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有次摔了一大跤,妈妈也是这样背著他。回家路上,他趴在妈妈背上,边吃著棒棒糖,只希望回家的那条路永远不要走完。
而现在的话,先不说妈妈已经离开,就算她在也背不动自己了。花轩永很有自觉的询问道:“姐姐,我会不会太重了?”
他不知道自己用的“姐姐”这字眼,狠狠射中了红心正中央。
“不会不会啦!姐姐我力气很大,背小弟弟你一点问题也没有。”
跟随在旁的孪生兄弟,对视一眼,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动作一致的撇了撇嘴。
“又开始不要脸的装嫩了。”
“难得碰上眼睛不灵光的,当然要趁还能冒充青春的时候赶快过瘾。”
“咳咳……”花轩永感觉到驮著自己的女性背脊正愤怒的起伏,他只能辛苦的依靠咳嗽来克制发笑的冲动。
两兄弟毫无自觉带给别人的困扰,继续不指名道姓的大放厥词。
“唉,不过我们的确该体谅一下年老一族的悲酸心情那。比起‘自知之明’,还是沉浸在虚幻的满足感中比较幸福吧。”
“没错没错,人一老,就会变得异常敏感。比如说早晨起来发现眼角的一根细纹啦,或者是头上的一根白发啦,要面对这麽残酷的人生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
呜呜……不行了,花轩永决定开口打断他们,不然马上会破功了,他可不想被掀翻在地摔断脖子。
“那个……阿、阿姨……”
刚喊出“阿姨”,他就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颤。只能硬著头皮,继续往下说,“你真的认识我爸爸?”
处於发飙暴走边缘的女子,听到他的话,周身气氛立刻为之丕变,数九寒冬瞬间化为三春暖阳,“嗯啊嗯啊!我和你爸从小就是邻居,一起长大的喔!他比我大几岁,小时候我一直跟在他屁股後面,‘德哥哥、德哥哥’的叫。”
“德哥哥是谁?”
“就是你爸啦!你爸乳名叫‘德官’,呵呵,所以就叫他‘德哥哥’一直叫到现在。”
“德官……德官……”反复轻念著父亲的陌生乳名,花轩永有种新奇发现的感觉,“这名字真好玩。”
“是啦!到现在岛上的男孩子还是习惯起小名带‘官’字,虽然已经不太这样喊了。喏,比如我家这两只,之欢叫‘吉官’,之声叫‘祥官’,就是把‘吉祥’二字拆开。”
被点名的兄弟俩,颇觉丢脸的各自扭开了脸。
花轩永反而是羡慕的看著两兄弟,喃喃道:“我都没有小名。”
“你现在取小名也来得及啊!回去跟花叔说让他帮你取一个,啊,就是你爷爷,我家这两只就是花叔给取的喔!”
“真的可以吗?”刚兴奋的脱口而出,花轩永立刻想到自己还在闹翻出走中,立刻摆出不屑的姿态,“哼!谁稀罕!我再也不要看见那个臭老头的脸!”
“呵呵呵,那就不见,先到我家来吧。你爷爷看起来很凶,其实人非常好,你以後慢慢就会知道。”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好啦,我不说就是了。那,继续说回你爸爸好吗?”
“嗯……”怯怯的应了一声,花轩永忍不住打听:“我爸爸年轻时帅不帅呀?”
“帅!帅得惊天动地喔!”
“是、是吗……”有些不确定这句话是否称赞,花轩永口气不禁迟疑。
“我那时还暗恋过你爸爸呢,嘻嘻!”
孪生子们看到母亲大人微微低头作娇羞状,露出了目睹火星人登陆地球的惊恐表情。
当事人仍陶醉在浪漫美好的回忆中,“你爸可是我们镇上长得最斯文秀气的男孩子,我小学就开始暗恋他了,本来打算升上高中就向他告白,结果等我上高中的时候,你爸出门去念大学,听说还交了女朋友,害我伤心了好久,无心念书,最後大学落榜。”
实在听不过去的孪生子,用恰好能传入他人耳中的音量轻声议论了起来。
“拜托……什麽‘因为失恋所以没考上大学’,明明是脑容量太小,有心无力。”
“嗯,比起‘拼命念书最後还是落榜’,还是‘失恋落榜’来得有点面子,至少不会暴露智能不足。”
唔……花轩永拼命咬住下嘴唇来克制笑意。
幸好沉浸在往事中的当事人,顾不得理会小小的噪音,讲述到自己初恋故事的尾声:“再後来过了好几年,我决定和之欢、之声的爸爸结婚,那时你爸爸也已经结婚,而且好几年没联络了。可是就在结婚的前一天,当我再次想起你爸爸脸庞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流下两行清泪。”
“……是没想到连自己也能嫁出去而流的高兴泪水吧。”
“做饭、洗衣、打扫,样样不行,又泼辣又贪财又厚脸皮而且暴力,居然有冤大头愿意娶这样的女人,比彗星撞地球还要不可思议吧。”
不合时宜的窃窃私语再度飘来。
“呵呵呵呵,你们两个今天很爽喔?”
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家门前,把花轩永从背上放下後,一路上表现出良好涵养的母亲大人,转身叉腰而立,以惊人的气势睨著两个不知见好就收的笨小子。
“呃……已经到家了啊……”
“这、这麽快啊……
“呵呵……”
“呵呵……”
“既然笑得这麽爽朗,妈妈就来帮你们全身上下都爽一爽吧!”
“娘、娘亲……大人不计小人过……”
“喂……抗议家暴啊啊!”
“抗议无效!”将两个身高已经快追上自己的儿子以夹在腋下的姿势固定住颈部後,毫不留情的让两个脑袋在自己眼前狠狠的碰撞。
发出“咚——”一声的惨烈巨响後,花轩永胆战心惊的从掩面的手指间偷偷看去,只见女子踏著胜利女神的步伐,拖著残兵败将威风的走来。
一瞬间,花轩永有种尖叫逃走的冲动。
“嘶——”
消毒药水擦过破皮伤口时的阵阵刺痛,让花轩永反射性的抽搐了一下。洗完澡穿著双胞胎哥哥的背心和弟弟的短裤的花轩永,坐在铺著凉席的沙发上,乖乖的伸出爪子接受治疗。
“很痛吗?”温温软软的好听声音,眼前的年轻男子似乎拥有抚平一切伤痛与困惑的安定感。明明张著和凶暴阿姨近乎一样的脸,却奇妙的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觉。
花轩永莫名其妙的红了脸,急忙的摆摆手,口齿不甚伶俐道:“不痛、真的一点也不痛!”
方才装鬼吓人的少年就坐在花轩永身边,也因此没有错过他细小的改变,立刻扬声怪叫起来,“啊咧咧?你怎麽脸红了?舅舅!你又乱放荷尔蒙了!”9A9581041B天:)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花轩永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蓬勃的杀意克制了下去。见他在瞪自己,少年耸耸肩一脸的无辜,不过花轩永发誓看到了他眼中奚落的邪恶笑意。
唔……刚才那一下,怎麽就没撞昏他?
花轩永实在不能理解世上居然有这麽讨厌的家伙,刚才装鬼吓人也就算了。进他们家之後,这家伙就一直粘在自己身边,美其名曰“照顾”,实则是在他伸脚要踩下的每一处挖好陷阱。
拿这调皮外甥没办法的治愈系美男子,停下涂药水的手,温柔的笑著对花轩永说:“你不要讨厌祥官,他其实非常喜欢你,所以才会努力欺负你。”
“舅舅,你不要自以为是的乱说话好咩?”少年无奈的摊摊手,“看见四处乱撞找不到家的路边小狗,是谁都会想上去逗逗它的啦!”
尚无法从“喜欢=欺负”的命题中找到逻辑的花轩永,过了两分钟才反应过来之声话中的意思。他後知後觉的跳起来冲对方吼:“你说谁是狗!”
之声兴奋的一击掌:“哇!我终於看到了!”
“什麽?”
“恐龙啊!”
“啥?”
“就是那种被踩了尾巴,要过半天才反应过来的超级迟钝的恐龙。”
“……?”
又过了两分钟,花轩永跳扑上前:“我杀了你!”
进门到现在,花轩永终於搞清楚了这一家人。这对孪生兄弟姓言,那个将夏天短打衬衫穿得一丝不苟的“班长”是哥哥言之欢,打从甫一见面一路欺负他到现在的恶魔少年是弟弟言之声。
凶暴阿姨和温柔大哥哥是年纪相差很大的姐弟,言之声还绘声绘色的向花轩永献宝,他老妈和舅舅的名字“让人一听就会对我外公外婆肃然起敬”。
在花轩永好奇追问下,言之声得意的公布答案:“我老娘叫刘非非,原来取的是草头‘菲’,结果我外公酒喝多了,报户籍的时候写成了‘非常’的‘非’。後来隔了十年才生我舅舅,他们偷懒,就随便给他安了个名字——刘常常。非常的非常喔!”
听到这里,花轩永终於憋不住破功,对著打从照面就让他无比讨厌的家伙露出了微笑。
正好洗裕出来的刘非非,听到儿子又在揭自己老底,路过沙发时顺手给了他一记头皮。
“喂,再打下去就要像你那麽笨了!”
“放心!你那一肚子怀水,打笨点这世界比较和平。”
“这是可以对自己儿子说的话吗!”
“切!都怪产检那个白痴医生,居然没查出怀了两个,害我现在後悔也来不及。”
母子俩习惯的斗著嘴,刘非非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冰箱前取饮料。她贴身穿了件露脐小吊带衫和刚遮住屁股的热裤,一弯下腰,雪白的背部和两条白嫩修长的腿全露了出来。已经对女性略有认识的花轩永,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憋红了脸急忙调开视线。
这时一直静静坐在旁看书的大儿子言之欢,眼皮都没抬一下的清清凉凉的开口:“这位大姐,平时你就算裸奔我们也没意见,不过麻烦有客人的时候多加几块布料在身上好不?这把年纪胸部都下垂了,露再多也没啥看头,你就饶了大家眼睛吧。”
“去你的,当我是生了十个八个的母猪啊,胸部下垂个屁!”
言之欢腾出一手,敏捷的一把接住直飞门面而来的饮料,往茶几上一搁,继续专心看书,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
刘非非走到沙发上的三人面前,直接扔了一罐可乐给二儿子,然後笑容可掬的问小客人:“小轩你要喝什麽?今天阿常做了什锦花果茶喔!甜甜香香的很好喝,还能美容、保护皮肤的说。”
刘常常立刻附和大姐,极力推销:“我上午放进冰箱里,冰到现在拿出来喝正好,吉官、祥官都不喜欢,你要不要尝下试试?”
“舅舅啊……算我求~~~~你了,拜托不要再喊那个名字。”言之声愁眉苦脸的倒在沙发上,因为被舅舅用乳名称呼而无力。
“为什麽?‘祥官’听起来多好听啊!”
“呜……”碍于母亲在场,言之声只能皱著脸扭过头偷偷的抱怨一声:“土毙了。”
看到言之声吃憋,花轩永遂心情很好的要了一杯花果茶。接过挂著水珠的冰凉杯身,只见杯底沉著切成小块的苹果、梨子,还有金银花之类的茶草,他小小啜饮了一口,不是像果汁那般浓郁的味道,而是更类似於新茶的清甜滋味。他喝了几大口下去,很快体内的懊热感被抚平。
“真好喝。”花轩永露出可爱的笑容,真心夸赞道。
“谢谢!你喜欢的话带一壶回去慢慢喝。”得不到外甥们认同的刘常常,很快喜欢上了这个乖巧天真的男孩,尤其他还这麽识货,哼哼!
可是不知为什麽,他听到这话後,露出心神不宁的表情,低低的“嗯”了一声。天生心思细腻,又加之职业习惯,刘常常敏感发觉花轩永有心事。
抢在刘常常开口问前,言之声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叫嚷:“舅舅,我背上什麽东西在咬我!好疼!快帮我看看!”
吓了一跳的刘常常,慌张的站起来被之声拖进了浴室。等从浴室出来後,他一脸了然的笑容,怜惜的看著花轩永。
“小轩,今天我做了很多菜喔,你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以留下来吃晚饭吗?”
呃?晚饭啊……他是很想答应,不过……
“我会给你家里打电话说一声,所以你留下来没关系的。”
这种时候硬生生的解释自己是“离家出走所以不需要通知家里”会显得很奇怪。再说已经略微冷静下来的花轩永,感觉自己一言不发就跑出来的行为有些不妥。索性趁这个机会,借他人之口告知祖父母自己的去向,他也有台阶可下。
花轩永努力进行著不适合自己的算计活动,足足想了两分钟,终於点头说好。
“喂。”
衣袖被扯了扯,花轩永转为一脸防备的看著有话要说的言之声。
“你听我说——”拖长了声调,言之声清了清嗓子,不急不徐的说道:“虽然我舅舅做的菜是很好吃啦,不过你可不准因为这样就妄想娶他。”
“娶、娶、娶他?”
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言之声一脸正色的继续解说:“不是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嘛。你就算胃袋被我舅舅征服了,也不可以爱上他,因为,第一个看上你的男人可是我。”
不等花轩永锈掉的脑瓜重启运转,暴力老娘的铁拳已经代替被羞辱的满脸通红的弟弟砸上孽子的头顶——“男人你个头,等你下面××上的毛长齐了再放大话吧!”
之後,刘常常为了欢迎小客人的来访,一头扎进厨房。刘非非则捧著电话机讲个没完,时不时还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风情万种的在沙发上打个滚,让小客人跟著脸红心跳。
言之声手脚的麻利的安好了电视游戏机,花轩永想不到与这八字相克的家伙也会有一拍即合的时候。两人在地板上盘膝而坐,吵吵闹闹的投入了游戏世界。
受不了这帮精力旺盛的家伙,言之欢搬了张椅子到通风凉快的外廊继续看书。
“呜啊啊,这颗蘑菇是我的啦!你又抢我东西吃!”
两人一同扮演起马力兄弟在冒险迷宫中躲避危险、寻找宝贝。只不过每每在花轩永得手前,言之声总会抢先一步把他看上的蘑菇啦,金牌啦,尽数收入自己囊中,气得花轩永差点扔下遥控器,在真实世界中和他干上一架。
但每到花轩永要挂的时候,言之声又会出声提醒他,或者找到续命的宝贝送给他吃。万一他不幸真挂掉了,言之声总是很快也挂了,再拖他重头开始玩。
——真是奇怪的家伙。
花轩永的不解,很快得到了答案。
“呵呵呵呵,比起一个人玩游戏,和你一起玩有趣多了。”言之声舒展下筋骨,继续说:“果然没有人欺负起来比你更有趣了。”
“……”
夏天日长,感觉外面天色还早,其实已经六点多了。
发生了太多事情,花轩永被这家人牵著鼻子走了一下午,等他想起自己还在离家出走中时已是傍晚时分。要是再不和爸爸联络,就要来不及了。
“阿姨,可以借电话用一下吗?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
刘非非的电话粥总算堡好了,这才轮得到花轩永开口。
“OK,你爸爸电话多少?阿姨来帮你拨。”
花轩永愣了一下,乖乖报出一串数字。很快电话通了,刘非非迳自和花康民寒暄起来,在旁等著讲电话的花轩永急得团团转。
“哦哦哦!等一下,德哥哥!小轩要和你讲电话,呵呵,我差点都忘了。”
差点傻眼的花轩永直到听见父亲声音,才想起自己要说什麽。
“小永,你一个人跑出来这麽久,爷爷奶奶会担心你……”
“我不要和他们住一起!爸爸你快点来接我回去!你快点来!才不要什麽爷爷奶奶,只要你就好了!”哪怕母亲离开了,但父亲会陪在自己身边。一直、一直这麽的坚信著,所以没有再为破碎的家庭哭泣过。
可是现在,爸爸你为什麽就不听听我说话呢?
“爸爸很快就会来看你的,你先乖一点好吗?先回去爷爷奶奶那里,他们不会骂你,不用怕。”
“不要不要不要!”一听到这种敷衍口气,花轩永就觉得头脑发热,眼前一片热气,什麽都看不清。
“我知道你也不要我了!那我不如去死!你们这些人都讨厌死了!”
终於吼出了心里话,被迫达成的认知,刺伤了幼嫩的心灵。
扔下电话的花轩永想大哭一场,突然被拥进的温暖怀抱,让失却庇护感的他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