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雪行》钦毓篇)————云海蒂

作者:云海蒂  录入:10-07

我把孩子递给嬷嬷,进去看淑君。淑君很疲惫地躺着床上,发丝散乱,神情憔悴,然而笑得很满足。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她很美。“淑君,辛苦你了。”
淑君笑着眼泪却流下来。
我急忙去擦,“怎么了?”
“皇上,”淑君很虚弱,我握住她的手,“给孩子娶个名字吧。”
“大名叫钟景,乳名就叫心寻。好不好?”
“好,心寻。”淑君说着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怎么了?累着了?你休息一会儿,那朕先出去。”
“皇上,淑君对得住皇上了,皇上也怜惜淑君……”淑君泣不成声。
“说什么傻话,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我笑着说。“你歇着吧。朕去瞧瞧咱们的寻儿。”
淑君闭着眼睛略微点点头。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我起身出去,去给心寻写玉牒。淑君明白,为了雪行,我是执意不肯原谅她了。这个孩子必然要带着我追思的痕迹。我们相敬如宾,但是她不会再得到我一点爱。我不会恨她,也不会为难她,我会怜惜她,但是她必然永远得不到我一点热情了,她必然再也不能靠近我。我的心早已越过高山大河,寻寻觅觅直到撼阳了。
我时而会抱着心寻到院子里转转,看得出来是很聪敏的孩子。春暖花开,我抱着他去御花园,淑君跟在一旁。阳光暖暖地照在人身上,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我逗弄着心寻,心寻开心地咯咯直笑。淑君赶紧拿着布巾给心寻擦口水,“寻儿,不能把父皇的衣服弄脏了。”我面上也微微笑着,心里却笑不出来。这和乐太空洞,太虚假,太不是我想要的。
到了花园,淑君和几个宫女去摘花,我抱着心寻坐在荷晚亭旁晒太阳。心寻含着一根手指吃得津津有味,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停地瞅来瞅去。
“寻儿,这花花江山很美对不对?”我对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喃喃自语。
心寻看着我,伸手来摸我的脸。
我把他换一侧抱,“你想不想要?”
心寻抓不到我,咿咿呀呀的。
我莞尔,“父皇就当你答应了好不好?”
心寻伸长胖乎乎的小手臂,惹人怜爱地摇晃着。我把脸贴上去,“你快点长大,父皇就把这八千里江山都给你。”
心寻玩高兴了,啊啊地叫唤着。
“朕等你14年,林钟景,朕等不了太久了,你别让朕失望。”我低声附在他耳边说,“朕会留给你一个铁打的江山,你不要让朕失望。”
心寻兀自玩得高兴,看到淑君过来,又叫唤着要让淑君抱。
我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耳朵,“林钟景,记得要守诺。”
淑君看我们玩得开心,自然也很高兴。她可能没想到我会很疼心寻。那是因为我要为我自己培养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让他比我还要优秀。


为了给心寻留下一个生机勃勃的江山,我必须改变我一向的治国之策,若想短期求益,非铁血政策不可。我要用14年把这鸿绪基业洗得干干净净,急功近利引起的混乱可以预见,但是15年后,正好给心寻留下一个更好施恩的江山。我要铲除吏治腐败的源头,彻底平定西北叛乱,收复南方的民心。如果再能好好治水,那就十全十美了。不过只要能做好前三样,就能保心寻当政时至少50年天下太平。我也许会留下残暴之名,但是我没有违我的誓言,“我一定要为鸿绪王朝开创一个盛世。”只是当这盛世开创以毕,我就拱手让人而已。如果上天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也许我就可以追回一些幸福,赎去一些罪孽。我衷心祈求。
我想到做到,这一段我几乎一直歇息,上朝一次杀伐论断决不手软。看得出他们很多疑问,不过我一概置之不理。我不可能把这些打算都给他们说清楚。我尤其在吏治上抓得很紧,凡是贪贿的,一经查实,必要重罚。一时有点人心惶惶,我不得不又给他们一些安抚,发养廉款项。如果收了养廉款项还敢贪贿,罪加一等。养廉款项开始形同虚设,但是我尽量多拨银两进去,暗中也多加勘察,以保国库收入也能由此增长一些,达到收支平衡。看起来这些事做得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费时费力。但是长此以往,定能慢慢纠正不良之风。只是我的用心良苦,又有几人知晓?结果我不仅一点也不能休息,反而比以前更累。统治一个既成的统治结构就是再累,也不过是惯性做工,可是要是想改变一点这么悠久庞大的政治结构,就是十分艰难的事了。可是我就是要把这些不好的地方都清除掉,给心寻留一个更加优良的统治系统,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他的了。我必须让他小小年纪就扛起一个沉重的包袱,我必须让他代替我来做这个无耻的傀儡。看世间营营役役,皆羡慕这个高高在上的宝座,这份高处不胜寒又有几人知晓?
这几年我将养着,一边对国事毫不松手,一边教育心寻。心寻还小,可是我不能放松。他两岁时,我就请翰林院的凌光鉴来给心寻做太傅。凌光鉴还很年轻,我不喜欢那些老夫子,在这个世界上,年轻人总是比老头子们更多地掌握着权势和金钱,老头子们的权威往往是没有用的。我有时会和凌光鉴谈天说地,越发觉得他很有意思。当初找他来做太傅,也是因为他是那一年殿试状元,我钦点的,因为我喜欢他激昂的文风和飞扬的字迹。直觉告诉我,他能带给心寻我更希望心寻具有的秉性,剩下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我就是胜任的老师了。这个皇宫,就是最好的学习场所。
心寻开始还听话,渐渐就学会逃学,说假话。这些我都默许。我和他在一起时从来不责备他这些事。我认为人的这些经历塑造的气质远比那些死板的四书五经要重要得多。一个皇帝绝对不能是一个只知道读死书的傻瓜。他最好也能不被幽居在宫里,我甚至给他塑造机会让他出去玩。他比一般四岁的孩子已经懂得太多。早点懂得这花花世界,日后才不会被它迷花眼。


心寻我一直带在身边,不肯把他交由妇人之手。这天听说心寻去看淑君了,我也想起我很长时间没见淑君了,不如干脆去看看。
到了翊坤宫,守在外面的小太监一见到我就先往里跑。我一怔,随即冷笑,看来我是撞破什么秘密了。不过我倒不是那么想看,所以我故意放慢脚步,让里面的人可以收拾停当。这几年淑君还是温柔贤淑,并无越礼举动,难道她单单瞒着我一个?
果然里面很快有人迎出来,出乎我意料的是清烈。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和淑君。
“臣恭请圣安。”
“臣妾恭请圣安。”
“都起来吧。”我点点头,示意大家进去。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气愤或被羞辱的感觉,是我直觉他们之间没什么,还是我根本不在乎。不过有些事我却不得不做,我转过头,“今天谁当值,九王爷来了居然不告诉朕,太疏忽职守了。小成子,把他们带下去,杖毙。”
我对脸色发白的清烈和淑君点点头,率先走进去。
“皇上,臣是来探望皇侄。”清烈跟我解释。
“嗯。你没事就回去吧。朕和皇后有事要说。”我简单就把他打发了。
清烈呆了一瞬,扬声道:“皇上,臣弟是想让皇嫂劝解皇上不要再严苛用政了。”
清烈为这个已经在朝堂上跟我较了几回劲了。“朕自有主张。你也不要麻烦你皇嫂,后宫不能参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不是为难你皇嫂吗?”我循循善诱。
“皇兄,你不听臣弟的,臣弟没有办法,才来求皇嫂的。”清烈一副冷冷的样子。现在就学会伪装了吗?不过现在还是装得比较着急才对你比较有利吧?
“朕自有主张。”我不悦地眯起眼睛。“朕觉得九弟应该去翰林院多读读书了。”我一句话削了他的职。
“臣弟领职。”清烈用很陌生的目光看着我,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这神情在清烈脸上是陌生的,但是又让我莫名熟悉,和我相近的面容,和我相近的神情。
“去吧。”我几乎很温情地说。转过脸,看着淑君,脸色微微冷淡。
淑君看着我发抖。这戏码在宫中的各种传说中太多了:不忠的后妃和残忍的皇上。不过,我绝对没有模仿历史的爱好。“怎么了?”我重新调整表情。
淑君抖得更厉害。
“心寻来过了?这孩子,也不知道对母后孝顺一点。”我慢条斯理地说。
淑君战战兢兢地答不出话。
“朕已经罚过九弟了,以后他不敢再给你找麻烦了。”我走过去环住她的肩。
淑君怯怯地看着我。我不想再对这件事做过多的追究了,我没有心情。


我从黑暗中睁开眼睛时清醒得如同往常。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坐起来。天气冷了,我打了个喷嚏。小成子惊醒过来,赶紧过来服侍我。
“皇上,怎么了?”
“没事。走了困了。”我披上衣服,胸中憋闷得厉害,走到屋外,空气清冷,一轮圆月挂在中天。我默默地仰头看着。要去吗?看了一会儿,我不由笑出来。我肯定会去的,即使今天的月亮没有这么圆。
这回甚至没有臣子尽力阻拦我。这几年,他们已经知道我是阻拦不住的。可能在他们看来,我就像一颗流星,在朝哪个方向加速坠落。他们还或模糊或清楚地听从我的原因,就是知道我不是完全在发疯,而是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只是他们看不太懂。我不告诉他们实情,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不引起混乱。当然也有我的私心。总有一天,这将成为我的筹码。
我顺利地就带人走上了去撼阳的路。梦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去。我一直多么想去找雪行,又不敢去,总算有一个理由。这个梦让我不安,我不想再看着北狄之战重演。撼阳应没有战事,可是冬天本来就应该是战乱频繁的季节。我再次做了和5年前一样的梦。我不想再像5年前一样去晚了。最重要的是,也许我有了可以请求雪行原谅的理由。心寻的到来强行分开了我和雪行,也许他可以让我们重新有机会走到一起。只要再给我9年。只要上天再给我9年。
我依旧微服。我只想悄悄地去,悄悄地回。虽然还没有见到雪行,我已经满心甜蜜。我几乎可以肯定雪行会很高兴看到我的。他不会离开我的,不是吗?他一直都舍不得的,是我一次次拉回他,再推开他。即使是5年,雪行也不会改变的,对吗?本来5年来,我已经觉得自己心境沧桑,此时却仿佛回到少年心绪。可以温一壶酒,于白雪红梅之中怡然笑谈。
又到了撼阳,与上次不同,是个艳阳天。晴空万里,阳光给撼阳粗糙的轮廓镶了一道金边。我深深吸了一口干爽的空气,在城外就听到军营方向传来的欢笑声。是士兵们有什么集会吧。与皇家冷冰冰的赐宴不同,只听到声音,就可以想出是怎样热烈的场面。我制止想去通报的侍卫,下了马。
成千的人散乱地围坐着,大声说笑。人群中间的大锅咕嘟嘟地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的肉香。不少人在笑骂着哄抢。我满怀感动地悄悄观望着。雪行一定就在这些人之中,豪放洒脱地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我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弯起嘴角,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
有士兵过来盘问我们,自然有侍卫去打发。我不慌不忙地向里走。我看到了。与我记忆中不同,雪行一身黑袍,手中拿着一块肉,正在士兵中走来走去,跟大家谈笑。一个士兵不知抬起头说了句什么,雪行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雪行,也不是青涩少年时了。毕竟岁月不饶人。我眼睛有点湿,却还是微笑着。如果他回过头,我希望他能看到我的笑容。
“皇上驾到!”有人高喊。然后就是高声的笑骂。
我被惊住,这是什么缘故。“雪行……”我不由出声。
雪行背对着我,手中的东西倏然掉在地上。
他听到了。我微笑着再唤一次:“雪行。”
他慢慢转过身,默默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混乱的色彩。我们呆呆地对望着。千言万语,无从诉起。
冷凤宁镇静地上前拉住雪行跪下来,“臣等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军营里立刻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然后是雷鸣般的声音:“……草民等恭请皇上圣安,请皇上恕罪 ……”
“都起来吧。”我一眼不错地看着雪行走过去,亲手扶起雪行。我所思念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人呀。“朕很想你,雪行。”
“微臣也无一日一夜不惦着皇上。”雪行深深地看着我,却是面无表情。
我不要这隔阻的君臣见礼,我要单独和雪行在一起。我等得太久了。于是我摆摆手:“你们继续吃饭。吃饱了好好为鸿绪王朝效力,朕不会亏待你们!”我顺势拉住雪行的手,“雪行,你的府邸在哪里?”
“臣照顾不周,皇上见谅。这边走。”雪行一板一眼地说。
哪里错了吗?我不解地看着雪行。
“爹……”身旁有一个小女孩子仰起头颤颤地叫。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相信地看着雪行。
“皇上,这是臣三个小儿。今天高兴,带他们出来走走。得见皇上,真是他们三生有幸。” 雪行忽然看着我的眼睛笑出来,带着一点点嘲弄和讥讽。
不!不!就像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我艰难地张开嘴呼吸。不,不是的,雪行,不,雪行是不会背叛我的,不会的。我狂乱地盯着雪行,想让他告诉我不是这样的。然而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依然俊美如往昔。


我从暖阳里一下子掉进冰窟。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消失殆尽,只剩下像被切割成有棱有角的阳光冰冷地投射着人间大地上。我一路上几乎已经笃定并且提前享受的幸福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像不曾存在过。我开始有点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一场噩梦。在我所能想到的所有最残酷的情形中,我惟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皇上,请。”有人指引我。
我还询问地看着雪行,他只用笑容回答我,带着一点讽刺的笑容。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等我和雪行单独相对时,我终于能平静下来。可是我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还好。”雪行淡淡地说。
“那个大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我早就观察过了。这三个孩子,至少这个决不可能是雪行的孩子。那么其余两个呢?我鼓起一丝希望。我知道雪行很善良,也许这些都是他收养的孩子。
“他是弃儿。”雪行平平淡淡地叙述事实,却没有往下继续说的意思。


“那两个小的是你的孩子?”我压抑住内心的动荡,不死心地问。如果雪行只是气我这几年太薄情就好了。他不会背叛我的。不会的。
“你也有孩子,皇上。”雪行冷冷地看着我。我从没有看过雪行这么冰冷的神情,就好像世界都冰封起来。
“雪行,那是迫不得已。”我被嫉妒啃咬得痛不可当。我现在才明白雪行看到怀着心寻的皇后时是怎样的心痛。雪行,雪行,我都明白了,只是我是不是明白得太晚?我按捺不住把脸埋在雪行的颈窝。雪行残忍地不为所动。
“雪行,雪行……”我喃喃地呼唤着,渐渐明白回不到过去。我的种种痴心妄想都是虚妄。即使明知道先背叛的是我,但是想到这副让我如痴如醉的身体怎样和一个女人纠缠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狠狠地咬下去。雪行,如果我得不到你,就让我杀了你吧。不要让我看到背叛的证据。雪行,全天下背叛我我都不在乎,只有你不能,只有你不能,你明白吗?只有你不可以啊……
我眼睛酸痛地瞪着雪行,雪行无声地笑了,像极他在宫中成亲的那个夜晚。我狂暴地把他压到地上,撕扯他的衣服,而雪行丝毫不进行反抗。我恨极他任我宰割的摸样,就好像我是在强暴他,而他根本不在乎。反正我做什么,都入不了他的心。他的心不再为我打开。就像把我当成无事不能的皇上,而他是不能拒绝的臣民。我麻木地进行着我的报复,心志却在一边看着我把自己期望的未来亲手撕扯得支离破碎。我还为了什么去修整偌大的江山社稷,为了什么天天亲自教导那个孩子,为了什么调养身体?我为了什么?
我倦极俯在雪行身上,就像溺水的人终于等不到救援的手而对生存感到绝望。“雪行,我真想杀了你。”我贴着他的喉咙,咬牙切齿地说。雪行反而很开心似的搂住我,仿佛在表示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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