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林林躺在床上想,那个秦海清怎么一会儿象个白痴,一会儿象个饱经沧桑的老头儿呢?不过,他变脸的速度可真快啊,迅雷不及掩耳,林林微笑着回想,慢慢进入梦乡。
5.
中秋夜,一轮明月正圆,悠悠然看千家灯火尽灭,听万户沉寂无声。
也有例外。
黑洞洞的房间里,6个不同的声音高高低低的在327乱窜着。
一声嚎叫,“张智东,你,在,干,什,么?” 过晓锡颤悠悠的质问。
没有回答。
“哎呦,地震了。你丫到底在搞什么鬼?不说我下去了啊?” 有人忍无可忍了。
“好了好了,智东在做俯卧撑呢。”老好室长刘明庆探出身子侦查了一下,好言好语得让大家放心,把即将发生的上下床之战扼杀在摇篮里。
“哈,”冯义楠显然在庆幸自己下铺的好吃懒做从不锻炼,“我说智东啊,你鼻子可真灵,多少天都不回来住,这一有女生联谊,闻着味儿就摸回来了,田伯光啊你。”
就听一身闷响,过晓锡只觉床板遭受重创,显然是有人不堪刺激坚持不下去扑在了床上。
满室大笑中,周健偷偷说了一句,“不可不戒。”
久未露面的张智东哪里甘心一回来就被围剿,立刻把火力集中对准学习最强其它稍弱的周健,“你Y给我闭嘴,小心大爷我这就过去让你东方不败。”
“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海清也掺乎进来,一边回忆林姐姐的风姿一边恶狠狠的说。
“你给我shut up. 我他妈的坐了两个小时的车赶过来,以为是什么国色天香呢,结果还是一堆歪瓜裂枣。”
话没说完,张智东被上床的一声巨响吓的忘了词儿。过晓锡带着一种终于翻身作了主人的巨大喜悦,“知足吧你,就是歪瓜裂枣,那瓜也没咱们自产的歪,那枣也比咱们自家的甜。”
“就是就是,” 冯义楠赶紧接茬儿,“大家不要眼光太高了。比如说那个副主席徐芳吧,我看着就不错。”
“个儿矮,” 张智东不屑的撇撇嘴,可惜一个人躲在床上,这个表情浪费掉了。
“靠,” 过晓锡开始怒骂,“找一比你高的,你他妈降得住啊。再说了,也得为像我这样的留条路吧。”
忽然有人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翻身偷笑,过了一会儿,才翻回来,“智东,今儿有一个儿高的,怎么也得1米8,跟你特配,连身材都配,正好比你大一圈儿。”
立刻屋内一片起哄声,沉寂许久的秦海清挑了挑眉,促狭的跟风,“那可是国家二级,专游蝶泳的猛女。”
“那算了,我不行。” 张智东面对挑战,做战略性转移。
“嘿,” 刘明庆一本正经的说,“你没听说过吗?女的不能说随便,男的不能说不行。”
“噢,天,” “室长啊,” “博学啊” ,一片赞叹,外加一句“我他妈说的就是这个不行。别到时候我他妈成了药渣儿,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了。靠,对了,老二,你怎么这么门儿清啊?”
327的外号体系基本是混乱的。如果按年龄,刘明庆是最老的,其次是秦海清,张智东是老三,冯义楠是老四,周健是老五,过晓锡最小。不过鉴于秦海清极力反对自己“老二”的命运,所以这个排序不是经常被提起,当然,主要是因为张智东经常不在。而每当张智东回宿舍的时候,秦海清就不得不忍受这个所谓男性骄傲的称号了,比如现在。
“是您刚才嫌个儿矮的那个副主席跟我说的。”
“哇,有问题,” 过晓锡极为羡慕的赞叹着。
“早就看出来了,呵呵,” 冯义楠顿了顿,好像是在回想,“你们都没看见,上次第一次见面吧,人家就对着咱们老二直射秋波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秦海清终于揭竿而起,“靠,你们丫真黄色,射?你当都跟你那么淫荡?冯妓女,我可把你刚才的话告诉给那个黄毛丫头了啊。”
过晓锡最是好奇,一迭连声的问,“快说快说,哪个黄毛那么不幸?”
“是不是今天主持的那个?长得还行,不过那头发是惨点儿。比金子色儿深点儿,比橙子皮色儿又浅点儿,看着跟那什么似的。”
“嘿嘿,” 秦海清见话题成功转移,但笑不语。
“黄毛怎么了?我看鬼子的偶像剧,那帮女的还专门把头发染成那样呢。” 冯义楠奋起反击。
“天哪,妓者要发怒了,妓协要出动了,我好怕噢,” 宿舍逐渐安静下来,像往常一样,只剩过晓锡和冯义楠继续过招。
秦海清没有睡着,毕竟是自己当学生会副主席以后组织的第一次较大的活动,说不兴奋是假的,活动气氛热烈,尤其是一个一个游戏,虽然土了点儿,毕竟想追求的热闹和喜庆都有了。不过,现在他脑子里的是那边儿小孩儿学生会主席气冲冲的跑走后自己意外看到的一幕。
晚会定在晚上6点开始,双方的想法是4点半吃饭,5点多吃完,从双榆树到东升乡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路,到这儿正好6点。唱歌跳舞做游戏,眉来眼去拼魅力,3个小时应该够了,这样9点半赶回双榆树,应该不用从厕所跳窗而入了。
也有人到的比较早。
下午四点半,林林坐在327秦海清的床边,假作镇静的等某人去抓系学生会主席来陪同。其实我没什么可紧张的,林林不断跟自己说。327其他人都去吃饭或者洗澡了,只剩下过晓锡正对着电脑背对着林林发奋图强。此时,窗外的大喇叭传来运动员进行曲和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声音,“走出教室,走出宿舍,争取为祖国健康的工作50年”, 而走廊里有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响起,来来回回的仿佛踏在人心上。倒是室内相对安静,过晓锡戴着耳机,只有点击鼠标的轻微声响时不时地传出。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秦海清一身汗的重新回到327。
林林象是正在想什么,突然一惊,心下意识的缩了一下,缓了缓,才能开口,“别客气,你们头儿呢?”
秦海清抹抹汗,“所以说不好意思啊,那个家伙不知道去哪儿了,宿舍门是关的,其他宿舍的也不知道。”
“那怎么办?不是说还要最后确定一下吗?”林林皱着眉,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秦海清讨好的笑,心里把傅凯身上的各部分零件都问候了一遍,“咱们也别傻等了,先去吃饭,一边吃一边商量好了。”
林林没多说话,起身示意秦海清头前带路。两个人刚下楼走到楼口,校园大喇叭里传来很强势的交响乐,然后音乐减弱出现一个女生的声音,“沧海月明,历春夏秋冬,有我为伴。”林林疑惑的问秦海清,“这是什么?”秦海清仔细听了听,“啊,就是这个,每星期三中午和星期四下午老出现的,咚咚咚的节目题头音乐,能把人刚吃的饭吓出来。” “这个音乐,很好听。”“你喜欢啊,”秦海清笑着说,“德沃夏克,自新大陆。什么时候去我们家听唱片吧,从学校喇叭里放出来跟样板儿戏似的了。”林林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十食堂是东升乡第一家所谓的快餐食堂。林林看了看自己的一份儿,土豆炖牛肉,凉拌黄瓜,米饭,外加一个苹果。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位同学的,一模一样,忍不住开口,“你很喜欢这一种吗?”
秦海清愣了一下,“就这个我放心,土豆炖牛肉再难吃也难吃不到哪里去,不像那些鸡啊鱼啊的,方差太大。”
林林“噢”了一声,不再理他,埋头吃饭。倒是秦海清一边吃一边偷看林林,天哪,他吃饭的时候永远这样专注吗?上次在荷园还有上上次吃火锅都是这样,不言不语低头苦干,而且战场打扫得很干净,一粒米似乎都没有剩下。忽然,林林抬起头,看着秦海清、的盘子,不解的问,“怎么就吃了这么点儿?”
秦海清把刚刚迅速转移的目光收回,若无其事的说,“胃口不好。”
林林没说什么,专心致志的吃苹果,心里笑笑,这就是典型的有钱的孩子啊。苹果小了点儿,酸了点儿,不过,到底是水果。他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把红毛丹,叹了口气,不知道今年收成怎样,价钱是不是一样贱。
两个人饭后赶回327的时候,傅凯已经笑吟吟的在等他们了。一见面,傅凯就亲切的和林林握手,说自己被团委的老师留住交待了些晚上要注意的事情,然后一个劲儿的道歉。秦海清是见惯了这一套的,也不戳穿他,看着林林有些奇怪的转头看自己,心里闷笑。傅凯感谢了一番林林和农经学生会对联谊的贡献,又展望了一番今后美好的合作前景,然后非常自然的说,“今天晚上校团委有会,恐怕我脱不开身。这样,就由我们小秦全权代表我了,正好你们之前的合作满愉快的,不知道……”
林林早就对惦记着时间不愿意多说下去,一听这话,想也没想就点了头,目送傅凯保持着笑容消失在走廊的深处。然后,转头问秦海清,“你们系学生会的怎么笑起来那么象?”
本次晚会是本着自愿参加的原则的,结果东升乡是清一色的和尚,大约30多人。而林林成了双榆树20几个姑娘的党代表。于是荒岛的草地上,大家围成一圈分成7个小组来做游戏。游戏可真无聊,男主持又憋回去一个哈欠愤愤地想。就听女主持甜美的声音及时响起,“下一个游戏是蒙面雕塑,请我们的男主持过来示范一下。”于是秦海清乖乖的走到圆圈儿中间。纪兰又笑着说“还需要一位雕塑家,这位漂亮的小姐,能不能过来一下呢?” 于是,徐芳也乖乖的走道圆圈儿中间,秦海清面前。就见纪兰拿出一块不透明的黑色丝巾,把徐芳的眼睛蒙住,她自己做了一个左手叉腰右手平举的冯巩似的茶壶造型,让徐芳来摸自己。徐芳在充分对纪兰上下其手一番以后,被要求把手伸向了秦海清。好不容易等到纪兰说了句“好,谢谢两位,” 徐芳摘下丝巾,看到秦海清的脸就在咫尺之前,而人还留着一个茶壶的姿势, “扑哧”笑出声儿。
远远的坐在草地上的林林注意到徐芳的脸好像被灯光一下烤红了。
当所有游戏终于结束,是自由聊天时间和跳舞时间。随身携带的录音机里传来古老的麦当娜的欢快,一个大圈儿,终于演变成人数从2到6不等的若干小圈儿。几个男生不小心被挤到了所有的圈子以外,互相看了一眼,只好站起来跟着音乐跳舞,哦,不,这是瞎扭,林林观察了一会儿,下了结论。忽然有人走过来问他,“跟着一起去蹦?”
林林转头冲秦海清笑,“算了,我又不会。”
“嗨,蹦迪有什么会不会的啊?跟着瞎扭呗。” 秦海清一脸的不以为然。
林林想笑,倒有些自知之明啊。不过,他们扭得那样自在,蹦得那样高兴,时不时还你一拳我一脚,你来我往的不亦乐乎。还是,有些羡慕啊。忽然,林林觉着心“哗啦”一下被拉开了一个口,有些早已充盈其中的东西快要溢出来了。他闭了眼站起身转头就跑,忘了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他需要跑,他需要逃,一直藏得好好的那个东西化了,在心底化成一摊水随着奔跑又化成水汽,缓缓的上升,穿过林林的胸膛,喉咙,鼻子,直达眼睛。
轻轻闭眼,两行眼泪从紧闭的双眼眼角流出,抚着仍然是少年特征为主的脸庞滑了下去。林林咬着牙试图通过皱眉把刚才自己的眼泪抹掉,可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睁开眼,还是要用手吧。
眼前是一座假山和一个喷泉,小小的假山上面有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一闪一闪的提醒面前的人,今天,是中秋。
“爸爸,” 林林轻声地说。失神的看了一会儿喷泉水池中倒影的颜色,才接着念,“妈妈。” 这后一声抽去了他大部分的力气,支撑不住这个身体了,他撑在假山上。近十月的北京之夜里,林林趴在冰凉的石头上,肩膀微微起伏。
不远处,秦海清看着这一切,悄悄藏到了一棵树后。
过了一会儿,林林终于平静下来,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迷路了。好在,有个陌生又熟悉的笑嘻嘻的声音及时响起,“喂,迷路啦?” 秦海清故意凑近了问。
林林迅速扭过头,收拾了一下情绪,再转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七转八转,林林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张长椅,他也没客气,自己先坐了下去,没看秦海清只是目视前方的说,“联谊归联谊,能不能请你不要和徐芳走得太近?”
秦海清有些莫名其妙的说,“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我知道挺奇怪的,”林林苦笑,“不过我们党委书记跟我交待过,学生会干部不能借着联谊谈恋爱。”
“变态啊,it以为这是几几年,it以为他是谁啊。” 秦海清不能相信的摇了摇头。
林林嘴角扯了扯,没扯出一个笑来。
“等等,”那边想起来了,“那跟我和徐芳有什么关系啊?”
“你们快了,” 既然扯不出笑,林林只好继续面无表情的说。
“搞笑,” 秦海清哭笑不得,“我还没那么饥渴,虽然在这个园子里快变态了。”
林林转过头,认真地说,“可是徐芳好象挺喜欢你的。”
“不会不会,” 秦海清连连摆手,“绝对是误会,我哪儿那么好条件啊?让人对我一见倾心?打死我都不信。你跟我这儿说没问题,别到小姑娘面前说就行。”
可能是刚才哭的神经短路了,一句话没经大脑就冲口而出,“什么小姑娘,比我大呢。”
“咦?”这下有人好奇了,“你多大了?”
林林的生日还差几个月才到,但他习惯了给自己添点儿岁数,“18。”
秦海清翻着白眼儿,感情自己再跟一未成年小孩儿讲道理,“反正女生那里呢,你最好不要去说。还有,”他顿了顿,不肯接着往下说。
“什么?有人中计自动接口。
“你比我小起码3岁啊,这北京该死的政策。不行,以后见了我得叫哥,小孩子要有礼貌。”
林林不理他,转身就走,就听后面的人大喝一声:“你认识路吗?拜托。”
回到宿舍,李宇峰和于青都在,两个人好奇的问,“晚会结束了?多少昭君准备去维和啊?”
没有心情跟他们细说,林林指着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于青赶快拿暖壶倒了一杯水放在林林面前,“咋整成这样了?先别说了,喝口水。”
林林向他感激的笑笑,拿出信纸,开始写“爸爸,妈妈,” 看一眼窗帘上面没有遮住的夜色,接着写“中秋节好。我现在很好,各方面都很好,你们不要挂念。”
信太短,一张纸都填不满。要说得太多,反而不知如何着墨。
第二天,林林和徐芳在系学生会办公室碰头。徐芳笑着问,“昨天怎么了?吓了我们一跳。”
林林有些不好意思,“晚上喝了点儿酒,头晕。”
“秦海清灌的?怪不得急急忙忙的吩咐手下几句就追着你去了,该,” 徐芳口气是恶狠狠的,眼睛是笑吟吟的。
这个表情忽然就提醒了林林,他非常认真诚恳地说,“徐芳,你知道本来这个学生会主席不是我。”
徐芳愣了一下,“怎么?”
“应该是黄翔师姐,对吧?” 林林呼了口气,“你知道她为什么没选上?不对,被取消候选资格?”
徐芳没有说话。
林林看着她,“你知道吧,胡老师跟你说了吧。徐芳,老胡不许学生会干部谈恋爱。”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似的,成天唯老胡是瞻,听话的不得了?”
“徐芳……”
“还有,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似的,那么稀罕这个破学生会干部的名头?”
林林只觉手心冰凉,等气息重新平静,他才用嘶哑的嗓子说,“我原话转达,听不听随你。”
每周三上午,秦海清都会处于一种非常态的亢奋状态。
原因无它,不外乎今天的第二大节是体育,可以早点儿下课,早点儿去食堂。所以说人的欲望一旦减少,快乐就会轻易增加。
站在空旷的14食堂,环顾四周,不过寥寥数人,秦海清心情大好,恨不得敲着饭盆儿一路哼着“十八摸”摸到特色菜窗口。他的内心在呐喊,他的双目在放光,他的喉咙,嗯,在咽口水。穿过条条长椅,越过张张饭桌,秦海清深情地默念:涮羊肉,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