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麽?”我面上一笑。刘钿,你怕我不利刘锐麽?有趣,有趣!
刘锐一撇嘴:“废话少说,甚麽交易?”
我负手起身踱了两步:“你是弟弟,叫你选好了。或是我们互问一题,或是要求对方作一事。”
刘锐张口一愣,我接道:“若问,则必答真话;若行事,必不可害人性命、危及社稷。”
刘锐想一想方道:“若我两个都想呢?”
我立住顿首:“随六弟喜欢。”
刘锐轻道:“看来大哥所言不差。”
我装着未闻:“甚麽?”
刘锐忙摇手道:“没甚麽,没甚麽…那我先问!”
我挺直脊背:“请!”
刘锐起身道:“你真是父皇与长公主的…”
我心内冷笑,面上却正色道:“此事大哥与六弟不是早已知晓,又何必来问?”倒也觉着好笑,我不过说个模棱两可,既没认甚麽,亦非否认甚麽。你心里所想,自会往上头儿靠。
果不其然,刘锐点头而笑又道:“该你问。”
我摇首道:“六弟不是还想我作一事麽?请说。”
刘锐眼珠子转得几转,咬住下唇:“你…能不能不与大哥相争?”
我忍不住笑道:“这叫甚麽话?我何曾与大哥相争…好,好,我应承你就是。若以后大哥与我要甚麽,只需他亲自开个口,我定让予他。”
刘锐颇有些诧异:“你答应了?”
我展眉莞尔:“这不是约定之事麽?”
刘锐皱眉垂目,我心内暗笑。刘钿,纵你能料到我会为难刘锐,却想不到我会用这作弄人的法子吧。也就摇头一笑:“那麽该我问了。”
刘锐点头望我,遂笑道:“烦劳六弟详述陈国所行之事。”
刘锐一惊:“这,这…”z
我趋前一步:“六弟想反悔不成?”
刘锐连连挥手:“不,我,这…”
我笑道:“六弟方才问的,我可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六弟若是顾忌甚麽,那刘锶可以坦言相告,今日之事,所言之语,定不与他人言。”
刘锐叹口气:“好!算我上了你的当!陈国是吧?本来父皇派了韩焉与大哥去,是设计大哥与陈王联合抗你大军。大哥只说与你有隙,而陈王由此靠山,可先知你军务,得保陈地太平。而你久战不下,父皇必定震怒,责你延误战机。大哥再从旁进言,可叫你撤兵失权。军里有刘镗内应,指你好大喜功,指挥失当,到时候你失宠于父皇,大哥再有旁侧相助,得登大位,必奉边地千里,以谢陈王!”
我连连点头:“好计好计…只是空口白牙,陈王会信?”旁侧?是谁…此时不好问这个,只得忍痛放过这一良机。
刘锐转身不屑道:“大哥用了前头儿诸国的例子,还刻意带了慕容家的小子去,陈王有几个脑袋敢丢?何况又有韩焉在,一说是东虢虢主相助。韩焉那一张嘴,直说得陈王乐翻了天。再说先前,刘镗故意败了几场小的,更叫陈王深信不疑。”
我暗自颔首,端的妙计。若不是我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倒还不晓得何日可下陈地。只父皇的念头,定是要取了陈地的,那些话儿,只怕对刘钿他们亦是有所隐瞒。此事与汐阑事同,为何父皇与刘钿故技重施?
刘锐哪儿想着我转了这许多念头,自顾道:“本来汐阑之事就该如此。算你运气好!反叫大哥白白被父皇责骂。不过此番父皇说了,陈地只为第二,第一要务乃是借陈王之手除了姓韩的!”
我心内一惊,此法真是歹毒:“这麽说,也是你们挑唆着陈王…”
刘锐得意一笑:“你以为就你聪明不成?你来了,陈国那些脓包都跑了,陈王急得直跳脚!我这时才入陈地,假装十万火急,只说韩焉与你有那苟且之事,我们都被他骗了!大哥再敲敲边鼓,就说韩焉还是你心腹,无比宠幸。只要抓了韩焉相胁,你就算不退兵,只要韩焉反咬你一口,也是好的!”
我心里苦笑,面上却淡淡的:“是麽?”
刘锐掩口一笑:“谁晓得陈王真是个傻子,居然不能说动韩焉答应。也不知是陈王太蠢,还是韩焉当真对你一往情深!”
我叹口气,情深…麽?不见得,不见得…指不定父皇又在背后要他作些甚麽呢?刘锐的话能全信麽…仔细应对当时之事,倒也是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如此说来,我救了韩焉,。只怕他以为是父皇早坐作下的安排,这才冷言冷语对我…也许也由此冷了心,一意与卫国为敌,一意与我为敌了吧…
刘锐坐回去,自饮口酒:“我说完了,你满意啦?”
我讪笑一声,瞅眼后头儿稀稀疏疏的园子:“难为六弟了。”
刘锐瞪我一眼:“你还要我作甚麽,说吧!”
我一定心神,和气道:“我想请六弟现下整装回东也去,顺道儿将这个交给大哥,”说时自怀中取封信交了。
刘锐一愣:“现在?”
我微微颔首,含笑而立。
刘锐面上红白交加:“你,你…好!算你狠!”踢了一脚石几,方夺信而去。
我目送他远去,方回身坐下,举杯笑道:“今儿还真冷。”饮了一口,又笑道,“当真可惜了这酒杯。”也不回首,只笑道,“站了这麽久,不冷麽?这酒虽不好,倒也还能暖身,我借花献佛…”
“为甚麽救我?”y
“因为死在刘锐手上,或是安俊侯手上,太过折辱你。”我呵呵一笑。何况凭刘锐,还杀不了你。只不晓得这是谁的主意。若你此时与刘钿明着闹翻了,我这出戏还怎麽唱下去。
“我不会谢你。”
也就拂袖起身:“我从没想过要你谢。”垂目望着杯中残酒,突又笑道,“莫非刘钿想用这酒腌雑死我?”也就大笑而去。
丝毫不理身后那道目光,灼热刺骨。
瑶林琼树
绕开家丁之流,自与子敬回了客栈。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不由一笑:“好诗,好诗。”推门而入,笑意满面,“原来这柏舟客栈还有这个典故。”
“你不问我去哪儿了?”他眉眼一挑,没由来一股子凄楚。手上提个酒坛子,桌上歪着几个空的。一屋子酒香,压过佛手。
我笑而摇首:“你不也没问我?”
他略一垂目:“《诗三百》,唯一情字。”仰头饮下一口。
我颔首道:“这首《鄘风•柏舟》虽非最佳,却也直书胸臆。”
“不过是个痴情女子向她母亲无病呻吟罢了。”他转头一笑,想再倒酒,却一滴也无,遂苦笑摇首,“你去见了安俊侯?”
我倚着房门:“你饿了麽?”
“甚麽?”他一愣。b
我柔声道:“你赢了,韩焉。”
韩焉摇手一笑:“既然你见过安俊侯了,就…”
“你饿了麽?”我伸手拉拉袖口,“说好的,你赢了,我下厨。”
韩焉一怔,方笑道:“当真?”
“自然。”我轻扬唇角,却不知怎的泛起一丝苦涩,忙的扭头掩饰,“我手艺可没法子和大厨相比,你将就些个。”
眼角瞅见韩焉若有所思,也就叹口气,出门不提。
“只是这样?”韩焉瞪大双眼,语气十分之不肯定。
我望眼桌上菜色,擦擦额头:“不好?”
韩焉一扔筷子:“糊弄人麽?”
我自笑笑,将筷子塞回他手中:“尝尝再说。”
翡翠色,清亮光,淡菊雕边。
清炒苦瓜。
韩焉咬了一口:“诶?”
我眯眼一笑:“如何?”
韩焉摇头道:“淡。”
也就替他夹块儿菜心:“嫩的,我看着摘的。”
韩焉一皱眉:“淡。”
我呵呵一笑,又替他弄片青笋:“这个又如何?”
韩焉犹豫一阵,终是尝了一口,连连摇头:“淡!”
我笑盈盈望他将所有菜吃了一口,口里道:“如何?”
韩焉放下筷子,摇首道:“刘锶,你是没银子买盐,还是忘了下盐,亦或是有所指。”
“无‘言’耳。”我呵呵一笑,“你不‘言’,我怎知你有几多‘言’量。”
韩焉垂首不语,自斟了一杯饮下,面上缓缓驼红。
我叹口气:“我见着刘锐了。”g
韩焉哼了一声,我又道:“韩焉,你说话从不言明,当我真的聪明,甚麽都猜得到麽?”
韩焉一捏酒杯:“说?说甚麽,有何好说的。”自摇首又饮下一杯。
我皱眉道:“韩焉,你始终不肯告诉我,为何父皇要杀你。”
韩焉突地抬起头来,双目炯然:“你不早知晓了?”
我摇首道:“若因东虢之事,他早该杀你,迟迟不动手,究竟为甚麽?”
“因为我尚有利用价值。”韩焉呵呵一笑,又斟了一杯递予我,“长公主,替我谢她了,可惜我不能…不能…”
“不能怎样?”我接了酒杯,却盯着他双目。
韩焉望我一眼,突地伸手一勾,环住我颈项,贴着我耳侧轻笑一阵:“我不能娶刘泱,不能娶刘沁,不能娶你们刘家任何一个女人!”
如似雷击,我愣在当下,由他缓缓松手,俊脸露在眼前:“怎麽,不信?”
我迟疑着摇首:“你说,你是说…”
“若能拉拢,以示亲厚,有何能比之翁婿?”韩焉眯眼笑笑,自挥挥手,“我哪点儿好,哪点儿好?我与刘泱见面不足十次!”又拉紧我领口,“还是说,这是你们刘家的本事,无论见人或是人见,一眼瞥见了,就此沉沦,无法自拔,万劫不复…”声儿低了,埋首于我怀中。
我一动不动,眼前一片混沌,难怪父皇急急召了泱儿回东也,难怪前后转变如此之大,父皇他…拿捏人心竟至如斯境地,叫刘锶…叫刘锶何以应对!
韩焉闷声儿道:“怎麽?怕了?你现在将我绑了交回去,可是大功一件。”
我略一定神:“韩焉,陈王叫你作的事儿,你为何不应承他?”
韩焉举目一望,并不答我。
我扶住他肩膀,柔声道:“你不娶泱儿,不愿应承陈王,是为甚麽?”
韩焉面上一怔,突急转红,扭头不语。
我捏他转目相向:“韩焉,答我!”
韩焉嘴唇一动,面上突地煞白,尤自不言不语。
我有些急了,正欲再问,他却一笑:“你想听甚麽?说我下流无耻居然会对你有…呸!”
我面色一黯:“是麽?”缓缓收回手来,立起身来,哑着嗓子道,“我叫厨子重新给你作些菜吧…”又忍不住回头瞅他一眼,“别喝了,小心醉…”
“醉甚麽?”韩焉一推我腰间,“我多醉也不会像某些人!”
我身子一晃,苦笑一声:“你醉了…”
“是啊,我是醉了!可我看得比谁都明白!”韩焉猛地跃起,咬牙切齿道,“你喜欢刘镱,那怎麽不为他去死?你口口声声要替文思报仇,一晓得是你父皇下的手,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白槿又怎样?他为你死了几回了,你又怎样待他?!你,你就是个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甚麽谦谦君子,甚麽神机妙算,还不是一肚子乌七八糟!刘滟甚麽都不知道,就这麽白白叫你们的腌雑事儿给毁了!你,你,只怕你还暗自得意呢吧!!!”
竟无言以对,愣了半晌。韩焉瞪我一眼,突又大笑:“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儿?”说时拉起我手来,放在他面上轻抚,只觉着一股热气腾起,“我就是喜欢气你,就是喜欢看你左右为难,就是乐意见你前后顾忌,就是,就是…”突地举目一望,“刘锶,你折腾自个儿就好,干嘛要叫我看见,干嘛要叫我看见!”
我压下心头涌动,想抽回手来,淡淡道:“韩焉,你话太多了。”
韩焉紧紧握住:“刘锶,你喜欢我,是不是?”
我一愣:“胡说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