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非离见里面一片慌乱,自己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在雅室里等著。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来传话,说门主让他先回去。
言非离回到竹园,心情很不平静。痛苦、伤心、无奈、茫然……各种各样的情感如波涛般涌来,在胸口里翻搅著,疼得厉害。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正面意识到,那个女人是门主的妻子,真正的妻子。她有那个身份、有那个权力去质问北堂傲任何事。而自己,甚至连说那番话的权力也没有。
他从没想过,自己和离儿的存在会给她带来那麽大的危机感,也给北堂傲及所有人带来这样难堪的局面。可是自己,只是一心一意的爱著门主。当初不顾一切的解散潘军,放弃可能得到的平稳安逸的生活,踏入天门这个复杂莫测的地方,为的,只是希望能够呆在他的身边,希求一点点月的光辉。
可是此时此刻……
言非离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错了……
言非离回到竹园,翠女正带著离儿在等他。看见他回来,便比手划脚的问他什麽时候给离儿行抓周礼。
言非离苦笑一下,今日想必门主是不会过来了,少了父亲,他一个人怎麽给孩子办这个礼。
离儿看见他,叫著:“爹爹,爹爹……”
他年纪太小,还不会叫‘义父’,而‘娘亲’这个词又没有人教他,所以他见了非离和北堂傲,只会一律的叫“爹爹”。
言非离抱著离儿,在竹园焦虑不安的等了一上午,偶尔有来拜年的门下副将,都被他打发走了。
到了下午还是觉得不妥,终於按耐不住,去了沈梅院,却见里面人心惶惶,众人匆匆奔走。抓著一个丫环询问,她答:“夫人动了胎气,怕要早产,已去请来了稳婆。门主在里面陪著夫人,说了谁来也不见。”
言非离一惊,手足冰凉。
这一日深夜,将近子时时刻,北堂傲的第二个孩子,北堂曜辉,孱弱著来到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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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刚满八个月的婴儿。由於早产,身体过於孱弱,连哭声都微弱得如同一只小猫。
北堂傲为了这个提前来到人世的儿子,未能去竹园为离儿庆生。
言非离第二天才得到沈梅院的消息,心里沈甸甸的。愧疚、痛苦、伤心、失望,还有一丝……嫉妒。
虽然明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北堂傲一心一意地陪伴自己的妻子乃是理所当然,但言非离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各种情感。
北堂傲此时也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混乱。他显然没有想到一向温柔婉转的嫣嫣会在孩子母亲的事情上如此固执。他倒有些後悔当初为何不编派个理由骗她。可是一来,这种事他不屑为之,二来言非离尚在人世,他何忍如此咒他。
如果不是言非离体制特殊,竟然生下了离儿,此时决不会出现这种事情。可是如果说这件的事是谁也算不到的意外,那麽後面他不知不觉中对言非离动情,却是自己的失策了。
但是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又岂是人力所能为的!
过了几日,林嫣嫣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南宫夫人和门中其他一些夫人都送来了补身的药物。明国端亲王妃,林嫣嫣之母,北堂傲的姨妈,得到消息後也从明国送来了许多物品。
北堂傲给孩子取名北堂曜辉。林嫣嫣对这个名字甚是满意。可是在听到他为离儿取的名字後,却忍不住脸色微变。
北堂傲未再和她提过离儿的事,只是要她专心调养身子,照顾辉儿。
北堂曜辉自从出生後,一直身体孱弱,这让林嫣嫣和北堂傲都有些忧心。
不知不觉,新年便在这一片混乱中过去,天门又恢复了以往的步调。
正月十五,言非离去门中处理完事务回到竹园,走进院中,却看见北堂傲正抱著离儿站在书房外的梅花树下赏花。
这几日来大雪不断,昨夜也是下了一夜,初晨时刚刚停止。
厚厚的积雪压在梅花枝杈上,北堂傲扶著离儿的小手去摇,雪花块块落下,露出鲜的梅花,把离儿乐得“咯咯”直笑。
“离儿你看,那个爹爹回来了。”北堂傲看见非离站在门口,对离儿说道。离儿抬头望望,又回过头去兴奋的摇著树枝。
“门主。”
“回来啦。门中有什麽事情吗?”
“没有。都是些琐事,已经处理好了。”
北堂傲点点头,仍抱著孩子玩耍。言非离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只在离儿看向自己时才露出慈爱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北堂傲见离儿玩得差不多了,把他交给翠女带下去,对言非离道:“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两人来到书房,北堂傲坐下,眉目低垂。
言非离望去,见他虽然神色淡淡,却好像满腹心事。
“门主,您有什麽事?”过了半晌,言非离见北堂傲一直默不作声,似乎神游於外,终於按耐不住,出言相询。
北堂傲抬起头来,说道:“非离,过两日待辉儿满月後,我要把离儿接入沈梅院。”
“什麽!?”言非离一惊。他没想到分别的日子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嫣嫣已同意抚养离儿,并视他如已出。她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必不会亏待离儿。只是她虽不说,我却知道她对孩子生母之事仍然十分介意,将来定会想尽办法查出此事!”
北堂傲看看言非离神色,轻叹一声,说道:
“非离,嫣嫣自然查不出什麽,你也不用担心。只是离儿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他就住在沈梅院里,你总时时能见到他的。”
可是这不一样的。即使近在眼前,却已远如天涯。
言非离张口想要说什麽,却见北堂傲眉宇微蹙,神色间略有疲态,已失了往日冷傲自信的风采,不由心中一痛,到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沈默半晌,低声道:
“一切……听从门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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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傲没想到他这麽轻易的便答应了,有些意外,抬头望去,正遇见言非离无意间看过来的眼神。
那双曾经漆黑明亮的双眸,现在灰蒙蒙、沈甸甸的,像一潭死水,沈静中透著绝望的无奈。
北堂傲心下一紧,站起身走到他身旁。
“非离……”唤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麽。北堂傲拉过他的大手,那手心里厚厚的一层碱磨沙著他的指腹。
“非离,对不起!”
言非离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带走离儿也是迫不得已,这麽做也都是为了他好。”
北堂傲听了他的话,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本来我总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可是看了你的模样,却又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麽?”
言非离勉强笑了笑:“……你没有错,这样是最好的办法。”
两人默不作声地凝视半晌,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沈重。最後北堂傲道:“这几日你好好陪陪离儿。过两天选个好日子,我给他补办抓周礼。离儿去了沈梅院,翠女也会跟过去,你这里没人服侍,去我那里挑几个顺眼的,我把他们调过来。”
言非离点点头,北堂傲也不再说什麽,回了沈梅院。
“小姐,您最近的气色好多了。”
转眼过去几天,离曜辉满月的日子近了,林嫣嫣也早能下床走动。
她照照镜子,觉得自己比生产以前丰盈了许多。
“兰儿,你说我现在好看吗?”
“好看。兰儿再没见过比小姐更好看的人了。”
这个给她梳头的兰儿,是她的陪嫁丫环。林嫣嫣虽然成亲已久,她却改不过来以前的称呼,仍是“小姐”“小姐”的唤著。
“小少爷长得这麽像小姐,将来定是一个美男子。”
“他还那麽小,哪里看的出像谁。”林嫣嫣淡淡地道。想起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北堂曜日,他倒是和门主像得很。
兰儿见了林嫣嫣眉头轻蹙不说话的样子,知她在想什麽。她是林嫣嫣的心腹,从小伺候她,说话也便没有什麽顾忌。
“小姐,我想那个孩子一定是门主一时糊涂,和外面的野女人生的。这种事在王府贵族间常有。门主虽然洁身自好,性情淡薄,但到底是个男人,若是那些不正经的野女人有心勾引,门主年轻气盛,难免架不住诱惑。门主想必是觉得难以启齿,这才不愿意提她,小姐何必放在心上。”
林嫣嫣皱皱眉,说道:“门主可不是那种谁都能引诱的人。我总觉得此事没有那麽简单。”
兰儿想了想,说道:“说来也是。门主把孩子抱回来,不直接送回沈梅院,却放在言将军那里抚养。如果不是门主自己承认,谁不以为那是言将军的儿子啊。”
兰儿说者无心,林嫣嫣却听得心下一动。
“我看那个孩子和言将军也有几分相似……兰儿,你去打听打听,看言将军家里还有什麽人,有没有姐妹什麽的。”
“言将军是孤儿出身,没有家人。”
“你怎麽知道?”
兰儿红了脸。
言非离是北堂傲手下的第一大将,仪表堂堂,性情温重,人又和气,这沈梅院里的年轻丫环,有点姿色、有点心计的,谁不抱著点心思。门主虽然容貌绝等,身份尊崇,却是天上明月,高不可攀,反不敢打他的主意。
“我、我是听喜梅她们说的。”
“哦?”林嫣嫣留了点神。“喜梅就是去年调到竹园的那个大丫环?”
“是。”
林嫣嫣想了想,吩咐道:“你去把她唤来,有些事我问问她”
“是。”
喜梅很快来了。
“夫人。”
“嗯。”林嫣嫣坐在桌边,喝著补身的参汤,看了她一眼。
“门主去年把你调去了竹园,怎麽又把你调回来了?你在竹园服侍了多久?”
“喜梅只在竹园待了两个月。言将军去了战场後,竹园没什麽事,便让我先回来了。後来言将军回来,门主说那边请了仆役,暂时不用我过去。”
“你在那边服侍,言将军待你怎样?”
“言将军人是极好的,待我们也没话说。”
“你在竹园时,可曾见过什麽人?”
喜梅不知夫人这话何意,有些茫然。兰儿见状,在旁道:
“可曾见过有什麽女人出入竹园吗?”
喜梅吃了一惊:“没有,从没见过。”
兰儿看了林嫣嫣一眼,又问道:
“那有没有什麽人抱著孩子去过的?”
喜梅又摇了摇头:“没有。”
林嫣嫣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言非离不知因为何事闯进梅院,在雪中跪了大半日。後来门主还让他在留香居养病。
凭著女人的直觉,林嫣嫣总觉得这事和那个孩子有关。可是从喜梅这里,却又问不出什麽。
“好了,没什麽事了,你下去吧。”
“是。”喜梅退到门口。林嫣嫣端起人参汤,随口问道:
“门主常去竹园吗?”
“不。不常去。”喜梅突然不知想起了什麽,神色动了一下。
林嫣嫣没有错过她那一瞬间的变化。
“怎麽?有什麽事?”
“没、没有。”
林嫣嫣不悦地道:“不要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起了什麽?”
“真没什麽。”喜梅有些不确定地道:“只不过有一次,门主好像和言将军打了起来。”
“什麽!?”林嫣嫣微微一惊。
“这个……奴婢也不确定。奴婢当时听到声音,却未敢进去。後来凌青叫我不要管,让我下去了。”
“凌青?”林嫣嫣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仔细琢磨一下,突然想起他是北堂傲在明国养的暗影双卫之一,不禁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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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怎麽回事?门主居然把暗影双卫之一的凌青给言非离派去做仆役?
林嫣嫣又仔细地问了喜梅此事,直到再也问不出什麽来,才让她下去。
在屋里不安的走了两步,林嫣嫣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古怪。
门主把凌青派去服侍言非离到底何意?还让他随他一起去了简境战场。是为监视?或为保护?这与那个孩子有什麽关系?
林嫣嫣左思不得其解。
凌青是门主暗影,没有信物自己也调派不动他,何况就算真问他什麽想必他也不会说。
奶娘抱著刚喂过奶的曜辉进来,林嫣嫣抱了抱他,揭开他的小衣襟,那瘦小紧巴巴的小胸膛上什麽也没有。
没有那个梅花形胎记。
林嫣嫣在生产过後第二日就确定过了。
此时她突然涌出一股强烈的意念,想去看看那个叫曜日的孩子身上,是否继承了这北堂家长子特有的胎记,是否袭承了那修炼明月神功特有的体质。
将孩子交给奶娘,林嫣嫣带著兰儿和几个丫环步出了沈梅院。
“离儿,到这边来!”言非离拍拍手,看著离儿支著两条胖墩墩的小腿站在地毯中间,左摇右晃的摇摆。
“离儿,这边!”北堂傲站在另一侧,指指脚下的东西,召唤孩子。
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北堂傲特别为离儿补办了抓周礼,和言非离在屋子大厅铺上地毯,将东西摆在四周,把离儿放在中央,任他选择。
可是离儿的脾气也沁古怪。什麽东西抓到手里,都是看一看就抛掉了,好似对什麽都不感兴趣。在地毯上爬来爬去半天,却什麽都没有选中。
北堂傲看见他又一次把一支上等狼毫扔了出去,终於忍不住道:“这孩子,他到底想要什麽!?”
言非离却不著急,说道:“也许还没有找到合意的东西。”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被他抓了个遍,就不见他想要什麽。”
地上零零散散地摊著许多东西。有木剑、有笔砚、有书画、有珠宝、有官牌……凡是代表武功、文采、金钱和权力的东西统统都摆在那里,可惜离儿好像都不屑一顾。
最後转了半晌,离儿终於在这些东西中抓到一个物事,看看,闻闻,再不肯放手。
北堂傲和言非离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原来那是翠女早上从梅树上折的几枝寒梅,本来插在厅中的花瓶里。大概是插的时候没留意,有一株落在地上。最後离儿被花香吸引,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把抓了起来。
北堂傲有些不悦地道:“这孩子选什麽不好,偏偏选了一株梅花。”
言非离却笑道:“这也没什麽不好。寒梅傲骨,离儿将来定是个心清高洁的人。”
北堂傲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从地上拿起自己准备的金牌,再次哄著离儿道:
“离儿,这边来,到爹爹这边来!”
耐心地哄了半天,离儿好像终於有些心动,举著手中的梅花,小胖腿噌噌两步,挪了过来,把北堂傲手里的令牌拿了过去。
北堂傲这才脸色稍霁,满意地点点头。
言非离有些好笑。门主有些时候有些举动,真是分外的像个孩子,不过他自己却好像并不自知。
言非离走过去,把离儿抱起来,看他一手举著梅花,一手拿著令牌,放在眼前左看又看,似乎是在比较。
闻一闻,花儿香;晃一晃,牌子亮。似乎难以取舍的样子。
言非离觉得好笑之极,说道:“这样也算抓周?”
北堂傲哈哈大笑:“我们离儿这是一箭双雕!”
“什麽一箭双雕?”
门扉轻轻打开,林嫣嫣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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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嫣?”
“夫人?”
北堂傲和言非离都有些惊异,望著端庄雍容的林嫣嫣。
“你还未出月子,怎麽竟然出来了?”
林嫣嫣微微一笑:“夫君,你当我真那麽娇贵吗?我身上早已没事了。”看向言非离和他怀中的离儿。“那天晚上也没好好看看这个孩子,言将军,给我抱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