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青赫儿[上]

作者:青赫儿[上]  录入:06-30

 

和善雨有着相同心情的还有另一个男孩子,他喜欢这个不太合群的小弟弟,他有一种如兰花般高贵的气质。每天能够看见他,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幸福。他并不明白善雨为什么那么敌视凌晰,也不知道其他孩子为什么都不喜欢凌晰。就因为他喜欢读书?读书有什么不好?他就挺喜欢读书的,可是他不能像凌晰那样得到房先生的特别指导。他并不嫉妒凌晰,也不讨厌凌晰,因为他马上就要走了,离开心月堡,到他的姨父那去。他的父亲死了,母亲想回娘家,他只能跟着她离开。事实上在他确定凌晰再也不会回书房的时候,他就决定离开,默默的跟在母亲身后。

偶尔一回头,他看到枯萎的树林里有一个纯白色的身影,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在他手里闪着刺眼的光。那是月凌剑,他认得,是堡主最喜欢的,他曾经看到堡主使用。于是他知道了,这个不高的身影就是凌晰,他在习武了!他还想再看几眼,他想他等了他那么久最后还是让他等到了,然后他在母亲的催促中不舍的加快了步伐,眼看着那个身影消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这个孩子叫李昀在。

 

就是在这样一个清秋的早晨,凌晰像往常一样到书房上课,他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打击,心灵的,身体的。那个叫李善雨的家伙深深的伤害了他,他不仅心里受到了强烈的冲击,那一跤,也摔得他五脏俱裂。他想他不能怪善雨,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过柔弱,不堪一击,他拼命的想啊想啊,然后他想,我必须学武功,我不能再让任何人嘲笑,诽谤我。

他就这样想着跑回家,寒枝正坐在床上为他缝制新衣裳。
凌儿……凌儿?你怎么回来了?现在不是在上课吗?她惊坏了,一脸泪痕的凌晰脏兮兮的站在她面前,她的脑子简直转不过来了,她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凌晰。
奶娘!他几步并做一步扑到寒枝怀里,用头蹭着那个最温暖,最温暖的怀抱。我想见爹爹,现在就想见。他说,一脸期待。
凌儿,堡主现在没时间,你不读书回来干什么?谁欺负你了?
不。没有。我自己摔了。
凌儿,是不是李善雨?告诉奶娘,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不是,不……
凌儿,你别摇头,奶娘还不明白你吗?那个叫李善雨的小鬼也太嚣张了!
奶娘,真的是我自己摔的,和善雨哥哥没关系。
好吧!那你为什么要见堡主?又要哭了还说大话。
寒枝就是这么的了解凌晰,她把凌晰当作自己的孩子,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看着他从一颗圆圆的肉球长到亭亭玉立,这个美丽的孩子就是她的全部。然而他不是她的,从一开始她就清楚他不属于她,可她仍是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弱小的生命。深深的爱着。

凌晰当然知道奶娘对他真挚的爱,他那么的聪明,像个小精灵似的。他拉住寒枝的手,用他还未经过变声的稚嫩的童音说。我想学武功。奶娘,你告诉爹爹我想学武功好不好?声音不大,却坚定异常。

寒枝怔了怔,似乎无法理解眼前这个才七岁的孩子在想什么。不过,她很快就恢复过来了,让他学武功不是一直是自己的愿望吗?如果是凌晰亲口说的,堡主一定会同意的,他是那么的疼爱这个孩子,他总是会答应他提出的任何要求,当然,凌晰从来就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比起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是沉稳的,冷静的,甚至有点冷漠。

凌儿。她说,执起凌晰小小的手。如果堡主问你为什么要学武功你怎么回答?你告诉奶娘,奶娘现在就带你去找堡主。
恩。先生跟凌儿说过,文可以治国,武可以安邦,文武并施才能治国安邦。心月堡就是因为爹爹的智慧和武功,才治理得那么好,凌儿要像爹爹那样。
学武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刀剑会磨破你的皮肤,武器会伤害你的身体,还有杀戮、鲜血,凌儿,你受得了吗?
凌儿不怕。凌儿有信心。
那读书呢?一边念书一边习武是困难的。凌儿,你要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
凌儿知道。凌儿不但要念好书,还要学一身好武艺。
傻孩子,你长大了。奶娘给你换件衣裳,我们马上就去找堡主,好吗?
谢谢奶娘。
寒枝牵着这个并不强壮的孩子慢慢走着,穿过书房的时候他们听到从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凌晰不停的回头看,看那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房子,他想他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去那里的了。再见了,房先生,善雨,朋友们,还有昀在。他突然想起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他记得当他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脸红的转开了脸。而且他是第一个对他笑的人,很真诚的,他看的懂。凌晰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他。他很平凡,一点也不突出。可是不知为什么凌晰就注意到他了,他想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吧?那时,他还不知道昀在马上就要离开了,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回书房的,一定会!

寒枝和凌晰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寒枝不停的低头看身边的凌晰,他总是带着一点幽怨的回头张望着什么,薄薄的唇轻轻抿着。寒枝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猜透这个孩子在想什么了,他是真真正正的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独立的思想。她能做的,只是在旁边照顾他,引导他而已了,那个曾经那么依赖她的凌儿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他们这样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日辉堂的门口,这是堡主办公休息的地方。平时凌晰就是偶尔在这里见见他的父亲。
奶娘。寒枝没有注意,凌晰突然粘住了脚步,紧紧捻住了她的手,小小的手心里全是汗。
凌儿,怎么了?她停下脚步,蹲下来把脸上发青的凌晰抱进怀里。他想到什么了?他在害怕什么?寒枝完全无法了解。
他们说凌儿是野种。他们说爹爹是杀凌儿全家的仇人,他们说凌儿是妖精,对爹爹施了妖法。
小小的身体不住的抽动着,青玉色的眼泪不停的从眼眶里滴下来,眼睛被搓揉的红肿红肿的。
寒枝慌了,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她就知道一定是那群好事的孩子又欺负他了,他们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事的?房启横!脑里忽闪过的名字让寒枝不寒而栗,是他?凌晰到底和他有什么冤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这个无辜的孩子?他才七岁呀!

寒枝轻轻的擦干了凌晰的泪,用最柔和的口吻安慰他。凌儿,她说。别听那些孩子乱说,你当然是堡主的孩子。别哭了,让堡主看见了会难过的,他那么的疼爱你,对吗?

恩。凌儿知道。他抽噎的吞下眼泪。奶娘,清云镇在哪里?
听到那个禁忌的地名寒枝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她猛地捂住凌晰的嘴。凌儿,她说。以后不要再提这几个字了,被堡主听到了会生气的。
为什么?
凌儿,你听奶娘的,见到堡主千万不要说这些,你要听话。
凌晰默默的点了点头。凭着他的智慧他已经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并不简单。他想,也许善雨哥哥说的是真的,他是野种,爹爹是他的仇人。可是爹爹对他很好啊,那么久以前的事应该遗忘才对。他不能生活在对爹爹的仇恨中,他是那么的爱着他的爹爹,那么的爱,那种说不清的感觉。

凌晰这么想着,跟在寒枝后面走进了日辉堂。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文晟就从外堂进来了。他看起来有点疲倦,一如以往的强大,眼睛蓝的像无边的海水。尽管凌晰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但是他在书上看到过,那是比天空更美丽的蓝,比天空更深沉,更吸引人。凌晰深信,父亲的眼睛就是那种蓝,比天空更具魅力。

爹爹。他喊了一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进他的怀里。刚意识到的东西让凌晰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一丝疑惑,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喊他,不知道是不是还可以趴在他的怀里撒娇,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对他的要求有求必应。他迷惑了,站在原地看着文晟,用一种陌生的眼神。

那么疲倦的文晟,并没有注意到凌晰的反常。他的目光在触到这个美丽的生命时便散发出一种未知的光芒。他可爱的孩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似乎扫除了他一切的疲倦与烦恼。他抱起他,轻轻蹭着他的下巴,逗的小小的孩子咯咯笑个不停。

凌儿乖不乖啊?想爹爹吗?他捏着他的小鼻子,吻了吻他甜丝丝的脸蛋儿。
想!像往常一样抓着文晟的手,凌晰咯咯的笑着。凌儿最喜欢爹爹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不用上课吗?
爹爹……未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凌晰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寒枝,直到看到她点了点头才又鼓起勇气说,爹爹,凌儿想学武功。
有多想?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文晟抬手为凌晰理了理微乱的头发。淡淡的黑中已透出了金光,将来怕是一头漂亮的金发吧?就像月光一样柔和美丽。当然,凌晰和寒枝之间的眼神交流文晟不是没看见,他只是想确定,这是不是凌晰自己的想法。他美丽的孩子已经七岁了,他应该有自己的见解和思考的能力。

很想很想。凌晰眨着眼睛,单纯的像个娃娃。
为什么?
我要像爹爹一样强大,将来可以继承爹爹的衣钵。而且学了武功以后,他们就再也不可以欺负我了!
谁欺负你了?告诉爹爹!
没,他们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他们说了什么?是谁?
文晟连番的逼问把凌晰吓坏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凶的爹爹,他在他面前总是和颜悦色,温柔的像最平静的挽纱河。他看着暴怒的父亲,眼泪毫无预示的滑了下来,他一再告诉自己不能哭,然而眼泪却越涌越多。

凌儿!文晟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把这个小小的生命逼哭。他抱紧凌晰,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爹爹不问了,爹爹不问了。爹爹明天就带凌儿去拜师好吗?
……


一连几年无法解决的事因为凌晰的眼泪而告终。文晟太热爱这个生命了,是他亲手把他从杀戮中救出来,亲自为他挑选奶娘,亲自教他咿呀学语,除了心月堡,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个可爱的孩子身上,他深信他的罪恶能因他而减轻,他们的命运早已经牵在一起。他希望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爱护这个孩子,然而真正做到的只有他善良的奶娘寒枝。

寒枝,你跪下。
将怀里熟睡的凌晰安置到床上,文晟漠然的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寒枝。我叫你照顾好凌儿,为什么会出这种事?
是寒枝的错,寒枝没有照顾好少堡主,请堡主降罪。
这不是降不降罪的问题,凌儿知道了什么?是谁说的?房启横吗?
堡主,寒枝认为孩子间的争闹是平常事,再说少堡主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些事应该让他尝试着自己解决。
可是……
堡主多虑了。
寒枝,别再说了。起来吧……你真的觉得应该让他习武?
文晟轻轻抚摩着凌晰的脸,他是真的不想让这个纯白的孩子染上血腥,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柔弱。他希望他能像个平凡人那样过着简单的生活,而不是在杀戮中求生存。他太干净了,这个才七岁的,小小的孩子。

这个……寒枝犹豫了。凌晰不适合习武!她听到心底有无数个声音在狂吼,阻止她愚蠢的决定。可是他需要保护,没有任何人能够保护他一辈子,他的生命注定是脆弱的,无助的。他还是那么小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血的洗礼,他是在亲人鲜血的沐浴下成长的,他注定属于杀戮。

你也觉得他不适合习武吧?
堡主应该比寒枝更清楚,少堡主必须习武,这是他的宿命。这么多人对他虎视耽耽,您能放心吗?就算现在有您来保护他,他始终会长大,始终要出去闯,那时侯谁来保护他?您难道要让他一辈子跟在您身边吗?

寒枝,我知道你的苦心,可是凌儿他……
寒枝求堡主亲自教。没有人比您更适合了。凌儿他那么爱您,那么崇拜您,一定会认真学的。
我明白了。你先去休息吧,回来的时候顺便把凌儿的衣物带过来,以后你们就搬到我这边来住。书房的事先搁置几天,我去告诉房先生。
寒枝代少堡主谢过堡主。
有什么好谢的,他是我的孩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文晟默默的想着,注视着在梦中驰骋的孩子,小小的柔软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摊在了被子外。文晟笑了,像静谧的海水一样宽广而温柔。对着这个孩子,他的心无限柔情。

 

凌晰做梦了,他梦到自己长大了,和爹爹一样的高大而强壮。他们在辽阔的草原上策马奔驰,头上有漂亮的盘旋的鸟。他们不停的飞驰着,直到进入树林子的深处。他的眼睛突然被遮住了,一双强有力的手将他抱了起来,嘴上有湿湿软软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怪异的梦,只觉得异常真实,身上的,手上的,还有嘴上的,就像真的一样,他只是觉得梦中碰他的人很亲切,很熟悉,他很喜欢。

凌晰醒来的时候文晟正背对着他站在床边着衣,几个年龄不大的侍女端着盥洗用具跪在一边。凌晰这才意识到他昨晚是睡在爹爹这里的。这是他第一次睡在父亲的床上,也是他第一次睁开眼就看到父亲。他太开心了,开心的忘记了一切的不快乐。他睁大眼睛看着父亲穿好衣,盥手,洗面,用粗盐擦牙,每一个动作在他看来都是那么的优雅,那么的具有魅力。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小家伙,醒来了为什么不叫我?正当凌晰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之中的时候,文晟转过身来,长臂一伸,将他从被窝里捞了出来,抱在怀里。几个侍女立刻围了上来,为他打点更衣。

凌晰快乐的笑着,偎依在文晟的怀抱里,乖巧的穿衣,盥手,像他的父亲一样。
凌儿,你该留发了。他掬起凌晰的一小撮头发,任他们在指间滑落。
为什么要留发?他问,像爹爹一样吗?
少堡主,留发是长大的标志。堡主让你留发是因为你长大了。讲话的是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侍女。凌晰注意到她纤长的手指正在父亲的发间穿梭,很快就梳成了一个髻。

你是谁?他看着她,又看看父亲。她说的是真的吗?
凌儿,你想长大吗?并没有回答,文晟反问道。
想!
为什么呢?
恩……凌晰眨着眼睛,他想了很多,想到昨晚的梦,又想到奶娘的话,还想到比他大的孩子们。然后他点点头,反正很想就是了!
小傻瓜。文晟捏了捏他的脸。以后你跟奶娘就搬到琰玥阁来。先认识一下,这几个是我房里的丫头,别看她们古灵精怪的,武功可都了得。这个是紫杉。
见过少堡主。
赤焰。
见过少堡主。
橙芸。
见过少堡主。
给我梳发的是青衣。
见过少堡主。有什么需要就跟她们几个讲。她们比你大不了多少,叫姐姐就可以了。
这可不敢。少堡主还是直接喊名字吧!
你是青衣姐姐?
是奴婢。青衣惊喜的看到凌晰向她伸出小手。看的出来,他们两个很投缘。
这一切文晟都看在眼里,他放下凌晰。青衣,他说。你以后就专门和寒枝一起照顾凌儿吧。等你稍大一点的时候爹爹再给你配一房丫头。
要那么多丫头干什么?凌晰迟疑的看着父亲,迷惑的。
一房子的人都笑出了声。
干你想干的事。文晟大笑着说,冷酷的脸涨的发红。将来你就知道了,我的宝贝儿!
堡主,是时候早膳了。要叫寒枝姑娘过来一起用吗?最后是赤焰打破了让凌晰尴尬不已的场面。他确实不知道这些大人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他说了什么可笑的东西吗?为什么他们都笑的那么开心?事后他悄悄的问奶娘,结果又是一番嬉笑。奶娘笑的脸都紫了。她的回答和父亲一样,说他将来就会明白。他想去问房先生,父亲却告诉他不用再去书房了,他的课业知识将由最有学识的橙芸指导,而他的武功,则先由紫杉和赤焰教授。从此他的生活完全变了样,不再是书房,碧叆阁两点一线,他的生活中一下子多了四个有趣的女人,做得一手好菜的青衣,也是他最喜欢的姐姐,她和奶娘一起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凌晰不知道她还有一身绝好的轻功;会用长剑和短刀的紫杉,她舞剑的样子常常让凌晰如入仙境;将暗器运用的出神入化的赤焰,有时候连父亲都会被她暗算,同时她还是个用毒高手;最后是他的女先生橙芸,也是他最怕的人,但是她还是个一流的医生,赤焰会下的毒她都会解,因此常常和赤焰闹别扭。凌晰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有趣多了,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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