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他失声大笑,“母后啊母后,我于你心中如此不堪,你当日又何必惺惺做假,许婚将门之女于我呢,这样不是害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了么!”
“大将李处耘对你皇兄忠心耿耿,而你野心勃勃,哀家会如此安排不过是以他的女儿牵制你!”
“母后啊母后,你居然如此算计我,难道除了赵匡胤,其它人你都不放在眼里了吗?”神色一敛,他凝目瞪望母亲。
被他瞪得微惊,却仍一脸怒色,杜太后道:“确是如此!”
“母后……”他双目沈深地望她。
“你们……在吵什么……”
不知何时醒来的人,挣扎由床上起来,杜太后一见,立刻上前小心扶他:“皇儿,你终于醒了。”
见他醒来,晋王脸色微异,稍刻,又恢复平整。
双唇无血色,脸色惨白,身体分外虚弱无力的匡胤只看一眼母亲,便把黯淡的视线移至不远处,晋王身上。
与之对视良久,匡胤虚弱对身边人道:“母后,您先离开,朕有话与光义说。”
“可是……”
“母后,算朕求你。”
“这……好吧。”纵然不舍才醒来的爱子,却不忍拒绝他的请求,杜太后只得同意离开。
34
当寝宫只剩下匡胤与光义二人,匡胤沈声低语:“告诉朕,今天在你府上,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句句是真。”他应得绝然。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他侧脸想了一阵,才答道:“我也不知。皇兄呢,为何也是他?”
匡胤无语,稍刻后,他挣扎来到他面前:“放过他。”他的语气带着微弱的乞求,更多的请求,“只要你能放过他,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包括皇位吗?”他目光如炬地望他。
匡胤惊退一步:“皇位──”
“没错,皇位。”他笑,他又道,“怎样,皇位与他,你要谁?”
他久久难言,最后伸手指他,怒道:“原来你真的早已觊觎皇位──朕一直如此信任你,朕真的是错看你了!”
“你信任我?”他扬眉,一脸讽刺,“你若信任我又何以给我晋王之虚职?你若信任我又何必分职德昭与光美,以防止我的势力增长?你若信任我又为何要许婚李处耘之女于我?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母后想以李处耘牵制我的计策!”
“你信任的是我的能力,你怀疑的是我的野心!”
“朕、朕……”匡胤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回答。
“说不出来了?”他抿唇冷笑,而后又道,“皇兄,我的野心不止是如此──皇位与他,两者我皆要!”
匡胤闻言怒极,握住床头玉斧朝他挥去:“好,好你个光义,居然──居然──如此野心──”
玉斧挥去,却被光义避开,欲再挥,却身体虚弱手无力,斧头落至地上,气火攻心的匡胤口涌鲜血倒地。
他目光阴鸷地看着这一幕,过了片刻,见匡胤几经挣扎皆无力站起,他才走到他身边,居高望他,他冷笑:“看来,毒性发作了。”
倒地不能起的匡胤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他:“你……你……”
此时,寝宫外传来宫女侍卫的嘈杂声,他们似是听到寝宫中的纷乱声围过来一探究竟。
匡胤闻声,欲高呼他们进来,却被光义手快地捂住嘴。
若是身体健壮,他竭力还能与之周旋,但现在他身中毒物全身乏力,根本无力抵抗。
原想宫女侍卫会因听不到他的声音,生奇入内,然寝宫外传来他的贴身内侍王继恩的声音,只听他道:“你们都给我下去,没有皇上的吩咐,谁也不可以进去!打扰了皇上的休息,一个个要了你们的脑袋!”
很快,寝宫外的人声便渐渐散去了。
在这一刻,他幡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他一直信任的王继恩居然──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晋王低头于他耳边轻声说:“没错,王继恩是为我效命的。毒药,便是他混在你喝下的药中……”
嘴被捂住,无力的手颤抖地抓住晋王的手臂,双目裂出般的瞪他,这个人,他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亲弟弟啊──
“对不起。”原来冷漠无情的晋王突然露出悲伤,抱他于怀中,“对不起……皇兄……我只能这么做……因为皇位与他,你是不可能都给我的……”
双唇终于得到自由,听闻他的道歉,他却不知该哭该笑,但他却知道,他真的输了,输给了他皇位,还有那个人。
“你……你……为什么想要……”他声音已在颤抖,呼吸缓慢困难。
皇位,谁都想要,他不奇怪。但为什么想要他?他的好,是被隐藏住,很难被轻易发觉的啊──
他话未尽,他却知他其意,只见他笑,深沈一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只觉得如果我不紧紧抓住他,他会消失不见的──再也不会出现,永远的消失……”
35
眼角一滴泪滑落,匡胤抓着他手臂的手隔着衣物深深陷入他的皮肤。
他的思绪,回忆到了许多年前,在江南,第一次遇见那个安然自在的人的情景──
“朕……在那如梦如画的地方,见到他……觉得他是那么的……特别……一眼,他便在朕心中烙下了痕迹……当皇帝,就是为了得到他……”
血,染红了嘴角,他用力的,极力的睁眼看他,他问:“光义,告诉二哥,为什么当日,你要那么……对待我……恨我么?”
手臂,被他的指尖掐得生疼,光义没有避开,任他抓着,他静静地看他,说:“我真的恨你,二哥,真的好恨──你知道大哥是怎么死的吗?他,便是被你害死的!”
“什、什么?”
“大哥身体自小虚弱,母亲觉得他不能有所作为,便只关爱才华出众的你。病重的大哥便一直被家人忽略,而同样得不到家人关怀的我是他唯一的知心人,他虽然嘴上说赵家便靠你来发扬光大,但我知他心里有多痛多苦──心中的痛苦,令他的病情加重,最后只能含恨病逝。他临死前,哭了,他说他来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真的活过吗?恨──他是含着这个字死去的──”
“我或许承袭了他的恨,我不甘与他一样,就这么死去。我要证明我比谁都强!我想要的,都可以得到!包括你的尊严!”
匡胤摇头,悲哀地摇头:“二哥不知道,二哥真的不知道──你们如此恨我──”
他掉下一滴泪,紧紧抱住他:“如果只是恨,那就好了──然而此刻的心伤,告诉我,除了恨,我对你还有别的什么──”
看着从不曾掉过一滴泪的弟弟脸上淡淡的泪痕,匡胤百感交集。
想再说什么,但口中鲜血顿时涌现,怎么也止不住──身体中什么在流逝,一点点化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他明白,他快要死了,真的──真的──要消失了──
死去。
“……义……不、不要后、悔……去做吧……二、二哥……求你……一定……照顾好……他……”
他闭上眼睛,抓着他手臂的手垂下,最后的一滴泪凝结在脸上。
他静静看他──
想他曾经占据着所有人视线时他的恨,想他被他夺去尊严压在身下时羞恼的脸,想他生气时的大吼大叫,想他对他说,二哥相信你时的诚挚──
想到最后,泪止不出的流下。
手臂之中还残留他掐留下的疼痛,然,他却不会再张开眼──
而这一切,是他造成的。
必须失去他,失去这一切,才能得到其它东西──
不禁把脸埋进他还有余温的身体,他无声的哭泣。
烛影飘摇,悲声无息。
声兮、哭兮、绝命兮;子夜乱花凋零,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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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胤死了……
其实在历史上他的死一直是一个谜~~
有人说他是病死的,也有人说他是被光义杀死的~
更有人说……他是被毒死的~
真正的答案已经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无人知晓`~
但也正是如此,才给了大家想象的空间不是吗?~^_^
36
于夜,天降大雪,正准备安寝的杜太后的寝宫被人推开,她一惊,怒喝:“是谁如此大胆──”
然,当见出现之人,她愕然:“光义?!”
光义立于她面前,一脸沉重,低语道:“母后,皇兄──去逝了──”
她震惊,她不信:“绝不可能!”
“是真的,母后,皇兄他向儿臣交代了后事,他说,让儿臣,当皇帝。”
光义的脸色阴沈,让人心寒。
杜太后瞪他,步步退却,久久不语──
知道了什么,她伸出手,颤抖地指他:“你……你……”
“皇儿啊──”她转身,悲切地欲冲出屋外,却被光义拉住。
“母后,不急去见皇兄遗容,儿臣有一事相求。”拉住母亲的手臂,健壮的他轻易便把她拉回屋中。
“你休想!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杜太后怒瞪他。
而后,她高声对屋外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不会有人来的,我已经让他们全都退下了。”光义于她面前阴鸷地冷笑,“母后,认清事实吧,现在整个皇宫全在我管辖之下,如你,同样也得听我命令!”
“光义──”她咬牙喊他,双眼尽是怒恨。
“答应我吧,母后。”光义冷静地让人惊怕,他轻轻地,轻轻地低语。
“否则,我撕毁皇兄遗体,逼死你最疼爱的媳妇皇后,灭尽皇兄遗留下的皇子血脉──相信我,我能做到,母后。”
杜太后望他、瞪他,欲不得撕裂眼前的他──然,最后,她只能放声大哭:“啊啊啊──孽子啊,孽子啊──当初生你就应掐死你──”
她悲恸,趴于冰冷地上大哭不止。
他冷眼睨她,只道:“已经晚了,母后,太晚了。接受事实吧。”
开宝九年十月十日夜,天降大雪,宋太祖病逝,其弟听其遗愿,当皇帝。
此事一传出,天下纷纷疑惑,向来皇位传子不传弟,何以是光义人登帝位,却不是受人爱戴之皇子德昭?
疑惑没过多久,便传出一事。
原来,太祖生前就与杜太后立下“金匮之盟”,为保大宋江山永固,从此而后传位传弟不传子。
太祖之后是光义,光义之后是光美,再由赵光美传位给宋太祖的儿子。
虽然此事一传出杜绝了诸多谣言,然,历来只传子的皇位现只传弟,仍然引起后人种种猜疑议论。
但不管事情真相究竟为何,光义于公元976年即位,改国号为太平兴国,开始他长达二十二年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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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历史,杜太后是于建隆年间去逝的,比我在文中描述的要早好些年~
之所以让她出现在本文中,是觉得她是个很微妙的人物~她的登场会激化一下文中的发展~^_^
关于金匮之盟很多人都说是杜撰的,而真相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37
那个大雪之夜,深宫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他大为震惊,万万料想不到那个男人,居然就这么死去了。
第二日,传来的晋王即将登基的消息,让他全身一软,倒至地上。
为什么是他当上皇帝,皇位不是传子的吗?
不,这其中一定有什么……
倏然想起昨日于晋王府中的那一幕,皇上吐血昏迷被送进宫中时,晋王的冷酷,他脑中一片空白。
“夫君?”郑国夫人端茶入房中,见他倒至地上,担忧地上前扶他。
“夫人……”抬起头,看着形容憔悴的妻子,他无力地让她扶起。
“夫君在想什么?”看着丈夫苍白的脸色,郑国夫人不禁问。
目光落在冰凝在屋檐上的雪,他久久才语:“昨夜的雪,下得真大……”
“是啊,好冷。奴家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在江南,四季如春,这里,却这么冷。”也不禁望向窗外,郑国夫人幽幽道。
收回视线,看到妻子在捂着手,他疑惑执起一看,看到了她冻伤的手,心疼地蹙起眉,他把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呵气。
视线抬起,他看到妻子柔柔地,幸福的微笑,心,微动。
想起当年他们的初会,豆蔻年华娇柔可人的她,一眼就让他钟情,想背着妻子娥皇与她与后花园频频私见,想娥皇因他俩的事郁郁寡欢,最终病逝时,他们的悲与痛……
后来归降于宋,只求苟安,没曾想,等待他们的,不是几经艰苦终得厮守的幸福,而是真正残忍,又难以诉说的痛苦命运。
这,是不是当年他辜负周后娥皇,所必须承受的结果?
“夫君?”
“嗯?”收回神,他看为他担忧的她。
“你又在想事情了。”
“啊。”
“是不是前几天,你去晋王府找我,被晋王刁难了?也正是这样,这几日来你一直不能回府──”
“夫人,别多想。”看她越为担忧的目光,他轻笑安慰道,“不是说过了,晋王只是留我在他府中为他颂诗。”
“只是这样?”她睁眼看他。
他微窒,终是点点头:“只是这样。”
只能这样。真相,他不可能会向她诉说,与她的不完全一样,倘若那件事情被她知道,她一定会伤心欲绝──
这样的耻辱与痛苦,就让他一人承受吧。
他只要让她知道,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她,关爱她──
这仅是他这个身为丈夫的,惟一能为她做的。
38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
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
紫鞠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
嗈嗈新雁咽寒声,愁恨年年长相似。
《谢君恩》,李煜
而后半年多的时间里,他没再见到当了皇帝的他。
如今,他已不是一个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他是统治大宋江山的君主,至高无上,受人敬仰。
如今,他日理万机,想必,没了闲情再来找他、逗他──
心,是庆幸,也有几份寂寥。
而寂寥在日渐久之时,慢慢化去,渐渐,他淡忘那段不堪的曾经──一切,似乎随着前皇的死,而静静归咎于平静──
不知不觉,无声无息,他曾经的,不堪回首的经历。
难得的宁静,他终得与爱妻好好度日。像在江南那时,赏春咏夏,他填诗她吟唱,好不自在。
转眼又是秋,庭院那株梧桐叶开始落,心,莫名凄寒。
秋,多事之秋。
“夫君……”一件暖袄披至他身上,身边,传来妻子柔柔地叹息,“你又杵在这发呆了,这梧桐树,好看么?”
“不好看。”他看她,又看树,“只在看叶生叶又落,而人呢,聚聚散散,何时是个结果?”
“……没有了,便不会再生生息息了。”妻子眼眉含伤,不禁,愁了起来。
没有,便是死吗?
望着前方那株树,他无言。
“夫人,想回江南吗?”
“想回,可,回不去了。”摇头,叹息,“那里,已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已经无处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