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传奇 金瓯志————云水在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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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人大受打击，第二天偷偷贴了一脸的黄瓜。
      颜儿想起莫栩燃满脸的黄瓜，暗暗一乐，想到几个人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又是烦恼。自己爱的明明是元佐，可是莫栩然算什么？是离不开那种如兄如父的温柔，还是在贪恋什么？颜儿自小遭遇坎坷，任性骄纵，性子又偏激，一颗小脑瓜里，许多惊世骇俗的想法，既不以为男人相恋有什么不对，却也没有想过什么专一和从一而终。可是，明明知道如此，有时午夜梦回，却是冷汗淋漓，不知究竟哪里不对，只是下意识地惊悚不安。

      颜儿喜怒不形于色，不论心中正动着如何奇怪的念头，脸上始终清冷如冰，看起来一派威严冷峻。禁军士卒们以崇拜的眼光仰视着这位天神般的主帅，做梦也想不到，主帅脑瓜子里的念头。

      旗帜猎猎，咚咚战鼓声响起。一名亲兵匆匆奔过来禀道：“时辰已到，请王爷下令！”
      颜儿微一点头，收敛心神，拿起令旗。今日是排演三万禁军新练的霹雳雷霆阵和四象八卦阵。前者是强大的攻击阵法，胜在刚，后者是严密的防守阵法，胜在柔。颜儿费尽心思将两者糅合，试图制造出一个刚柔并济、攻守兼备的新阵来。

      当下，颜儿展开令旗，一一演示阵法，果然指挥如意，大是佳妙，满场雷霆杀伐之气，八卦四象间变化莫测。曹彬、潘美等都是内行之人，看在眼里，暗暗心惊。众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名将，心中不约而同想到：“若我遇上这阵，却该怎办？”思来想去，竟无破解之策，更是心惊。

      颜儿存心立威，要他们心服口服，当下将令旗交给副将，自己施展“花影凌霄”从高台上凌空跃起，轻轻落在台下的胭脂玉鞍上，宛如天神降世。全场彩声雷动时，一骑银甲早已如飞般入阵而去，指东打西，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所向披靡，竟是从纷繁复杂的万人大阵中硬生生横插了过去。众人不知颜儿是仗着对阵法精熟，专挑薄弱环节出其不意一路强攻，用的是巧劲，只知他凭一人之力片刻便破阵而出，十个人里面有九个已是倾倒。

      曹彬因求枢密使不得，心有不忿，这时看了安定郡王的本事，又想到他近日整军的雷霆手段，暗生佩服：“这阵法是他练出来的，自然深知其中奥妙。但他能片刻之间破阵而出，若无过人一等的胆色本领，却也办不到。他今天刻意如此，恐是对我等立威。有此武功韬略，难怪皇上要让他代枢密使一职。之所以不正式任命，莫非因他太过年少？只是十年以后，大宋名将之首，怕是非此人莫属了。”

      自古名将如美人，怕见白头，偏见白头。曹彬身经百战，威震天下，此时却已年近六十，鬓边早有了苍苍白发。此刻看着场中一身银甲的少年英雄纵横叱咤，一颗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破阵之后，颜儿并不下马，直接从鞍上身形拔起，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一个圈，跃回了高台，身姿美妙轻盈。再次见识到此等绝世轻功，台上台下众人不禁又是彩声大作。

      颜儿立在台上，眼光不经意地瞥了一圈，将众将神色尽收眼底，却只做不知，说出些诚恳谦逊的言语来，深加结纳。众将刚为他武功胆色所慑，又见他风华绝代，见解精到，字字诚挚，不知不觉中大生好感。最后，连曹彬、潘美等人都不禁为他心折，应对之间，便与当初颇有不同。

      颜儿察言观色，知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微微一哂。曹彬是楚王派，潘美属齐王派，其他各员重将，派系又颇不同。这些人都是由皇帝直接任免，名义上却是自己的下属。当他们的上司，难免要用点手段。短时间内将这些人收服很难，但可以先拿出本领镇住他们，再恩威并施，以怀柔手法慢慢收为己用。颜儿被佐莫二人缠得死死，只是因为对手太强，本身绝非弱者。安定郡王虽然在有些方面糊涂，这上头却精明得很。

      校场点兵结束，众将归心。旌旗飘扬，三万禁军单膝跪地，齐声呼喊，声如震雷：“郡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猎猎飘扬的帅旗下，一人白袍银盔，风华绝代，傲视脚下三万金戈铁马。
      少年英雄当世，风华正茂。
      曹彬无意识地将头盔向下拉了些，遮住鬓边苍苍的白发。
      少年能几时？英雄，又能英雄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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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儿自校场归来，才进郡王府，一个毛茸茸的小小身影已扑到了怀里，软软的小嘴贴上脸来，发出“吧嗒”一声，正是韩王的招牌。本来该见面礼只有元佐可以享受，颜儿出现后，侃侃惊为天人，垂涎三尺，自动将该礼延伸到了颜颜脸上，把某人羡慕得口水滴答，居然妒嫉起侃侃来。

      侃侃裹在一团雪也似的白狐裘里，瞪大了两只水汪汪的凤眼看着颜儿，只觉得颜颜穿着银色盔甲宛若天神，简直帅呆了，不由吸溜着鼻涕，小脸蛋上露出微笑：“还好我今天拒绝了提亲，不然就没机会了……”

      向侃侃提亲？天下有此等勇士？颜儿一愣，笑吟吟反问了一句：“有人向你提亲？”言下之意，大是不信。
      侃侃用力点头，说：“冬子今天向我求亲了，我告诉她，我不干，因为我要娶颜颜。她就哇哇大哭，骂我水性杨花，还非礼我……”侃侃想到当时的可怕情形，娇嫩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颜儿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知道冬子是代国公潘美家最幼的一位小姐，年方十三，和侃侃青梅竹马，关系极好。却不料侃侃反被人家女孩子当面求亲，竟然还被非礼了去。

      侃侃发出一声尖叫。
      颜儿诧异，只见侃侃双手捧住自己的脸，两眼发呆，喃喃说道：“你笑起来怎么会这么好看？简直是太太太漂亮了……我将来一定一定要娶你！”
      “做梦！！”
      平地响起一声炸雷，侃侃手足乱动，已被某人拎住耳朵提到了半空，一股浓浓的酸炸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颜儿大为心疼，一把将侃侃救了下来，抱在怀中，狠狠瞪着某人，似是在说：“欺负小动物算什么英雄好汉！”
      侃侃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紧紧搂住了颜儿头颈，哭丧着脸想：“难道……哥哥听说我要另娶他人，对我由爱生恨了？”越想越害怕，小嘴一瘪，便要哭出来。
      只觉得身子一紧，忽然被元佐紧紧压上。
      侃侃大惊：“这……难道是黄师傅说的霸王硬上弓？”一时惊呆了，竟哭不出来。原来元佐紧紧抱住了颜儿，却把一个小侃侃夹心肉饼般挤在中间，令情窦初开的侃侃误以为自己要被硬上了。

      侃侃身形矮小，一个小脑袋被夹在他二人正中间，转动不得，眼睁睁只看得到颜儿的盔甲，小鼻子小嘴早被盔甲压扁了，冻得冰凉。
      天昏地暗。不知被挤压了多久，可怜的侃侃几欲晕过去，忽觉身上一松，哥哥终于离开。
      侃侃大口喘气，抬头一看，忽然惊叫起来：“颜颜！你嘴唇红红肿肿的，好性感啊！”一面惊叫，一面口水早滴在颜儿的盔甲上，凝成了冰花。
      颜儿大感失了面子，玉颜通红，咬着被某人吻肿的樱唇，妙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猛然身形晃动，连人带侃侃一起撞上了元佐，侃侃再次变成一块夹心肉饼。
      天昏地暗。又不知被挤压了多久，可怜的侃侃直翻白眼，忽觉身上一松，便要向地上倒去，却被颜儿一把提了起来。
      树上老鸦刮刮乱叫。
      侃侃再次惊呼，声音比老鸦还大：“哥！你的嘴唇好像两条香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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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折腾了多久，换了便装的三个人才从郡王府里出来，决定去大相国寺过腊八节。本来，侃侃和颜儿一人着一件白狐裘，如珠如玉，好不相衬。可惜打翻了某个醋坛子，硬是把可怜的侃侃剥得精光，逼他换上黄不溜秋的貂皮袍，自己却美美地穿上还是热乎乎的白狐裘，大力挥舞着折扇，自觉风流潇洒，坚称这样才登对。

      可惜穿在侃侃身上拖地的狐裘，某人穿上只到膝弯，狐毛下面光溜溜的两条人腿，再加上扇着扇子，不免在冬日寒风中瑟瑟发起抖来。
      最后，只得临时派人向府草们求救，翻箱倒柜寻了件从未穿过的白色水貂裘出来。某人赶紧穿上，满身樟脑味儿便大摇大摆出门了，兀自得意洋洋。
      为免熟人看见，兼防色鬼骚扰，颜儿照例专挑僻静小道走。元佐兄弟也照例腆着脸一左一右挂在他身上，这个刚示威地把脑袋靠上颜儿左肩，另一个马上把脑袋甜蜜蜜靠上颜儿右肩，这个刚用右手搂住颜儿纤腰，另一个立马双手搂定颜儿玉颈。三个人一路扭扭歪歪吵吵嚷嚷走到相国寺，还好路上没碰见几人，否则此等奇景，岂不引人围观？

      大相国寺位于汴京中心，始建于北齐天宝六年，原名建国寺，唐延和元年，唐睿宗为纪念自己由相王登上皇位，赐名大相国寺。到了宋朝初年，方丈悟能深得皇家尊崇，大相国寺在他手上达到鼎盛，下辖64禅律院，养僧千余人，占地达540亩。高僧，达官，文人，使节，民众出入其间；佛事，巡幸，文娱，参访，商贸汇集其中。

      三人到时，大相国寺正霜钟扣击，声播八方，善男信女，往来络绎不绝。三人也不和人去挤，一溜烟跑去寺后的禅房，找悟能蹭腊八节素斋吃去。
      悟能大师出身少林，乃少林方丈悟净大师的同门师兄，是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颜儿的师父之一，却和悟能大师是俗家亲戚，曾带颜儿来拜望过他，故此认得，时时往来。元佐身为楚王，自幼和悟能相熟，仗着一张倍儿甜的小嘴，不知从老和尚那里哄走多少宝贝。老和尚也有收获，便是这位从小精明厉害千伶百俐的楚王，长大后竟然成了个佛教徒。

      虽然，某佛教徒这么解释其中原因：“禅宗教义，佛即是我，我即是佛。我都成佛了，那自然得信佛——做人怎么可以不自信呢？”
      三人到得后面的禅院里，却要趁机偷窥悟能隐私。元佐把不会武功的侃侃扛在肩上，伙同颜儿施展绝世轻功蹑手蹑脚摸了过去。
      悟能房间里传来低低的一叹。元佐和颜儿练武之人耳目灵敏，立马四目放光，嘿嘿窃笑。原来，那竟是女子的叹息声：悟能老和尚的房间里，竟有个女人在叹息！
      两人身形晃动，迅速贴上了禅房的窗户。元佐在侃侃张得老大的小嘴里挖出一条口水来，在窗纸上润出一个洞来，向内张望，却见一个绝色中年美妇，与悟能老和尚相对默然而坐，不吭一声。

      侃侃贡献了口水却看不到房内情形，又被元佐蒙住了嘴，大为愤慨焦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
      悟能方丈何等身手，立刻警觉，阿弥陀佛了一声，笑道：“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禅房门咣当一下打开。元佐神色尴尬，率先灰溜溜走了进来。他见破坏了老和尚的好事，心中愧疚，脸上神色歉意万分。
      猛听颜儿冷冷的声音响起：“师娘，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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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悟能房中这绝色中年美妇，竟是南唐末主李煜的妻子，昔年的南唐小周后。
      小周后本是李煜皇后的妹妹，花容玉貌，端丽无双，擅长乐器歌舞。李煜不是个好皇帝，却是个天下无双的风流才子，精通琴棋书画，诗词音律，性子软款，脾气温和。他发现妻妹不但美丽，而且是个知音，便时时与小姨子切磋音律。两人一个谱曲，一个编舞，最后竟叫他们仿制出了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曲，试演之下，观者无不为之目眩神迷。

      两人互相爱慕，心意渐通，不久便背着皇后好上了。李煜曾为小姨填《菩萨蛮》词，曰：“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写的正是两人偷情时的情形。皇后知道后气怒成病，不久一病身亡。李煜便正式娶了小姨子为后，号为“小周后”。南唐灭亡后，李煜入汴京，被封为高贵乡公，小周后仍随侍他身边。

      秦王赵廷美却和李煜是旧交。颜儿出世之时，南唐已经亡了些年，江南孱弱，百姓早已归心大宋，不愿流血复国，李煜便也成了个可有可无的闲人，虽是亡国之君，却不引人注目。颜儿一出生便没了母亲，算命的又有带煞破家的预言，秦王初时将颜儿另置府中静地责乳母照顾，但府中内眷人心不平，时有麻烦。秦王衡量方方面面情况，便将颜儿托付与李煜。

      颜儿幼时极为活泼可爱，小小的年纪已出落得像画上的人儿一般。李煜和小周后并未生育，得到这孩子喜出望外，疼爱无比。李煜本是不世出的才子，闲时便调教颜儿，却惊觉这孩子心思玲珑，生来擅习各种技艺，不啻奇才。这一下，李煜又惊又喜，更是将全身技艺倾囊相授。小周后瞧得有趣，有时便也教教颜儿舞蹈。李煜才华横溢，性子又温柔软款，在颜儿小小的心中，便成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不但可以象对爹爹一样崇拜，还可以象对娘一样撒娇撒痴。

      不料，皇帝赵炅在偶然的机会见到了小周后，看上了她的美色，两人有了私情。不久，赵炅借口李煜写词心念故国，一杯毒酒赐死，占了小周后。昔日南唐皇后，成了宋朝皇帝的外室，苟且偷生。只不过赵炅性喜掠取，并不专一，不久便厌弃了小周后。

      颜儿得知李煜死讯后哭晕在地，五天五夜不肯饮食，大病一场，从此性子更是偏激。小小的心中，再也不肯原谅小周后。秦王怕颜儿出事，转而将他托付给太祖手下第一智将石守信。

      石守信昔年曾为大宋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和太祖赵匡胤乃是八拜之交。赵匡胤地位巩固后忌他功高盖主，便想出了个历史上有名的“杯酒释兵权”。石守信知这昔年结拜兄弟的心思，便乘机辞官，与昔年天下第一高手费文隶结伴云游。石守信生性威严，喜怒不形于色，费文隶冷峻严厉，不苟言笑，两人都非细腻之人，虽疼爱颜儿，却只知一味娇宠放纵，时时供给奢侈，美婢秀童伺候，颜儿想要什么便给他什么，别的却关心不来。颜儿虽也敬重这两位师父，然而再找不到昔年李煜那种如父如母的贴心温柔。日子一长，连颜儿也渐渐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不管内心如何偏激，脸孔却时刻板着，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