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不怕了,有人疼我爱我了。
于是,我把它挂在脖子上,无人时吹响,就像来自天堂母亲温柔的轻唤。
亚琪是中国末代王朝的后裔,是旗人,家里人当年逃难时来到英国,却未想落迫,全家死光后,只剩下他一人被送到孤儿院。
亚琪会画画,画的很棒。
百无聊赖,阳光又柔暖时,我们就到小湖边去,他会画一些莫名的画,全都是一个男孩子的背影,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他的兄弟,我奇怪他明明与我一样是孤儿院里的领来的,他说他曾经有一个比亲生的还要亲的兄弟。而那个画中男孩则永远是个背影,问亚琪为什么不画脸,他说他不能画,画了会很想念。这时候,我掏出我的小笛子,轻轻吹着,寄托我或他的思恋。
享受这湖边时光,有时是我们俩个,有时带上多话的洛凌,再偶尔,那个刘熙也非要跟来。
还是我们二人独处的时间较多些,因为我们都喜静,有人在一边聒燥会很烦。刘熙现在到没了跋扈的恶霸模样,只是每每背后冷冷的射来两道视线,我都凭空凉风蹿背。
刘熙看着亚琪的目光中明显带着不一样的情素。
亚琪是相当相当美丽的男孩,无论男女,喜欢他是很自然的。
后来亚琪说,我们认识的那一年他十五岁,我不由的愣住,这几年好像变的只是我们几个,他都没怎么变过,还是十五岁时那种混杂着各种风情却不冲突的美少年样子,很令我生气的是,就这样,我依然没有在个头上盖过他。
每每暗自懊恼,他都会抬起我傻瞪着眼的脸浅笑道,“小非可是越来越漂亮,连我都比不了呢,小非我好喜欢你啊,嘻……”说罢搂过我咯咯的笑,弄的我的脖子痒痒的。
其实,他说的都是事实,偶尔揽镜自照,也略有孤芳自赏的感觉。
土豆不再是土豆了。当然,也不是白菜,萝卜什么的。
亚琪总在我耳边叨念着,他期待着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盼着盼着,终于盼到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美丽,之于我,再不担负。
还有岑亦,嘴边虽擒着丝优雅无比的笑意,看着我的眼神却越发的越沉,让我觉得,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去一般。
连那对我一向恶劣的子卫都态度渐变。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他原因,他的回答还真令我跌破眼镜,虽然我很久不再戴那东西。
子卫盯了我半天,才缓缓道来,“你自己都看不出来?闫非,你……这么说吧,我告诉你,我现在总觉得,大声对你说话都能把你震碎了似的。”
这是什么形容?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肖然在一旁露出天使微笑柔柔的看着我俩一个轻皱眉头,一个抓耳挠腮。
然尔其它人看我的眼神总不是作假。
那些目光一年比一年复杂,加进去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
我不想读懂,因为与我无关。
就这样过了四年,是啊……四年了。
我从踏进这个幸运古堡后,除了最初的不屈与捉弄,简直过着神仙般的生活。
好像八岁前被人厌弃,只是空梦一场。
只有午夜梦回时,在我孤单的小床上惊醒,才发觉,原来我还是独自一人。
四年过去了,这里的孩子又减少了一些。
我还是没什么目标的淡然生活在这里。
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命运齿轮又开始逆转起来。
十二岁的那年,我们被安排进市区的贵族寄宿学校继续学习。
所谓社会实践。
要走的那几天,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四年里我从没离开过这个古堡,突然要离开,一花一草好像都让人实在眷恋。
岑亦又偏偏出外办事,一走就是好几天。
其实我心里很舍不得离开他。
那天亚琪正和我收拾要带走的东西,毫无预示的,岑亦回来了。
亚琪眼色一暗,什么都没说就默默出去了。
虽然很高兴他的归来,但矜持又不擅于外露的我还是表情漠然的继续收拾一些杂物。
他走到我的小床边轻轻坐下,一直盯着我在屋里忙来忙去。
我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却死挺着不想开口。
终于,他走过来一把拉住我,沉沉道,“喂,小家伙,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抬头轻轻一瞥,看他难得认真的把招牌笑容都敛去,心里顿觉得意,嘴上却冷冷开口,“放手,痛。”
岑亦手下一松,却没有真的放开,“你不会是因为要离开我身边而难过吧?”说着看透我心思一般又展开得意的笑容。
气死我了,自恋的家伙!咬着唇闷闷的想了想,我突然抬头一笑,带着丝挑衅道,“你说对了,那又怎样?”
他呵呵的笑出声,“你这个小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大概真想说的是,是我舍不得你才来找你的吧?”
“嗯,难道不是吗?”甩开他的手继续劳作,转身把几件衣服塞进箱子,拉好前顺手把我的玉佩扔了进去。
岑亦不知为何突然变了脸,凝眉厉声道,“喂!你干嘛!?”
被他吼的一怔,我有些生气的冰下脸淡淡道,“不干嘛,收拾东西。”
岑亦凑到我身前拨高声音叫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知道。”明清古董,值钱货。
“知道就好,戴上。”话里竟掺着命令的口吻,我最讨厌的语气。
我冷眼看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叫你戴上就戴上。”岑亦不悦的说。
“我不。”我真生气了,这么多年,他也没这样对我说话,老实讲,我的自尊相当的受不了。
“你!”岑亦见我来了拗劲气冲冲的眯着眼睛吼我,“我最后问一次,你到底戴不戴!?”
我这人向来的吃软不吃硬,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抬头大叫,“我不!”
没想到,岑亦竟粗暴的抓过我,从箱子里摸出那块玉就要戴到我的脖子上,他下手狠,我的脖子立时青了一片,钻心的痛瞬间席卷了我。
看着近在眼前换了个人似的岑亦,无力的挣扎着,“你干嘛……你放手!……”我的力气一向很小,打在他身上简单如虫咬。
他连理都没理我,把玉挂好后发现我衣领里有别的硬物,疑惑的拉出来看。
“什么东西……”我还来不及阻止,那只小笛就被解了下来,岑亦歪头打量了我半天,吊眼突然冷笑,“怕是什么人送你吧?这么宝贝?比我送你的东西还好?”
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叫你送我的东西!?这种饰物这里人人都有,怎么不见你去看看别人是丢是扔!?干嘛非要强调好像独独送给我什么稀世珍宝?!
眼看着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似在岑亦手中被生生捏碎,我气的火冒三丈,想也未想一把扯下他刚挂在我脖子上的玉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随着玉碎的清脆声响,岑亦瞪大眼睛愣在那里,直直的盯着地上的碎片,我也呆住,看着他渐渐退掉温度的目光,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惊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后,他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嘴角浮起一丝骇人的笑意,出其平缓却冷冰冰的声音道,“闫非,看来我对你实在是太好了。”这声音听着那么的陌生,我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仿佛他不为我知的另一面正慢慢展开,直觉告诉我,那个他,绝不会是我喜欢的。
岑亦慢慢转过身,小小的绿色短笛在扬手间飞出窗外,划出一道优美的线条,我的心随着它一起掉落窗外洁白的百合花冢,摔成碎片。
瞪大眼睛,我猛的扑到窗台前,过大的冲力令我架在上面的手咯的生痛,可是又怎么大的过撕心般的痛?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下来,这些年来,我被岑亦教的忘了什么是哭泣。
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一定碎了,一定碎了……
我顺着墙滑落在地上,用全身的力气挤出微弱的一句话,“你出去……”
岑亦背对着我僵直的站着,却始终未再回头,片刻后,咚的一声关门声响起。我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我的母亲…………
夜露凝重,冷冷的海风吹的我四肢百骸都在叫嚣。
亚琪不知出去办什么事了,还好,不然他会阻止我这种近乎于自虐的行为。
雨淅沥的下起来。
我在茫茫夜幕下一遍又一遍的找着,寻遍了每个角落也没能发现一点影踪。可是我不能放弃,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它,哪怕是一块碎片。
拨着花丛的手早已磨破,咸湿的空气附着在上面就像撒了把盐,薄薄的衣衫被汗水和雨水打的湿湿的,早已抵挡不住夜风和骨子里透出的冷意,我又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不管,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找到我的笛子。
岑亦,别指望我会原谅你,在心里咒骂了一万遍,只有一直骂着才能强提起精神和早已竭尽的体力。
站不住了,就趴在地上,反而可以看的更清楚。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索性不动,稍缓口气再继续。
就这样周而复始的重复着,直到我再没有一丝力气……
意识还残存时,我想,难道这些年安逸的生活只是梦吗?现在又回来现实来了吧……其实这样也不错,死就死吧,死了就不用受苦了,死了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妈妈,我好想见你……
想着想着,母亲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正站在美丽的百合丛中温柔的向我展开双手,轻轻叫着,小非,来这里,来妈妈这里,乖孩子……
我努力的爬起来,摇晃着向她走过去时,那张脸瞬间幻化成另一个人,一个我非常惧怕的人——我的阿姨。她狠狠的瞪着我尖锐的叫道,你和你的狐狸精母亲一样!你们生来都是勾人魂魄的!你们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阿姨发疯般的将我一把推开,我踉跄着跌到一个人的怀抱里,身子一僵,这不是我所熟悉的岑亦或亚琪的。
不不……这怀抱我怎么不熟悉?颤抖着回过头,一张和我生活了七年的脸孔正近在眼前,我失声大叫,不要!表哥!我求求你!放开我……放开我!!!!………………十五岁便已十分精壮的少年狰狞的笑着,原本俊秀的脸被欲望扭曲。
事隔多年,我无法去面对,也不敢面对的最丑陋的一幕活生生的在梦魇中重现,秀水江南的古朴小镇上,一户矮房中,十五岁的高大男孩压着他瘦小却秀美过人的小表弟,违背伦理的戏码在一个冷笑着的女人面前生生上演。七岁的男孩泪流满面,却被毛巾塞住嘴巴连呼痛声都发不出。那个孩子最怕痛……年幼的他还不懂他的表哥在他身上做了什么,只是觉得痛,铺天盖地的痛……
不要……
不要……
求求你,阿姨……
求求你,表哥……
小非以后都会很乖,不要再打我了……
呵,多可笑,七岁的我以为因为自己犯了什么过错而正在被表兄责罚……
痛意渐渐远离,百花中母亲的笑脸又渐现,我迟疑的走过去,好怕她的脸一下子又变成恶梦,母亲却柔柔的唤着我,小非,快过来,妈妈疼你,乖……跟妈妈走吧……
好啊……我慢慢的伸过手去。
闫非……
闫非……
你醒醒,你别吓我……
我…………
你睡来,我要你醒来!……
谁吵我……
走开……
我无意识的挥动着手臂,下一刻手被包进一个温暖厚实的掌心中,一片惊喜的声音此起彼浮,似从很远的地方传进我耳中。
“小非的手动了,你们看到没有!?没事了,没事了,谢谢老天……”是肖然的声音。
“这个小破孩儿还真是玻璃做的,碰不得啊!”不用猜,子卫。
另只手被柔软而纤细的手抓住,悦耳声音带着哭腔轻轻的说,“太好了,没事了,小非……”亚琪,你干嘛哭了…我……怎么了?
我想开口,却无力,想睁开眼睛,更是无力,慢慢的,声音又离我远去,我重新落回黑梦中,只是那只厚实的手一只没有放开我,这一觉,竟睡的出奇的香甜。
再次醒来,已是午夜。
我费力的动了动,满身都痛的要死。
微微转过头,那个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正靠边在椅背上浅睡。
我想挣开那只手,刚轻轻一动,岑亦马上醒来,今夜过亮的月光让我们的视线对在一起,清晰到在他的眼中看见我自己。
好渴哦……我很想张口要杯水喝,可是不想在这人面前低头,硬是挺着拿唯一还有点力气的眼睛拼命的瞪他。
那双漆黑的眸子深深的看着我,眨也不眨,就像一转眼,我就不见了。过了半晌,才用那陌生的低哑嗓音道,“渴了吧,我去倒水。”
我眼睛瞪的更大,怎么我表现的我很渴吗?,这个男人,在他面前我就像透明的一样。
身子被轻轻搂起,一杯清水递到嘴前,我突然想起,这个死男人把我最宝贝的东西给扔了!我讨厌死他了!
他给的水我才不要喝……哼!
把头扭到一边,自己舔舔干裂的嘴唇,打定主意对他视若无睹。
“非儿……”
真是个恶心的称呼,我转过头狠瞪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动作过大,脑袋顿时发晕,浑身无力的软下去。
“非儿!非儿!怎么了?很难受吗?……”焦急的声音。
这回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在心里骂,跑来装什么好人!?
岑亦无耐的叹气声传入我耳中,尔后再次把水递过来轻声说,“乖,把水喝了……”
我偏不!费劲睁开眼,厌恶的瞪着岑亦,我使出全力挥手将那杯水打落在地。
啪的清脆声音,让我想起我把那块玉扔在地,又想起他扔掉我的短笛。
岑亦,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倒在枕头上,我狠狠的在心里骂着。
岑亦一怔,许是没想到我反应这么激烈,呆呆的站了半天,竟没发火,又去倒了杯水过来柔声哄我,“乖,先把水喝了,你昏迷了七天了,身体会吃不消。等你好了,骂我罚我都可以,可是现在别跟自己过不去。”
七天了……那天下着雨,我的笛子,找不到了……一定再也找不到了,妈妈………………
再次奋力将水杯拨落,偏向墙的一侧,我把头埋在枕中,深深啜泣。
那个男人站在床前,我清楚的听到了他攥拳头时骨逢发出的可怕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别以为我宠着你就真的怕了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孩子,要死要活随你便吧!”
冷淡的声音被震天的摔门声隔断。
我的脑中划过一道又一道闪电,我本以为他是真心真意对我好,宠爱我,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身体的孱弱,加之连遇打击,我根本无法一下子承受,唯独可以学宣泄的,只有泪水。
哭的累了,便入梦,梦里一次又一次的哭醒。
后来,很长时间我没再见到岑亦。
不见也好,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他。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小非!怎么又到湿气这么重的地方来!?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身子骨不好,怎么总是不听话?”唉,肖然什么时候温柔过了头,变的很鸡婆?
我抬头笑道,“天气很好,想晒太阳。”慢慢抚着树站起来,四肢还是虚弱无力。自从四个月前的那次大病一场,我的身子一直没有真正好起来。那场病,诱发了多年前的顽疾,这些年来本调养的不错的身体又垮掉了,缝阴雨天混身痛的像要散开般。拿子卫的话说,我现在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
我才十二岁。
有风略过,我圈着臂膀微微一抖,肖然体贴的纳我入怀柔声道,“回去吧,等你吃早饭呢,你看看你最近瘦的,来阵风都能吹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