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雪行》钦毓篇)————云海蒂

作者:云海蒂  录入:10-07

我支起身仔细地看着他。那件事以后我们谁都不再提起,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实际上,平励奎的话同时深深地伤到了我们两个。
雪行淡淡地笑笑,“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也想让我走吗?”
是呀,我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有分开才是最好的办法,可以抑止流言,可以去除隐患,可以平息我的无可适从,可以保护雪行不再被当作牺牲……我强迫着自己同样冷淡地问,“你想去哪儿?”
雪行不假思索地说:“去西北。那儿乱,得有人守着。”
我的心仿佛被狠狠地刺了一刀。我真恨不得煽自己两耳光。我……我以为雪行是要走得远远的,因为再也不想见到我。我以为自己很大度,所以放他走。我怎么会没有想到,雪行是要为我守卫边疆。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我为什么是这么龌龊?龌龊得不配拥有雪行。
雪行幽幽地说:“钦毓,我说过我会一直帮着你的。”
我不敢回头,眼泪顺着鬓角淌下来。我轻声说:“雪行,不是这样的……”我想解释这乱七八糟的一切,我不是真心想背叛雪行,我从来没有把雪行当玩物,这一切都是那么该死的巧合和无从解释。
“我都明白。”雪行不让我说下去。
我知道他都明白,他理解得没有一点偏差,所以我才无从解释,无从解释我心里那些黑暗。所以他要走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我咬着牙对自己说,就这样结束吧,以后我们能做一对明君忠臣,还能相对朝堂,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我握住雪行的手。


我签好圣旨的第二天,清晨醒来就看见小成子站在一旁。我隐隐明白了什么,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向枕边,玉燕簪静静地躺在我身边。我轻轻地拿起来,眼睛酸痛。
“柳侍卫走了。”小成子带着哭腔。
我腾地坐起来,外衣也来不及披就跑到外面,宫门应该才开不久吧?我一路跑到午门,爬上最高的城楼。晨曦熹微,行人开始走动,偌大的城市充满了勃勃生机。可是哪里看得到一个快马扬鞭的翩翩少年?我迎着清爽的晨风泪流满面。
“皇上,该上朝了。”
是呀,我是皇上,我是韶庆皇帝。雪行走了,我不再是那个叫林钦毓的会笑会闹的少年。我该上朝了。不,是朕该上朝了。


第三章
四年来,我由一个稚嫩少年长大成人。朝政渐入佳境,为了拉拢各派势力,我又娶了两个妃子。慧嫔也晋为慧妃。一切都平稳有序。
西北的龙泽老将军告老还乡之后,荐雪行继任,我准了。这样,我就能每月接到一封奏报。雪行隽秀的字迹渐渐变得刚硬。我不知道雪行的墨迹中为什么总有淡淡的血红。于是那一年,在雪行第一个胜仗后,我封雪行做“血行将军”,期望他能血行疆场,不要让自己受伤。
雪行四年不曾回朝。没有人再记得平励奎当年的鬼话,倒是有人密参雪行在西北拥兵自重。我笑笑把这本折子扔在一边。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背叛我,雪行也会是最后一个。我终于明白并相信了这一点。
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这段少年往事恍惚得像一场梦,难道曾经我真的那么欢娱和痛苦过吗?群臣后妃,深宫大院,哪里像曾经有过飞鸿踏雪泥的痕迹?一切迷蒙得让人抓不住一丝证据。如果不是还能看到雪行的字迹,我真的会以为这一切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场幻梦。如果不做那一场梦。


过了头一年,我就不再每一夜频繁地梦到雪行,除了那些寂寞难耐的夜晚。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起来去批奏折,去看书,或者仰头看着雕梁画栋想国事。我以为有些事如果强迫自己去忘记,慢慢地,我们就会不再记得。
我偶尔会到后妃的宫里去,说不上喜欢或厌恶,只是一种责任,或者义务。我比较喜欢喜月,她总会变着法儿给我宽心。可能因为她聪明,从不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们在一起时,她总是落落大方,反而比小时侯更少了一些小女儿的娇态。和她并肩躺在一起总会让我有种知己的感觉。
我和她说着话会渐渐睡着。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狂风猎猎过耳,眼前翰海无边。周围死寂到令人恐慌。我感到背后发寒,惊恐地回头,尸横遍野,一片血海。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撼阳,不会错,这是撼阳。可是怎么会这样?雪行呢?我大声呼喊着。可是除了呼呼的风声,我什么也听不见。四周没有一点活着的气象,到处是死相恐怖的死尸。我急得泣不成声,雪行,雪行呢?
“雪行,雪行……”我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干脆到那些尸体中去翻找,“雪行,你在哪儿?你回来,我,我……”
“皇上!皇上!”
我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
“皇上,你魇着了。还是把外面大衣服脱了再睡吧。”喜月扶我坐起来,“桂萍,倒杯茶来。”
我接过茶来一饮而尽,兀自惊魂未定。那些尸体横陈的样子还浮现在我眼前,我手上还有鲜血冰凉滑腻的触感,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天啊。
“皇上,你把噩梦给臣妾说说吧,梦说出来就成假的了。”喜月给我擦着额角的汗。
“喜月,你说雪行会不会死?”我六神无主地问,问完才意识到我说了什么,顿时张口结舌。我在说什么,我在咒雪行死吗?
“皇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喜月不紧不慢地开解我,“柳侍卫,啊,不是,柳将军做侍卫那会儿,大殿独擒平励奎,那份神勇,现在的小侍卫们还津津乐道呢。”
喜月无意,却勾起我无限往事。我以为都已经忘记的往事。我心烦意乱地披衣下床,“朕睡不着了,到书房去坐坐,你先歇着吧。”
我漫步经过中庭,推开御书房的门,月光射进去,里面的陈设都被染上清朗的银白色。曾经,我和雪行就在这里欢爱。我以为我都可以忘记的,今夜却分外清晰地浮现出来。我一直长久地独居在这里,是不是就已经是一种缅怀?我几乎以为我只要跨进去一步,就会看见雪行回过头笑着说:“钦毓,你回来了。”
我眨眨模糊的双眼,进去打开座位右边的书柜。这个柜子存放的是雪行的奏报,我一封一封都亲手收在这里。报平安的,报战争的,三年来,六十九封,里面没有一字私情。我拿出雪行最新的奏报一字一句认真地看着,仿佛这样就能看出雪行的生死。雪行说快过冬了,北狄可能有变,但是他会小心防范。我再也忍不住,把奏报抱在怀里泪眼滂沱。原来我以为遗忘的,从来不曾遗忘过。四年来,我第一次深深地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为此心神不宁了好几天,但是四处均无消息,我不能为一个没有来由的梦荒废朝政。不过自从雪行走后,四年我居然都没有做过这么可怕的梦。梦里总是欢爱,欢爱。在梦里,我们从来没有分离。我一直在梦里安慰自己。
“……撼阳急报!”
朝堂之上,听到这句话时我失手就把手里的折子掉了下去。愣了半天,我才想到叫:“快宣。”我隐隐地就觉得我是噩梦成真了,可是我还是不想承认。
“……北狄夜袭撼阳,幸亏血行将军早有准备,顺利击败敌军……”我略略松口气,可是这还用得着急报吗?“……不过血行将军生死不明。”
“什么?!”我腾地站起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就想一头栽下去。
“皇上……”
“朕没事。你详细说。”我稳住身子坐下来。于是我知道雪行怎样英勇抗敌,身负重伤,马匹受惊以至下落不明。
“血行将军不会有事的。”我强迫自己微笑,雪行不会有事的,雪行不能有事的。


下了朝我就知会孟文放、王奕达等人我要微服到撼阳去。对他们的喋喋不休我一律用四个字作答:“朕意已决!”自我亲政以来我一向乾纲独断,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因为我不想看见第二个平励奎。
我仅带了几个侍卫和太医马青峰。马青峰是公认医术最好的御医。我想雪行可能用的到。我宣他来的时候他还带给我一个消息。


“臣恭喜皇上。”
“恭喜什么?”我正心烦意乱,他还来给我恭喜?我没好气地反问他。
“恭喜皇上得一麟儿!”
“麟儿?”我一时更加茫然,然后才想起来这几天皇后不舒服,说要太医来看。麟儿?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麟儿啊,哈哈。”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好假。雪行生死未卜,怎么会有人挑这个时候来到人世。
“恭喜皇上!”周围呼啦啦跪倒一片。
我只觉得欲哭无泪,“马青峰,你速速带一些治伤灵药,随朕去撼阳。”


我星夜兼程赶往撼阳,不敢稍微拖拉。一天不到撼阳,我就一天不得心安。中途我只经驿站换马和询问消息,不过官府。马青峰不会骑马,只能坐车。我真想扔下他自己先赶过去,偏偏这天半路我们正好截住一个撼阳的通信士兵。
魏安示意我看那个人的服饰,“这是八百里加急。”
“快截住他。”我赶紧命令,撼阳有什么新消息吗?
魏安立刻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张写圣旨的黄绢,远远地就向那个人挥舞,大喊道:“前边的兄弟停一停,我奉圣旨在此等侯奏报!前边的兄弟停一停,我奉圣旨在此等侯奏报!”
我马上明白送加急奏报的最怕半路被劫,想拦住他的确不能用硬的。
那个人半信半疑地离我们不远处勒住奔马。魏安赶紧下马走过去,拿出官印给他看。那个人这才赶忙下马行礼,验过自己的信物,把奏报交给魏安。魏安赶忙交给我。
我早就等得双手发抖,赶快接过来打开,一目十行。是北狄的求和书。让我欣慰的是雪行还活着,令我更加担心的是雪行是被北狄所俘。不过不管怎么说,雪行还活着不是吗?我从来不相信雪行会死。雪行怎么能舍下我独自而去呢?雪行,雪行,我立刻就去救你,你不要怕,你等着我。我惊喜交加,眼眶发热。雪行还活着,雪行还好好的。天哪。天哪。
垫在我身下的是李朔望。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栽下去的。我想站起来,浑身软得厉害。马青峰赶忙从马车里出来给我诊脉。
“朕没事。”我想甩开他。我是有点难看,不过我现在只想快点到撼阳去。
“皇上,”马青峰欲言又止,“你平时批折子晚了会不会头痛?”
这跟批折子有什么关系?“朕没事。”我缓了口气想站起来。“你赶紧上车,北狄求和,咱们得赶紧到撼阳去。”
马青峰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话,我最恨这种说话吞吞吐吐的人,尤其是现在。“那皇上得坐车。”
坐车太慢了!我歇了片刻,终于能站起来,我只恨不能立刻生出一对翅膀,直接飞过去。
“皇上这几天太累了,还是得注意休息。”马青峰不由置疑地说。
到底谁是皇上?我不悦地瞪他,根本不打算理睬他。可是刚站起来,我居然发现我扭伤脚。我咬着牙气到想死。“扶朕上车。”我冷冷地盯着他,很想骂他都是他给我招来的。既然不能骑马,只好尽力求快了。“李朔望,一会儿朕拟好旨,你先行赶到撼阳。”经过这几年历练,我发现李朔望有勇有谋,是可造之材。
“是。”


我只在马车上坐了两天,还是忍不住出来骑马。越向北走,天气越严寒,树梢上都挂着一道道冰凌。马都累得喘着白气,身上热汗蒸腾。我还从来没有出过京城,这等北方风物也只是在书中读过,画上见过。我勒住马微微叹息,这些年,雪行就是在这等苦寒之地待过来的吗?心里微微苦,又微微甜,还有微微的焦躁。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面了。
“皇上!”马青峰又跑过来。
“朕没事!”要不是我是皇上,我非踹他两脚不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婆婆妈妈的人。我都说了几百遍我没事了他还不肯罢休。为了吓吓他,我冷竣地说,“你是不是很希望朕有事呀?”
“微臣不敢!”马青峰赶紧跪在雪地里。“只是皇上身体欠佳,不能操劳。”
“朕没那么弱。”我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要不是雪行兴许会用到他,我一定把他扔在这个冰天雪地里让他自生自灭。
“可是臣据皇上脉象看确实不妥。”马青峰死不罢休。
我不悦地再次重复我们之间第不知道几百次对话中我都要说到的最后一句,“那你说朕到底怎么了?”
“臣不敢断言,还须回京和众位大夫共同参研。”
我简直气得想踹死他。总是让我休息吧,休息吧,每次问到他我是什么病,他就打马虎眼。要不是我确实知道他是御医院最好的太医,我肯定把他当成江湖骗子。
“皇上恕罪。”
“今天你不说,朕就不恕你的罪!”我是真生气了。“难不成朕得了什么绝症?你说呀!”
“皇上!”马青峰吓得一个劲磕头。
“说!”我瞪着他。
“皇上,臣,臣……”他一个劲结巴。
老天,我还急着去救雪行好不好,没工夫跟他瞎耗。这个废物。我在马上蹬了他一脚,“不说就永远不要说了,滚回去接着赶路。”
“皇上,臣,臣斗胆,皇上若常会头痛,当有颅内之疾。不宜动怒,不宜大喜大悲,不宜操劳过甚。”说完连连磕头。
我气得苦笑不得,就算我经常头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不能说?“朕知道了。起来吧,去上车,咱们得尽快赶到撼阳。”现在就是砍我一只胳膊我也不会停步的,更何况这种没边没延的病。
“皇上。”马青峰还凄凄地看着我。
我没好气地说:“你现在就是在让朕动怒。”看着他被惊吓的样子,我仰天一笑,“朕受命于天,岂会败在小小病痛之手,你多虑了。走!”


一个月的行程我只走了半个月,看到撼阳的城墙时我还有点难以置信。我终于到了吗?那堵土筑的城墙后就有我最思念的人吗?魏安先进去片刻,然后带着这里的副将军冷凤宁出来接我。我点点头。冷凤宁给人的感觉很清冷,有一点像雪行。也许因为他是雪行的部下,也许因为我太思念雪行。
我不准冷凤宁宣布我的到来。他告诉我李朔望已经前去北狄交涉,还没有回来,预计今天就会回来。我让他带我到将军府。他说雪行根本没有建府,龙泽老将军走后,将军府就一直封着,雪行和将士一起住在军营。我说我就住雪行住的地方就可以了。不必再给我找什么大家院落。
雪行的帅帐和军营略有段距离,我一路走过去,到处都有士兵走来走去,跟冷凤宁打招呼,然后毫不掩饰对我的好奇。
我走进雪行住的地方,肯定很长时间没人住了,到处都是灰土。
冷凤宁赶忙解释雪行自入冬就一直住在城外待敌。
魏安立刻卷起袖子开始打扫,我立刻喝止他,不要乱动东西,擦擦桌案,掸掸床铺就可以了。
入夜,李朔望还没有回来。我让他们都去睡,李朔望回来再来回我。人都出去了,军帐里立刻显得空落落的。灯光忽忽悠悠的,在帐壁上晃着凌乱的影子。夜风在帐外盘旋,仿佛鬼怪得意的尖叫。我哪里睡得着,累了一天,神智却格外清醒。我坐在床铺上,抚着雪行曾经在的位置,默默地流泪。我在心里说:雪行,我来了,你在哪里?你还好吗?我一定会救回你的,你等着我。我一遍遍地说着,仿佛这样雪行就可以听见,仿佛这样雪行就会从什么地方悄然出现。这四年的焦渴渐渐变得迫不及待。我趴上去,总觉得可以嗅到雪行的味道。雪行,四年了,你还是以前的雪行吗?


李朔望迟了两天才回来。我等得心焦。冷凤宁讲了很多军营里的事。都是陌生而新奇的。比如城墙,是糯米汤和黏土和成的,很坚固。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在军营里乱转。
“皇上。”李朔望跪在我面前时我还愣愣的。
“臣无能。北狄不肯让步,也不让臣见柳将军,臣只好先回来。”
“那有没有打探到雪行的消息?”我急着问。
“臣有带懂北狄话的人去,听得只言片语,应该是囚禁在北狄部落。但是北狄人对我朝积怨很深,听说,听说柳将军伤得很重。”李朔望深深低下头。
我悲哀地站着,“你再去北狄,只要见到雪行安然无恙,无论条件,只要能把雪行立即带回即可。”我不能让雪行在那里再多待一刻。北狄求和居然还敢重伤雪行,我不会放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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