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 他知道这些话有些讨好的嫌疑,可是眼见那女孩要隐没在树丛中,他心里一着急就喊了出来。
“
晚上的时候,你沿着小路尽头数十四棵松树,就能找到我了…… ” 声音还在罗飞鸿耳旁萦绕,洁白的裙角和美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树后。 “
罗飞鸿!你在那里干什么? ” 身后传来张仲文和郭锐的声音。罗飞鸿好象从梦中惊醒,一回头落寞地看了看二人,多少有些羞涩地说: “ 没什么。 ”
“ 没什么? ” 张仲文狐疑地沿着丁宁消失的地方追出去几步,淬了口唾沫,恼怒地转回来对罗飞鸿说: “ 你遇见什么人了是吧? ”
“ 嘿嘿…… ” 罗飞鸿一半得意,一半回味地笑着。张仲文看他那痴迷的模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叹道: “ 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
于是三个人一起回宿舍,半路上路过体育馆,一楼的游泳池好像有浅浅灯光映出来。说来也巧,三个人刚路过门口,就有一声 “ 救命 ” 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好像是特意喊给他们听的。罗飞鸿皱眉头说: “ 你们谁听见猫叫了么? ”
等了一小会儿,又一声: “ 救命啊,有人落水啦;我们都不会游泳啊,谁来救人啊? ” 这是一句完整的话,不过思维正常的人都听得出说话的人不是很着急,而且也不想在寂静的夜里要更多人听见。
郭
锐是个直脑筋,慌忙冲进体育馆的偏门;女生更衣室的门是开着的,他也没管,箭步冲过去,一路小跑拐到游泳池前,只见蔡丽艳和于霞正一个人拖着腿,一个人抱
着身子,将一个女生硬生生地丢进了水里。一声大叫中水花乍起;把后面赶上来的罗飞鸿和张仲文吓了一跳。那蔡丽艳指着池子却对张仲文喊: “
呀,曲娟落水了,你快去救她呀。 ”
张仲文分明看见是她们二人将曲娟丢进水里的,知道这里面有花样;一探头见那曲娟似乎也能水里挣扎几下,但毕竟是深水区,游泳池的壁沿又滑,她抓也抓不住,已经呛了几口水。
“ 是啊,小文,我们不会游泳的,你不是总吹你水性好么?快救人啊。 ” 郭锐惊慌地喊道。
要
是郭锐不说那个吹字,张仲文真还不见得会行动;他平生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能吹牛,一咬牙,一瞪眼,在离水还很远的地方就跋腿一扑,整个人离弦的箭一样在一股
凉风中就扎进了水里,水花只是轻浅的一抹;张仲文一进水就习惯性地伸展四肢,潜游出去好远,然后在水底转身,向曲娟的方向转回。他一入水就很开心,可殊不
知吓坏了岸上的众人,因为在有暗淡月色荡漾的水面上,大家只看见水底有一道黑影瞬间射出去很远,又迂回而来,就像,就像,一条大水蛇,在淡淡水波里辗转腾
挪,盯准了目标在捕猎。
“ 他进游泳队,破全国记录没问题的。 ” 于霞叹道。
“ 他果然没吹牛,这小子真有一手。 ” 罗飞鸿和郭锐面面相觑。
“ 果然中计,哼,露出马脚了。 ” 蔡丽艳暗笑。
曲
娟后悔听了蔡丽艳的怂恿;她觉得自己这样真是可笑,即便是自己掉进水里,被张仲文捞上来,又有什么好处呢?又能说明什么呢?而且夏夜里的水也是蛮冷的,她
一进了水,心里的矛盾复杂的心情也似乎被泡成粘粘的一团,她自己为自己不值,有些惭愧,也有些懊悔。吃了两口水之后,好不容易把头探出来,却又听见第二声
水响,想是什么人也跳进了池子。
可能是心里激动,她眼一花,心也一乱,也似乎有什么东西拖了她的脚,将她一扯拖进了水底;混混噩噩地再次探出头来。
“
呀 ——”
她想喊,声音却消散在空气里。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学校的游泳池里了,她现在在一个群山环绕的湖泊中央;头顶一轮圆得完美无缺的散出暗蓝色光辉的满月,
将周围的山影和树木以及粼粼细波都在月光里被蒙了一层微亮但是耀眼的白光,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人间的世界了,自己已经在无意中闯进了古书中情意绵绵的唐宋
诗篇,只有那空气中丁香花的味道还是那么浓郁芬芳,飘来散去地将自己融进一副古老的夜色丹青画卷里。
前面有一个男孩子直直地从水里面站立起
来;曲娟借着月光看起来,好像真的是他的同学张仲文,可是仔细端详却又不太像;这个人比张仲文年级大,眉眼也凶,扎了古代人才有种发髻,穿着一件黑黑的袍
子,裹得紧紧的,虽然是从水里出来的,浑身上下一点也不湿。最神奇的是他脚下踩着一条蛇一样的动物,大眼睛,透明,有着颜色极其鲜艳的鳞片。曲娟觉得自己
一点也不害怕,那人在她面前伸出手来,说: “ 上来。 ”
他的手凉得怕人,可是曲娟已经认定自己是在做梦了,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一下子就从
水里跳到了那蛇的身体上。她才发现,那蛇的头上有很多发着萤光的触须,在夜色里不停变化着颜色,蛇看见她上了自己身体,好像很高兴地叫了一声。男孩子很僵
硬地笑了一下,蛇就沿着水流的方向缓缓地飘流;两个人如同在一叶小舟上,在朦胧的月光里在群山间顺流而下。水花轻轻地擦着她的脚,满天繁星中一条清澈的银
河在静寂中流淌过墨色的天空,曲娟隐隐约约听到本好像有人在深山空谷里用什么乐器吹着一首曲子,苍凉悲切,优柔婉转,急如山风呜咽,缓如夜露低垂;在这温
热的夏夜里竟然扇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融化了星光月色,浸入曲娟心里,她打了个冷颤,很清楚地看见两岸的低岸上有无数花朵幽然开放,林间的雾气白纱一样
懒懒地笼罩在山坡上,天空偶尔有展翅的夜鸟低啼着划破月光;河水无声地流淌,她靠在男孩的怀里,舍不得闭上眼睛,错过这梦里的一瞬间。
“ 你是谁啊? ”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问。
“ 我是这山里的妖怪,你现在在做恶梦。 ” 男孩的声音很陌生,绝对不是她的同学张仲文。
“ 那这是什么地方呢? ”
“ 这是我管辖的山中河川地界,你只有在梦里才看见。 ”
“ 为什么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呢? ”
“ 呵呵……我们脚下的那个东西,是你的梦螭啊,梦螭就是你梦的化身……是它带我们来到这个地方的,它喜欢这里……然而这个地方现在在的人间已经不存在了;这是我的记忆中残留的景象啊,知道么,真正的你,要在九百年后才能出生呢。 ”
曲娟不想说话了,果然是梦,她稍微有点沮丧。可是眼前的山川河流,静谧的林中月色,烟雾缥缈却比她以前看过的任何景象都要真实。她又说: “ 那我以后还能再来到这里么? ”
“ 应该会吧……只要你的梦螭还在,它还记得这里,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来。 ”
于
霞背着似乎沉睡不醒的曲娟一路埋怨,说蔡丽艳这次玩笑开大了。可是蔡丽艳却挖到宝一样高兴得哼起了歌,开心得不行。在回宿舍的路上郭锐夸奖张仲文水性好,
可是张仲文却再没吹牛,看起来分外沮丧。
那天夜里罗飞鸿果又真看了一遍笔记,近两点钟的时候他终于在床上合衣而眠。月色朦胧中他仿佛看见窗外下起了片片的细雪,那女孩身上奇异的香气又袭上心
头……而那雪片从窗子的缝隙飞进来,落到他的脸上,竟然是柔嫩纯白的丁香的花瓣,耳边清脆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 我姓丁,我叫丁宁 ,
晚上的时候,你沿着小路尽头数十四棵松树,就能找到我了…… ”
28
最后一科中国革命史考完
了之后,暑假就真的到来了。学校安排考试是很有深意的,要大家在解放之前体会一下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艰辛,那么革命胜利后的自由和幸福享受起来才更有
味道。寝室里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假期计划也天差地别。张仲文要等他爸爸来接他,然后全家人到南方去旅游,可是看起来他并不快乐,一幅老大不情愿的嘴脸。孟
涛家里有一地的农活在等着他,一年多的高等教育让他一想起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也有些心惊肉跳。郭锐找了一大堆的活,有教育业的有服务业的还有工商业的,说穿
了就是白天去给麦当劳站台晚上去拯救一个语言弱智的小孩白天和晚上之间给一家天然饮用水公司发宣传资料。罗飞鸿好象没什么事,可是考完试之后他特别留恋起
学校来,说要在这里 “ 清闲几天 ” 再回去。
考试结束后第二天晚上,罗飞鸿又神秘失踪。隔壁的寝室里只剩下姚乐宇还没有回家,他家比较
远,因为没有买到卧铺票所以晚走一天,和剩下的张仲文和没打算走的郭锐住在了一起。晚上张仲文又讲了一个鬼故事,结果就又把姚乐宇讲到郭锐的被窝里去了。
三个人晚上没什么事,就聊天。
“ 小文,这一阵子你眼抽的好凶啊,半夜里总听你咳唆,你是不是失恋了? ”
郭锐在黑暗里被姚乐宇挤得不能动弹,可是嘴里却不闲着,他现在要比刚来的时候开朗多了,也挺健谈的。他过的很充实,学习,打工,还要看小孩,过去的阴霾和
辛酸随着大学生活渐渐被掩盖,被一种匆忙而又愉快的生活所取代,所以人也精神多了,性格里闪光的一面也渐渐显露出来。
“ 你和我哥一个口吻,有点什么事就和谈恋爱联系起来,烦不烦啊你? ”
“ 嘿嘿,对了,最近怎么没见你大功哥啊? ”
“ 那个汉奸给洋鬼子当猪头翻译官去了,现在是人民币马克大大地有,还陪着游山玩水,臭美着呢。 ”
“ 你大功哥真好,一看他就知道是个好人。 ”
“ 还行吧,就那么回事了。 ” 张仲文听了甜滋滋的,心想也你不看看是谁哥。
郭锐和张仲文随便地说着话,姚乐宇一声不吭,睡着了一样地不出声。郭锐渐渐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可是他隐隐约约听见身旁的人在他的被窝里传来鼻孔堵塞的 “ 呲啦呲啦 ” 的声音,他不禁轻声问: “ 小毛,你怎么了? ”
姚乐宇没有回答,郭锐摸了一下他的头,责怪地问: “ 你是不是想上厕所啊?我陪你去啊! ”
“ 阿锐,我明天就回家了…… ” 姚乐宇用一种委屈的腔调说。
“ 回家还不好吗?你不是特别想你爸爸妈妈吗?去年中秋节的时候是谁躲在厕所里抹眼泪来着?冬天寒假的时候谁第一个飞上火车的?要回家了你还不高兴? ” 郭锐是发自内心地羡慕着姚乐宇能有这样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以至于有的时候,他在姚乐宇面前都会产生一种自卑。
姚乐宇没有继续说话,他悄悄地抱住了郭锐大一只胳膊,很用力地搂在怀里。这一刻郭锐突然停止了呼吸,一种很熟悉也很陌生的感觉让他浑身无力,他克制着自己的疑惑继续说道: “ 你赶快回家吧,不然我都要你缠死了,小毛啊小毛,你怎么就长不大啊? ”
“ 阿锐,你到我家去吧?我爸爸妈妈可好了,他们都很感激你照顾我的,也很喜欢你,你到我家那里过暑假吧!我带你去我家附近的蛋糕店里吃水果蛋糕,还带你到我小的时候的藏宝洞里去看我攒下来的变形金钢的画片!我还…… ”
“ 等以后吧。我一定会去的。 ” 郭锐打断了他的话。
“ 阿锐,你就那么缺钱吗?你不是都攒够了下学期的学杂费了吗?我看你好累的,你就休息一阵吧。 ”
“
你敷衍我,哼,不理你了! ”
姚乐宇话这么说,可是手却没有松开。张仲文在一旁听着,心里面真不是滋味,姚乐宇撒起娇来真有一套,有的时候他也很佩服。撒娇是人的天性,有的人撒娇成
瘾,看别人撒娇自己也想撒,可是这种事要有对象的。现在目标不在,他张仲文真是活吃了二十五只老鼠 ——
百抓挠心,听着郭姚二人有心无意的心理游戏,他又气又恼,用被子蒙上头,独自生闷气。
早上郭锐醒来的时候,姚乐宇已经走了。他的车次早,见郭锐睡得很香没有忍心吵醒他。在郭锐的枕旁留下了一个礼物盒,旁边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纸条:阿锐:我回家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你的生日在假期,我赶不上了,提前送你礼物,你不许不喜欢!
PS:记得按时吃饭,不可以吸太多烟。
你的小毛
人走了,身上的味道还留在枕边,被窝里是两个人的体温,暖着两个人还没有散尽的美梦。郭锐愣了好半天,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纸盒子,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里面是一个机器猫小叮当造型的小闹钟,咧开嘴聪明可爱的笑着。就象某一个人,某一张脸,某一个表情。
“ 你的小毛? ” 他看着那张纸条,在心里念着。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也是可以拥有一个人的,他郭锐,在这个世界上,其实除了为生活奔波之外,其实也并非一无所有。他突然抓起一件衣服,朝对面的张仲文扔过去,大喊大叫道: “ 喂!张仲文!起床了!别睡了! ”
“ 你要死啦! ” 那边的张仲文痛苦地应了一声。
郭锐抬起头,窗外是六月末充裕的阳光。他伸了个懒腰,沐浴在朝阳的光芒下,感受着来自全世界的温暖。
29
张仲文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他也不是和罗飞鸿有多么深的兄弟感情。只是有些事情,他真的是看不下去
了。这几天罗飞鸿白天在宿舍里睡大觉,看小说,根本不想着回家;一过中午就坐立不安,等着盼着太阳落山。然后天一黑就没有人影,不到后半夜不会回来。整个
人智力似乎衰退了,总自己对着镜子傻笑,自言自语。郭锐早出晚归的,平时和罗飞鸿话也不多,更没注意到有这回事。张仲文看在眼里,没有直接发表意见;只是
一个劲冷笑。
一个星期之后的夜里,罗飞鸿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睡意全无,在床上翻来复去。张仲文躺在床上突然问他: “ 你的妹妹是不是说她要走了? ”
“ 是啊。她说他要去南方。 ”
“ 没留电话号码联系地址给你? ”
“
没有,她说他家里人管得严,没有告诉我。……嗯?小文?你知道我的事情……我对你说过吗? ”
罗飞鸿说着说着觉得不对,他和丁宁夜里约会的事情被丁宁一再嘱咐不要告诉别人,他也的的确确一直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讲过;可是张仲文怎么就知道了呢?他
呆呆地看着张仲文,有些吃惊。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我是什么人,你那点桃花运还看不出来? ”
“ 嘻嘻,小文,大家都传说你是半仙,不,不对,是大仙,果然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既然你都知道了,做兄弟的也不瞒着你,哥哥我这次是真的动了心了,你拉兄弟一把,看我和她有戏吗? ” 罗飞鸿自觉地掏出一支烟来,递到张仲文眼前。
“ 这你先别忙,我问你,她对你做了什么没有?我是说,那个。 ”
“ 小文,这次你可走眼了,人家丁宁可不是那样的人。她很正派的,哥哥我在她面前都不敢放肆,她人真的不错,我现在都琢磨着,一定是我上一辈积了德,这一辈子才会遇见这么好的女孩…… ”
“ 行了,别夸了。今天她不是说要走了吗? ”
“ 可她说明年还会回来的。 ” 罗飞鸿被戳中了痛处,失意地低下了头。
“ 那她没说为什么要走吗? ”
“ 她说她是来照顾她生病的爷爷的,现在她爸爸要她出国念书,所以要走了。她明年这个时候还会回来的。 ”
“ 哈哈……这么漏洞百出的理由你也信。她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
“ 今天傍晚。 ”
“ 什么,她天没有黑就出来了?天啊,这是个什么世界啊。 ” 张仲文在心里说着。而罗飞鸿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今天傍晚的情景:离别时候总是云淡风清,可那满园子的花香却不管人是不是烦恼伤神,一阵阵一缕缕地绕人心弦。
罗
飞鸿痴痴呆呆地看着丁宁,黄昏中的她一身白衣在夕阳里被镀了金,焕发一派不可亲近的神采;就连脸上含情脉脉的温柔,也是恍如隔世般不可接近。罗飞鸿本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