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漂......亮......』
若柔已经睁不开眼。
『很......漂......』
『若柔!醒来啊!不要睡!快点睁开眼睛!若--』
天翘突然停止手的动作。
若柔的手垂下来了。
天翘愕了一会,神情突然从绷紧中放松。
『我不会让你一个死去的......』他把若柔紧紧搂住后,从口袋中取出一把小刀,探向腹部。
不会让你......孤单一个......」
我把不知看过多少次的《天若柔情》盖上,随手放在面前的桌子。
「若柔!我说过多少遍不要随便进我的办公室?你就是说不听,总爱偷看我的《天若柔情》......」院长婶婶忽然推门而入,我倒不是惊讶,反而对于她的啰嗦感到无奈。
《天若柔情》是她最珍藏的言情小说,虽然办公室的书柜有四层而且四层也是放满言情小说,可是她唯独把这本放在有锁的抽屉里。从小时候开始,我就经常偷偷溜进来看,至于那个有等于无的锁当然早被我撬开了几个世纪。
「好了好了,反正是最后一次,你就让我看。」我从院长专用的皮椅上站起来,举高双手投降。
「......若柔,你真的要离开吗?其实以你的成绩,可以向上头特别申请留至高中毕业。」院长婶婶顿了顿,一扫刚才的轻松气氛,神情变得严肃。
「我已经满十五岁,怎能破坏规矩继续留在这里?」
院长婶婶偏爱我我当然知道,可是这样会令她非常受难,我不希望一个有恩于我的人陷入麻烦。
「别担心了,又不是明天就走,我还有一星期才离开嘛。」我展颜而笑。
39、
孤儿院虽然写着十八岁才需要离开,但实际上若不是成绩特别优异,经费濒临危险边缘的孤儿院会把年满十五岁的孩童送至寄宿学校,更甚要他们踏进社会自力更新。
我不会就读寄宿学校,亦不想继续留在孤儿院。
明天就是正式离开孤儿院的日子,我因定把握最后的机会重温在这里的记忆。怎么说它也是我住了近十五年的地方,没可能没有一点不舍之情、洒脱地离去吧?
小时侯站在庭园,总觉得很大、很广阔,像是一个大迷宫般,随时都会迷失。不过却又期待能多留在这里一下,因为叶天翘总是拖着我的小手四处乱闯,即使走失了还是有他陪伴,我一点都不怕。
现在,又不觉得是怎样的一回事。庭园变得很小、很窄,我已经不会迷路,也不会有喜悦和害怕的感觉,它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游憩地。但无论从前抑或将来,站在这个庭园的记忆依然是我十分珍贵的宝物。
因为叶天翘曾在这里给了我一个毕生难忘的圣诞节。
难忘在那种先甜后苦的滋味。
「好了......叶若柔,你是很坚强的,不要哭!」我把手袖放到眼前,双脚开始朝后山进发。
果然人长大了就是会有新体验,以往觉得长得要命的山路转眼便走完。站在山顶上享受不时抚过脸颊的凉风,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究竟那时为甚么要哭呢?明明这是很令人放松的地方啊!
就是叶天翘离开一年后的圣诞节,当晚我冒着严寒跑上来,哭了一大场昏倒地上,结果第二天被姑娘发现后送去检查,才知感染了肺炎,足足在医院待了一星期。
「真要笨蛋......要是没哭昏哪用入医院?还要打针吃药?自讨苦吃的笨蛋......」我躺在草地上,手袖完全遮盖眼睛,没有人看到内里想滴落的液体。
觉得哀伤就伏到我的肩膀上、尽情哭诉吧!我一定会用我最大的能耐安慰你,因为若柔可是我最心爱的弟弟......
「骗人......那时哪来的肩膀?你都不在了......」现在也是,根本没有肩膀让我哭诉啊......
果然......真的不该继续留在这里......
在这里,有太多哀伤的回忆了......
「若柔......」
「不要哭丧着脸,我又不是去行刑,我还是会回来探望你的,院长婶婶。」
「......一个人在外生活,万事小心。」
「嗯,我会的。」
「若果有任何麻烦,一定要回来!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一个人在外生活,最重要的是甚么?
就是钱。
房租、食用、交通,样样需要钱。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没有太多工作可选择。当中赚得最快最多钱的行业自然是--卖身。
起初我是做女人生意的,毕竟这个比较正常。可是不久就被客人投诉没情调、不浪漫,无幽默感,结果老板把我从服务女客人的俱乐部调去了以男性为顾客对象的「幻想衣橱」。
「叶若柔,入职不够一个月已遭五名客人投诉,你究竟是不是要在这行混饭吃?」老板--云龙,点了根烟,却没有放进口中,取而代之是说了上述的一番话。
40、
这与跟我无关啊,明明就是那些女人,来俱乐部除了喝酒上床还有甚么可做的?她们却吹毛求疵,又要我送玫瑰、送手炼,还要每次都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一时说上司针对她、一时又说朋友甲勾引自己的男友、更甚有是有夫之妇的客人说丈夫只顾工作冷落娇妻。明明是个又胖又丑的欧巴桑,还称自己「娇」,换作是我不要说碰,甚至会选择睡在客厅。
「女人,需要关怀和甜言蜜语,就算是假的她们也乐于接受。光做爱是不能满足她们的。」
为甚么我要对她们说甜言蜜语?牛郎不是只提供下半身服务吗?
「还有,女人找牛郎,更多时只是想要一个人听听自己说话。」
拜托!要诉苦别来找牛郎,你应该找社会工作者!
「算了,看你这副模样,不要指望再能为女客人服务。」云龙吸了一口烧到一半的烟,「你去『幻想衣橱』吧!」
「啥?」
就这样,我就阴差阳错的进了这所专门服务男性的牛郎俱乐部。
「援交系--不行,你不懂讨客人欢心......女装系--也不行,我看你应该不会愿意穿上裙子吧......宠物系--更加没可能,要你温驯地伏在客人身上,我看你不把他打死才出奇......」白霜一边看着我的资历表,一边对照店内的牛郎分类表,替我选择适合的类别。
白霜是「幻想衣橱」的负责人,听说他跟云龙是合伙人,换句话说他也是云龙所开的多间牛郎店的老板(也即是我老板)。但是他只在「幻想衣橱」工作,云龙则负责所有的场子。
「好吧,你到外出系。」白霜面无表情地把头从办公桌上的文件中抬起。
「甚么来的?」
「『外出系』就是指把男公关『外出带走』。被『带走』期间,你只需服务一个客人,通常一至三个月不等。若只需赚一个人生活的钱绝对不成问题,而且我觉得比较适合还是学生的你,因为外出系基本上是不用来店上班的。」白霜还是依旧一副扑克脸。
也是啦,SM我不懂,从头学起太花时间了;艺能系也不行,因为画画跟性服务完全扯不上关系,要是我懂跳舞或弹乐器还好。
「那就外出系。」
「给你几天缓冲期?」
「不用,现在就可以工作。」
「刚好我手上有客人,明天我再给你约时间让你俩见面。」
「麻烦你了。」
离开了白霜的办公室,要经过一条长走廊才到达后门。途中我见到一名店员在工作,他偎在客人的怀中有说有笑,我猜他是援交系的。
换作是我,一定做不来吧......
想起来,白霜应该为我考虑了很多方面才把我派到外出系工作。虽然是一张扑克脸,但却不经意流露出他的细心体贴......
我这样想着,不经不觉已来到出口。
「三时正在咖啡室,把昨天我给你的行动电话也带去。郭先生也有一部由我们给的、只用作双方联络的行动电话。」听筒的对端是白霜的声音,昨天面对面时都不觉,原来他的声音很哑,就是朦朦胧胧、像轻纱的感觉。
「要穿西装吗?」
「不用,隆重一点的便服就可以了。」
隆重的便服?有这样的东西吗?
虽然不明白当中的意思,但我还是胡乱应答了一声。
「郭先生是一位中年男士,据以前服务过他的男公关说,他比较多时间是需要你安静地陪伴他,性爱反而是其次。」
白霜留下这句提醒便挂线了。
现在是一时四十五分。
我穿了一条黑色牛仔裤、一件白衬衣、再在外加一件同是黑色的短袖外套,颈上挂了一条十字架项链。
以便服来说,够隆重了吧?
随意梳梳头发我便出去了,因为地点都挺远。倒是跟我的学校很接近,乘公交车只要十分钟。
白霜说这次的工作共两个月,我可以选择到客人的家住或者在他有需要时才出来。我选择了后者。即使他的家跟我的学校接近,我还是情愿住在远一点但没有陌生人的公寓。
坐车花了三十五分钟,来到时才二时四十五分。
本以为要等待,怎料他已经来了。
深色西装,啡色领带,不错了。
郭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他的打扮看,应该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怎么会有玩男人的癖好?
「郭先生你好,我是『幻想衣橱』的叶若柔。」我坐到卡座的对面,郭庭随即放下咖啡。
他的表情有点错愕,但很快便回复正常。
「有甚么事吗?」
他一直不开口说话,难道看我不顺眼吗?可是他应该已经看过我的照片才对。
「不......只是觉得,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很多。」郭庭微笑,重新拿起马克杯又喝了一口咖啡。
是吗?不过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赞漂亮应该不会高兴吧。
我没有回应。
「要喝甚么?」他对我的沉默倒不觉得怎么一回事。
「随便。」
「麻烦你,给我一杯果汁。」
切,当我是小孩吗?
不过我倒没有把这种不满说出口。
41、
我们在咖啡室待了接近两小时,出乎意料地没有冷场。郭庭的健谈令整个气氛从绷紧中解放,一向不爱与别人打交道的我也渐渐被他吸引。他是一位旅游作家,即是一边旅行一边记录自己的游历,再集合成书的人。他至今到过超过二十多个国家,他的所见所闻令从未乘坐飞机的我感到莫大兴奋,难怪别人说漂亮脸蛋不及开朗性格可贵。
「我还以为你是上班族。」
「不是,只是今天跟你第一次见面才穿正式的西装。」
「相比下我就失礼了。」
「怎会?年轻人就是要穿年轻人的服饰嘛。」他咯咯大笑,看上去跟普通的中年男人毫无分别。
之后他又谈到自己的家庭,他结过一次婚的前妻是一合能干的职业女性,聪颖、敏慧,跟他爱悠闲、不修边幅的性格南辕北辙。她不可能为了婚姻放弃如日方中的事业;他却只想与所爱之人到处游历,见尽异国风情。
最后,两人础于性格不合和生活态度分开了。
「是我先提出分手的。」
郭庭的轻淡描写反而令人更觉沉重,我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柳橙汁,感觉跟突然转变的气氛不谋而合。
「你不爱她了吗?」
「爱,当然爱,我从中学时代就喜欢她了,好不容易等到跟她结婚,却始终无法白头偕老。我爱她,可是单靠爱和忍让是无法维持婚姻的,俗话说『相爱易,同住难』,确实适合形容我俩始终无法的关系。」
「那你寂寞吗?」
「啥?」
我又吸了一口饮管,可是没有柳橙汁跑进口中。
原来玻璃杯已经见底了。
「明明很爱一个人,却要与她分离,一定很寂寞吧。」
我明白,我明白他的心情啊。
「每晚想着他入睡、想着他的笑容、想着能否再见面,纵使知道机会渺茫,但还是会不由自己地想。」
因为我也一样,与最爱的人分开了。
「睡不着就躲进被窝饮泣,孤独地、寂寞地哭......」
我和郭庭足足对视了两分钟,他才微微点头。
「对,真的......很寂寞......」
交谈在这份温暖中,带点苦涩的结束。
那天离开咖啡室后,郭庭把我送了回家,甚么都没有做。
我打电话给白霜跟他说了大致状况,他依旧没太大的反应。
「正常,他本来就列在我们平和客人榜上第一名。」
「但男公关是做这些工作的吗?」不知是被电视还是小说影响,我对这行业的认识就是性交、性交、性交......
「那你觉得是甚么?」
「性交。」
「小朋友......」白霜的语调变了,就像在笑,「如果喜欢他,就好好陪伴他;不喜欢的,当工作一样做就好了。」
又是突然挂线,真是怪到极点的人。
我把行动电话放到另有一部的床头几上,换了睡衣后爬上柔软的床铺。
想不到聊天都这么累......
未数到第二十只绵羊我便呼呼入睡了。
「喂。」
「我是郭庭。」
「......你好。」
「午餐跟我吃好吗?我找了间不错的意大利餐厅,那里的海鲜阔条面很有名的。」
「没所谓。」
「待会我来接你。」
「嗯。」
我按下结束通话的红色按钮,把电话放回裤袋。授课中的老师对于我光明正大掏出电话此事没说甚么--不,倒不如说她看我就像看到别人眨眼一样,毫无反应。这所学校非常极端,只要成绩优秀,管你放火还是杀人,学校还是会收录你,所以风评一直好坏参半。
换句话说就是我的成绩很好啦。
而且非常适合我这种既没有监护人又在牛郎店工作的人。
「铃铛--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