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付钰书。
“遵命,三少爷。”
“嗯,很好。”站在岔路口,付钰书左右看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一条僻静小道,说:
“我们就从这边走吧,这一路上,尽量不要引人注目。”
话虽是这麽说,但这一行十几人的队伍,就算再怎麽刻意掩藏,也不可能不引人注目的
。说到底,还是皇帝太年轻了。
三日後,齐乐镇郊外
“三少爷,前面有间小栈,不如就在这里歇息歇息再赶路吧。”随行的禁卫右军统领吴
天良提议道。
掀开车帘子,付钰书伸长了脖子看去。说是一间小栈,其实不过是间凉棚搭的小茶铺罢
了。看了看天上热辣的太阳,付钰书点头:“也好,大家都累了,歇会儿再走。”
与南巡的队伍分开而行已有数日,这一路上,付钰书著实开了眼界,看到了许多从前在
京城,在宫里看不到的人、事、物。
“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实啊,书读得再多,还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
事必躬行,亲自出来看看,才能明白人间疾苦和民声啊!”付钰书由感而发。
“少爷说得极是。”
“天良,我们离益州大概还有多远?”下了车,付钰书问道。
“回少爷的话,据属下计算,大概还有十日的路程。”
“哦。”应了一声,付钰书又问:“那离颖州呢?”
记得那个人,好像就是在颖州吧……
“颖州和益州两郡相邻,只需再两日路程便可得到。”
点点头,“那我们过去吧。”
付钰书带头踏出一步,向前面不远处的茶棚走去。
“客倌,请问要些什麽?”刚一踏进茶棚,茶铺夥计就搭著一条白巾,右手提了一个茶
壶过来。“我们这里有肉包、素包和馒头,还有一些素菜,不知官倌们想要些什麽?”
“不用了,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付钰书只坐在一边乘凉,答话的是吴天良。荒郊
野外的,这些东西也不知干净不干净,他可不敢拿皇帝的性命安全冒险。“我们自己有茶水
,不过,茶钱我们还是会照付的。”说罢,就从袖中掏出了一锭白晃晃的银子放在桌上。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小夥计何曾见过这麽多的银子。一双小眼睛一下子就笑弯了,忙不
跌的道:“是,是,是,官倌们尽管坐,要坐多久都行!”
夥计一边说著,一边伸手去拿桌上的银锭子。
──变故,却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杀机一晃就到,银色的针芒带著幽幽的蓝光射向付钰书的面门。
原本一脸市侩的茶铺夥计立时变得满脸狰狞,小小的眼睛中盛满了恶毒,微微翘起的嘴
角噙著凶狠的狞笑。
“护驾!”
吴天良大叫一声,人已扑在了付钰书面前。事发突然,来不及拔剑,他只能以身为盾把
皇帝护住,扑倒在地上。
“锵”、“锵”、“锵”,茶棚外的护卫们一起拔刀冲了进来,与里面装作客人的刺客
厮杀起来。
吴天良护著皇帝边战边退,出了凉棚。依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群刺客的武功都不差,
是高手,就算是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侍卫,也一时难已拿下,只能苦苦支撑。看来,今天要
护著皇帝全身而退是很难了。
“轰!”
小小的茶棚终於经不住恶战,塌了。
“统领,你护著皇上先走,我们断後!”
“好!”
皇帝的安危重於一切!
吴天良没有一丝犹豫,抓起付钰书,抛下身後浴血奋战的同伴们,在他们的掩护下仓惶
逃离。
“呼,呼,呼。”早就被变故惊呆了的付钰书被吴天良一直拖著跑。何曾这样狼狈过的
他,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吴、吴统领,我们还要……呼……要跑多……多久?”
“皇上,我们还不能停。”吴天良不知道侍卫们能不能拦下刺客,也不知道这接下来的
路上还会不会有第二批刺客,只知道他们不能停,不能停!在把皇上送到安全的地方前,不
能停!
“可是朕……朕跑不动了……”付钰书是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再也迈不开步子,如果
不是吴天良扶持著,他早就瘫在地上了。
“皇上,臣背你。”
“不,吴卿。朕……”话未说完,杀机又现。
7-8
原本无人的野径上,凭空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吴天良将付钰书拉到了身後,一把带血的长刀
横在胸前。
“你们究竟是什麽人?”
那群黑衣人个个是面无表情,也不答话,只是步步紧逼。
付钰书非常害怕,浑身颤粟著。
他没想到会这样。他只是想去一趟韩城,不惊动任何人的去,他要去见一个人。他没想
到自己的私自行动,会把自己弄到这种可怕境地。那些侍卫,他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吧?这
都是因为自己。如果自己留在南巡的队伍中,没有私下行动的话……
他害怕,非常害怕……
不想死,也不能死!他答应过母後要好好的活著的……
还有这个江山,如果自己不在了,会怎麽样?如果它因一己之私毁在了自己手上,自己
就是死了,又有何面目见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如何向上上下下的臣民交代?!
不,不能死……
“皇上,等臣上去缠住他们,您就趁机快跑!”吴天良的声音悄悄响起。他说得很小声
,大概是怕被那群黑衣人发现。
“吴卿,朕不能丢下你……”躲在吴天良的身後,付钰书一脸惊慌失措。没有他,只有
自己一个人怎麽可能跑得了?!
正在说话间,那群黑衣刺客突然发起了攻击。
“皇上,快跑!”大叫一声,吴天良飞身迎了上去,不惜自身的缠住那些攻过来刺客。
付钰书当下就再没别的想法,他连方向也无暇分辨,转身拔腿就跑。
──不能死!
顾不得身心的疲惫,拖著沈重的脚步不停的跑。後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头也不敢回,
付钰书只能不停的跑。高一脚,低一脚的拼命奔跑,前路被汗水模糊,衣衫也被长长的树枝
割破,皮肤生疼。可他顾不了这些,拼命的跑,拼命的跑……
忽然脚一崴,付钰书一个不稳栽倒在地。
“啊!”一股钻心的疼痛入骨髓,尖利的石子划破了腿肚。
不能停,不能停在这里……
付钰书咬牙撑著手臂从地上站起来,拖著受了伤的腿,一扭一扭的继续往前。跌倒,爬
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
整个人只被一个念头支配,那就是“不能停,不能停……”。所以,他也就根本没有注
意到,为什麽自己还没有被那群黑衣刺客追上?仅凭吴天良一个人,怎麽可能拦得住那群凶
狠、不要命的刺客?
他只是往前走,往前走,哪怕意识早已模糊……
“钰书……”
“钰书……”
隐约,风中有声音传来,可是他早已分辨不出。
忽然,脚下一空,天地倒转。
风呼呼的在耳边吹过,付钰书觉得自己看到了世上最美丽的幻象。
雪白的人影,绝丽的面容,还有一双隐藏了最温柔情意的眼睛,溥唇一张一合,似在呼
唤……
“舅……舅……”
“咚”,水花高高溅起。
冰冷的海水就这样涌入自己的眼耳口鼻中,整个人不断的往下沈,就要窒息了。
可是有什麽关系,至少在最後一刻,自己看到了世上最美的、最美的……
安详的闭上眼,放松了身体不再挣扎。
眼角,一颗与海水不同的、温热的液体滑出,随即没入一片冰冷之中。
──痛苦!好痛苦!
知觉一旦回复,所有的痛楚都在顷刻间涌上来。那种浑身上下火灼火燎一般的感觉,仿
佛要将自己灭顶。
是谁在放火?!
为什麽?为什麽没有人来救自己?
父皇、母後,你们在哪?
舅舅……舅舅……
为什麽连你也不在了?
“钰书……”
“钰书……”
空气中弥漫著一股浓浓的苦味,其中还混杂了淡淡麝香。那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连同
那好听的声音,让人安心。
舅舅……
头昏昏沈沈的,身体时冷时热。
付钰书明白自己是病了。他甚至很清楚有人在一直的照顾自己。但是他没办法睁开眼看
一眼,甚至没办法动一下手指。他病了,而且病得还很重。
“钰书,喝药了。”一个异常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谁?!付钰书很想这麽问。可是他做不到,这个身体沈重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那人在床边坐下。
付钰书感觉身体被人小心托起。背,靠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地方。下颌被一只纤细却有
力的手轻轻抬起,唇上随即被一种柔软而又润滑的触感压上,带著浓浓苦味的液体瞬间灌入
口中。
“唔……”好苦好苦,不要……
想要挣扎,身体却被紧紧抱住;想要抗议,唇舌早已被人占去。
好苦,好苦……委屈的泪水就这样从紧闭的眼里流出来,慢慢滑下,然後被轻轻舔去。
“钰书……钰书……”
一声又一声的轻叹。付钰书觉得这人该是无比熟悉的,却又怎麽也想不起来。
是谁?你究竟是谁?
告诉我,快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不,别走,你别走……
身体被重新放平,感觉到那人的离开,付钰书想喊。
不,不能走!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你不能走,不能走……
──不能!
身子猛的一震。付钰书睁开了眼,一片迷蒙的视线落向了手里那冰凉的丝质触感。
那是长袍的一角。
“怎麽?我居然不知道你是这麽舍不得我啊!”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让付钰书顿时
打了个冷颤。
“……”不是吧?!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眼,付钰书看到了一个应该是他这辈子最不想见
的人。因为每次见到他,不是被故意欺负就是被恶意取笑。
“皇……叔……”破破烂烂的声音,根本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嗯。脑子还没烧坏。不错不错,不枉费我看了你这麽些天。”虽然这麽说,付容脸上
却是一副非常失望的表情,仿佛对此很遗憾。
“皇叔……救……我……”
“救你?啊,你是想问是不是我救了你?”
付钰书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
“难道你还指望你带出来的那几个侍卫?”
“……”
付钰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因为那最後的一眼……果然,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
沈浸在自己营造的悲伤中时,他没有看见付容眼中一闪而逝的狡猾。
“好了,喝药把。”付容坏笑著,端过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那种苦味,即使是闻著也足
够让人受不了。“来,喝吧,再不喝就又凉了。”
“你……熬……药?”付钰书断断续续的问,不敢想象付容蹲在药炉边熬药的样子。
付容微微一笑,不答。只是将药碗更凑近了些,大有你不喝我就要强灌的气势。
付钰书困扰的盯著那药,心里苦苦挣扎著。到底要不要喝,喝的话,他怕自己没几口就
全给吐出来。但不喝的话,这药又是皇叔辛苦熬的……
“……”狠了狠心,付钰书颤巍巍的接过药碗,捏著鼻子憋著气一口灌了下去。
“咳、咳……咳……”灌得太急,呛到了。苦涩的味道倒回了喉咙,呛得付钰书差点没
哭出来。
见状,付容象征性的给他在背上拍了拍,然後拉过一张凳子。
“皇上。”在坐下的瞬间,他忽然意恢复了一本正经,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是手
掌大权的摄政王,而自己是闲置的傀儡皇帝。
不!应该说,康王就是康王,他从来没有变过。不管是否执掌大权,他就是他,那份居
高临下的气度,那份咄咄逼人的气势,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
“……”付钰书有些惊惧的看著他,不知他要说什麽。
“皇上,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嗯?为什麽堂堂的一国之君会沦落到
被人四处追杀、狼狈逃窜的地步?甚至还被逼下了海?”他突然凑近,微眯的眼里布满危险
气息。好似自己一个答不好,就会扑上来。
“我……皇叔,我……咳咳,咳……”一个紧张,付钰书又巨烈的咳了起来。
“付容,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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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容,你在做什麽?”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那熟悉的语调、音色,让付钰书不由一眼望去,竟惊
赅得忘了咳嗽。
“对他,我还能做什麽呢……”付容尴尬的笑笑,摸摸鼻子站了起来。“涣然,你不是
才刚歇下吗?怎麽就醒了?”
“我没事。”门边,一袭白衣翩然而立的,正是当年在昏迷中被付钰书与付容一齐放走
的苏涣然。
“你现在感觉如何?好些了吗?”他看著床上仍一脸迷茫的付钰书问。
“舅舅……?”付钰书还是有些不信。
“是我。”紧抿的薄唇微微勾起,明明给人的是一种冷到骨子里的感觉,却在这一缕如
云破天开的笑意衬托下变得明无比。
付钰书有一瞬间的失神。
到底有多久没有看过他的笑容了?
不记得了。太久了……
额上冰凉的触感惊醒了出神的付钰书。那张让自己念念不忘的动人脸庞已然近在眼前。
“怎麽了?还在烧吗?”不知道付钰书正因自己而出神,以为是他刚退的热度又上来了
才会整个人迷迷糊糊,苏涣然担心的伸手去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然後又比了比自己。
“没有啊……”他低喃道。
蓦的,付钰书紧紧的按住了覆在自己额上的那只手,两手一合将它贴著脸抓在手心里。
“真是你……原来竟真的是你!”
“你不是不愿意再见我吗?”
任他握著,苏涣然深深的看著眼前这个虽然离开了两年,却一如从前让人牵肠挂肚的人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不管是样貌,还是性子。他这个样子,怎麽让人放心得下……
“没有!”付钰书急急的否认。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不想见到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