。
我,不是不懂,只是,不能因为懂,就可以让丛溪去面对,无论他能坚持到何种地步,我做的只是自己该做的。
我爱他,与他无关,不能因为他也爱我,就让他遭遇委屈。
我做的,只是我该做的。
“小妖”,我拽出一条被子,窝回沙发里,“我能在这里睡觉吗?”
被问到的人,睁大眼睛,好像不相信我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我笑着推他的头,“昨天晚上,丛溪到医院来了……”
“你们不会是翻滚了一夜吧?”小妖恬着脸凑近,眼神暧昧。
我翻着白眼弹他脑门,“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昨夜病人多,巡房太久,累了,到你这里补眠不行吗?”有些事,做得到,说不出,我怎么也无法告诉他,为了让丛溪睡好,睡舒服,我几乎一夜没睡。
“行,行,当然行”,小妖完全不信我的说辞,爬回床上,蜷缩起身子,冲我眨眼。
我撇嘴做眩晕状,摆了摆手,拉过被子盖好,“晚上叫我起来,帮你开店。”
“得了吧,谁要你帮忙,你就睡吧,能安心的日子不多了……”小妖恶毒诅咒,在我准备拿水晶杯砸他之前,被子拉到头上掩盖,居然发出了鼾声。
第70章
回到家,就看到许多东西,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绝没想到会出现,熟悉,却是因为它们曾经陪伴了我许多岁月。
没有看到谁,想来大家都已经熟睡。
我换好鞋走进客厅,东西凌乱散落,看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坐到地板上,我拿起一本相册,翻开来看,一页页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是在母亲还没离开之前的日子里。
再看旁边,没有一样不是带着母亲的回忆,亲手做的风车、小毛衫、遥控汽车、第一张涂鸦……甚至还有第一次录音,为母亲唱的生日歌。
做到这一步,父亲已经没办法了吧?
一向理智的父亲,竟然打出了感情牌,想来了解我如他,也已经猜到了我正在做的事。
只是,也许正是因为太了解,知道必然的结果,所以选择不相面对。
从那一天起,父亲、刘阿姨、宫楠就住到了我家,宫楠小家伙乐意的不得了,只是委屈了刘阿姨,要为丈夫做到这一步。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所承认的家,只允许有刘阿姨、我、小楠。
他用行动表示,绝不会承认丛溪。
为避免尴尬,我尽量减少呆在家的时间,早出晚归,值夜班的时候,白天也是到小妖那里补眠,偶尔和丛溪一起在医院的小床上将就一夜,一天天,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萧思悦果然做了丛溪的第一个住客,从家里的豪宅搬了出来,萧瑜替他请了最好的看护,难得的是萧秦明又恢复了常态,只是无论多忙,他每一天必定陪儿子吃晚餐。
丛溪说是住到祁霖家,更多的时间却是跑去照顾萧思悦了。
他们的十年,断断续续听丛溪说起过,他和萧思悦像两条荆棘,缠绕、刺伤,却越来越分不开,这世上,每一种情都无法替代,但可以超越,可十年的纷纷扰扰、兜兜转转,他们之间浓于水,浓于血。
我常常在想,即使这里没有我,三年后,丛溪依然会回来,因为这里还有和他缠绕了十年的另一条荆棘。
当伤害,也成了一种爱,没有人能替代。
我也终于明白,当萧思悦说出自己的侵犯后,丛溪真正难过的是什么。
他和他,不可能分开。
好几次,看到丛溪看着睡着的萧思悦发呆,眼中尽是依依不舍,我差点以为,他知道了我做的事。
我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他,轻蹭他的脸颊。
他往后靠,将全身的重量交给我,双手交叠,放在我的手臂上。
那一刻,我才知道,不只是我,就连他,也要放弃属于自己的全部世界,不同的是,我自愿,他被迫。
我启唇,含住丛溪的耳垂,舔弄,他被我逗得咯咯笑,压低了声音轻斥,“别闹,别把思悦吵醒了。”
“那我们去外面”,我拉他去客厅。
丛溪坐在我怀里,我坐在沙发里。
我吸允他的唇瓣,小心圈着他。
他渐渐喘息,却突然发狠咬住我的舌尖。
我睁大眼睛看他,他眯起眼睛笑我,我捏住他脸颊往两边拉,他苦着脸松口,打开我的手,揉痛了的地方。
我把他按到怀里,终究问出了口,“如果让你选,全世界和我,你选哪边?”
丛溪闻言一颤,仰脸看我,眉头紧皱,“你有够土的!”
“是啊,是啊,我很土,你选什么?”一见他皱眉,我就忍不住揉他眉心,看不得他的愁容,他只适合笑。
“废话,当然是你啊!”丛溪坐直了身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为什么是我?”我兴奋、激动。
丛溪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学我的样子,捏我的脸往两边拉,“你根本就没给我选择,全世界和你?我哪有全世界啊?”
“……”我嘴角抽搐,表情僵硬,发誓以后再也不问这种问题。
还真是够土,够白痴。
丛溪懒得理我,站起来,收拾完挎包,转身看我仍在发呆,也不喊我,拉我到门边,帮我穿鞋。
感觉到他冰凉的手触上脚踝,我蹲下来,低声道,“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不行,你回家,叔叔会担心”,丛溪毫无意外的摇头,把挎包递到我眼前。
“可是,我想抱着你睡”,我无赖做到底,伸手揽他入怀。
丛溪跳离一步躲开,目光飘向卧室方向。
我懊恼垂头,明明是情人间的宠爱,却被他搞得像犯罪。
看吧,丛氏名言立刻杀到,“你白痴啊,回去抱枕头睡。”
我悻悻一笑,点头承认白痴之名,穿好鞋,拉开门走出去。
似乎略有不忍,丛溪追出来,拉我的手,“皓,乘有时间,多陪陪叔叔和小楠”,说完,立刻噤声。
我转过脸看他,他睁大眼睛抽冷气,蓦地转身,跑回屋内,砰一声关了门。
原来,他是知道的。
那么,刚才的戏言,其实就是他给我的答案吗?
所以,他让我多陪陪父亲和小楠,他也多陪陪萧思悦。
所以,我问他要身份证、要照片、要户籍资料,他从来不问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