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少年端着散热散甫进房间,就看见任御风一脸凶神恶煞的握住主人的手腕,看起来一副要对他不利的样子。急得他丢下手中的碗,冲到床前。
「你给我放手!放手!!!!」少年提起全身的真气,做势就朝任御风攻去。
「清竹,不得无礼。」
白衣男子轻叹一声,长袖轻轻一挥,便挡住了侍童势在必得的一掌,同时轻易的从任御风掌中收回自己的臂腕,他的脸上还是挂着那抹恰似春风的温柔笑容,这让任御风更为吃惊。
这看似柔弱不堪一击的男子,居然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当他的手腕从自己的掌心离开的那一瞬间,任御风竟有股难舍的感觉浮现在胸口。
「可是公子,他……」少年还想争辩些什么。
「清竹,重新拿碗散热散,快去。」白衣男子也不给他多话的机会,笑容依然,却多出了一份不容反驳的威严。
眼神带着哀怨,少年收拾了地上的破碎的碗片,离开了房间。
看着侍童阖上了房门,白衣男子转过身来,他早猜到,任御风眼中一定会射出更为疑惑更为警惕的眼神。
唇边勾勒出一抹令人心动的弧度,男子将挂在纱帐上的长剑取下,放在了任御风的面前,「宝剑『燃尘』物归原主。」
「你究竟是谁?」眯起了那双向来少有感情浮动的眼眸,任御风对眼前这名男子的身份越发不解,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那个男人的手下,也没有对自己不利的企图,可是,在这江湖上,能一眼就看出「燃尘剑」的人实属少数,这个男子……
「在下诸葛无尘,是令师的朋友。」白衣男子似乎也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到了任御风的手中。
犹豫了瞬间,任御风还是将信打开了。
〔徒儿御风: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该是与无尘结识了。十年前为师忽然消失,对你和轩翊、夕云一定是个打击,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凭自己的本事成为我的继承人,『逐月楼』就交给你了。
你一定十分不解,为何为师会料到你今日的劫难?说来话长,总之你要记住,无尘是唯一可以化解你此劫的有缘人,你的天命与他相符,天运与他相抵,只有他,可以助你度过此劫难,切记切记,你们的命运是息息相关的。〕
只有短短的这几句,却已经解开了任御风心中的疑惑。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敌意已经消失了,然而,取而代之的是,他对眼前这总是微笑着的男子多出了一份难以解释的好奇感。
「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知道男子的身份是友非敌,但天生个性冷然的任御风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不过,投射在诸葛无尘身上的眼光,已经不是那般的冷酷和无情了。
他细细的打量着这个「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的男子。
诸葛无尘也同样望着他。
这一回的对视,两人的眼中尽是一片清澈。
彼此明了他对自己的重要性,彼此知道「命运」将他们两人牵在了一起,只是,日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谁都无法预料。
沉静,在这房间溢开,就连呼吸都变得那么清晰。
此时,诸葛无尘的侍童--那名叫清竹的少年端了第二碗散热散推门而入,看到自己的主人与那陌生男子彼此凝视,愣了一下,想起刚才任御风对主人的无理,他故意大声冷哼了一声,走到床边,恶狠狠的看着任御风。
「喏,既然你已经醒了,就自己喝完它。哼!」
接着便站在了诸葛无尘的身边,谨慎的看着一脸冷漠表情的任御风。
任御风手中拿着盛满汤药的碗,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放心,这散热散是诀情谷中天然药草煎熬而成的,清竹虽然任性,却还不敢有害人之心。」
诀--情--谷--!
这三个子蓦地窜入了任御风的脑中,这下,他终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江湖中传闻最可怕的地方--
诀情谷的谷底。
第二章
传说,诀情谷虽是猛兽异怪的栖息地,但却居住着一位与世隔绝的仙人,他拥有天地都为之惊叹的容貌,他是天上降下的神仙,隐居在诀情谷内,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
没有人见过他究竟长什么模样,更没有人敢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
「阁下是否在想,我究竟是人还是鬼……对吗?」抚琴之人唇角缓缓上扬,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柔抚弄着,天地之间最为和谐的琴声由此诞生。
「……」任御风靠在门柱上,棱角分明的脸孔上,那双沈静冷冽的眸子似乎闪过一丝意外。
「呵……」不明其意的笑声轻轻回荡在这雅致的房间内,诸葛无尘未曾停下手中的动作,从他指尖发出的音,已决非天籁之音了,这究竟是这把琴的魔力还是他本身具有的能力呢?任御风无从得知。
他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张从未改变过的笑颜,落下诀情谷的这几日,他显少在诸葛无尘的脸上找到笑容意外的表情,在这万丈谷底没有四季之分,春意,总是被微风带进这里。
「能够在这万丈谷底生存的,或怕不会是人吧--这,该不会是阁下现在的想法?」琴声蓦然停止,诸葛无尘站起身来,手指轻轻推开半掩着的窗子,窗外细雨缠绵,忽然间,这绵绵细雨竟蓦地变成了来势汹涌的暴雨,雨点敲打在窗外的叶片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指尖,再度抚上那千年古树所制的琴,无意识的拨弄,竟也弹奏出了一曲《应天长》。
市桥远、柳下人家,犹自相识。
一曲终了,诸葛无尘仍然没有回过神来,望着窗外淅淅唰唰落下的雨,他的唇边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露出那种笑容了,那种让人难以捉摸却又无法忽视的感觉。
收回自己的目光,任御风终于开口了。
「你的琴声……过于悲哀了。」
一瞬间,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任御风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诸葛无尘眼中闪过的,是惊讶的光芒,虽然此刻已经如弹指般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阁下的伤势如何了?」说话的当口,诸葛无尘也转了过来,眼睛里的光芒让任御风心神不能安宁。虽然在他的眼里,他,在笑。
「无妨,只是皮肉之伤。」
诸葛无尘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直接走到他的面前,白皙手指搭上任御风的脉搏处,短短数刻之后,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果然是内力深厚,一般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恢复得那么快的。」
面对那张染上淡淡笑意的脸孔,任御风只是冷眼相对。
诸葛无尘,江湖上从未听过此人,也不曾听师父柳飞毅提起过他有这位至交好友,更诡异的是,能在这万丈山崖下如斯生活着,这不得不让人对他的身份表示怀疑。
还有,失踪十年的师父又是如何预料到自己会遭此一劫--?
太多太多的疑惑在任御风的心中缓缓环绕起来,几乎变成一个个死结。
而唯一能为自己解开这些死结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个男子了吧。
「公子,公子,我捡到一只兔子,它好象受伤了!」
突然,清竹听来有些紧张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散开。
看到清竹抱着怀中受伤的兔子,一脸快哭了的表情,诸葛无尘轻轻的摇了摇头,「失礼了。」
然而,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的脚步一个不稳,向前倒去。
「小心!」
在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那瞬间,任御风已经轻柔的接住了摇摇欲坠的诸葛无尘。
任御风严冷若霜的黑眸里倒映出了诸葛无尘慧捷的双眼,就在那一瞬间,四周的光景全都静下来了,搂住他纤细的身躯,任御风露出了失神的表情,为何他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心悸--
「可以放开我了吗?」
打破着沉寂局面的是诸葛无尘平静的声音,他俊秀的容颜上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有的只是淡淡的微笑。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任御风松开了手,退了一步,面色严谨道:「得罪。」
且不说刚刚那样的心悸是什么--因为诸葛无尘的确俊秀的让人心动,就连身为男子的自己都免不了--
不,这并非男女之情,只是一种难以解释的心悸。
任御风如此告诉自己。
微微一笑,诸葛无尘摇摇头:「阁下言重了,在下应该谢谢你才是的。」
一个弯身,他刚抬起头,就遇到了任御风那双眼眸,彼此凝视着,忽然相视而笑了。
「看来我们倒是很投缘……命运果真是无法抗拒的吗……」
「什--」
丢下这令人不解的一句话,诸葛无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房门外,接过清竹手中的兔子,温柔的抚摸着,只见那只兔子原来还奄奄一息,半晌之后竟活蹦乱跳起来。
面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任御风的表情还是冷漠的,但内心深处的疑惑却更大了……
诸葛无尘,他--究竟是什么人。
是仙?是鬼?抑或着……
〔你必须找到一个与你『天命』相合,『天运』却完全相反的人。〕
〔只有他的『命』和『运』才能助你度过那场『死劫』。〕
〔不管他是个怎样的人,什么身份,他都是注定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切记,只有你们才是彼此的命中之人。〕
缓缓的睁开眼睛,窗外连一丝丝微弱的光芒都没有,这就意味着--天还没亮。
支撑起身体,下了床,只从床柱上取下一件单薄的衣衫披在肩头,就连鞋都没穿,便推开门了。
三更已过,万物都在这夜色中熟睡着。依稀,还能听见夜鸟的细微的吟唱声,微风拂过树叶,沙沙声不绝于耳。
习惯性的抬起头,原本应该是迷雾笼罩的天空,但在这万丈谷底的夜晚,星光意外的闪亮,天空中,两颗异常亮眼的芒星愈来愈近,几乎重叠在一起了。
忽然,一阵凉风扫过,诸葛无尘的唇边已然染上了一层笑意。
「没想到阁下也喜好夜游。」
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站着个男人,是任御风,他正一脸深邃的望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快要被风带走的男子。
「习惯了。」任御风一向不是个多言的男人,即使是和两位义弟在一起时,他也是惜字如金。
「哦……习惯哪……习惯果然是最可怕的。呵……」这话,不知是说给任御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诸葛无尘那单薄的披肩在凉风的吹拂下,缓缓飘扬,落在任御风眼中的他,越发虚无飘渺了。
「吾在观星。」没由来的忽然如此说道,诸葛无尘的目光始终放在夜空中的芒星上面,「看到那两颗芒星了吗?那边是你我的天命星。」
天-命-星?
任御风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柳飞毅书信上所提到的「你的天命与他相符,天运与他相抵」,究竟什么是「天命星」,他一点都不明白,不过既然师父如此重视这「天命星」,他也只有暂且相信这星相之说了。
「而那边,则是你我的天运星。」伸出细长的手指,诸葛无尘的目光落在了另外两颗芒星上。
那两颗芒星,与天命星恰好相反,如果定睛仔细看就会发觉,两颗星正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天命星相符,天运星相反,你我的劫难只有彼此能化解。」
「所谓『劫难』究竟是指什么?」紧蹙眉头,任御风中宇问出了放在心中多日的疑惑。
偏过头,看了这冷冽男子一眼。
「皇星陨落,这个国家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唯有天命星相符,天运星相反的两人才能拯救世人。」有些话,不是时候就没必要说出口,诸葛无尘用他淡淡的笑容掩去了心中那圈涟漪。
「你是说,北方的疏琉皇朝将被颠覆?」
「星相如此显示罢了。」
凉风渐渐被狂风取代了。
闭上眼睛,感觉这强劲的风儿划过脸颊,每一个狂风乱作的不明夜,他都喜欢像这样站在风中,如果这风儿能带走他的思绪能带走他一身的所学所得的能力该多好……
肩膀,覆上了一层暖意。
任御风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下,盖在了诸葛无尘的肩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然而,当这阵狂风刮起,席卷着眼前那具那单薄的身躯时,他竟下意识的那么做了,没有任何理由的--不,只是他找不到原因来释然这份心悸罢了。
「多谢。」手掌,覆盖在肩头的衣衫上,诸葛无尘收下了这份心意。
天空中芒星闪烁,似乎在预兆着两人命运的始动。
「有事?」手中端着上古时代先人所留下的古书,诸葛无尘看了眼站在门外的任御风。
「只是想请教几个问题。」
「哦--」唇角上扬,放下手中的古书,那双清澈却神秘的眸子专注的望着那张冷峻非凡的脸孔。「进来说吧。」
这是任御风第三次踏入诸葛无尘的房间,在这谷底疗养多日,他却很少走动,最多也只是在这附近走走,寻找出谷的道路。
落入眼中,还是同样简单典雅的房间,一张休憩的竹床,一盏油灯,剩下的,只有满室的书了。那些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全都包揽在这小小的竹屋内,恐怕朝廷的大学士来了,也会合不拢嘴吧。
「我们--何时出谷?」
「三日后。三日后末时这山谷会出现一条通往上面的路,那个时候清竹会带着你离开。」
「你不走?」任御风早就猜到答案了,然,他还是想亲自确定--确定心头那份悸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呵--」微微垂下眼眸,诸葛无尘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那张笑脸下,「我对山谷外的任何一切都不感兴趣。」
「那你如何助我渡过『劫难』?」
「助你渡过劫难,并非需要我出谷。」诸葛无尘再度拿起竹桌上的古书,不再言语。
任御风的心思他会不明了吗?只是--只是他并不想离开诀情谷--在芒星没有任何预兆之前。
他会一直待下去。
这,也是师父临终前唯一的遗言。
或许星星真的拥有神奇的力量吧,诸葛无尘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竟带着一丝丝的……愁?
任御风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
人在刚醒过来的那一刻是绝对不清醒的,甚至会产生幻觉和幻听,起码在清竹看来,自己就是这样。
刚刚从美梦中醒过来,好象听见了什么似的,他不太确定,所以支吾了一声,问道,「能不能、把你说的再说一遍?呃,清楚地说一遍。」他的眼睛半闭着,大有再度梦周公之势。
忽然间,他感到全身一阵冰冷,然后就是一盆冷水从头顶倾斜而下,冷的他直发抖。
「哇!冷死了!」
这才让他完全睁开了眼睛,看见的是一脸冰冷的任御风。
「清醒了?」
火大了起来,却畏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冷气势,只能撇撇嘴,愤恨的瞪着他。
「干吗?公子…公子和我不是待你不薄吗?你怎么这么对待我?」
漠视他的口头抗议,任御风将他全身上下巡视了一遍,直到清竹吓得只能用眼睛瞪人,他才收回视线,开口了:「……有没有出过这山谷?」
嗯…嗯?
「你问谁?「如果你是问我,我本来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后来被公子救了,我就和他住在一起照顾他了……哦,原来你问的是公子啊……」瞥到任御风眼中的冷意,清竹终于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沉思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公子大概从未出过谷吧!」
眉间渐渐蹙成了一个川字。
「公子是什么时候住在这谷底的我不知道,应该很久了吧,至少从我掉下来那年开始--好好,我说重点,不要瞪我嘛。」噘着嘴,清竹继续道:「我曾经问过公子同样的问题,结果公子他说他『忘了,太久了,什么都忘了』。」清竹将记忆中得到的答案一字不差的重复着。
「你们平日里是怎么过的?」任御风冷着脸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