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再深呼吸,青筋暴起又被强行压下去,最後,一声怒喝。
"只可惜你不是‘人"!!!"
所以就老老实实的呆著吧。
只是......
"你让我呆著,我就呆?"
白色人影晃悠悠的走在荒山野岭中的小径上,触目所见满是溟色,让人难以分清方向。自魔界偷跑出来後并没有迟疑,遥尘直接选准了方向,向著昆仑山的方向一路走去,笔直前行。
"有些事,趁著现在还清醒才能做。"
东曦到大荒山之时,却不知自己苦苦寻找的人正以相反的方向慢慢远离。
居住在大荒山中的俱梨摩迦曾是西方佛界的护法战神,虽然後来被赶出了佛界,但对神佛两界的人还是有著一定的了解。
第一次看见遥尘时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对於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寻上门来找遥尘的人并不惊讶。
只是,没想到,最终找上门来的会是这麽一个人。
中央天帝。
"他不在我这儿。"
东曦的状态不太好,脸色太过苍白,连呼吸都很急促,"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这儿?"
"不算吧。"摩迦轻轻摇首,"他只是常常过来挖药而已。"
"挖药?"做什麽挖药?是受了什麽伤吗?东曦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摩迦一眼便看出他显然会错意,於是摆摆手,说,"他和南海来的一对竹精姐弟感情还不错,那药是替那竹精的姐姐挖来用的。"
"嗯,真要说起来的话,当年他是被无妙带过来的。他结识的竹精来自南海,自然也和南海那群佛陀有些来往。"
见东曦困惑的绕高了双眉,摩迦很有耐心的解释,告诉他,"无妙是佛界的净瓶使者。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状态不怎麽好而已。我想你们会找到这里来,大概也是因为那天散华现世的事吧?"
"我不知道......"东曦交握双手,衲衲的听著,摩迦说的那些话对他而言像是一种折磨。那人曾是九霄之上的帝王,隔著云端睥睨众生,而今却被他拖下凡尘,落得一身伤痛。
他与他的缘分太过凉薄,所以有很多东西注定都会消逝。只是不知他现在的弥补能将那些消逝的东西补回几分?
"那天他和娑伽罗龙王打了起来,伤得不轻。不过说来也奇怪,从那天之後就一直有人来找他。你手下的那些人就不说了,还有一批看著就知道是高位仙女的人三番四次的来找。"
"高位仙女?"东曦愕然的张大了黑眸。是女娲......原来她也知道了!
"他现在到底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他慌了起来,心跳也开始失序。
摩迦耸耸肩,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凝皓才在跳脚呢,说他自己溜了。"
他又走了?东曦深吸了一口气。
"帝君?"离朱对著他诧异的神情,不放心的叫了一声。
东曦甩甩头,手心捏成拳。他想,他大概知道那人会去那里。
他没时间再这样等下去了。这一次,不能再迟了!
他醒悟得太迟。做的错事太多,错过的东西太多,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迟了!
24
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况,似乎是完全没人知道的。
昆仑山的仙女们只看见,那一天,前前後後好几个人,就像是把圣母居住的昆仑山当成了自己家的後院一样,随意来去。
守山的仙女在第一个人闯上来的时候,只是直觉的就提起了长剑,舞起了臂弯间的绸缎。但那人根本不在意她们堪称凌厉的攻势,面对那几名女仙的质问,他只是淡淡地说,"我来找人而已。"
一边说,一边撩开披散的长发,露出一张让人感觉似曾相识,但一下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的俊美容颜,神情淡漠。白色衣袂飘摇,被山风吹得猎猎招展,散往身後。
山下是不浮片羽的三千弱水,环山奔流,浪声呼啸。
太过眼熟的容貌让那些守山仙女们停下了攻势,他也不急,只是慢慢的走著。走到那些仙女面前,然後又从她们面前经过......
就在他与其中一名仙女错身而过时,那人却忽然惊叫了起来。
"东天青帝!"
他听了,回过身来,未束的长发遮住大半容颜,唇角一勾,轻笑一声,傲气隐溢。
他刚走没多久,就又有两人闯上了山来。这次守山的仙女们倒是第一眼就认出来来人,所以纷纷躬身一迎,"天帝大人。"
东曦无暇多顾,提了气就准备往上顶飞去,神色仓惶而慌乱。仙子们看著他那样惊慌的背影,想起之前的青帝,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麽,又没明白过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上到山顶,扶风亭下碧莲池,风情迤逦,碧莲绰约。女娲就坐在亭里,素手捻起一只茶盏,冲著他笑的三分得意,七分冷酷。
"自己送上门来了呵。"
"怕你辛劳而已。"癸已晃悠悠的走进亭子里。
"真要找你其实并不麻烦。"只是需要多花些精神而已。
"也对,你是至高无上的瑶池圣母,有什麽是做不到的?"他嘲讽的挑高眉梢,"只是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为什麽那麽执著的要将盘古一族赶尽杀绝?"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该存活於世,这个理由足够了吧?"眼眸一转,低眉一笑。垂头的角度只能让人看见她乌黑浓密的细长眼睫,"事到如今,你也应该很清楚他们不能存活於世的原因才对。"
"果真如此麽?"他微微一顿,随即抚额大笑起来。
"就是如此。"盘古一族,在鲜血中获取力量,饮血为生。在力量的累积中,因为长期沉迷於血腥杀戮中的生活也使他们在最後会逐渐变得疯狂。
等到人性完全被狂性所覆盖的时候,他们的存在就成了一种灾难。
"那看来我也离发狂不远了......"所以他只是来得很及时而已。
女娲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莲池旁,池中氤氲的水雾将她的身子笼罩进去,只留出一个影影绰绰的烟青色身影。
她的一只手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朵莲花上停下,语调难得柔软。
"涅磐吧......你本来就是凤凰,涅磐是你这一生的宿命。"
"八万年是极限,盘古的人,几乎都会在八万年期限内发狂,过了这一个八万年,还有下一个八万年。一轮又一轮,宛如轮回。你是运气好,被神农封了血脉投生到此间,所以才没饮血。可你的好运毕竟维持不了多久......"她指著癸已倒影在池中的身影,长发乌黑。"你瞧,你的头发都黑了。盘谷的族人都有一头豔丽无双的美丽红发,远远看著,都能将人的心给勾走。可你的头发黑了,无论你饮再多的血,也得不会当年那般强大的力量了。与其这样苟且的活著,还不如乾脆潇洒的去涅磐,你说,是吗?"
"没了赤魂,还能涅磐吗?"
"怎麽不能?别忘了,你是凤凰。"
去了虞渊後,你体内的凤血受指引,自然该知道如何涅磐。因为那是一种本能。
凤凰投生虞渊的烈火之中,然後涅磐......
"这样也好,一了百了。"莞尔一笑,修长冷指轻轻勾起腰间琉璃串。那是凝皓给他的护命铃,染了血便会玎玲作响,声音清脆宛如水滴玲珑。
25
东曦赶上山顶的时候,只看见一抹白影正站在扶风亭外的莲池畔。身子微侧,冷长指勾起腰间琉璃串,闲散摆弄。匆忙中的一瞥,还没来得及看清,女娲已经不著痕迹的挡在东曦面前。
"未经通报就擅闯昆仑瑶台。天帝此举,有失礼仪呢。"
那抹白影也听到了女娲的话,慢慢转过身来,东曦只能看见池畔缱绻的白雾中,那一双金眸,勾人心魄。
找了那麽久的人,现在就那样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仿佛一伸手就能够著一般。东曦昏昏沈沈的闭上眼,再慢慢睁开,那一刻,凡尘万千尘世沙,便纷纷滑落指尖。
他爱这个男人,比任何时候都爱。只要看他就那麽远远站著,只要看他就那麽向著自己淡然一瞥,都能感觉满足。
女娲好笑的看著他已渐痴迷的神态,忽然往後退了几步,回到扶风亭中,抽身那场情戏之外。
她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有什麽样的瓜葛,但她知道,许多时候,一个人骄傲的程度已经决定了事情的结果。
就像那只凤凰,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放过他,而他亦不是个会逃避的人,所以他主动找了上来。
癸已就那麽看著面前的男人,唇角边是让人捉摸不清的浅淡笑意。
直到一双手快要揽上他肩头的时候,他忽然转过了身去。沾染了水雾的衣角最终从那人手中滑落,抽离。
"癸已......"他竟真的在这里 。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怎麽,你也有事来找圣母?"癸已的表情平静无波,只带著一种模糊的笑。
东曦没来由的一阵绝望,他们在最不适宜的时间和地点上遇见,女娲正在他们身後。
动了动嘴唇,还是只得一声,"癸已......"
癸已挑挑眉,等他下文。
可他还能说出什麽下文来?掌心湿濡,喉咙干涩。
"我......我一直在找你......"
"是吗?"笑意更浓了,眯著眼睛看他,"其实不用找的,我脑子还清醒,知道自己在干什麽。"既然要走,那就是他自己想要离开的,不需要旁人去寻找。
"对不起......"他低下头去,双手不自觉地绞著衣袖,"或许现在说什麽都没用了,但我还是要说......"抬起头,眸子里已经是一片清明。
为了这个男人,自己还有什麽不能放弃的?更遑论那无畏的骄傲?早在决定承认那份爱的时候,他就已经低头认输了。
"对不起。"不过三个字而已,要他再说多少遍都行,"癸已,对不起......"
26
"做什麽说这些?"他的双手拢在袖中,袖上的白纱绕在腰间的豔红琉璃串上。微微偏了下头,看著眼前的人,然後很自然的从腰间取下那串琉璃,"其实应该是扯平了才对,否则我早就化为虞渊中的一捧灰飞了,而不是活到现在。用一段感情来换这一条命......这样算来,也可以说是两清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东曦张张嘴,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人执起一手,将琉璃串放到了他掌上。冰冷如霜的触感,执腹划过的地方却带起了一阵灼痛,直烧进心底。
他看著掌中那串琉璃,怔愣间就听癸已说,"你我本不想欠,自然无需道歉。"
"你恨我吗?"他望向他,终於问出长久以来郁结於心的问题。
癸已淡淡扬眉,眉目间依稀是初见时的模样,高傲而目空一切。
"是真的爱过,然後觉得不值,最後成了麻木。无所谓恨不恨,给出去的东西,就不会有後悔的那一天,因为那都是自找的。"似雪的白衣沾染了水雾,昆仑山的风刮过苍穹,吹起如墨青丝,几屡散发披落在肩,和著风轻荡。
扶风亭上的白纱也被吹得飘摇,缱绻的水雾里,一切仿如幻觉。
"我宁愿你恨我......"带著了颤抖地哭音。
如果你肯恨我,那麽说明我至少还有挽回的机会......
"为什麽你不恨我......"声音越渐颤抖,一种酸涩的让心脏都快承受不住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滚,东曦眼眶上染著了红霞,"我宁愿你是恨著的......"
"你不是个值得爱的人......"癸已摇摇头,扬起的唇角,一声轻笑,几许叹息。
"恨人太累了,更何况......"他按住胸口,心脏的跳动不急不徐。
"这里早就已经没感觉了。"
他喜欢的东西本就不多,一旦喜欢上了,就松不了手,或者说是舍不得放手。心底始终萦绕著淡淡的倦怠,许多事情都感觉力不从心,感情尤其如此。
一直以来,他都不曾细想过自己到底是爱上了东曦那一点?
可是现在看著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惊恐的像个受惊的孩子,乌黑圆润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水雾的时候,他终於知道了一些......
"那时候你也是这幅模样呢,像个孩子一样,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你惊恐。"也许就是这样吧,才会喜欢,喜欢那一份孩子气纯真。所有人都畏他惧他,只有那个孩子,那麽莽撞那麽率真,直直的就那样闯进了心里,然後深根。
"又或许,一直以来,我所爱的也就是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而已。"而那孩子早就已经不在了。岁月荏苒,带走的,又岂止是那一份孩子气的纯真?
已经能听出他话里淡然而决绝的分手之意,东曦惊慌失措的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怎麽放了。手里紧紧地攥著那串琉璃,琉璃是死物,流光溢彩的面上只有淡淡的凉意,而沾不上一丝情意。迷迷糊糊之间,像是明白了那人将琉璃串递给自己的意思,他盯著那串豔红的琉璃串,眼泪哗的一下,就源源不断的滚了出来。银灰色的衣服上落下水珠,水渍暗沈。
代表著诀别的物件。
那人亲手交给了他。
27
"哭什麽呢?又不是小孩了。"一只手轻轻的触到脸庞上,一些泪水就划到了他的指尖,"只是没想到今天上昆仑也还能遇见你。不过这样也好,有些话还是趁早说清的好,不然以後就没机会了。"
他想说的本是自己要涅磐的事,但东曦显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想起他们身後还站著一个女娲,顿时如遭雷击。一把抱住癸已,死命的将他按在自己怀里,"我只想你活得好好的,不爱我也没关系,就算是恨也好,只要让我知道你还活得好好的那就行了。"
他急切的说著,生怕慢了半拍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一般。
癸已由他拥抱,女娲在他们身後好整以暇的眨眨眼,笑得颇为讽刺。
"......我爱你。"东曦喃喃的在他耳边说,告诉他,"我爱你......癸已......"
再低首,口中法诀默念,他看见那双璀璨晶亮的眸子里揉进了惊愕,但他不管,只是继续低低的念著那段法诀。
扶风亭中,眼见一阵金光绕在癸已身边,慢慢将他环在其中,再一听东曦口中的法诀,女娲蓦的起身,指尖深深刺进掌心里,浑身杀气四溢。
"日耀东曦!"振臂一挥,袖中青纱窜出,缠在东曦臂上。上方天穹顿时转黑,空中耀阳变皓月。月华流泻汇成了气道一掌直击东曦背心。
一口鲜血霎时喷了出来,东曦松开双手,怀中已经没有了那抹白影。女娲看著人消失的地方,气的浑身发抖,再一振臂,青纱带著人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後颓然倒地。烟青色身影无声的袭了上去,半跪在地,一把掐住东曦的颈项将他摁倒在地上,声色俱厉,"你哪里习来的乙木仙遁?"
那只凤凰自愿涅磐,她正求之不得。而东曦施展出的乙木仙遁之术才是她真正恼怒的原因。
"你不是让苍奕看过盘古卷轴吗?"结果那家夥硬是看了一遍後,就将整部卷轴都强记了下来,然後另外默书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