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周围的人暗暗叹惜,看来他是在场功夫最好的人。他手中的判官笔我自然不会陌生,像这种打穴兵器都是一寸短,一寸险。陆老二是公认这行里造诣最深的高手,他能在谈笑间遍打人身一百五十六处大穴。五年前他死在我的剑下,想必这就是他的胞弟陆老三。
书生慢慢走到我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同样用一副很夸张的神情,惊呼道:“啧啧啧,今天我命犯桃花了!”他猥亵地一笑,道,“考虑考虑吧,也做我的人,我决不与你难堪。要我在这么标志的脸上划上几道记号,我可是会心疼的哦。”
“你怎么……”琳轲觉得不对了。唉——,小孩子就是太单纯了。
刚才我就被琳轲摆了一道,现在又被眼前这个人如此戏弄,心情不禁坏了起来。眸色越来越深,我知道自己已经泛了杀意。
“哟,美人生气了。让我来安慰安慰你吧。”扑身上前抱我。
我一闪身,他错愕间,突然杀猪般的惨叫起来,声音凄厉如要刺穿耳膜。他摸过琳轲的手臂整只被卸了下来,血溅三丈,而且大动脉被挑断。
我已站在琳轲身边,就好象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没有动过一样。
剑依然在鞘,鞘依然在手。
“你爹就是这样杀了李家上下三百口。”我淡淡地陈述着一个铁的事实。眸充满了杀气,异常冰冷、灰暗。
我知道每次心存杀机,自己就好象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仿佛天地间只有杀戮和鲜血。以前我有时会去清思寺听鉴冥禅师讲经。他尽力地引以善诱,不过效果不是很明显。所以我这四年来都寸步不离地呆在“幽尘轩”——一个除了楚子封和轩儿之外,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并定下不能让“幽尘轩”方圆五里之内的任何一处沾染血腥的规定。
看着满地鲜血和渐渐静止、面色狰狞的陆老三,琳轲呆了半晌,突然尖叫一声,疯了一般的冲下楼。
他的确被我吓坏了,从叫声中就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
我清醒过来,开始后悔不该在他面前……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健马的长嘶!我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幅画面,身体腾空而起,从窗口跃了下去。
琳轲呆呆地站在那里,远处受惊的马越来越近,长嘶声响贯整条街道。在千钧一发之际,我临空一翻驰到他跟前,以超乎迅雷的速度将他拉到一边。
在人们的惊叹声中,我知道刚才有多险!
在飞跃之时,一枚二寸见方的玉锭从我怀中掉落地上,打了几个转,安然无恙。我弯身捡起它,耳朵听到了一个异常惊讶却拼命压低的声音:“九龙玉佩!”
居然有人认出?我猛的抬起头,发声的方向挤满了人,找不到可疑的人。
九龙玉佩。
终于在二十三年后重现天日,天意!摩挲着这块玉佩,我知道原本放弃的过去,又将重提。
看来,师父精心为我安排的平静生活即将结束……
5
没有时间去集市为琳轲买马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我和琳轲共乘一骑,打马扬鞭,一路飞奔出二百多里。跨下的“流光”是大宛名驹,是我十一岁生日时师父送我的。尽管年岁颇高,但依然神俊异常。
琳轲只是发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也没有劝。什么东西掉在我的手上,是水。
他哭了。
看着他的侧脸,我感到心中有一块柔软的地方竟变得潮湿起来。这个念头吓了我一跳,不禁放慢了脚程,静心思考一些问题。
诡异的金枪堡,怎么看都像一个陷阱,目的是要将这场戏的主要角色引出。若说子封只是被利用的一个媒介,江旬只是一个牺牲品的话,那么剩下的参与者就是我。这样做,无非是要使目标从隐蔽的角落自动走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毕竟我这些年销声匿迹,很不好找。但若是仇家来寻事的话,为什么我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可疑之人。
说到可疑人,我想到了在和春阁上惊诧的人。从呼声可以判断他并没有料到东西在我身上。不,应该是不知道我把它带在身边。若按他们原来的推算,那真正的重点就是……
我扬起长鞭,顾不得心疼爱驹,只想立刻赶回“幽尘轩”。希望一切都不要太晚,否则……
终于,“流光”在青竹林外软倒了,浑身都被汗液打湿,四肢抽搐。我拉起琳轲,轻点马背,翻身跃起,然后施展全部功力在竹林中疾驰。这里草木皆以奇门遁甲之术布置,这是师父最痴迷的爱好,也是我学得最好的一门杂术。
林子大小正好方圆五里,中心位置即是我的住所。拨开层层薄雾,一栋精致的竹制小院渐渐显现出来。
熟悉的竹香慢慢地包围过来,其中却有着一份难以名状的安静,是死寂!
我的鬓角沾着极细的汗珠。“幽尘轩”已经被人发现,不再神秘。
当然,也不再安全!
轩儿的眼睛已失去了生气,呆呆地直望着苍天,好象是期待着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痛苦的答案。
轻轻地拂合这双眼睛,我沉默了。
一剑穿喉,瞬间致命!好准,好快,好狠!
面对这样一个花样的少年下这样的杀招,对我来说是蔑视,还是挑衅?
江湖上有这等快剑的能有几人?!脑中飞快地列出名单,然后一一否决。最后,一个名字玩笑般的跳进脑海——砜拭尘!
不觉轻笑,微微摇首。怎么可能,是自己所为?轩儿喉头的创口突然闪现在眼前,那样的剑痕、深浅、血斑……
渐渐的,我笑不出来了,神色越来越凝重。若不是因为身为当局者,我都忍不住要认为是自己做的。
好厉害的对手。如今武林的一流高手中竟有如此胆识,如此身手的人物?!为什么从来没有听闻过,凭这种功力,将会是一个平生最可怕的敌手!
整个计划像一张开启的黑网,阴森诡异。轩儿,无疑成为了整个阴谋的第一个祭品,染血的死祭!
而我必须只身面对这些,因为我没有帮手。我的剑能不能撕破这张网?没有人知道答案。
轩儿脚下落着一摊裹伤的白布,手里还捏着一片。死亡来得太快,他当时在做什么?
换药!给谁?他应该知道青竹林除了我,决不能让别人进来。难道他忘了吗?
我缓缓站起身,屋里所有的摆设都放在原来的位置,一尘不染。铜鼎里燃着剩下的香料,淡雅的香气中夹杂着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腥气。
西墙上依然挂着那副画,是师父所作。上画一位宫装女子,妙笔丹青、绝代姿容,一颦一笑欲从画中走下来一般。画赋一首小词,字迹娟柔秀丽,讲得是漫漫宫闱之中的凄苦。
画卷边上的竹林玄机图不见了,订图的竹钉散落地上,看得出匆忙撕取所至。
挑起地上的白布条,展开中段,将沾有血渍的部分放在鼻端下轻嗅,熟悉的药膏味令我脸色一变。
布条上的血气腥甜,不带一丝腐味。这是健康的血液,是运功从已好的创口里逼出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除了假托伤势恶化继续留在“幽尘轩”外,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释。留下来自然是要找东西,一样不惜冒险混入青竹林寻找的东西。从尚且温热的被子来看,那人走得很急,显然是突生变故。
留下的线索虽然不是很多,但大体让我明白了怎么回事?
唯一让我疑惑的是:
这里是我的房间,轩儿带了一个外人进来养伤,竟然还躺在我的床上。轩儿知道我有洁癖,为什么还这样做?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默默地叹息,弯身抱起轩儿向后院走去。临走前叫琳轲去旁边的书房呆着,我想一个人好好静静。他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半丈青石立于冢前,举手轻抚。当年的情景仿佛再次重现:
“师夫,请收留我吧。我可以照顾尘哥哥,这样他就不会太寂寞了。”
“哈哈哈,那你就不要我了。”
“师父……”
轩儿是师父出去采药时从山贼手中救下的孤儿,比我小七岁。从此为报师恩便整整做了十一年侍童。
我十四岁那年,师父得到了一封密函。看后彻夜未眠,第二天临行前百般交代,最后郑重地对我说无论怎样都不能去寻他。就这样,他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之后,我曾对轩儿说过他是自由之身,可以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每次的示意都会遭到拒绝,他总是一笑置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过那事。
不想这次轩儿的话竟变成了现实,他的确可以永远地留在青竹林了。
伸手入怀,一方温润晶莹的玉佩躺于掌中。
九龙玉佩,是历朝太子所佩的饰物,并是日后荣等大宝的唯一信物。
顾名思义,上雕九条蟠龙,形态各一,象征着身份的尊贵。而最奇特的是每条玉龙身上都有一条赤色的翡,被巧妙地制成了锁链,这是用告诫储君在监国期间应克尽本分,决不可做出弑君篡位等大逆不道之举。所以又称“锁龙佩”,大有镇恶念除凶性的用意。尽管它的用意煞费苦心,但收效甚微,因为历届的皇权总踏着前人的鲜血巩固起来的。不过,这也是担大任者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本性。
在我睁开第一眼的时候,就只看到了师父和它。我自小在师父身边长大,他刻意为我养成了冷淡世事、不拘世俗的性情,之后才委婉地诉说了我的身世。但他却忽略了我内潜在的血性,这是他这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鉴冥禅师的告诫如雷般回响在耳边:半月之忌!算起来,我搬到这儿正好五年。“五”在佛家里是一个冥思悔悟的界限,青竹林决不染血腥的五年之忌在最后半个月被破了……
望着新堆的坟冢,一个朝夕陪伴自己的人就这么在世上消失了,消失在一笸黄土之下。我看过无数人饮血剑下,却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浑身的血液变得沉重起来,仿佛要挣破皮肤,企图寻找一个出口。
负手良久,奋起一掌打在青石上。收手之际,青石外层纷纷剥落,成了一块平整的石碑。运功提臂用手指在上面走笔写下轩儿的名字、生辰和死忌。写罢仰天长啸,刹那间竹林风动,瑟瑟作响。
京师重地,北国风光。
春寒料峭,但街道上依然热闹非凡。繁华自与江南不同,豪爽的吆喝声充耳可闻,行人接踵而至,脸红扑扑的,似乎蒙着一层油光,空气里有一股很浓的贵气。
俗话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人生四喜中最令人向往的莫过于最后一个。十年寒窗苦读,金榜高中;仕途亨通发达,光耀门楣。这是每一个读书人孜孜不倦的目标。
状元楼,学子云集,热闹非凡。
今天是发榜的日子。大伙三五成群讨论着今年的热门人物,更有胜者乘此良机纷纷开庄押宝,许多认为高中无望的都希望能捞一把,赚些回乡的盘缠。
我静静地坐在最偏的位置,穿着青色的儒衫,独自喝着淡酒。本想把琳轲寄放在落枫山庄,但总觉不妥。再加上他威胁我说:“我一定要跟着你,总有一天我会亲手用剑杀了你!”就把他带在身边,我还真是好唬。其实这对我现在的身份有一定好处,书童嘛。
“冯公子。”李敬之打了一个揖,他就像他做的揖一样本本分分。为人有些木讷,不懂得和别人交谈。不过,倒和我有几分投缘。
“李兄,请坐。”只有我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他谢过后坐到了我旁边。
“怎么没看见小轲?”
“出去探消息,还没回来。”琳轲最近身染风寒,一直在吃药,昨晚帮他运功驱寒至三更。他脸红得特别厉害,说自己已经好了,怎么也不肯休息,今早天一亮就出去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运功过头,如果引起内火可就不妙了。
“他年纪那么小,一个人没事吧?”
“只要他不坑人就行了。”我自斟了一杯,略有倦意。
“晤,这样啊……”他欲言又止,有些坐立不安。
“李兄才高八斗,相信这次定能抱得功名。”我看出了他心思,出声宽慰。这倒不是夸他,他的确是满腹经纶。因为家境贫寒,一家老小全指望他了,自然按耐不住心中的焦虑。
“哪里哪里,冯公子的博学实令在下自愧不如。”听了我的话他有些不好意思了。又闲谈了一些其他的话题,大多与诗文有关。
不觉间日过三竿,很多人都跑到楼下街口去张望。我和敬之也有些心不在焉,但各怀心事不同。
京城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处处充斥着对强者的崇尚,在奢华安定的表象后面到处流淌着不为人知的鲜血。这里权利争夺激烈、尔虞我诈,绝容不得半点沙子。由于没有任何根基,我若急于现身,百害而无一利。
在此期间必须潜心等待,等待一个时机。我孤身一人,没有帮手,只能靠自己。所以我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最俗、最不起眼、却最有效的通路来打开这扇坚固的大门。
小二一路狂奔回到楼内,上气不接下气,一碗水灌下去才断断续续地道:“金榜三魁全……、全在我们这儿……,马上就、就来了。”
话刚说完,“砰嘭嘭——,……”礼炮突然响起,震天响。整个京城沸腾起来,送榜的礼队吸引大批的行人驻足观望。姑娘们也抛开了往日的羞涩,纷纷挤到前面,想一观才子的风采。
状元楼下挤满了参加恩科的儒生。我和敬之也在其中,感到他拉我的手在颤抖。真想不到我也有这种经历,看着身边若痴若狂的人们,不禁心中暗叹。
礼队人员在楼前维持秩序,一位老公公手持黄绢翻身下马,朗声道:“众人接旨!”
众人拜倒,高呼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为广纳贤士,特钦点三魁以资励学风。康靖四十二年,状元李敬之,解元王泽,探花冯少华。三百进士……”
我不擅长骈体文和八股文,硬着头皮能达到这个水平也在我意料之中了。
李敬之的嘴张得老大,被雷击中了一般,半天缓不过劲。无奈,我只得替他从口袋里掏出私印递给上前验身的小吏。
公公把圣旨收进袖子,道:“明日卯三刻,各位官爷随杂家进宫面圣,以谢龙恩!”说着差人送上三魁的袍服,乌沙顶上金花烁红了无数人的眼睛。
8
皇恩浩荡题金榜,三百仕子步瀛州。
崇庆殿上气氛严肃森然,文武百官分立两旁。官员最前面的则是当朝地位最显赫的恭亲皇族。虽然他们的目光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但也在注意这次是否有人可为己用。
“平身。”皇帝年过半百,身材已经发福变形,但脸部的线条依然锐气,他年轻应该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目光威严透露王者气度,却含有几分倦意、力不从心。闻其言观其色,他可能患有严重的内疾,难怪有人开始着急了。
三呼万岁,众人整衣起身。
“启奏万岁。”一位衣着奢华、风度颇佳的中年人从左侧站出来,躬身道,“此次科举出现了许多往年不遇之材,实乃我皇洪福齐天!臣恳请万岁,应略施薄奖以长学风。”
“父皇,”右侧一位身着浅紫衣着的弱冠男子朗声道,“左丞相所言极是,儿臣也恳请父皇。”原来那人就是权倾朝野的左丞相阗明冲。
“臣等也恳请万岁。”左右官员皆拜倒。
“恩,难得丞相和康王有这份心啊。”皇帝微笑着摸了摸胡子,看着紫衣男子频频点头,道,“好,传我旨意。退朝后赐宴御花园。”
风中依然带有几分冬寒,但御花园中青翠点点,增添了不少春色。再加上皇上身边百花怒放,软语莺啼,更是别有几番春意。
只是少了中宫皇后的位置。
“烈儿,你此次帅兵平了番乱,为朝廷立下大功。想要什么奖赏啊?”皇帝对他这个儿子充满了赞赏和骄傲。
“这是儿臣应尽的本分,怎敢邀赏?儿臣只希望父皇和母后身体安康,永享太平!”康王上前,恭敬地说。他步态矫健,气势溢于言表,武功根底很不错。只是还未能收发于心。
“我们烈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东宫的涟妃笑得合不拢嘴,“皇上,您说是不是?”
“七王爷年纪轻轻德才兼备,实乃万岁之福啊。”涟妃身边的大总管也在一旁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