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傲不耐烦的挥挥手:「那些事你替我处理就行了,我现在如何静下心来呢?」想了想这样说似乎不对,他忙解释道:「你别以为我是替那个捕头挂心,本……本宫只是因为对手难得,更何况让他活着对我还有大用处,因此才会这样罢了。」
粉黛掩嘴一笑:「是,宫主,奴婢自然明白您的心思,只是这些话,您好像也没有必要对奴婢这个下人说啊,您以前可从来都不对奴婢说这种话的。」
独孤傲狠狠瞪了粉黛一眼,镇定镇定情绪,拿出一贯听不出喜怒的语调幽幽问道:「你今天很高兴吗?说话说个不停?」
粉黛忙道:「没有没有,奴婢实在是多嘴了,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多做一些营养的补品。」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做补品干什么?」语调又阴冷了几分。这该死的粉黛,怎么就知道他要做补品给苏雪衣吃?如此了解他的心思,实在可恶极了。
粉黛忙又回转身,盈盈陪笑道:「自然是给少爷吃了,他救人费时费力,当然要好好的补一补,宫主认为呢?」
独孤傲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恩,说的是,你下去吧,记住挑上等的材料做。」
粉黛福了一福:「奴婢自然晓得。」说完一溜烟出了来,这才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幸亏是我这样机灵的丫头,摊上别人,刚才必死无疑了。」
这里独孤傲一见粉黛消失了踪影,立时站了起来,不住踱着步子,一边自言自语:「怎么还不出来呢?漱玉平日挺能干的,这次怎么这么无能,治了这许久还没有眉目?」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不满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老大,你说谁无能?」随着话音,独孤漱玉打开了木门。
独孤傲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径自来到苏雪衣床边,见他脸色仍然苍白,所幸气息比先前已经平稳强大了许多。
他转过头去,对独孤漱玉道:「自然是说你?原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怎么到现在他还没有醒过来?」
旁边的胭脂忍不住一笑,连忙告退,这里独孤漱玉一见没了外人,立刻冲上去戳着独孤傲的胸膛道:「老大,你有没有良心,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救活呢。你知不知道他的结核有多严重?整个肺大概都快烂掉了。这样的结核引起的大咯血,在我们那里能救过来都少见,何况在这里,什么设备都不是那么完善。你还抱怨我,你偷着笑吧,趟上我这么个能干的神医弟弟。要是没我在这里,他有十条命也死定了。」
独孤傲这才一笑,神色却又凝重起来,道:「既如此,你回去好好想想该如何替他治疗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独孤漱玉怀疑的瞄瞄他:「是吗?我听粉黛说揽月轩里有很多公事呢,难道都不用你处理吗?」趁独孤傲发飙之前,他连忙关上木门,径自跑回自己的房间补眠。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清醒着的独孤傲和昏睡着的苏雪衣两人。
「你知道我有多么的恨你吗?」独孤傲轻轻的摩挲着那张沈睡着的面容:「从我志在天下的那天起,不知有多少计划被你破坏,也不知道有多少门人被你抓进大牢,虽然现在看来,这些并不能影响我得到整个天下,但是如果不是你和那个讨厌的蓝挺,这个计划会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成功。」他越说越气,忍不住在苏雪衣的脸上重重捏了一把,及至看到出现一条红印,又连忙揉了起来,直到印迹消失。
为自己的动作愣了一下,何时,他独孤傲竟也会做这样的事?,怔怔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良久才苦笑道:「你说的对,在这场非比武的战斗中,我未必不是败者,任你牵动着自己所有的情绪。你知道吗?很早以前我就想除去你,可是你的经历实在是太精彩了,我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对手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暗杀掉。我把我的野心故意让蓝挺知道,就是为了让他把你派出来和我一战,本来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计划走,直到昨晚……」
他叹了口气,心情纷乱,凝视着那双紧闭着的双眼,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睛,不仅仅是字面上的美丽含义,还因为那里面所包含着的倔强色彩,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坚强不屈,就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幽冷泉水,深深吸引着他的视线。
独孤傲忽然笑了,曾几何时,自己竟也会有这般「诗意」的想法,简直就不像是自己了。
「简直就不像是自己了。」他猛然被这句话惊醒,自己在做什么?对一个敌人深情款款的赞美,他……他是独孤傲,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可笑的事情。
心中逐渐添了一丝惶恐,紧盯着那仍在沈睡的容颜,他缓缓摇了摇头,喃喃道:「苏雪衣,你竟会如此危险,不言不动便可影响到我。是否……我根本不该让漱玉将你救过来。」目中渐渐起了杀机,他伸出一只手,箍住床上人儿纤细的颈项,一点点的收紧,心里却仍然在挣扎着。
苏雪衣的呼吸逐渐的急促起来,独孤傲的手却忽然松开,否定掉心中的不舍,他故意冷冷的道:「独孤傲,这么好的对手放在眼前,你为何要杀死他?就好好和他决个胜负,岂不痛快?」
话音刚落,便听到粉黛清脆的声音:「宫主好气概,奴婢真是敬佩的紧。」
独孤傲连头都不回,只挑了挑眉:「哦,补汤这么快就做好了?」
粉黛端着食盒,小心陪笑道:「郭师傅已把山鸡汤和燕窝炖上了,这里是几道小菜和一碗御田梗米粥,让少爷先垫垫,奴婢刚才到少爷那里,说是已经吃过点心了,正睡着,因此端过来请宫主示下。」
独孤傲点了点头,「冷冷」道:「既如此,就留在这里,待会给他吃了罢。」
粉黛应了一声,将食盒放在床旁的小桌上,独孤傲见她只吟吟笑着不走,哼了两声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莫非想亲手喂他不成?」粉黛这才失望的收起看戏打算,依依不舍的告退。
「喂……」嗯,该怎么说呢?他独孤傲身为绝世宫主,权倾天下,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想了又想,咳嗽了两声,方不自然的推了推苏雪衣:「喂,起床吃饭了。」
他有些紧张的盯着那两扇开始颤动的羽睫,慢慢的,秋水般的双眸张了开来,如婴儿般迷糊的目光登时让独孤傲开怀笑了起来。
下一刻,那迷糊的目光立刻清明起来,添上了一丝他熟悉的戒备神色。
苏雪衣很想坐起来,奈何力不从心,更何况后庭的伤口稍微一动之下,便如同四五只手在肠道里拉扯着一般疼痛难忍,只好仍躺回原处,只拿眼冷冷瞪着独孤傲。
下腹又隐隐热了起来,独孤傲遗憾的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很诱人,可惜你身上的病太重,禁不起再折腾,唉……」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又把食盘推到苏雪衣身前,很不自然的放柔声音道:「趁热……把这东西吃了,身子也不至于这样虚了。」
对于他这样难得一见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少许温柔的举动,苏雪衣心中有一丝小小的讶异,看了那几样精致的吃食一眼,他淡淡的道:「我以为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没想到还能坐在这里吃东西,绝世宫的手段果然非同小可。」
独孤傲心中莫名烦躁了起来,大吼道:「难道你就不会想点别的吗?你刚刚捡回一条命你知不知道?如今最先关心的,还是本王和你那个什么绝世宫的事,你为什么这么傻,一点都不会为自己着想。」说完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态度过于激烈,遂坐下来没好气道:「告诉你,我和你们人间的组织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也不想想,如果是在人间,你这种吐血法能活的成吗?」
苏雪衣看了狂怒的独孤傲一眼,淡淡一笑道:「或许和你这样只顾着自己快活的妖王相比,我是傻了一些,但这就是人和妖的区别吧?何况我傻不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独孤傲被他问住,心中不由恼怒,暗道:「牙尖嘴利,几句话连讽带刺,就看准了自己不敢动他,也难怪二王爷说他为人清高自许,确实讨厌的紧。」
本想转身就走,但还是忍不住冷冷的丢下一句:「反正饭在这里,凉了就不好吃了。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拂袖而去。心中却还在想着他到底会不会吃饭。
「我真的没眼花吗?」苏雪衣疑惑的低喃着:「为什么这个人和昨天晚上的那一个相比,改变会这么大呢?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
清波阁里,独孤漱玉在好梦正酣中被人拽了起来,火大的他正要撒撒起床气,一眼看到了对面的人,立时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床上。
「老大,日头还没有出来,你把我叫起来干什么?该不会你的小情人又吐血了吧?还是你不听我劝告,昨晚和他嘿休嘿休,把他又弄晕过去了?」他不留口德的问道,却被独孤傲狠狠瞪了一眼。
「少在这里油嘴滑舌,我问你,他的病什么时候能痊愈?」独孤傲不耐的问着。
「痊愈?」独孤漱玉夸张的叫着:「No,No,老大,你不要太性急了,要知道,结核病即使在现代,医治起来也不是很省事的,何况他这么严重的结核,我还要替他检查一下有没有并发症。更何况,你知道结核病的用药原理是什么吗?早期,规律,联合,大量。全程,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不可能痊愈了是吗?」独孤傲关心的只是这一点。
「Yes,而且在治疗期间不能间断用药,不能过度劳累身心,不能……」独孤漱玉还想继续滔滔不绝,却被独孤傲打断:「行了,我知道了。」他转身要出去,却看见粉黛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宫主,宫主,不好了,苏雪衣逃走了!」
第三章
精致的小屋内,一切都很整齐,唯一不同的是少了一个人,那个人本该躺在床上静静休养,可如今,却如鸟入丛林般无影无踪。
独孤傲的拳头握了起来,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转向独孤漱玉:「你,你不是说你给他下的麻药足够让他三天下不了床吗?说让我不用浪费任何守卫,为什么他会在两天还不到的时候就可以逃走?」他咬牙切齿的问着。
独孤漱玉瑟缩了一下,陪笑道:「我承认这是我的失算,我没想到这个时代的捕头也可以像我们那时代的飞龙特警一样对麻药有免疫力,想想我真是太糊涂了,捕头和警察明明就是一回事嘛。」
独孤傲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听他胡扯,沈吟了一下,忽然一笑道:「苏雪衣,看来我到底还是低估你了,不过没关系,你终究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咱们走着瞧好了。」
荆棘丛生的灌木间,苏雪衣疾步行走着,虽然脚和腿被划的伤痕累累,但他丝毫不敢怠慢,一日不出林子,他就还是在那个人的势力范围内。虽然亲眼看到了那些非人力能及的手段,他还是不能相信那人真的是妖王。
「苏大哥。」一声惊呼自身后响起,苏雪衣的神经立即绷紧,旋即放松下来,是慕容临。
他始终处于高度的紧张中,完全凭着一股意志支撑到现在,此时见到了自己人,立刻感到身心俱疲,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慕容临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接到自己怀里,狂喜呼到:「苏大哥,真的是你。你这些日子哪里去了?我找的好辛苦。」
苏雪衣见他像是要哭了出来,只好强颜一笑道:「我没事,快带我出林子,回到客栈,我再和你说详细的事情。」
慕容临见他力尽,忙背起他一路急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出了林子,待回到客栈,那些武林人士已等的心焦不已。见他们两个俱都平安,这才放下心来。
待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慕容临便迫不及待的问苏雪衣:「苏大哥,我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雪衣怎能告诉他自己被人强暴,险险丧命等等诸多事情,只淡淡的道:「哦,没什么,只是几个强盗放了迷烟,你走后,我也着了道儿,被他们抓了去,想换赎金,还未等换,迷药过效了,我便自己逃了出来。」
慕容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苏雪衣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况且他本就在说谎,难免有些心虚,因此移开了目光,不去正视慕容临,良久,却听他说出一句晴天霹雳般的话:「苏大哥,你为什么要骗我,难道你真的被那妖王夺去了清白之身吗?」
苏雪衣险些从床上跌下来,他脸色大变,愕然瞪着慕容临,忘记了所有的反应,直到一刻锺后,才大声责问道:「你,你在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说的后果?」他语气虽是强硬,却不知为何,自己竟觉得这话软弱无比。
慕容临却忽然惭愧的低下头去,低声道:「苏大哥,其实……其实我……我还记得当时我失常的情形,后来我……我找到水源,清醒了以后,就生怕你……你会中了……他们的道儿 ,我回去找你又找不到……我真的很担心。刚才你说你确实被他们抓了起来,我就在怀疑……以我失常时的行为来看,他们未必没对你……没对你存了那猥亵心思。后来我注意到你的腿上全是淤青……所以我知道……」
「不要说了,你给我住嘴。住口,住口……」苏雪衣感觉自己胸膛里的空气宛如被抽空了一般,他像是着魔般的反复念着同样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慕容临见他如此,忙上前将他一把抱住,哽咽道:「苏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弄成这样,对不起……对不起。」他本比苏雪衣小上许多,此时拍抚安慰着对方,倒像是一个长兄一般。
苏雪衣一把推开他:「我叫你不准说了,你还……」话未说完,慕容临已连忙道:「苏大哥,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忘记这件事情,当它从来没发生过好不好?永远也不提起。」
苏雪衣无力的倒在了床上,目光移向墙壁,挥了挥手,对慕容临道:「你先出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慕容临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没说什么,转身关上了房门,一瞬间,苏雪衣的泪水也无声的落了下来。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月下的屋檐上,苏雪衣正在静坐,募闻身后传来一阵漫吟浅唱,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定是慕容临无疑。
「苏大哥,你有心上人吗?」慕容临来到他身边坐下,嘻嘻笑着问道。
苏雪衣没好气的道:「我老了,哪还有你们少年人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慕容临摇摇头:「非也非也,自古英雄爱美人,像苏大哥这样的盖世英雄,又生的如此人物,不知是多少女儿的梦中佳偶,苏大哥又何必自谦呢?」
苏雪衣叹了一声道:「什么英雄?我身在公门,随时随地都可能丢了性命,何苦害了人家女儿。就这样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倒也好,一旦哪天横尸荒野,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慕容临一笑:「苏大哥,一直觉得你是浊世佳公子那种类型,如今一听这话,倒觉得有那么几分江湖草莽的味道来,别说,还真是有点奇异的相合感。」苏雪衣白了他一眼:「又在这里油嘴滑舌了。我算什么浊世佳公子,你慕容公子配这个称号才当之无愧呢。说说,到底有多少女孩儿为你魂牵梦绕。不肯嫁人呢?」
慕容临看着他,忽然认真的道:「悠悠我心,岂无他人,唯君之故,沈吟至今。」见苏雪衣变了脸色,他忙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态:「嘿嘿,我开玩笑的。」
苏雪衣无奈叹了口气,摇头道:「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说完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慕容临看了他半晌,忽然叹了一声道:「不过说真的苏大哥,成日里我只觉得苏雪衣这个名字一提起来,真是威风八面,谁能想到里头竟是这许多心酸苦楚为代价呢?」
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有明月清风,无声伴着一对各怀心思的男子。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慕容临见苏雪衣仍没有要走的意思,站起身道:「我离开一下。」说完转身而去。
苏雪衣不由失笑,暗道:「到底是少年人心性,缺不得觉。」这里也觉得凉气袭身,咳嗽了一阵,不由又想起那古庙里的遭遇,暗道:「我痨病已到晚期,那日吐血吐的那般厉害,自忖必死无疑,究竟是何人能将我救活?难道真是神力所为不成?」思及此,连带想起自己的遭遇,心情不由低落下来。
忽闻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还未回头,一股暖意便包围了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慕容临将那件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