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希望堡主不要忘了十三年前的事,还望堡主不要太维护少主。
陈长老,我跟你说过的是您都忘了吗?
老朽不敢忘,老朽更不敢忘大小姐的飞来横祸!老朽不明白这娃儿到底有什么吸引了堡主。
陈长老,不要再说了!文晟的声音已带上了怒气,将愕然的凌晰护到身后。
老朽不敢不讲,堡主养他教他,如今把心月堡的圣物都送给了他,该不是想让我等死不瞑目吧?老朽实在不愿看到堡主被这妖人迷惑,小小年纪便长的狐媚惑人,将来定会为祸此地……
凌晰躲在文晟身后,凌晰紧紧抓着爹爹背上的衣服。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小他就被人认定是妖精,他从没有闯祸,也没有和很多人接触过,他只想宁静的待在爹爹身边,难道这也有错吗?
凌晰有些愤怒的看着这个口沫横飞,慷慨激昂的阐述着谬论的老人,手悄悄下移按在了剑柄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话间剑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出手之快让人瞠目结舌。没有人看清凌晰是在何时出手的,就连站在他身边的文晟亦然。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月凌剑早已经在夜色中闪着冰冷的寒光,一如凌晰冷冽的眼睛。
寒枝冷静的看着异常冲动的凌晰。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了七岁那年初次握剑的凌儿,她还清楚的记得他眼中的红色光芒。她深深知道凌晰是那种不逼到一定程度就绝不会反抗的人,然而这种态度,会不会更加伤害他呢?寒枝不知道也不敢想,凌晰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喜欢窝在她怀里的撒娇的孩子,以她的能力已无法保护他更多,能保护他的,只有安堡主一个人。
凌儿,把剑放下。
爹爹,他太过分了!
凌儿,听爹爹的,快把剑放下!
原本打算对陈长老的无聊论断一笑了之的文晟这时也不得不收敛了笑容。一面为凌晰的武功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他又忧心冲冲,若是陈长老有任何闪失,凌晰恐怕就更难以在心月堡生活下去了。
你……陈长老脸都绿了。你师承何人?
紫杉先生。
堡主竟以四护法教授他武功,老朽死难瞑目。
说着就要向剑刃上撞。
够了,别闹了!文晟心疾手快,一掌打落了凌晰手中的长剑,同时以掌风将老人推出一丈之外,一触即发的形势稍有缓和。文晟将凌晰挡在身后,迎上老人发难的眼神。长老似乎对我有所不满,请不要把气发在孩子身上。凌儿还小,不懂事,我自会调教,还望长老见谅,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文晟是明摆着要袒护凌晰。话虽然是笑着说的,眼里的警告意味却是再明显不过。心月堡的一干人等也不敢再发难。
爹爹……心头无来由的一拧,疼的凌晰几乎要呼吸不过来。握着正面手掌的手,十指连心,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也不管遗落在地上的月凌剑,凌晰夺步而去。
好好的一场生日宴就这么搅乱了。
文晟本想自己跟去,却被长老们绊住了手脚,只得示意寒枝尽快赶过去。
是夜十分,文晟才拖着极其疲倦的步子移回琰玥阁。没有回房,却先去了寒枝那里。
凌儿呢?
已经睡下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
堡主也不是不知道少主的脾气,有什么都哭一哭就过去了。
但愿如此……唉……一阵深深的叹息从喉间滚了出来。
堡主为何叹息?长老们为难您了吗?
倒没有为难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他们要求重选少主……
怎么可能?少主也是说选就选的吗?这回轮到寒枝惊讶了。
寒枝,我知道你一直把凌儿当自己的孩子……你也知道我尚未成亲,怎么会有凌儿这么大的孩子呢?文晟苦笑了一番,十三年前的事排山倒海似的向他压来。凌儿,是张宁易的孩子……苦守了十多年的秘密第一次从他本人口里吐出来,文晟本就黯然的脸上更显出了几分苍白。十三年前那个失落的夜晚像魔魅似的吞噬着他,挥不去,斩不断,每天抽痛着他的心。
堡主说的是清云镇的张宁易夫妇?
嘘……若有所指的看了看里屋,文晟不敢想象,若是让凌晰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发生什么。压低了音量,他把寒枝拉到身边。
寒枝不才,有一回在树林里听到长老们议论。
难怪……这些年保守秘密辛苦你了。
堡主对少主的苦心寒枝明白,只是堡主现在打算怎么办?少主必定会起疑心的,且今晚陈长老的话又太过于露骨。
……像是思考了几世纪一般,文晟才幽幽开口。我拒绝重选。
可是长老们会同意吗?若是拒绝,少主岂不是更无立身之处?何不趁此机会为少主正名?
你说的是没错,可是怎么跟凌儿说呢?
无法抗拒的沉默如所料般按时袭来,文晟和寒枝无声的看了对方一眼,忧愁自然而然的爬了上来。
凌儿愿意跟他们比试!
凌儿!你都听到了?
文晟与寒枝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话可说。
爹爹,奶娘,凌儿对自己有信心。
寒枝,你先出去,我有话跟凌儿说。
寒枝知道。
爹爹……
手还疼吗?爹爹刚才出手太重了。执起凌晰柔软的手放在嘴边亲吻,文晟把凌晰揽到身边。怪爹爹吗?
不!拼命的摇头,长发也跟着飞舞起来。
耐心的用手将凌晰的长发一一梳理清,浅笑在文晟脸上浮现着。凌儿,你长大了。你恨爹爹吗?
凌儿为什么要恨爹爹呀?凌晰的样子天真烂漫,并不像有什么不妥。
大概是没有听到吧,可是凌儿,你迟早会恨我的,总有一天你会恨我,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沉默的将凌晰搂入怀里,文晟错过了他眼里一闪即逝的哀思。
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凌晰紧咬住下唇将脸埋进文晟的怀里,眼泪就在同时滑过削尖的脸。
爹爹,他在文晟怀里说。陪我睡好吗?我一个人睡不着……
重选少主的时间就定在十日后。心月堡的人显然无法接受这个性格冲动的少主,虽然他们也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凌晰,然而从一开始,凌晰的身份就已经决定了这种不信任的必然性。
仪式简单的准备了十天,文晟就在琰玥阁陪了凌晰十天,和紫杉一起指导凌晰练剑。虽然凌晰的剑术已经很好了,可是他们还是担心首次与人论剑的凌晰会因经验不足而吃亏,何况刀剑无情,任何人都有可能趁此机会伤害这个单纯无害的孩子。
凌晰显得前所未有的用心,既是为了文晟的亲自教授,也是为了自己那一点点的私心,他不想离开爹爹。在凌晰看来,只有继续做心月堡的少主才能名正言顺的留在爹爹身边,所以他必须赢,必须胜过心月堡的其他人!这样他们就无法再争议什么了。
十天的日子跟翻书似的一溜而过,重选少主的仪式就在心月堡最有资历的长老振振有辞的发言中拉开了帷幕。比武以擂台赛的形式进行十天,分红蓝两组同时进行,最后将由两组的胜出者角逐少堡主的尊号。凡心月堡二十二岁以下的青年都可自行参加。为了以示公正,长老们还请来了武林各界人士担当评判一务。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是,这么大的重选只是个形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目的只为了逼走那个粘在堡主身边的张家后代。
就连文晟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一旦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少主自然而然就是那个孩子,并不是由这种选择决定的。凌晰不是他的孩子,因此他们想用这种方法逼走他……文晟既不能拒绝,也无法表示赞成,以他的立场,只能选择沉默观战。
凌晰沉浸在那十天的欢乐中,爹爹每天都和他在一起练剑,陪在他身边,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陪在他身边。凌晰沐浴在喜悦中,不知不觉就成了赛场最引人注目的对象。他那一身浅色系的绸衣也成了吸引众人的焦点,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人们就不自觉的涌了过去,就连评判们也对这个年轻人显露出更多的兴趣,小小年纪武功造诣却如此之深,确实让人叹服,再加上那张不亚于女子的娇媚容颜,想不引人注意也难。观战的人们还发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从第一场比武开始,凌晰就没有伤害任何对手,不管对方有多强悍凶猛,他都能够保持应有的风度,点到即止。这个要归功于紫杉的指导,她不仅教会了凌晰如何使用剑,更教会了他作为一个持剑者应有的胸怀和风度。十天下来,凌晰的剑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没有触碰到血腥。
除了凌晰以外,另一个人也吸引着人们的注意,特别是对于心月堡的长老们来说,他尤为重要。这个人就是李善雨。与凌晰不同的是,他并不想参加这次毫无实际意义的重选。房先生推荐他,他就去了。他知道他们的目的所在,虽然他并不想再逼凌晰一次,
可是迫于压力,他只能在万般不愿下参加,然后稀里糊涂的成了焦点人物。不记得是怎样打入决赛的了,佩剑在每天的打斗比试中染上鲜血再被自己擦干,善雨觉得心也跟着冷却下来,变的麻木了。有时候他会很羡慕凌晰,羡慕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羡慕他没有染过人血的手。善雨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总要往他的剑刃上撞呢?他不想伤害他们,更不想杀人,他们好像一点也不懂。
善雨习惯于一个人独来独往,偶尔他会去看看凌晰弄剑,看他在胜了一场赛事后在文晟怀里绽放甜美的笑容。善雨还是躲着凌晰,避免与他正面接触,他害怕看到他仇视的眼神,他不知道凌晰其实是很喜欢他的。
善雨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了几天,然后有一天,房先生又来找他了。他说雨儿,是成是败就在明天了,你一定不能让堡里人失望。你不能再这么随随便便的应付过去,明天一战,只能胜不许败!
善雨也不知道自己听进去了多少,他只知道决赛就在第二天了,而对手,就是那个曾经柔弱如今一跃成为一等一高手的张凌晰。善雨不想和他交手
,他甚至埋怨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点出局,或者让凌晰早点失利,这样就不用面对如此尴尬的对决。善雨并没有把握能赢得了他,尽管他也有一定的根基,文晟也曾指导过他习武,可是凌晰不同。他的剑法完全不着边际,让人猜思不透,却又独特成规,也许这就是四魔物的厉害之处吧!凌晰所融合的,是四个女人武功的精髓。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凌晰也不想和善雨打。十天的擂台赛让他疲惫不堪,剑柄已经磨损了他细致的手,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辛苦,他很累,真的,可是他必须坚持下去,只差一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当凌晰沐浴着阳光来到最后的擂台时,场内就喧哗起来了。他们不知道凌晰的排场竟然那么大,堡主安文晟走在他的身边,不时去抚抚他被风吹乱的长发。已很久没有露面的四魔物来了两个,必恭必敬的跟在两人身后。
另一边则显得冷清了许多。善雨一个人,不紧不缓的走来,手里握着文晟在他十岁那年送给他的玥瑽剑,八年来他一直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与凌晰插身而过的时候,他看到凌晰脸上淡淡的笑容,温柔而真挚。善雨迷惑了,他简直想立刻丢下剑马上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他终于意识到生活在这种复杂关系中的艰难。善雨觉得凌晰真的很不可思议,他只是被强迫参加了一次无关紧要的比武就窒闷的快要疯了,而凌晰,在歧视和敌对中生活了十多年,却处之泰然,这需要何等宽广的胸襟和坚强的意志。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善雨不禁好奇,凌晰就像孩时猜的灯谜一样吸引着他去探究个明白,他被那个美丽的生命深深的吸引着。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爱,十八岁的善雨第一次尝到了爱人的感觉,苦涩却又惑人的,没有结果的爱。
胜出者会是谁呢?所有人都在猜测着。是这个看起来柔弱纤美却将剑法琢磨的出神入化的原少主?还是这个一脸茫然却身手不凡的青年?所有人都在猜测,等待着最后的结果。这是一场非常让人期待的比武。毕竟,心月堡已经沉寂的太久了。
十天的磨砺让原本孤僻的凌晰没有了先前的羞涩,提气纵身,美妙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掠而过,如白燕般落在了擂台的中央,毫不吝啬的展示着自己绝佳的武功。凌晰手持月凌剑,背风遥望坐在看台最高处的文晟,任微风吹乱了装整的发髻。如丝的金发在风中狂舞,与看台上同色泽的发质邀相呼应,在阳光的闪耀下让人眩目。周围的空气好象停止了流动,全世界只剩下相对望的两个人儿。凌晰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以手按住飞舞的长发别到耳后,他的眼里有无边灿烂的星光。只要赢了李善雨,就可以继续留在爹爹身边了。
男孩子总是争强好胜,渴望着展现自己,何况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善雨有些妒意的看着柔情似水的凌晰,他眼里有一种他从未看到过的激情,饱含着爱慕。除了偶尔淡淡的毫无感情可言的微笑以外,凌晰总是仿如一尊木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凌晰才是活的,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暗提气跃上擂台,从凌晰头顶越过停在他面前。善雨正好挡住那人儿的视线。
凌晰恼怒的收回了悠远的目光,转而注视眼前一脸桀骜的善雨,刚才还盈盈含情的双眸瞬间就冷却下来,恢复了本来的冷漠。
轻点头表示打过招呼,两人相视而立,却找不到一个字可以说。
刺耳的铜锣声宣告着比武正式开始,场内顿时安静下来。
剑已拔出鞘。
凌晰再次抬头看看高高在上的文晟,目光穿过善雨聚焦在远处。他的爹爹还是用一种淡淡的笑容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只是这笑容中多了一分难以觉察的愁。刚才一路走来的时候爹爹就一直抚弄他的长发,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动作,凌晰却能从中感觉到爹爹的不安,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凝聚了爹爹多少的关怀和爱心。只能胜不可败!凌晰告诉自己。
然而胜者只可以有一人。
抬剑挡住了迎面劈来的剑刃,凌晰转身跳出一丈远,躲过锐利的剑峰,脚尚未落地便腾空踩步,借力转攻,轻盈的身体仿佛插上了一双长翼,在空中来去自如。
善雨也不甘示弱,纵然轻功不如凌晰,他的武功根底却比凌晰胜出许多,内力也更强劲一些。凌晰的剑法虽然一流,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内力作为后盾,所以他必然会选择速战的形式
,以技巧取胜。凌晰既然融会了四魔物的长处,便也袭承了她们的短处,而内力略逊则是这些短处中的致命伤。
从这一点来讲,形式对善雨非常有利,只要他尽量拖延时间,便可让凌晰体力不支而败。可是凌晰从一开始便发起的猛攻确实是让他吃不消,前变万化的剑法简直要弄花了他的双眼,好不容易撑过几个回合,却也是汗流浃背了。
凌晰深知自己内力稍弱,要想取胜只能速战速决,最好能在十招之内打败对方,时间拖的越长,对他就越不利,所以一开始就采取猛攻,谁知善雨却这般难以对付。几个回合下来,凌晰已是面色青白,急喘连连。暗叫一声不好,强压住身体过早显露出来的不适,凌晰提剑跃入空中,在空中总比在地面对自己有利。善雨不知是计,尾随其后。剑刃在半空中不断的撞击在一起,摩擦出浅蓝色的火花。两人如登临无人之地,在半空相持难下。
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停在半空中的凌晰和善雨身上,这两个未满二十岁的青年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如此灿烂夺目,不禁让人感叹万分,江山辈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么激烈紧张的比武却依然无法吸引两个人的注意。其中一个便是凌晰的爹爹安文晟。他一心牵挂的只是那人儿的安危,若不是忌于堡主的身份,他简直想冲上擂台将那个孩子抱回来,那个并不强壮的孩子快要支持不住了吧?进攻的速度已经慢了许多,文晟似乎可以看到晶莹的汗水从他白皙的脸上滴落。他想起这些天若不是他每晚输真气给他以护住心脉,凌晰恐怕早就病倒了。心有些窒闷难以呼吸,文晟知道是那孩子在牵连着他的心,那种感觉,就像初恋一般紧张而不安。文晟很快就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按压了下去,他想他一定是太在乎凌晰了才会误以为自己爱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