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么想的便是房启横。他不甘心,他从来就没有甘心过。五年前他以为善雨逼走这个孩子是个好的开始,他没有想到会弄巧成拙,他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堡主竟会让四魔物来教他武功,四魔物是心月堡的护法,只有继承人才有资格拜她们为师,他没想到是他!房启横愤怒了,他发誓一定要致凌晰于死地。他的方法却不怎么高明,他想利用米小姐逼走凌晰,他不知道文晟压根就不喜欢她,更别说娶她了。
当再一次的逼婚浪潮向文晟涌过来的时候,他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沉着,他已经抓到了米小姐的把柄,在两年前,就已经洞悉了这一切。他婉言退婚,等待着将一切公诛于世的机会,他知道他的对手会自投罗网。
然而,在那之前,他可爱的孩子便已经显得不安了。终于他还是按耐不住。
爹爹。凌晰坐在文晟对面,不停的绞着纤细的手指。你真的要娶那个米小姐吗?那她会是我娘了?
文晟不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着这个比他胸口还低一点的孩子。
爹爹,你真的娶吗?能不娶吗?凌儿怕。
为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他伸出双臂将凌晰拉到面前。
不知道。凌儿就是怕,凌儿不想爹爹娶她。
不好吗?爹爹娶了她,凌儿就有母亲了呀。
一点都不好!凌儿不要娘,凌儿只要爹爹就够了。
傻孩子,已经夜了,快回房休息吧。这件事爹爹自有分寸。
可是,爹爹。
青衣,快带凌儿去休息吧。
是,堡主。
爹爹!
少主,我们回去吧。堡主也该休息了。
恩。凌晰神情淡然的点了点头。爹爹晚安。他踮起脚尖吻了吻父亲的脸,不甘的跟在青衣后面。
他觉得委屈,这是爹爹第一次对他的看法不闻不问。他讨厌那个叫米蓝的女人,他在十岁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很讨厌她,她用那种贪婪的眼神看着爹爹和这里的一切,并且用她那双稍黑的手捏疼了他的脸,他才不要这种女人做他的母亲,她根本就配不起那么伟大的爹爹。可是爹爹的态度却是那么的不清不楚,他不知道文晟早就将休书送到米府去了。
少主,房间不是走这边的。
青衣姐姐,我想见奶娘,非常想。
现在很晚了,寒姑娘恐怕已经睡下了。
我们去看看,如果她睡了我们马上就回房,好吗?
青衣始终是心软的,她无法拒绝凌晰提出来的任何要求,何况他从来都是那么的乖巧,几乎没有任性过。她知道凌晰心里委屈,也知道凌晰对堡主的依恋并不像父子那样简单。凌晰是纯洁的,他也许并不明白他对堡主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可是又在不知不觉中发展。而堡主对他,则是太过于爱怜和珍惜了。那感觉旁人看不出来,她们这几个贴身侍侯的丫头就再清楚不过了。他对凌晰,与其说是疼爱孩子,不如说是情人间的宠溺和关怀。所以在寒枝说要一间祠堂独自居住的时候,他才显得那么紧张,他才那么迅速的把她调去照顾凌晰,他是担心凌晰会不习惯一个人生活吧?现在连紫杉也调过来了,堡主房里只剩下赤焰和橙芸两个丫头。她们几个都是安家的世臣,从她们哇哇降世开始,便烙上了安家的印记。历代的四魔物都只照顾堡主,教授少主武艺,但是她们例外,有两个被派去照顾少主。她们知道这是不对的,却没有阻止堡主。她们是天生的服从者,堡主的命令比圣旨更神圣,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何况是照顾这么惹人喜欢的凌晰,巴不得照顾他了。
青衣把凌晰送到寒枝的房门口,看着他进去才离开。她知道寒枝对于凌晰的意义就像母亲一样。凌晰在不开心的时候总会来找她。也只有寒枝才能稳住他那颗浮躁不安的心。
凌儿,这么晚了,还不睡吗?寒枝半躺在床上哄着这个闹别扭的孩子。
奶娘,爹爹不要我了。
你瞎说什么?堡主最喜欢凌儿了。
可是他要成亲,还要娶那个讨厌的米小姐,我最讨厌她了!
寒枝看着一脸不快的凌晰,小嘴翘的简直可以挂油瓶了。
凌儿,奶娘问你。爹爹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要求?
好像没有。凌晰想了一下说。
那他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恩……也没有。
好吧!那你见过他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吗?堡里大大小小的事不都是他做主吗?
是这样,可是……
凌儿,你相信爹爹的,不是吗?他是个大人,他有自己的处事和善恶。娶妻关系到他的一生,你也希望爹爹幸福,你要他孤独终老吗?
爹爹还有凌儿呀!
傻凌儿,再过些时日你就明白了,现在你还不懂。
寒枝轻轻的讲,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像以往一样哄他入睡。她对安堡主的为人处事非常的有信心,她相信堡主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凌晰的,他做任何事都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再说,她还知道堡主已经将休书送走了,是赤焰亲自走一趟的。不出三天,米家的人一定会闹上来。
事情就像他们预料的那样,在第三天,米家的人果然来了。不止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还有米家小姐,也哭哭啼啼的来了。他们一行人直闯琰玥阁,声势浩大,令人生厌至极。
不过,文晟还是成功的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他紧关大门,让他们在烈日下暴晒了近一个时辰,才让武功极好的赤焰放出话来,让他们到议事厅等。
这一次他们没有等太久,堡主就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袍出来了,金色的长发半梳半披,是青衣最擅长的发式。他迈着矫健的步伐从内堂走出来,只一个微笑,便叫那个米小姐春心荡漾。不说他的金钱和权势,单说他的相貌已经让她动心不已,她又如何舍得错过如此一个金龟婿呢?米家人更是不愿错过。他们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文晟早日将这女儿抬了去,谁知却等来了一纸休书,这叫他们颜面上如何过得去。再说米小姐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还未嫁就先被休了,这怎么说得过去?
晟哥哥!看到文晟的笑容,米蓝立刻按耐不住粘了上去。她对自己的相貌还颇具信心。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文晟并没有躲开,只是一手捂着鼻子一手不停的扇风。你好臭,离我远点。对于这种二十多岁还扮清纯的女人他一看就恶心,更不用说有什么好语气了。
倒是米蓝自己怔了怔。她想起刚才在烈日下暴晒,出了一身汗,身上的气味恐怕是真的不好闻。不过她很快就反映过来,露出一副娇媚的模样,半靠进文晟怀里。晟哥哥,我不好吗?
文晟脸上依旧是杀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要试试才行。他暧昧的看了米蓝一眼,立刻转了眼神,目露凶光。淫妇!
晟哥哥,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人家这么爱你……米蓝双眼通红,眼泪在眼圈里打滚。
在座的米家人都站起来了,不怀好意的看着文晟,形势一触即发。
这可不是我说的,有人说你在床上比妓女还淫荡,你怎么看?像没事人似的,文晟脸上的微笑还没有褪去,向后坐进椅子里,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米蓝心虚的瞟了一眼身后的人,双手捏成拳头。我没有,是谁如此诽谤我?她貌似愤怒。
是吗?诽谤?那你去问问他好了。文晟指指她身后。米蓝这才发现大堂上竟趴着个半残废的男人。
是、是他!秦飞?她消失了两年的情人?
米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旧情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一时哑口无言。
怎么?没话说了?文晟冷哼一声。就你还这种货色还想高攀心月堡?不干不净的。
眼见为实。米家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姐是有些不检点,因而也就不敢再说什么。婚事就这么告吹了,事后米家人作为补偿赔了一些钱财。
文晟没有想到的是,最毒妇人心,他没想到他的仁慈竟会换来将来生活的不幸。他并不想伤害她。只是想推了这门亲事。再说,偷情也是确有其事。可是,这个阴险毒辣的米小姐却记住了文晟,她发誓一定要报复,报复他对她所做的一切。而直接受害人,就是凌晰。
当然,文晟没有考虑那么多,他还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去预想几年后会发生什么事,这一切却被寒枝料到了。她总是有先知般的预感。寒枝告诉青衣和紫杉,米家人来的那天千万不能让凌晰露面,她本想将凌晰留在自己房里,又怕小家伙生疑,她只能让他和平时一样习武和读书。
凌晰确实也没有出现过,他和紫杉,青衣躲在茂密的丛林里练剑。也许是命运安排吧,它偏偏让受辱的米小姐从这里经过。这是最少人知道的下山路。米蓝因为小时候经常在心月堡玩耍所以知道这条路。
米蓝和凌晰在这里不期而遇。
他们互相对望着,在凌晰刚砍下一片竹林后。米蓝认得这个享尽了文晟一切宠爱的男孩,也认得他身边的二魔物。可惜她不认得他手里的这把月凌剑,她以为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不知道他的武功已经很出色了。她想她恨他,文晟爱的东西她都恨,谁叫他毁了她!她不是只懂得哭泣的女人,她会武功,她也会武功,她要毁了他的一切。
凌晰看着这个女人拔剑向他砍来。他微微一笑,挡住了准备出招的紫杉,这个师傅出的招数往往是一招致命。他想还用不着吧,对待一个完全不懂得剑的俗物,只要他来就足够了。于是他剑拔出鞘,剑气扫到了直扑凌晰的米蓝脸上。他听到了女人的尖叫,还有剑落地摔成两截的声音。
凌晰抬头,看到了捂着脸狂奔的米蓝,红色的血从指缝间流出来。
姐姐,她怎么了?那时侯凌晰还不明白容貌对于一个女人的意义,那简直是她们的生命。
她破相了。紫杉平淡的说。
那一剑不是凌晰砍的,而是躲在树林后的人砍的。她和青衣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这地方少主不能再来了,有人跟踪他们。他出手决不是为了帮助凌晰,是为了更快的毁了凌晰,她们熟悉米蓝有仇必报的性格。
少主危险了。
少主,今天就练到这吧。赤焰又要气我不让你按时到她那去了。紫杉不动声色的说。
青衣则拉着一脸愕然的凌晰往回走。
凌晰回头的时候看到紫杉撒了一把黑色的粉末,那是赤焰的毒药。后来,这片树林子就全荒了。
凌晰跟在青衣身后缓缓的走,他并没有把那个女人的事放在心上,他不了解那个女人心狠手辣的本性,只是在听到那一声撕裂的尖叫后,他感到一股凉意蹿上心头,在看到她捂着脸狼狈的逃跑时,他觉得她很可怜。与此同时,他只想尽快见到他的爹爹,好疏解他的不安,他的烦躁,和无端的压迫感。
而他的爹爹安文晟,早已经等在那间布置的闲雅的房间里了。这是他亲手为他选材修葺的房间,每个角落都展示着他细密的心思,即使是床上挂那挂粉蓝色的流苏,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凌晰就是在十岁那年搬进来的。文晟满意的看着这一切,直到房门被轻轻推开。
是凌晰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紫杉和青衣。
凌儿,发生什么事了?文晟眼尖,看到了凌晰衣摆上几斑不显眼的红点。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知道那是血。那么爱干净的凌晰又怎么会无端触碰到血呢?
紫杉伏在文晟耳边诉说了种种,青衣则把月凌剑放回了原处。然后,房门轻轻的掩上,只剩下凌晰和文晟两人。
凌儿,过来。
爹爹……我伤了米小姐……他的声音很小,但是足以让人听清楚。
凌儿,到爹爹这里来。
直到那双修长的腿小心翼翼的迈开了步子,文晟脸上才淡出笑容。凌儿,想跟爹爹去骑马吗?他问,抱住那个小小的身躯。爹爹今天心情很好!
凌晰不解的看着文晟,他还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重重的点头。他喜欢骑马,喜欢那种驰骋的感觉,不受到任何压制,他不用隐藏自己任何一方面的感情。只有在那时候,他才会大声对文晟说,爹爹,我最喜欢你了!除此之外,他也喜欢看爹爹奔驰的样子。爹爹的骑术很好,爹爹的宏驹很强壮,它可以同时驮着他和爹爹。凌晰也有自己的马,是一匹性情温和的母马。凌晰不喜欢它,他只想和爹爹坐在一匹马上,这样在树林子里他才不会被爹爹抛去太远。他不想每一次都远远的跟在爹爹身后,他不要爹爹永远站在前面等着他。他想赶上他,他想和他并驾齐驱,而不是跟随着他的背影,这会让他觉得他和他,实在相隔的太远太远。
文晟懂得凌晰的,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就能够知道猜到他在想什么。文晟明白凌晰的,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带他去骑马。他看的出来,凌晰受了点惊。这从他刚走进房间时那铁青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紫杉的话更让他证实了这一点。他的孩子在隐藏着什么,他在掩饰着什么,从他七岁的那个下午开始,他就在压抑自己,也许从更早开始,只是那时侯他还陶醉在自己对他的爱上,忽略了其他,因为凌晰在他面前总显得那么乖巧,那么的兴高采烈。
文晟了解凌晰,同时他又不那么了解凌晰。他只要稍微细想一下,就会发现和寒枝一样的困惑,才那么小的凌晰,却可以把自己藏的那么隐蔽,这是件好事,也是一件可怕的事。然而,文晟始终把自己当作凌晰的父亲,他觉得自己是以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爱这个孩子的,疼惜他,保护他,都是因为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他没有发现这股强烈的爱心后面有什么在滋长。他把自己当作一个真正的父亲,而不是一个朋友,或者说一个男人。
凌晰在文晟怀里大声欢呼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爹爹同坐一匹马出游过了。这一切似乎在他十岁的时候全变了,他不再和爹爹共睡一张床,不再和爹爹共骑一匹马,不能再粘着爹爹撒娇,也不可以再任性,因为奶娘也不在身边了,他唯一可以任性的人离开了。橙芸先生告诉他,这是因为他长大了,是个大人了,所以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凌晰却想,如果长大了就不能再和爹爹一起,那他宁愿永远不要长大,只要可以和爹爹在一起。
文晟微笑的注视着怀里纵情的孩子,任清风拂乱了他一头嚣张的金发。他要带凌晰去看一看挽沙河,去看一看心月堡的生命河。
阳光平静的落在河面上,风吹来的时候,水面上泛起金色的鱼鳞般的波痕。
高及腰身的草随风摆动着,嬉笑声在草丛里穿梭,悦耳的响亮。
爹爹!爹爹!你在哪?我一定可以抓住你!
凌晰尖叫着,在草丛里玩着最古老却又能让人感觉到快乐的游戏。
他的爹爹在另一边欢快的应答着。我就在这里,凌儿,这里!
凌儿!
抓住了!抓住了!我就说可以吧!纤长的柔软的手在触到一个挺拔的身躯后扑了进去。凌晰从来没有想过这里除了他和爹爹还有其他人。
凌晰抱住那个比自己高大的人,快乐的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布。爹爹,他喊着,抬起头去。
张凌晰。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晰哆嗦了一下松开了紧箍着那人腰部的手。是他?他呆呆的看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文晟身上。他的爹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了。凌晰抬起头看了看已经收敛了笑容的爹爹转而躲到他身后。
雨儿,你怎么在这里?文晟的声音里带着责备。他感觉到了凌晰的不安,他的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衣摆。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我来这里放水灯。善雨淡淡的扫了一眼从文晟后面伸出头来的凌晰,随即迎上文晟的目光。我来给娘祈福。他说,毫不畏惧。
雨儿,很抱歉,我忘记了。文晟牵住凌晰微湿的手,把他拉出来。凌儿,快向善雨哥哥道歉。
不必了,少主没有撞到我。善雨说,堡主,雨儿告辞了。他恭敬的施礼,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下飞快的离开。
爹爹?凌晰疑惑的看着一脸安详的文晟,不明原委。
雨儿已经十五岁了。凌晰听到爹爹说,是时候为他打算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