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嘛……”
何玉不理会叶善的催促,软滑的舌头移向颈项,留下弯弯曲曲的潮湿痕迹。
“我今天有事……”叶善小声说道,颈部麻麻痒痒的感觉传至中枢神经,几乎令他再度沉溺没顶。
“再待一会儿……”
眷恋着昨夜的温存,难以割舍欢愉的滋味。
“我今天真的有事,你也赶快起来梳洗一下跟我出去。”
声音里的温度下降了不少,随着黎明的来临,被抽离的理智重新返回叶身的躯壳,受到情欲蛊惑的叶善只属于黑幕遮蔽下的夜晚。
“不要忘了我同你订下的契约,现在我很需要你……”
“你不能影响我办正事,你应该知道我是绝对的公私分明。”
“一到白天你就变样,我很怀疑白天的你与晚上的你,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你不是要我的身体吗?既然你已经得到了,就没有理由要求我放弃我该做的事。”
“片刻也不成?”
“你提及契约理应清楚契约的内容,你必须为我效命,服从是你的本份。”
“你的猫性果然喜怒不定。”
“我现在命令你——放开我!”
“在床上你要听我的,想要命令我等下了床再摆你的威风。”
“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忤逆我?”
“那又怎样?”
“混帐!”
“闭嘴!”
叶善的叫骂被堵得严严实实,何玉独裁地在床上捕捉他的身心。
男性的躯体火蛇般缠上,再度掀起激情的风暴,无法克服的欲望引来滚滚热浪,叶善屈服在何玉的高超挑逗下,却妄想着维持最后一丝自尊,硬是倔强地抿紧唇,不肯叫出声来。
何玉控制了他的身体,心是否也将被掌握了?
在这场两者心照不宣的较量中,他一直在积极抢夺主动权,可悲的是身体正逐渐趋向软化。
*****
阴蒙蒙的饱含湿润,对于久受酷暑所困的人而言,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好天气。
叶善乘坐金陵管事早备好的轿子,耐下满腔不悦与起床后的倦顿,手臂散散地搁在扶手上,闲听轿外的车水马龙。
何玉徒步跟在轿后,经过一夜的驱火行动,皮肤不象平时那般焦烫怵手,神清气爽的模样,完全可以再战三百回合,谅来他也能奉赔到底。
一行人在秦淮河畔停轿,叶善探身跨步出轿,举目眺望,不远处装饰锦簇的晴歌舫系在岸边,船上往来穿梭的俱是美婢艳童。
“属下闻知主人极为欣赏洛仙姑娘的歌艺,故请主人今日登晴歌舫聆仙曲。”打理金陵一带生意的张管事迎奉阿谀道,那一身胖得离谱的赘肉不停地冲着叶善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屡屡向高难度动作挑战,真令旁观者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以前我来金陵曾听过此女歌声,难得你这么有心还惦记着。”
“这是属下该做的。”叶善的略表赞许让张管事喜形于色,慌忙挤出一脸陪笑。
“那我们就去听听吧。”
一撩长袍,叶善看也不看何玉丕变的颜色,率先抢步前行。
“喂,晴歌舫上的人听了,我家主人莅临,快把船靠过来。”张管事双掌合拢地放在嘴边,传出去的声音显得中气不足。
“是张管事吗?你等着,来啰——”
解开缆绳,晴歌舫悠悠荡近。
隔开一二丈的水面,对身负武功的人来说不过牛刀小试,叶善双足点地,倏地腾身而起,蜻蜓点水般姿势优美的横掠倏过,洒脱地提气旋身,跃上船矶落地无声。
没有武功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地等船靠岸,脚踏船板走上晴歌舫。
不知是因为今天风大,或是张管理本身的臃肿堪虑,还算宽敞的踏板在他眼里犹如悬窄的独木桥。
一阵风过,肥胖的身躯剧烈摇晃起来,在众人的惊叫中,不负众望地“咕咚”掉进河里,水花四溅,唬得他拼命张口喊救命。
“张管事,在浅水里淹不死你的。”叶善真是好气又好笑。
张管事被人提醒这才定下神来,低头一看,吃水仅到胸口,原来是虚惊一场。
淌着齐胸的河水,湿淋淋地狼狈爬上船头,叶善命人搀他进舱,赶紧更换干净的衣服。
“张管事是怎么掉下去的?”
“今天的风倒挺大的。”
“我们都好端端的,他那重量恐怕龙卷风来都刮不动。”
“可能是太胖了,没能站稳。”
这是最切近实际的答案,于是张管事的落水被解释成不慎失足,众人也就这般接受。
叶善旋身深深地看了何玉一眼,他能瞒过天下人,怎么瞒得了朝夕相处的枕边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冷如沉水,折射出来的却是恶谑的光彩。
何玉发现了叶善对他的注视,迎上眸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过无声的语言。
是你?
不错。
为什么?
他不该引你来……
原来如此……
不再理睬何玉转为漆幽的眼神,叶善自顾自踏入晴歌舫。
凤箫信口无腔亦有韵,琵琶铮铮冰泉咽幽鸣,百音齐奏朝凤曲,别有铿锵出新裁。
听红楼歌啭,观翠袖翩跹,丽色纷呈,妙胜诸天魔舞。
当她们得知居中高坐的年少公子是何等显耀身份时,禁不住一个个美目流波、含情顾盼。
南方最具财势的阀主,操纵江南的实质统治者,只手掌控半壁河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叶府歇业一天,江南顿陷水深火热。
恩泽江南的并非是朝廷的荣荫,叶府支撑起江南的繁荣稳定,无数人仰其鼻息赖以延存,无数人因其一句话而定论生死。
况他英姿俊朗,尊贵如玉,单撇开他的身份就足以令人倾慕不已。
“我专程而至,洛仙人呢?”叶善若不经意地问道。
“洛仙马上就来。”有人蹲身启道。
12
正说话间,几名秀婢拥出个淡雅清丽的女子,有道是“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娥眉朝至尊”,当年虢国夫人的风采亦不过如此。
深深裣衽,那股我见犹怜的气韵委实扣人心弦。
“洛仙姑娘?”叶善放柔声音道。
“贱妾正是洛仙。”细语低徊,清脆娇音犹如黄莺出谷、乳燕归巢。
“以前我曾上过晴歌舫,聆听过姑娘的仙曲妙音……”
洛仙闻言,抬起俏灵灵的水眸,诧异地上下打量起叶善。
这般俊伟人物见过了便不会忘怀,似乎在哪厢见过?
“当时好几个人中由朋友作东,我是来凑热闹的,难怪洛仙姑娘把我疏忽了。”
“是洛仙愚拙,当初怠慢了贵人。”洛仙仿有满腹心事,淡淡言罢,又垂下粉颈。
“姑娘的绕梁之音我无时霍忘,今日请再为我歌一曲。”叶善兴致很浓地邀道。
“这几日贱妾偶感风寒,不能唱曲娱宾,请叶公子多多包涵。”语气虽然婉转,推托之意甚坚。
“哦?”叶善瞟了一眼洛仙冷淡的面容,“洛仙姑娘既然玉体不适,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叶善的好说话出乎洛仙意料之外,反令她一怔。
“不如让我来猜上一猜好吗?”叶善的唇畔浮起极浅的笑纹,“洛仙姑娘的拒唱亦是拒客之意,真是玉体违和吗?不、不……是我晚来一步,芳心早有情钟!”
洛仙娇躯陡震,不置信地瞧向叶善,感觉到他那两道清亮的目光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底蕴,不由心生暗凛。
其实这并不难猜,洛仙身负当代红歌伎之盛名,裙下逐臣车载斗量,自是心高气傲,不把一般凡夫俗子放在眼里,偏生她是多愁善感的瘦怯弱质,一旦动了怜才爱貌之心,最易病犯相思。
叶善见惯世面,要猜中小儿女的点捻心思,简直易如翻掌。
“洛仙姑娘有了闭门谢客之意,我也不好厚颜多留。”
从位中站起,从容神色难以察出他的不悦,回头看了侍立身后的何玉一眼,见他面有喜色,方在眼中透露一点真性情。
叶善正欲出舱,船身猛地被其他般只撞上,顿时失控地晃动起来,尖叫四起,东西凌乱摔了一地,几乎全部人都踉跄地滚倒在地。
唯有何玉声色不动,不受丝毫震荡的影响,直挺的身躯稳如磐石,适时出手一托叶善后腰,不致使他狼狈地加入地上的那一堆混乱。
河面上遥遥传来清雅的声音:“在晴歌舫上的是叶世兄吗?”
这声音听在耳里颇觉耳熟,听那来人的口气似乎是个熟人,叶善这才有心思擦一下惊出的冷汗。
“小弟薛晔——”舱外又传来这么一声。
淡忘的记忆被倏然提醒,叶善恍然大悟,果断挥开何玉的大手,即刻对身边刚爬起的人吩咐道:“去请薛大人进来。”
功夫不大,一名白衣男子踏入舱中。
端整细致的容貌原应更胜叶善几分,可惜一道丑陋疤痕将整张脸的完美破坏殆尽,让人见了虽不致感到悚目惊心,却将他属于纤秀的俊雅柔和一扫而空。
“叶世兄好多年不见了。”那名白衣男子一见面,就向叶善拱手道,骞然瞥见舱内一团乱糟糟,不禁歉意地笑笑。“小弟是坐官船来了,忘了嘱咐他们一声,反令叶世兄受惊了。”
“好说好说,薛大人一向安好吗?”叶善不介为意,世故的脸上微透真挚的诚恳。
这位被叶善称为“薛大人”的白衣男子,便是名噪京华的“宠儿”薛晔,自他六岁时被当时尚为皇太子的当今圣上留住宫中,一直是由当今圣上抚养成人的。
“原来洛仙也在。”薛晔一眼瞧见杂在人群中的洛仙,微然颔首示意。
“薛公子……”洛仙声若蚊蚋,羞赧地红染两颊。
“薛大人也认识洛仙姑娘吗?”叶善心中一动,问道。
“前几日我曾至晴歌舫听过一曲。”薛晔不疑有诈,如实告之。
叶善心里哪还有不清楚的,单观洛仙看到薛晔的异样神情,即知她托病的缘故。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空负了佳人一片痴情,叶善暗暗好笑。
“我听说你到了金陵,去找你时扑个空,底下人说你来了晴歌舫,所以我就随后赶来。”
“此处说话多有不便,我们回去再说吧。”叶善说这句话的用意是在证实自己的猜测。
“叶公子……”洛仙果不其然地开口了,“你不是专程来听贱妾的歌吗?就请你与薛公子暂且宽坐,贱妾愿献歌一曲,以助雅兴。”柔柔的目光含情春水般凝睇薛晔脸庞。
“公务在身,叶世兄我与你改日再来吧。”薛晔心有旁鹜,无法领会洛仙的盛情。
洛仙娇靥一黯,叶善旁观者清,劝道:“既然来了就听听吧。”
“可是……”薛晔欲待再言。
“看我薄面上吧。”叶善拦下他的去意。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袅袅的歌声,吐出缕缕情丝,一斛柔肠诉付曲中,不知可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怜香人?
“好、好……”叶善附和地拍拍手掌,注意到洛仙的一双俏目尽往薛晔身上偷觑。
“前些时日听说京里要下来一位钦差大人,我想薛大人就是那位代天巡狩吧?”
“我来江南公务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遥儿。”
“咦,有遥殿下的消息了?”听到此处,叶善神色颇见震动。
“听说有人在江南见过她出现,因此我才会赶来江南寻找她。”薛晔的神情忽现挹郁,落落寡欢的愁容难以排遣,“三年了,不论是皇上还是我派出无数人寻访,仍是找不到她的下落,犹如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得不到,即使她平安无事,也该让我们得知呀。”
“当初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成全你。”叶善就事论事,希望能开导薛晔。
“她已经帮了我许多次了,她为了我女扮男装十六年,为了我与皇上父女反目,又为了我远走他乡,是我辜负了她……”惆怅涌上心头,薛晔自觉亏欠她良多。
“她是你的妻子,而你却心中另有所爱,凭她的身份立场,你教她如何自处?她拼命在躲避你们并非没有原因的。”
叶善虽远在江南,京中诸事也不时颇有耳闻,此类深宫秘辛他获悉的比民间偶传的风言风语更加有底细。
“我知道、我知道……倘若我能早点明白自己爱的人是谁,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如今是我害了她一生……”
剪不断,理还乱,一个情字纠缠两代三人,若是当年他不曾……若真是不曾,他又怎会领悟到自己的真正所爱呢?注定要负了一个,他终于是负了她。
“我会竭叶家之所能全力帮你找寻遥殿下的。”
这种事上并没有谁是绝对的对、谁是绝对的错,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叶善身为外人,不好过份置啄此事的是是非非,能帮上的只有这点了。
“多谢了……”
三年了,薛晔已经不抱希望了,因为遥儿是成心要躲开他们,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寻获。
“这也用不着客气。”
“打搅多时,我该走了。”薛晔站起来,向叶善一躬而别,转身步出船舱。
“薛公子……”洛仙留恋地呼唤,但人已去远。
“他找他的妻子已经整整三年了。”叶善踱到她背后,悠悠开口,“洛仙姑娘,我给你一个忠告,你千万不能对他持有非份之想,否则你将大祸临头,到时悔之晚矣。”
“为什么?”洛仙愣愣地问道。
“因为他所爱的人具有非常大的权势,聪明人就不要去招惹他。”
“我不甘心……”洛仙难过地咬住樱唇,泪波盈盈,伤心欲碎。
“认清现实吧,洛仙姑娘。”
叶善举步出舱,他的好心到此为止,以后的就需要洛仙自己琢磨了。
晴歌舫靠到岸边,伴同叶善的一行人纷纷跳到堤上。
“爷,薛大人看上去同你很熟?”何玉随在身后问道。
“是呀,我认识他的时候年纪尚轻。”叶善一边说一边朝停轿处走去。
“那他同爷……”声音嘎然而止。
“怎么了?”
叶善微诧地返身看向何玉,发现他眼神古怪地紧盯某一处,沿他的视线望去,发现斜岸垂柳下伫立一人,瞧其装束打扮应非中原人氏,那男子似乎也正朝此处炯炯瞩望。
“何玉?”拍拍他的肩头。
“爷,没事了。”如同梦中惊醒,收回刹那的失神。
“那就回去吧。”
从未见过何玉表露过如此异样,叶善难掩好奇地再行投去一瞥,千尺柳枝款漾处,人迹全无。
秋声
叶府掌握南方泰半经济命脉,江南一域几乎全被叶府所垄断。
当叶善这位富可敌国的商业钜子驻歇金陵城,整天都有人捧着大红请柬上门邀约叶善赏脸光临。
叶府在金陵拥有自家的别业——梅园,仿依梅花造型建筑,园中遍植梅树逾百株,冬来寒英吐蕊,花透梅苞染漠漠,仿佛将太湖之滨的香雪海移来此园深藏。
前园有叶府的下人把守,挡去一概不必要的嘈杂,叶善避住进深的梅花书院,打算入秋后返回叶府。
数十张洒金红柬散乱地陈放桌上,叶善随意翻弄一下,从中抽取两张出来。
“贾思成……楚廷方……”
叶善沉吟顷俄,当他放下手中请柬时,心中早已定下章程。
如果说何玉在武功上鲜逢敌手,叶善在商场上也是纵横披靡的。
身为叶善贴身佣人,何玉真正见识到叶善精明厉害的一面,轻描淡写地将金陵城里素来齐名的两大商贾玩弄于股掌之间,即不着边际地挑起了两人间的不和,不使他们的势力日益坐大,又令他们意识到只有仰赖叶府鼻息,与叶府通诚合作,才能挤掉对方在金陵城的地位,又可搏得叶善这个比他们更具财势的人物的好感。
这样的叶善是何玉所陌生的,习惯了在夜晚喜欢又咬又哭、撒泼狡赖的弱势,迷恋于肉体的魅惑,几乎忘了这个人还是南方说一不二的黄金帝王。
只在不为人知的深夜,臣服于黑暗魔王的肆虐,被迫敛起高傲的羽翼,象凡夫俗子那样为了苦恼的情欲而呻吟啜泣。
醉过方知酒醇,现在尝到嘴里淡淡的酒味,迷恋似乎也该到头了,可是心里又被塞入一股奇怪的情绪,就象中了一种比唐夫人的火毒更加厉害的毒素,心不受自己的控制,如同饱饮后劲极强的美酒,硬是要让叶善牵引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一向不是感情丰富的人,却让叶善在时间的缓冲下撕破了他的冷漠,无法眼睁睁看着叶善喜欢上别人,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不择手段地铲除一个个障碍,纵使招至叶善的深恶痛绝,他还是停不了自己的疯狂行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