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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你快一点儿呀,” 纪兰大小姐在不远处不满的回头抱怨。
被抱怨的那位,老老实实的在校门口下了车,把车推出校门,又走了几步,才一踩脚凳子上了车。
等林林追上了两位女生,纪兰一边过马路一边接着抱怨,“你一个男生那么面。”
林林苦笑,“两位,你们是不知道那个看门儿的厉害。你如果不下车,他能追着你跑好远,当然小姐们除外。”
徐芳打断两个人的无端口舌,“大周末的,吵什么啊。林林,你也是,一点儿风度都没有。”
二比一,势比人强,林林只好点头认错:“好了好了,我错了,下回我学你们,脚点一下地的同时转头甜甜的笑一下,呵呵呵。”
纪兰的车技好得很,虽然是人多车多的中关村仍然省出一只脚踹向林林的后座,伸出脚才想起来:林林的破车算是双榆树一景,一众新车赛车中,一辆破26的男车没铃没后座,只有个突突的车架子。
林林笑着逃开,心想还多亏那个秦海清。
那天的不欢而散后,第二天林林又接到秦海清的电话,拿起电话就听见秦海清的声音“林林,我是秦 – 海 - 清,象大海一样的清澈。”
林林撇撇嘴。
那边好像看到了这一幕,笑着说,“骗你的啦,海淀区清华园,简称海清。”
林林这次没有撇嘴,他直接吐血了。
谁知下一句,那个秦海清居然停止了胡说八道,正儿八经的开始跟林林讨论联谊内容。林林赶快拿出自己的工作日记,逐字逐句的宣读两位女太上皇的旨意,“我觉得最好是搞联谊舞会和出去旅游。”
那边讪笑,“同学,旅游是没问题的,不过舞会还是缓一缓。”
林林不明白,“为什么,跳舞不是最好的勾肩搭背的机会吗?”
有人好像呛到了,咳嗽了几声,“真是赤裸裸啊。不过,恐怕我们的兄弟们太土没几个会跳的。不如改成一起学跳舞好了。”
“还不是一样?”林林皱皱眉,“不过,你们就没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呵呵,”秦海清干笑了两声,“我说实话啊,我是文艺盲,让我提建议就是搞笑了。不过中秋就快到了,不如到我们学校聚一下,开个大点儿的晚会。”
“为什么是你们学校?”
那边长叹了一声,“因为双榆树属繁华商业区,所以贵校寸土寸金,除了图书馆前的两片草地再没一处空地,而贵草地有栅栏保护。”
所以,今天林林他们就是去有几片破草地的城市边缘商讨这个中秋晚会的事项。出乎林林的意料,当他终于被逮住并立刻把电话恳谈内容毫无保留的招供出来后,两位女将大喜,纪兰甚至伸出手非礼林林的头发已表示欣慰,“林小弟,表现得不错嘛。”
林林敢怒而不敢言,谁让一入校,系主任就感慨万分的说没想到12年制建立这么多年了,还有刚刚16岁就上大学的同学。为这句话,于青曾很为林林惋惜了一番,“这年头女生都要找成熟的男人,林林你估计得有一个悲惨的大学光光生涯了。”
但能得到主力干将的支持总是好的,于是,林林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 咬牙陪笑好说歹说才把那两位哄来一起干活。
第一次来偏僻的东升乡,林林不由睁大眼睛跟在徐芳和纪兰后头。当徐芳说“拐弯儿吧,到了”的时候,林林扭头只看到了一条很深的路和路口的一个叫“三六九”的小店,哪里有校门?差不多300米过后,林林才看到一个白色的石门,门不算很大,上面的四个字也不是很大,看上去比双榆树林林他们学校的门儿逊色很多。
从旁边的自行车行人用的侧门进去,林林只觉得脑子一晕。前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还是一条见不到底的路。他终于忍不住,问徐芳,“他们学校有楼吗?”
楼其实是有的,不管是5个教学楼,还是各系的系馆学校的主楼。但是从南门进来要看见楼骑自行车还是需要几分钟的。
等林林他们骑到一个两条大路的十字路口时,他第二次见到了秦海清。
秦海清现在很狼狈。
一早起来,他正准备去找自己的文艺部长林琳,没想到林琳小姐协同室友及系上其他女生若干名杀到327。记者(同妓者)冯义楠刚刚起床,赶紧殷勤的把隔壁下铺张智东床上的东西往里推了推,找出一块儿名副其实的屁大点儿地供女士们选择。室长刘明庆自然不甘人后,把自己的被子塞到角落里,掸了掸床单,向门口的一众女士露出殷切的笑容。那时候,秦海清刚刚端着脸盆回来,绝望的看了自己的床铺一眼,确定整理不出来地方,只好搬出所有的凳子。
女生们也没客气,得哪儿坐那儿。全坐下了,林琳开始发问,“听说咱们跟双榆树的联谊了?”
秦海清毕恭毕敬的回答,“是是是。”
“怎么没人通知我们啊?”
“正要通知,正要通知。”
“那怎么没有人征求我们的意见啊?”这次换了本班的余帆。
秦海清装作沉吟的样子脑子迅速运动着,“当时情况有些特殊,我们就在学生会和同学间作了个大致的统计,大多数同学都支持,就没来得及征求你们的意见。是我疏忽了,不过刚才正准备去找你们问你们意见的,是吧?” 求救的火焰绣球传到了记者手里。
记者狠狠瞪了一眼上家,转过头谄媚的向从来没靠的这么近的女生们笑着说,“是啊是啊。”
林琳忽然笑着问秦海清;“那你是知道我的房间号了?否则怎么跟传呼的说呢?”
秦海清一身冷汗,“正要去问。”
“哼,”文艺部长怫然变色,“左右还不是你们男生一句话?搞联谊系都压根儿没有问过我们意见,既然这样,就不要用系里的钱,因为我们没兴趣,对吧?”
站在门口的众多女生一个个面容肃整,但只有几个发出了响应,其他的不过微笑的静立在一旁。
秦海清憋住一口气,半天呼了出来,平静的说,“各位,再怎么说也是少数服从多数。系会甚至咱们学校绝大部分班会的原则都是一样的,活动办,经费出,参加与否自愿。对,可能是男生们对联谊的兴趣更大些,不过人家也不是没男生,再说了,哪怕全是女生你们也可以互相交流一下。”
比如为什么差不多的人,在这里被叫做恐龙,换个地儿就荣升佳丽。
一片沉默。外加大眼儿等小眼儿。
所有的人都不经意的看向林琳。
林琳一抿嘴,笑了笑,“ok,算你有理。不过这次活动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还有,我住6号楼316。”
等众女作鸟兽散,327恢复清静,某个上床的同学发出一声惨叫,“刚才怎么那么吵?搞的我这么早就醒了。”
秦海清安安静静的说了一句,“过晓锡,你他妈给我闭嘴,”过晓锡就乖乖的重回太虚幻境。
留下秦海清为一会儿的两系见面一刻白头。
林林还没有看到秦海清的时候,陪秦海清过来充场面的冯义楠已经看见了纪兰。他的嘴下意识的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响。他顶了顶秦海清的肩,又一挑眉给他指正往这儿骑的几个人。
秦海清眯眼看到林林从阳光里骑过来,赶快挂起一个笑容,很热情的往前走了几步。
林林冲前面两辆女车大喊了一声,“就是他。” 这震天一声吼只把秦海清吓得后脊梁发凉差点儿转身就跑,
几个人在路边见了面,林林象是炫耀什么似的抢着给两位美女作介绍,“这位就是我上次见过的自动化系学生会副主席,秦”刻意顿了一下,瞄了秦海清一眼,“海清,象海一样的清澈,对吧?”
秦海清苦笑的“嘿嘿”了两声,殷勤的说,“欢迎来东升乡。这位是我的室友,冯义楠。”
秦海清和冯义楠与徐芳和纪兰很快的打成一片,有说有笑起来。林林冷眼旁观,就见那个海淀区清华园的笑容比太阳还要晃眼,而且像是用某种特定的万能胶粘在了脸上,怎么扯也扯不下来似的。他一会儿跟徐芳攀上了老乡,说他妈妈也是四川人,一会儿又想起来有个中学同学就是从纪兰他们那儿转到北京的,一聊纪兰居然还认识。林林苦笑,不知道他爸爸是哪里人,否则会不会搞来搞去搞出一个娃娃亲来。
说笑之间,几个人骑上车慢慢跟着秦海清走。
这就是学校的学生区了。在校园里就算宽敞的道路笔直的伸向远方,道路两旁全是高高直直的白杨。在大树的掩映下,路的两边是一栋栋的教学楼和各个系的系馆,什么经管楼,文科楼,汽车系馆,水利馆之类的。
林林终于有些嫉妒了。到底比自己学校大一号,地方是宽敞,而且个系都有自己的地盘儿。那象自己学校,所有的系都窝在一栋高楼里,美其名曰叫资源楼,其实不如改名叫鸽子窝,一个系一个,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
林林打断那两男两女的欢声笑语,沉着声问:“请问我们去哪里商量正事呢?”
秦海清没有计较那个特别清晰的“正事”,只是笑嘻嘻的说,“饭桌儿上谈应该是最合适的,不过现在早了点儿。不如去实地考察一下。”
林林没反应过来,“什么实地?”
“哎呀,你魂儿去哪儿了?就是我们刚才一直在讨论的中秋晚会的地点啊。” 纪兰不满的抱怨。
“荒岛真的是开晚会的好地方,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冯义楠以吓死327的温柔殷勤的说。
林林差点儿笑出来,荒岛?还野地呢。
七拐八拐,林林只觉眼前豁然一亮。几个石桌椅,一道长廊,在水边静静立着,而两者中间是一块很方整的空地。
“在这儿吗?”林林脱口而出。
秦海清给大家做个手势,让众人下车,“拜托,我好像说过是在草地上?”
林林皱着眉想了想,不记得了。
秦海清没管他,只是拍拍冯义楠的肩,“头前带路,别人来疯胡说八道就成。”
冯义楠“嘿嘿”笑了两声,目光不离纪兰,“哪儿能呢?” 说完咽了咽口水,笑着跟徐芳和纪兰说,“就在前面,咱们走过去吧。”
林林跟着他们走上一座白色的石桥,旁边有人义务介绍,“这是莲桥,这里就是荒岛了,不算荒吧?”
虽然叫荒岛,居然处处是绿地,间或有瀑布假山,倒是学校的精华一样。林林不以自己先前的嘲笑为耻,谁让他们管这里叫荒岛的?但转头看,秦海清好像还在等自己的回答,想起上次见面一个秦字拖了半天的苦痛,林林只好赶快说,“不荒,” 终究不服气,“挺好的一地儿,算给名字毁了。不过也好理解,谁让你们学校只识数不识字儿呢?”
秦海清忍住笑,想两个学生会的头儿总得有一个象些样子。正好冯义楠在前面卖弄知识,“这儿就是原来圆明园的一个园,叫近春园。后来一把火烧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于是就被改作荒岛了。”
抑扬顿挫的语声传到后面,某人犹自嘴硬,“原来的名字也不好,近春园,听听,春都进来了。”
秦海清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的笑了起来,“对对对,可惜小的们姿色不好,实在当不起这样春意盎然的名字。”
前面几个被这可怕的笑声吓坏,回头问怎么回事儿,秦海清终于平静下来,恢复温和的表情,“没什么,这儿现在搞得挺好的,我刚说联谊的同学都漂亮又秀气,来这里一定喜欢。”
在一座假山后,有一片非常大的草地。秦海清停下来,“就是这里了。” 林林想挑毛病到底没成功,又看徐芳和纪兰一脸的满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跟着胡乱点了点头。
再回到石桌椅那里,几个人找了一个桌子坐下,开始商量有关事宜。
短短几分钟后,林林有了新发现。
原来这个海淀区清华园,不是一直那样呆。
秦海清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上面列着联谊的一些内容,包括中秋晚会,新年晚会,学跳舞和出去旅游。在中秋晚会的一页,列着时间、地点、人员、经费来源、邀请老师名单、内容、主持、宣传等项。逐一的商议,再记下讨论结果,注意事项,林林发现秦海清的笑容格外亲切,说话格外客气,但是不由自主地会带给人一种压迫力,让人情不自禁的只想点头答应他的要求。
忽然,秦海清又想起一个问题,“请问,你们到时候怎么来?”
林林好笑的说,“还能怎么来?有自行车的骑自行车,没有的坐公共汽车好了。”
“噢,”秦海清在本上记“需安排两批领路的。” 抬起头,他象是又想起什么,问林林,“你们的经费能报多少?”
林林一震,只好向徐芳求援。
徐芳沉吟了一下,“应该没问题,不过可能联谊不行。”
“那叫什么没问题啊?” 冯义楠不解的问。
秦海清没理他,但转头发现林林也是一片迷惑不解的样子,只好跟着徐芳把话说透,“不是联谊,可以走两系同学开展新时期不同领域的大学生如何扎根专业学有所长报效国家的讨论会。”
林林虽然一直是学生干部,但过去的学校从来只是根据成绩选干部,况且升学考试当头,学校根本没有闲钱也没有精力组织什么学生活动,所以林林这个干部是标准的只知道听话的干部。刚过去的大一,林林的班长当的也不过是胡为民的传声筒。所以,面对这般的张口就来面不改色,确实有些心驰神往,或者,胆战心惊。
我,是不是该向他学?林林悄悄问自己。
晚饭是秦海清安排的,就近在校内的一家叫“荷园”教工餐厅楼上,一个劲儿的说价格便宜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虽然林林私下觉得已经很好了,可看着徐芳和纪兰一脸矜持,只好把话吞了回去,跟着笑,“就算不错的了,学校的餐厅都这样。”
秦海清忽然想起某人在外面只吃过饺子却偏偏要充门面,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陪了一下午的路和好话,冯义楠实在忍不住了,一脸谄媚的开了口,“今天周末,不如我请客一起去舞厅看看,你们以后不是还要安排舞会吗?”
林林还没来得及开口,徐芳先表了态,“好啊,” 又对秦海清笑,“不如也走你们的预算?反正也是为联谊做考察。”
秦海清一口答应下来,却同时为难的说,“不过,我可不会跳啊。”
“没关系,让徐芳教你,她可是我们年级著名的武林高手呢。”纪兰边挑起一根儿土豆丝边笑嘻嘻的说。
饭吃完,秦海清硬要拉着林林一起去结账。林林看他对着账单嘴皮子动了动,然后呼出一口气,“差不多,” 转头对自己说,“记住,以后出来吃饭结账一定要算一下,有可能多出好几十。” 接着,又熟练的对小姐说“开发票。” 小姐问“开什么?” 秦海清想都没想,“文具。”
拿到发票,秦海清看了林林一眼,“哪里规矩都一样,不过你最好问一下你们的发票开什么。” 又顿了顿,仿佛刚想起什么,从钱包里掏出钱,“上次天都的报销已经拿到了,你的一半。”
很久以后,林林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地下舞厅,那是他念大学后第一次跳舞,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跟秦海清闲聊。徐芳大大方方的请秦海清跳了一次后,秦海清就再不肯了,说自己跳得太烂。徐芳还要多说,早被别人请走,一支接一支在舞池里不断旋转。而纪兰就悲惨了些,冯义楠明明连拍子都找不准,硬是厚着脸皮不肯下场,只把纪兰恨得牙根儿痒痒,脚被踩到麻木不仁。
“你手下这两女生很猛啊,” 秦海清感叹地说。
林林撇撇嘴,“怎么了?对了,你们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呢?”
秦海清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早上众女逼宿舍的场景,心里一颤,转移话题“你运气好,组织活动多听她们俩的,尤其那个副主席,很厉害。还有,没有钱什么都别想办,要跟管学生工作的老师搞好关系。同学那里呢,千万别让他们意识到你是什么狗屁学生会主席,那就没人买你帐了,要装孙子。”
林林“扑哧”笑了出来,“你装得是不是特好?”
“我他妈脑子进水了,” 秦海清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跟你说这些废话干吗?”终于没能保持住所谓学生会干部应有的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