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非离还想说什麽,却突然一阵急痛,伴著心脉附近毒素的浮动,眼前一黑,终於熬不住,晕了过去。
北堂傲手心里尽是冷汗。
因为言非离左肩有伤,毒素全部压在那里,半边背脊皮肤都是黑色的,伤口也不能完全愈合,所以根本无法躺卧。这一个月来,只能右侧卧,或是半靠著,其辛苦可想而知。现在在这生产时刻,他也只能靠卧在右侧,由北堂傲搂著,才能支撑住。
言非离昏过去後又痛醒过来,醒来之後又生生痛昏过去,如此反反复复,不知几回。
北堂傲到希望他能一直昏迷,好过现在这样看著他受罪。
言非离即使昏厥之中,也痛得呻吟。但那已经不是呻吟了,倒像是痛苦的叹息,一声一声,连绵在一起,让人心痛。
104
104
好痛!好痛!!!
言非离不时痉挛。整个人似乎被抛入了一个名为痛楚的大染缸里,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被刷洗、被凌虐。
怎麽这麽久?快点!快点!
言非离心里模糊地叫嚣著,却完全发不出声音。这一次生产比生离儿时不知艰苦多少倍。不说他现在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不能负荷剧烈痛楚的地步,就是因为双胎,痛楚也是加倍的。
秋叶原心知言非离的情况并不乐观。孩子因为是早产,胎位靠上,下来的很慢。而且他体力不足,大半时间是在昏迷,根本用不上力。以他这样的身体,如果没有外力的帮助,绝对无法自己娩下孩子。
言非离已经痛了一天一夜。哀鸣之声虽然断断续续,却低沈巡回,持续不绝。
北堂傲一直以真气护著他的心脉。可是过了半夜,察觉出他已是出气多,入气少。北堂傲面色苍白,脸色比言非离好不到哪里去。
秋叶原撬开言非离的嘴,给他喂下一粒大还丹,道:“北堂门主,必须要孩子早点下来,不然他撑不久了。”
北堂傲茫然地点点头,听著秋叶原的吩咐,将言非离半抱坐起。
“啊啊──”
言非离被突然的剧痛激醒,嘶喊一声,大睁开眼,模糊地看见秋叶原跪在床沿上,双手成拳,正在不断挤压他的腹部。
“啊呃──”言非离半张著嘴,干哑的喉咙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脸孔已经扭曲,右手紧紧抓住北堂傲的臂膀,直嵌进他的肉里。
北堂傲冷汗横流,死死地看著秋叶原毫不留情地在言非离圆隆的腹上不停地向下按。每一次都那麽用力,直把高耸的腹部按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凹迹。
太痛了!
这种痛苦简直无法形容,似乎体内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强压出来一样。
言非离开始不由自主地挣扎。他的左肩左臂完全不能动,但是身体却在不停地扭摆,犹如垂死的鱼,在做最後的努力。
看著他如此痛苦,北堂傲深深的痛恨自己的无力,恨不得能把他的痛苦分一半到自己身上。
言非离生离儿时北堂傲也在场。可是当时除了愤怒之外,不过有些紧张,完全没有现在这麽惶恐与绝望。
北堂傲紧紧抱著言非离,不断把内力输送进他的体内,看见他痛苦到极致的表情,心里揪成一团。
不知道这一切是怎麽结束的。当微弱的婴儿的啼哭声终於在房间里响起时,北堂傲却根本没有注意到。
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出来的,一先一後,似乎一眨眼的时间就结束了。
北堂傲一直看著言非离。
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刹那,言非离仰起头,圆睁的双眼与他紧紧相连,漆黑的瞳孔里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容。往事瞬间,一幕一幕,在脑海里纷乱掠过。
第一次相遇,那个月夜下年轻俊秀的叛军将领。
第一次相伴,那个江湖路上忠心沈默的属下。
第一次结合,那个阴暗的林子里痛楚狼狈的言非离。
岁月如梭。从陌路到熟悉,从熟悉到伤害,从伤害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
漫漫长路,竟让他们走了整整十二年。
心中的痛楚在不断膨胀。
原来,我们竟然错过了这麽多时光。
北堂傲轻轻拂去言非离凌乱汗湿的发丝,凝视著他毫无生气地苍白的脸庞,微微颤抖。
非离,活下去,不要离开我。以後的路,我们可以一起走!
晨曦渐渐来临。薄薄的光亮,透过窗格,慢慢映了进来。
摇曳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一盏。只剩床头那一座,还在一闪一闪地晃动著。
“北堂门主,他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吧。”秋叶原叹息的声音,仿佛从最遥远的世界传来,过了好久好久,才慢慢透进北堂傲耳里。
“是,他是应该好好休息了。”北堂傲的声音很低,很淡。
秋叶原看见晶莹的泪水顺著他白皙的脸颊,缓缓地,一滴一滴,落在言非离面上……
105 尾声
这一年的冬天好像来的特别晚。直到十二月中旬,冬季里的第一场雪,才姗姗来迟的,温柔细碎的飘落。
“非离,今晚的月亮很美,你想不想看?我知道你总是喜欢看月的。虽然外面下雪了,不过没关系,总不会冻著你。”
北堂傲笑著,拿过一件大裘,仔细为言非离穿好,轻轻抱起他,来到院子里,在暖阁里坐下。
此时正是最圆满的时候。淡淡的银辉,皎洁而柔和,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北堂傲突然轻道:“我第一次看见你,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那晚月亮很圆,很亮,天气也是一样的冷。你骑著马从山腰後急奔上来,手里提著长剑,一身黑色戎装,英姿飒爽,挺拔俊秀。当时我本以为不知又是从哪里跑来,打算追杀简帝分一杯羹的蠢货。但是看见你,却觉得有些意外。然後你下了马,走到我面前,直直地望著我……”
北堂傲帮他裹紧厚软的裘衣,斜靠在暖榻上,搂得更紧。
“我从来没有见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很干净,很清澈。而且那麽坦率,那麽直接,好像有一种火焰在跳跃。当时我就想,一个会用这样的眼神望著我的家夥,一定要留在身边。”
北堂傲轻笑了一下。
“我把简帝让给你,你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就一剑把他杀了。好像你来根本不是为了给潘岳抱仇,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为了杀他而已……然後你茫茫然地站在那里,竟然在发呆,心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点防备都没有。我看著你的侧影,心想,这个家夥真是有意思,不过警觉性也未免太差了,在江湖上是怎麽混的?”
“那时我手里的剑,只要轻轻一挥,你在这世上便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真奇怪。当时我连一丝,都没有转过这个念头。然後,你突然回过头来,那样望著我。你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
暖阁外,雪花飞舞,月光映照,遍地银光一片。
北堂傲神色迷离,陷入遥远的回忆。
“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你是潘军的首领,带著那麽多兄弟,在乱世之中随意找个地方立足,都比屈人之下好。可是你居然那麽痛快就答应了,以致於我有一段时间,不得不怀疑你的居心。”
“我让你发誓,终身以我为主,终身不会背叛我。你也毫不犹豫的照做了。”
“我将你带回天门,打破了门中的规矩,许多人不服,暗中找你的茬。这些我明明都知道,可是却不闻不问,想看你怎麽解决”
“没想到这些都难不倒你,不过半年时间,你就让他们心服口服。你性子温和,人缘又好,本来很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可是你为了避嫌,不得不慢慢疏远了原来的兄弟……这麽多年来,你和谁也不曾深交,小心翼翼地和大家保持距离,只是一心一意跟著我。
“初时我还会奇怪你为何愿意付出这麽多,可是後来却渐渐习惯了,视为理所当然一般。现在想来,真是迟钝的紧。”
寒风卷起落雪,扑簌过来,击在暖阁的帐子上,掀起一阵微动。
阁里的温暖丝毫不受影响,气息浮动,幽幽渺渺,好似人儿的叹息。
北堂傲伸手抚摸言非离的眉眼,眼神流露出温柔之意,低下头温存地吻了吻他的鬓发。
“非离,为何你会爱上我?你知道,我这个人冷漠无情,收心束情,对谁都不在意。我不好渔色,不喜欢女人,自然更不喜欢男人。这世上许多事,都无法让我在意。”
“但是这样的我,竟然爱上了你。想来,都是命中注定……”
“那天在鬼林,魑魅魍魉无论使用什麽毒药我都不怕,可是他们却偏偏用了媚药。我那时神志不清,不知道让你受了多大的伤。我还记得当时草地上那滩血迹,触目惊心。可是你竟然没有丝毫抱怨……”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想你虽然不说,但心里一定是介意的。我去了明国,把你留在浮游居,我知道你不愿意,可还是没有带你去。当时我对你那麽冷淡,你有没有怪过我?有没有怨过我?”
怀中人神态安详,睫毛轻颤,似是好梦正浓,不揽浊世。
北堂傲叹息一声,轻道:“好似我做了什麽事,你都不会怪我。我把离儿带走,你也不怨。我娶了林嫣嫣,你也不恨。你怎能对我如此包容?”
“唉!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你竟变得如此重要。当我发现时,我已丢下门中事务,快马加鞭的赶去了简境战场。其实当时我已模糊地明了自己的心意,不过总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北堂傲抚摸了一下他的薄唇,忍不住在上面落下轻吻。
“我爱上你!爱上一个男人!真是造化弄人。”
“不过感谢上天,那个人是你!非离,非离……”
北堂傲呢喃著,清淡的声音,犹如悠长的叹息。
“我不会放你走,我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一滴清泪,似是喜悦,似是惆怅,幽幽地,自那苍白的面容上落下。
北堂傲低下头,舌尖轻挑,将这滴珍贵的泪,卷入彼此的唇齿之间……
──完──
断情结番外合集 by 十世
圣诞贺礼,HE版番外^_^
年底将近,匆匆回乡过年的人也异常多。北方官道上,时时出现一些赶路的马匹或车辆,暂时兴隆了这家客栈的生意。不过这日已是二十九,明天便是大年三十,热闹了一阵的官道终於又沈寂了下来。
店小二正在打扫厅堂,按照往年的经验,到了今日傍晚,应该不会有什麽客人了。正想著,已听见远处的马蹄声传来。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的耳朵动了动,连忙放下手里的笤帚迎了出去。
果见前方渐渐驰来的两匹骏马,如愿地停在客栈门口。
店小二还从没见过这麽俊的马。
为首这匹高大健硕,通体全黑,如墨一般,四只蹄子却是雪白如银。在马首前额处,还有著一道白色的道痕。
凭著多年牵马的经验,店小二再白痴也知道这是匹难得的千里宝马。再凭著多年牵这种宝马的经验,店小二又确定能骑它们的主人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想到此处,店小二连忙扬起他最职业、最讨好、最‘真诚’的笑容,说道:
“客官是要住宿还是……”
熟练流利的话嘎然而止,店小二生平第一次差点砸掉了自己最佳模范店小二的招牌。只因从马上跨下的那个人,实在让他震撼。
那人一身白色锦袍,外面罩著华贵罕有的白裘。面容大半被掩在柔软华丽的裘毛中,只露出一双修长明的双眸。
店小二做店小二这麽多年,什麽样的人没见过。此时让他愣住的不是眼前这个人冷的容貌,而是他凛冽的气质。明明是双秋水明眸,却在向他瞥来之际,射出冰一般的寒气,让他出口的话霎时冻住一半。
乖乖地隆地冬!这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店小二愣了瞬间,心下立刻做出判断。
“小二,我们要住宿。”
一个温和低沈的声音响起,顿时将刚才的寒气化的无影无踪。
店小二连忙回过头去,见是骑那匹枣红色骏马的客人。这位客人大概四十来岁年纪,披著一袭黑色大裘,面目英俊,温文而笑,让人一见便生好感。两鬓的淡淡霜白和眼角的皱纹,也让他凭添一股令人信任的感觉。
“是,是,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立刻拿出专业素质,再次堆上刚才被冻结了的笑容。
将两匹马牵到後院,交给专人打理,小二又回到前堂招呼客人。刚才不知钻到哪里去数钱的掌柜,也突然冒了出来,正在殷勤地招呼。
两位客人都已脱下了皮裘,那位冷的客人更是随手将之扔在一旁的凳子上,长长的白色袍摆垂到了地面。
店小二偷偷窥了一眼,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果然是个清冷丽的美人,不过好似上了点年纪,但却看不大出来。因为他皮肤光洁柔亮,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但是眼底却氤氲著一股经过时间锤炼的沧桑,让人感觉他的年纪已经不轻了。
“不用报菜了,把你们这里最上等的好菜上几个来,快一点!”那人冷冷地打断掌柜的,吩咐道。
“是。是。”掌柜的咧开嘴,点头哈腰地应道,知道在这年底时候遇到了贵客。不说这白衣人往那一坐,一举手,一抬足,就知是个人上人;就是那青衣锦袍的中年男子,气度温文,举止沈稳,也知是个常居高处的人。
“谦之,点那麽多菜,我们二人也吃不了。”青衣男人皱了皱眉,对白衣人道。
“点多点儿怕什麽,这种小地方想来也做不出什麽好菜。我怕你吃得不舒心,待会儿菜上来,你便只吃喜欢的。”
“我有什麽不喜欢的。我们明日便到了,这一路赶来,你还怕我挺不住?”
白衣人笑道:“那好,你便当是我挺不住好了。这一路餐三露宿,我早腻得很了,为什麽我们要为了那两个小兔崽子这麽劳累自己?”
青衣人似乎有些啼笑皆非:“谦之,你别忘了那两个小兔崽子可是你儿子。”
白衣人冷哼一声,说道:“我要早知道他们俩今日会闹出这些事来,我倒宁愿没生过这两个小子!”
青衣人轻轻拍拍他的手,道:“莫气!我们回去问清楚就知道了。”
白衣人好像突然省起什麽,“非离,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
“嗯!我知道。”
二人四目相视,微微一笑,说不出来的亲密与默契在两人间萦绕,直让店小二看傻了眼。
菜很快就上来了。掌柜的难得年底之际遇到贵客,当然要好好赚一笔,於是生怕他们反悔似的,客栈最好最贵的菜都已最快的速度上来了。七八个菜摆满了一桌子。
那个白衣人动了几箸,挑了几道还入口的尝了尝,便不再吃了,反倒一直给青衣人加菜,在他耳边浅声低语。那人偶尔回一两句,两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待用完膳,白衣人又恢复冷漠,对掌柜的道:“我们要回房休息。”
“是,是。”掌柜的这回不用吩咐,连忙唤过来店小二道:“两间上房,快快带客人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