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吃完,老板满意的看着三个人东倒西歪的靠在椅子上,“还要吗?”
秦海清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他,摇了摇头,撑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时候,林林才想起来问,“对了,找我什么事儿啊?”
另两位恍如大梦初醒,冯义南捅了秦海请一下,秦海请不由得跳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转头换一幅诚恳的面孔,“是这样,我们这位想补点儿人文知识,听说你们这儿有门武侠鉴赏,想问问在哪儿上什么时间?”
林林想都没想,“就今天晚上,教三304。随便进。”
秦海清有些好奇林林的脱口而出,“你选了吗?”
“没有,本来想选的,”林林无所谓的说,“后来觉得没用,就算了。”
“噢,那,纪兰选了吗?” 冯义楠吃饱了有些糊涂,说的话少了大脑这一个弯儿,横着就冲了出去。
林林有些了解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清楚,课快开始了,你自己去看。”
看着冯义楠急着忙着的跨上自行车迅速的离开,林林的语气变得有些冷,“这联谊还真有用啊,先是徐芳,估计下一个就是纪兰了。老胡还真是能掐会算。”
秦海清尴尬的分辩,“都说了我跟徐芳什么都没有了。”
“是吗?那我那天给她提醒,她反应那么大?是是是,我是走狗,是党棍,是利欲熏心的马屁精胆小鬼,都是我。” 林林没有理秦海清,自顾自地说着。
“怎么了?说出来给哥们儿听听?啊不对,给你哥我听听。嘿嘿,谁让你那么小呢。”
被上课的人流推着,秦海请跟着林林绕到了教二的后面。十月的北京夜晚,有呼呼的风吹过。他们俩把车停下,面对面的站着,一人靠着一辆车。
昏暗中,林林看到风打着旋儿一翻滚着,自由而舒展的抚向教二的每一个窗户,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得意洋洋的飘然而去。
林林低下头,顾不得眼前这个是仅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了,他要说,他有太多压抑的心事要说,哪怕不能倾吐,稍稍放它们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否则,不断的沉淀,林林想,我要背不动了。
他开口了,声音清晰而迷茫“你有没有一刻觉得一切都非常荒谬?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而做?”
秦海清看着他,“有。”
这一个字的回答让林林吃了一惊,“有?那怎么办?”
“一边想一边继续走下去啊,” 秦海清耸耸肩,“答案不是坐着等出来了,是不断的碰出来的。”
“碰?”林林皱着眉问。
“对啊,碰墙啊。总有一条路是属于你的,碰墙了,就换个方向。碰得越多,离正确的方向越近。不去碰,就会困死在迷宫里。”
“可是,”林林觉着这话有理,可是哪里不对?对了,“可是,为什么有人可以那么顺?什么都不用碰?甚至生下来就有一条路顺顺当当德等着他了?”
“说我哪?”秦海清笑着说,“我是挺顺的,附小附中到大学,都没有出院子,心地善良,头脑灵活,家教良好,相貌英俊。”
林林终于忍不住笑了,“欲寻品貌相当的女士为友,电话011,代号厚脸皮。”
“可是以后呢?”秦海清忽然不笑了,“我得来的一切很大部分沾光于父母,可是以后呢?我还有一辈子呢,他们不过是站在我背后的灯,能照亮的路到底有限。以后,我还不是得自己去摸黑碰墙?”
“那是以后了,” 林林想到宿舍里的那两位,他们的家长也许能把以后的路也照亮吧,如果瓦数够大的话。
像是看穿了林林的心思,秦海清笑笑,“是灯,就有发光的瓦数限制,也有寿命,还有意外。一旦要靠自己碰墙,没有经验的自然会碰得头破血流。而已经一路碰过来的,反而会变得坚强乐观和睿智。如何选取方向从而达到碰墙可能值的最小,或者,如何在同一地点多次碰墙后仍然有勇气接着换个方向去碰,这都是需要经验和积累的。”
林林听得呆住,半天,才摇摇头,“真能说啊。不过,”冲着秦海清真诚的笑了一下,“感觉好多了。谢谢。”
秦海清故意板着脸,“那以后联谊的事,还请多多费心。拜托了。”
林林“嗯”了一声。
秦海清不满的说,“come on,你应该说一起努力吧。”
林林翻了个白眼儿,心想这才是这个海淀区清华园的本性吧,刚才他是不是被什么附了身?
不知不觉,路上车一下子多了,秦海清跟林林说“下课了,我要和我室友回学校了。” 话没说完,远远的冯义楠冲着他们喊,“我在这儿哪。”
“怎么样?” 秦海清急于知道这一晚的战斗成果。
“呵呵,呵呵”冯义楠只是傻笑,再问,就是又一次,“呵呵,呵呵。”
秦海清没办法,只好跟林林说,“我们先走了阿,有空再联系。”
跨上车,回头看一眼,秦海清有些遗憾的发现林林已经淹没在人群车流中,视野里只剩冯义楠在傻笑。
“大功臣回来了,还不列队迎接?” 又是一个星期三,又是两盆涮羊肉。秦海清得意洋洋的一脚踹开327的门,兴高采烈的质问那些坐享其成的烂人。
忽然,他觉着不对。按照一般规律,此时宿舍里应该是一片欢呼,怎么现在安静的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呢?小心翼翼的止住脚步,探头往屋里看,只见前方桌子两边,冯义楠过晓锡和刘明庆都正襟端坐,目不斜视。秦海清的心“咯噔”一声,直觉告诉他有麻烦人物驾临了,问题是到底是老爸还是老妈来抽查卫生了呢?
慢慢的把头转向被门掩住的自己的床,黑色的半高跟儿皮鞋,好像很时髦的样子,过膝的红灰格子长裙,啊,背带裙,白色高领毛衣,乌黑的长发,雪白的圆脸……
“嗨,去打饭啦?” 徐芳大大方方的跟僵立在门口的同学打了个招呼。
秦海清顷刻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也试图抬手打招呼,不提防手里的饭盒儿差点儿掉地。就见刚才还好像入定的冯义楠和过晓锡忽然不约而同的动了起来,方向饭盒儿可能的下落轨迹。
秦海清抓稳手里的饭盒儿,瞪了那三个眼里出了涮羊肉根本没有自己的家伙一眼,转过头恢复惯常表情,微笑的冲徐芳笑,“嗨,徐芳,今天怎么有工夫来东升乡?”
徐芳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抿着嘴儿笑,“怎么,不请我去吃饭吗?你也没吃呢吧?”
冯义楠立刻接嘴,“对啊,老秦。如果去荷园儿得抓紧了,一会儿人多的就没桌子了。”
过晓锡已经夹了一筷子的涮羊肉了,一直到全部咽下才心满意足的说,“记者你又顽皮了,荷园儿最近的质量下降已是人神共愤的事儿了,你何必送他俩去火坑呢?”
秦海清刚“喂”了一声,冯义楠已经不甘心的反驳起来,“依你,去11的楼上吃西餐?”
本来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的刘明庆在目睹涮羊肉和馅饼的飞速减少后,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含恨在小姐面前失礼,吃了一口肉饼,幸福的滋味让他难以独享,“有说的功夫,随便去10吃快餐好了,又便宜又省事儿。”
秦海清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这几个人快把他逼疯了,咬了咬牙,做出一个笑容,“咱们去荷园儿吧,就上回去过的那个。”
徐芳不置可否的说,“如果太麻烦不如就去吃什么快餐好了。”
“不麻烦不麻烦,” 秦海清把徐芳让出了宿舍,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涮羊肉和馅饼,心如刀绞。
从26号楼到荷园骑车差不多5分钟的路,可是徐芳没有自行车,于是秦海清只好陪在一旁,步行。
看身边一辆一辆自行车呼啸而过,自己却不得不慢慢悠悠的走路,目的地还是遥远的荷园,秦海清觉得很郁闷很郁闷,于是他把郁闷化成客气的询问,“徐芳,我记得你上次好像是骑自行车来的啊?就是跟林林一起来的那一次。你的车呢?”
徐芳走得很慢,心想看上去那么能说会道的人一点儿观察能力都没有,没看到我穿的窄裙让我现在都迈不开步子了吗?不过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扬眉一笑,“怎么?嫌跟我一起走麻烦啊?”
“哪里哪里?我荣幸还来不及呢。只是这个跟你走一起,回头率太高,不适应。” 秦海清赶快补救,当然他说的也是实话。
10月底的北京天气已经很凉了,校园里到处飘着金黄的落叶,走在路上,深深浅浅的象是踏在琴键上,有时高些有时低些,时而婉转时而悲凉。风过处。地上的树叶被带着再次飘起来,有些茫然的向未知的方向飞舞。在这样的萧瑟中,东升乡行色匆匆的学生多是厚重打扮,甚至偶有羽绒服出没。于是徐芳淑女的裙子看在秦海清的眼里,化作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寒意。所谓美丽冻人,原来是指有些人把自己的美丽建立在他人痛苦的生理和心理的寒冷的基础上啊,秦海清恍然大悟。
“哎呀,很棒的音乐呢。” 徐芳忽然发出一声赞叹。
努力辨认了一下,秦海清笑着说,“天哪,我们学校广播台难道是一群外太空的人?整天在放这个自新大陆。”
“不过这个男播音也很不错呢,沧海月明,历春夏秋冬,咦?怎么听不清楚了?” 徐芳遗憾的说。
“噢,可能里喇叭太远了。对了,今天星期三吧?”
“是啊,怎么?”
“上次和你们林林一起,好像正赶上这个节目的星期四重播。呵呵,说实话啊,在学校这么久都没好好听过大喇叭,居然每次遇到你们学校的人就碰上同一个节目。” 秦海清挠了挠头,有些不理解怎么会这样巧。
徐芳“扑哧”笑了出来,“你们不就今天下午不是没有课吗”
某人开始快速搜索记忆库,“对啊,好像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啊?”
“啊,纪兰跟我说的。” 徐芳若无其事的指了指前面,“这里就是上次的那个荷园吧?”
荷园这个点儿人很少,秦海清带着徐芳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拿过菜单请徐芳点菜,徐芳只是说“随便,” 秦海清只好叹口气,“小姐啊,你又不是林林,我随便点了你不满意多不好意思?”
徐芳笑,“我当然不是林林,你别把我们学校的都想成他那样。”
秦海清一愣,手里的菜单被轻轻放到桌上,“他怎么了?”
“他啊,” 徐芳对着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慢慢咽下,“其实也没什么。岁数挺小的,不过满能干的,刚来就是班长,大二就当上系学生会主席了。”
“是吗?”秦海清想起什么,笑了笑,“我上次还跟他说他运气好,有这么能干的副主席帮他。”
徐芳挺了挺背,眼睛透过菜单看秦海清,“不会在说你自己吧?” 看秦海清一副求饶的表情,“不过,他运气真的挺好的。从那么偏的地方考到北京,很不容易呢,而且我好象听说他家里挺困难的。”
“他从哪里考来的啊?”秦海清有些好奇的问。
“云南某个县,记不清了,” 徐芳一边说一边指了几个菜给服务员,然后把菜单交回去,只专心的捂着杯子,“好像他们家是农村的吧。”
“云南啊?” 秦海清倒吸一口凉气,“天哪,我一直想去那儿玩儿呢。听说那里遍地是美女,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十八到八十,个个如花似玉。”
“喂,” 徐芳斜着眼睛看秦海清,“你们男生就这么点儿追求?”
秦海清立刻乖乖闭嘴,喝了一口茶,才痛心疾首的说,“对啊,其实事实证明巴蜀也是出美女的好地方,那个也早就在我的行程表上了,呵呵。”
徐芳一直微笑着看秦海清的表演,并没有反驳他,只是淡淡地说,“不过云南可能是出美女,你看林林是男生,都长得那么秀气,不知多少女生要被比下去。刚进校,我们宿舍开玩笑说这个男生的长相十分敏感,秀气固然好,象那个16岁的小孩儿那样雪白瓜子脸大眼睛漂亮的鼻子,哪个女生敢当他女朋友站在他旁边给他当陪衬?”
秦海清作努力回想的样子,终于遗憾的摇摇头,“没印象了。”
徐芳被他的样子逗得直笑,“拜托,你要是把一男生长相记得清清楚楚就变态了。不过,话说回来,长得好有什么用?”
当天的晚饭秦海清是在15解决的。买主食的时候排在秦海清前面的是一个很瘦的男生。秦海清见过他身上的衣服 – 洗得发旧的军服。 应该是军训的遗物吧,秦海清脑子中闪过偶然遇到的军训学生回校的场景,全是一样的一身板绿,肥肥大大的。不过,也就那么一天,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当然是迫不及待的换上舒服的便装。听老爸可惜过那么多还很新的军服被当成垃圾一样丢掉,倒没想到在这样的季节在这里还能看到。
终于轮到了那个男生,“3个馒头,”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秦海清看到男生把手里掉了很多瓷的搪瓷饭盆递了过去。等秦海清买到了15最出名的肉笼冲出重围,那个男生正好仍然在他前面。穿过黑压压的脑袋,秦海清立在食堂中央思考应该买蒜苗还是木须肉,却无意中扫到那个穿军服的男生径直走到免费菜汤的桶前,舀了两勺进另一个同样破的搪瓷盆儿,然后端着盆儿找到一个最近的座位,在一堆吃剩的骨头旁边,神态自若的喝一口汤吃一口馒头。
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秦海清第一次靠近那个免费菜汤的大桶。他小心翼翼的也舀了半勺进自己的不锈钢饭盒,尝了一口,他开始痛恨自己的好奇心。该怎么办呢?去倒掉吧,脚却没有听从指挥,他仍然呆在原地。在他不知所措的一会儿工夫,那个传军服的男生已经大口大口的就着汤吃完了馒头,起身向水池走去。
如果自己没有打这碗汤,应该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穿军服或还没有军训即将穿军服的学生依仗着它吧,今天会不会有人因为他的这半勺汤只能干咽馒头?秦海清定了定神,用这个一套三件的饭盒中的中盆儿打了一份儿牛肉和一份凉菜,两个大大的肉笼放在最上面的盖儿上。
秦海清没有回宿舍,他就坐在刚才那个男生坐过的地方,一口一口尝着那个男生刚刚喝过的没有油也没有盐的稀稀的白菜汤,想起中午徐芳说过的话,“听说他只吃1块钱以下的菜,没有就回宿舍泡华丰方便面。华丰,就是那个最便宜的几毛钱一包儿的那种,好像他还是从很远的地方批发回来的。”
1块钱以下吗?秦海清苦笑的算了一下自己的晚饭,凉菜1块,牛肉2两3块六,这加一块儿就快5块钱了。1块钱,林林和自己差不多高,能吃饱吗?
而且他才17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吧,秦海清想起自己高二时候每天对着满桌子开扫荡的时候妈妈说过“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林林没有吃他的老子,“他运气特别好,找到一个韩国家教,每星期好多小时,除了3000块钱的学费连生活费都完全够呢。”
运气特别好吗?
秦海清做过家教,小学6年纪很轻松的那种。就是看着孩子做题,然后给他讲讲为什么错该怎么做,实际说话时间不到一半。就是这样,两个小时下来也是筋疲力尽,更不用说众所周知的每分每秒都在说的韩国家教了。
一般而言,韩国家教最高不过30一小时,为了付学费,林林要口干舌燥的讲100小时,如果每次2个小时,就是50次,平均到12个月,就是每个月4次还要多。再说生活费和买书,半大小子,再怎样节省哪怕全吃馒头偶然吃肉,一个月怎么也得300,这又需要5次家教。这样看来,林林每星期至少两次家教。他还要维持几乎全优的成绩拿全系的最高奖学金;他还要当这个学生会主席东跑西颠为女生和东升乡的男生联谊绞尽脑汁;他还要“和我们党委书记关系很好,党委书记搬家之类的事总少不了他”。
易地而处,自己会是怎样?也许就放弃了吧?要么象一些学生干的,去炒股或者去推销,先把今天的日子过好,成绩就算了?要么象另一些广被宣传的学生那样,头悬梁锥刺股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要么混混沌沌得过且过?
秦海清不能肯定自己的表现,却肯定自己不喜欢徐芳的一番话,“好多那些特别争强好胜的,那些特拼的都是由于出身环境不好,看上去特要强,其实吧,是骨子里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