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赜低头应了,又往前后探找。
我疑心更甚,若是有事寻我,屋内不见,自该退出另寻他处。可为何留于我屋内。且那句话…端的可疑。也就屏气凝神,小心匿身梁上。
稍顷尹赜又回说不见,韩焉负手立起,转了两圈方道:“那好,我先去,你在这儿守着,若是他回了,你想法子拖住他,别叫他起了疑心。”
尹赜应了,躬身送他出门。自折身我榻上,整理床铺。我待他弄罢,正要回身擦拭时,轻笑道:“有劳了。”
他猛地一颤,举目望时,我翻身而下。尹赜见是我,面色一白。
我自坐下,倒杯热茶暖手:“没话说?”
尹赜身子一抖:“三公子要小的说甚麽?”
我斜眼一瞅他,笑道:“反正你瞒着我的也不是一桩两桩,你喜欢先说哪个都行。”
尹赜啪的跪下:“小的不敢。”
“不敢?”我呵呵一笑,“那我问你,若我不是这回子出来,而是从外头回来,你打算怎麽解释人在我屋里?”
“奉了夫人之令,有话说与公子。”
“夫人甚麽命令?”饮口茶,暖香扑鼻。
“夫人说公子几日来舟车劳顿,当好好歇息,,叫小的拿家传的补药来给公子服用。”说着尹赜自怀中取了瓷瓶,双手奉上。
我忍不住大笑:“好厉害的一对主仆!若非如此,险些被糊弄过去了。”收敛笑意,正色道,“尹赜,你是聪明人,我从来都不喜欢杀人,特别是杀聪明人…”见他面上更白,遂轻道,“韩焉去哪儿了?”
“去见安泽、俊州两地东虢的负责人。”
“这家客栈是东虢产业?”
尹赜一愣:“公子怎麽晓得的?”
我一笑:“韩焉点的那些菜…是暗语麽,甚麽意思?”
尹赜道:“小二报菜就是相询,挂炉走油鸡是切口,意思在问可是虢主来了;淡菜虾子汤是说带的是甚麽人,可要虢内小心;芙蓉蛋是说有事要禀报虢主。”
我觉着有趣,遂笑道:“那韩焉怎麽回的?”
尹赜道:“先来的小彩碟干果鲜果,是说来的人里敌友参半。”
我拊掌一笑:“我晓得了,鲜果是说敌人,我性子爱梅,梅花是指我吧。”
尹赜颔首道:“三公子聪慧。前四喜冷盘是指子敬、影儿、胡太医和秦莘,要他们多加留心。五件热菜是说有事要见虢内人,叫老板代为联络,尽快召集。”
我摇首道:“那后三福呢?”
“是说不可轻举妄动,敌人里有的可拉拢过来。”
我侧首想了一阵,摇首笑道:“不过是些菜名,就能叫你们说出这些意思来!”
尹赜磕头道:“还望三公子赎罪!”
我挑眉一笑:“饶你可以,可你要老实回话!”
尹赜一怔:“三公子方才不已问过…”
“那不过是看你老不老实罢了。”我搁下茶杯,食指轻扣桌沿,“尹赜,你根本不是韩焉的人,对吧?”
尹赜面上一白:“三公子说笑了。”
我斜眼一瞥:“你否认?”
尹赜躬身道:“不敢。”
“一开始,你让我以为你是兰修王之后,接着,又突然变成了父皇的人,再见时又成了韩焉的心腹。”我浅浅笑着,目不转睛望他,“我都能看出你有问题,韩焉多精明的人,却一言不发,端的古怪。”
尹赜躬身一笑:“公子想多了。”
“是麽?”我举杯饮了一口,“你若不是父皇的人,就是安俊侯的人,我可有说错?”
尹赜面上一阵扭捏:“三公子…”
我冷道:“方才你说‘前四喜冷盘是指子敬、影儿、胡太医和秦莘’,为何不提沈莛?”见他额际滴下汗来,遂厉声道,“这世上知晓沈莛已死的,只有我,或是数十年前就以为他死了的父皇,你又是如何得知?!”又柔声道,“你混在韩焉身边,他虽不揭穿你,却也不信任你,否则见东虢的人,为何支开了你?”
尹赜面上阴晴不定,见我笑容满面,想了片刻,终是叩首道:“还望三王爷恕罪!”
我缓缓捏紧杯身,口里却淡淡的:“怎麽又改了称呼?”
尹赜不敢抬头,闷声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还不老实交代?”我哼了一声,搁下茶来。
尹赜躬身叩首,缓缓道来。
之前皆如已知,尹赜确是兰修王之子,也确是父皇秘密养大,本想叫他平淡一生,他却感念父皇恩德,想有所建树,以报恩泽。父皇不想他趟混水,遂冷落对待。不想韩焉找上门来,只好将计就计,叫他假意相帮。至于佩服韩焉云云,不过是个说辞。一路行踪,早秘密告知父皇,难怪沿途不见阻碍,原有这一层关系。
我静静听着,细细瞅他面色,不似有诈,遂道:“高公公晓得多少?”
尹赜一愣:“这…”
我笑道:“你别慌,父皇与高公公之间…你不晓得就罢了。毕竟都是一家人,论起来,你也是我堂兄弟,这才提醒你,韩焉不见得不晓得你的事儿,你自个儿该小心。”
尹赜叹息道:“看来我确是大意了。”
“也不见得。”我挑眉一笑,“韩焉多半只是疑心,却没有证据,你还和往常一样,别露出破绽。”
尹赜躬身道:“多谢三王爷提点。”
我本起身要走,闻言又停下:“称呼改了吧,还是叫我三公子。韩焉那头儿我会替你遮掩,你好自为之。”
尹赜躬身应了,我出门不提。
子敬候在院内,见我出来,忙来回话:“爷,韩焉他…”
我一摆手:“我已晓得了,趁他不在,你同我去见安俊侯。”
子敬一愣:“现在?”
我呵呵一笑:“自然是现在。”
子敬随我出门:“安泽、俊州两地皆是安俊侯封地,现下我们是在俊州,若是安俊侯不在此处…”
我笑道:“子敬多虑了。快交年尾,安俊侯自该在府内。”
子敬闷声不语。到了客栈门口,小二牵了马来,我大声道:“小二,先替我备着酒菜,待我随意逛逛回来,可要好好喝酒!”
小二满脸笑意:“这位公子就放心吧!”
二人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行了一阵,确定无人跟着,才放缓脚程:“子敬,我困在宫里时,府上究竟如何?”
子敬轻道:“爷不早问过了?”
我笑而摇首:“有些的地方想不透,想再问问你。”
子敬轻道:“爷请讲。”
我缓缓道:“除了铭儿,还有甚麽人来过我府上?”
“四王子接他回府时也来过。”
“秦莘是我交给他的,亦是他看管着,送回后一直没有进府,是刘忠将他们安置在双柳巷麽?”
“是。忠叔一直小心谨慎,仔细看管。被武圣赶走时,还不忘吩咐下人们谨守本分,还好爷亲自将他迎回来了。”
“沈莛甚麽时候由谁带来的?”
“爷交代送至长公主处还不见,待长公主送他们出宫时,沈莛已在。”
我不由皱眉:“长公主?”
子敬一惊:“怎麽了爷,有何不妥?”
我暗地揣摩,长公主处理当不会混进人来,这麽说…,猛地一拉缰绳,咬牙道:“好你个刘镗!”
子敬忙道:“爷?”
我深吸口气:“当日可是镗儿送他们去见长公主的?”
子敬道:“奴才本想送的,可四王子说奴才身份尴尬,不见得能见着长公主,不如由他送去,可稳当些。”
我连连叹气,子敬小心道:“莫非…四王子使了手段?”
我苦笑道:“只怕这事儿谋划得早了,当从我交托他看管秦莘已然开始。”
子敬倒吸口冷气:“这麽作,四王子有何好处?”
我抬头望望前面的大宅:“这,就要问问我的好岳父了。”
水落石出
安俊侯府。
门前四个家丁,正往上挂灯笼,旁的也打扫擦拭,端的忙碌。
子敬下马请报,门童瞅我一眼:“我家侯爷这回子不见客。”
我将月华剑取了递给子敬:“我不是客,将这个拿给你家侯爷,他会见我的。”
门童似信非信,却不敢怠慢,先叫下人迎进正厅奉茶,自去禀报。
绕过影壁,当中院内多植梧桐,高大粗壮,虽叶落无几,却挺拔伟岸。两侧抄手游廊,一色儿的青檐黄瓦,绘着五彩图纹。前头就是正厅,紫檀木的料子,匾上书“遁世堂”。
才进里头儿,黄杨木架子屏风,上头儿绣着渊明采菊图,旁边是饮酒诗一首。我瞅了一眼,绕过入内。里头儿炉火红旺,香鼎里燃着麝香,堂上挂着冷月细雪图,旁边对联笔走龙腾,遒劲有力。
我方坐下,小厮送了茶来,并着些糕点。我笑而摆手,正要叫他撤了,就听内堂传来急急脚步声:“在哪儿,在哪儿?”
循声儿就见安俊侯着件黑皮大氅匆匆来了,后首跟着管家模样的人。
我忙的迎上去见礼,面上含笑:“见过泰山大人!”
安俊侯一把拉住我手:“好女婿!可算想起我这岳父来了?”说时把眼一瞪,“我还当你忘了呢!”
忙着躬身笑笑:“小婿身份多有不便,就怕…”
“怕甚麽?”安俊侯哈哈一笑,“这儿冷的紧,跟我入内堂吧。横竖不是外人,见见你岳母也好。”
我使个眼色给子敬,他自随管家下去不提。
路上安俊侯牢牢拉着我手,轻道:“甚麽时候到的?”
“今儿刚到。”我斟酌着,“本不想来叨扰岳父的…”
“说甚麽傻话?”安俊侯瞅我一眼,“这时候不来找我,还想甚麽时候来?”
也就一笑不提。他又问些路上之事,我仔细应答,由他拉我转过几进宅子,入了内室。
榻上歪个美妇,峨眉淡扫,轻施脂粉,云鬓低垂,插着一根玉簪,端庄眼目,风韵尤存,正绣着巾子。见人进来,也没抬头:“老爷,是锶儿麽?”
我轻笑道:“给岳母见礼了。”遂跪下磕头。
只听她低呼一声,忙的下榻扶我:“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又回头嗔怪道,“老爷你也是,锶儿来了,就该叫小子们回我一声儿,这衣冠不整的模样,叫女婿笑话我不成?”
遂笑道:“岳母这话倒叫女婿心里不安。”
她微微一笑,拉我上榻坐下,递快毯子过来:“我听说你怕冷得紧,快盖在腿上。”
也就笑着应了,安俊侯坐她身侧,自有婢女送上茶来。
我饮了一口,自怀中取了对儿琉璃龙凤环:“前几日见着了,就想着岳母神仙人物,佩这个正好。”
她含笑接了,连连称赞:“好手艺,难为你记着。”
安俊侯陪饮了一口,方笑道:“老三这回来,只怕不单单是送这什物吧。”
我拱手笑道:“甚麽都瞒不过泰山大人。”
安俊侯夫人瞅瞅我,又溜溜他,口里笑道:“本来滟儿不在,我还道这回子过年冷清不少,既然锶儿来了,也是好事。”自下榻吩咐下人们收拾东厢房。
我忙道:“岳母莫忙,小婿现在柏舟客栈住着。”
她忙的回身,一叠声儿道:“甚麽傻话,还当自个儿是外人不成?住在外头,叫旁人笑话我家不成?”也不多言,领了丫鬟出门交代不提。
我哭笑不得,只得冲安俊侯打个躬:“真是叨扰泰山了。”
安俊侯拉拉胡子:“老三,你是想问甚麽吧。”
我浅浅一笑:“岳父以为锶儿要问甚麽?”
“没错。”安俊侯索性挑眉一笑,“我这儿确实还住了旁的人。”
我笑道:“那小婿斗胆一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