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愁,亦无风。风生兽,逃不掉了。
想到这里,浅浅的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
有些累,不过无所谓。
伸手拭了拭额间细汗,癸已抬头,透过郁郁葱葱的密林看天,看天空晴朗干燥的样子,快要正午了吧?这麽说,自己已经追那只风生兽六七个时辰了。不能用法术,还真是挺麻烦的。不过出了一身汗的痛快,也是平时不能感受的。
稍微慢下脚步,癸已将手中的散华长鞭轻轻一挥,便缠绕上了一棵大树的树枝。借著力,他轻松的跃上了枝头。取出腰间一块莲花模样的青色珠扣,对准前面奔跑的风生兽,一个弹指,将莲花扣投射到了它身上。莲花扣落入风生兽折射七彩阳光的白银色鬃毛里,霎时,清水淡香浮溢。
“这下可以不用跟著你跑了吧!”癸已自言自语,轻快的笑声传入风中。
跳下枝头的时候,癸已虽仍在跑,不过速度较先前已经慢了很多。循著碧莲的香味,他可以保证不把风生兽跟丢。
暗暗的红色身影在林中穿梭,红发轻舞,红纱飘摇。
红影!
找到了。
“东青帝君!”站立在朝晖身上,到韵华山四处寻找那人。晃眼看见林中的红影,东曦急忙出声喊叫,就怕一个不小心,那人便消失不见。
空中传来呼叫,癸已本能的望天,找寻发声处。目标很明显,根本就不用找。
是那条和前些天虚红打斗的虬龙,站在龙上的那个是……打他的小鬼!
他跑到这里来做什麽?
“小鬼,你不是送龙来让我抽筋的吧?”癸已挑眉,上下打量自龙身上下来的东曦。
那天的事他还没忘。不过後来回宫後他才终於知道那条龙和虚红打起来的原因。虚红从口里吐出来的龙麟让他彻底无力,而且,很明显,那七彩华颜的麟是龙的,逆鳞。
拔了人家逆鳞,难怪打起来的时候那条虬龙会那麽狠。这个发现也让他的怒气消了大半,毕竟是自己的鸟先惹到人家的。不过一想起被个小鬼打,那心里的疙瘩说没有是不可能的。现在看著东曦突然找上自己,他有些好奇这小鬼是来做什麽的。
听著癸已的调侃,东曦急红了一张俊秀的脸,连忙躬身拱手,对他说:“东曦今日是专程来给帝君赔罪的。”
“哦?”赔罪?这的确是该要的。
“前些天,东曦一时冲动冒犯了帝君,实在不该。为此,东曦愿受帝君的一切责罚。”
东曦九十度躬身,不敢抬头,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以癸已站立的这个角度看下去,还能看见他没被乌黑长发遮盖住,红得不太正常的双耳。这样子……有些像他宫里被仙子们当宠物的……豹猫呢……小心翼翼却又时常冲动,火气来是什麽也不顾,常常弄坏东西,现在一想起前些天东曦打他时候的威风样,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小鬼……反应真可爱!想逗弄他的恶劣心理不禁浮现。於是,装模作样,癸已轻咳了几声,清嗓。
“说是要赔罪,可你怎麽是两手空空呢?我可是看不出你的诚意啊!”然後微微仰头,不经意间看见了空中的金色虬龙,心念一转,他接著说:“没赔罪的礼物可不行。这样吧,我早想要条新腰带了,你就把它的龙筋给我吧。还有,为了表示诚意,龙筋一定要你亲手抽哦。”癸已指著那条虬龙。
要他亲手抽朝晖的龙筋?东曦倒吸了一口气。急忙直起身,刚想解释些什麽,却在一片暗色红豔印入眼中後愣愣的没了声。
(四)
癸已今天穿的是正装华锦。
暗红色的衣服上以更暗的红色丝线绣著一条翔飞之势的螭龙,腰间的长穗绾条是五彩天蚕丝攒聚成的莲花结子。敞开衣襟的外衣上套了一层红色轻纱,风一吹,纱衣便和五彩丝的莲花结纠纠缠缠,一同飘摇。
上次见时披散的豔色红发如今也是用赤金发冠高束於顶。发冠上还横插著一只长钗,钗上分开五股,每股一只凤鸟,口衔一根暗红赤羽,羽长及肩下,轻轻一动便在白皙颈间处摩挲,轻柔的像是在亲吻。
亲吻,这样豔丽的东青帝,让他想像那五根长长的赤羽一样,亲吻他。
不知东曦在想什麽,见他一脸呆愣的模样,癸已只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要求吓坏了。不由得收回恶劣心理,他拍拍东曦的额头,对他说:“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不会真要你抽它龙筋的。你也就别一脸的担心害怕了啦。”再说,那龙的逆鳞都成他手中物了。
“我……没怕。”被突然碰到额头,有些迟缓的推开了癸已的手,东曦嗫声,觉得被癸已的手碰过的地方著了火般的热。难道东青帝真是团烈火不成?他迷惑的胡思乱想。
“好好好,你没怕。”癸已单手圈缠上颈边的一摞红发,对东曦有些敷衍:“现在我要去追那只凤生兽了,小家夥你就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能驾驭龙,这孩子定不是平常人,怕是什麽皇子之列的吧。没时间再和他耗,癸已干脆直接道分手。
风生兽?一道灵光飞速闪过,东曦急切的提议:“那……不如让东曦帮帝君捉那只风生兽,当作是赔罪的礼物,好麽?”
听著东曦的话,癸已眼露狐疑:“在这山是不能用法术的,你行吗?”
“我知道,没问题的。”东曦忙不迭的用力点头。不能用法术,捉只小小的风生兽而已,应该不会太难吧?风生兽,风生兽,听著名字就知道一定是温驯可爱的动物。
这麽有自信?那也好,乘机让他也见识一下世间难得一见的风生兽。
“那好吧!我们快走,再不快点它跑了可就不好了。”
“嗯!”东曦转身,正欲呼唤朝晖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癸已伸出的手捂住了嘴。
“别叫它,会吓到风生兽的。”他可没把握降伏一只受了惊的风生兽。
癸已在前面如红磷妖蝶一般在树林中身形飘忽,踏著树枝腾跃,很快便踪影缥缈。喘著大气看著癸已忽隐忽现的暗红身影,东曦无奈於自己与癸已间的差距。他速度没癸已快,动作也没癸已灵动,不好意思叫癸已停下来等自己,深吸一口气,他把加紧追赶。
这小子太慢了吧?停在高树上等东曦,癸已见他吃力的姿态,不由得叹气,又回了过去,到东曦面前。
“帝君……你怎麽回过来了?”东曦愣愣的。
“等我们到了含愁峰,那风生兽怕是早跑了。”没什麽表情地说著,他双手环上了东曦的腰,将又变得呆了的东曦抱在怀中:“抓紧我,当心别摔下去了。”
然後,猛地跃起,惊的不知所措的东曦本能的伸手环上癸已的颈子,怕自己真的会摔了下去。
腾跃在林荫的密林中,踏破淡淡的一层细碎阳光。紧紧地抱著癸已,东曦的鼻尖不小心碰到了他豔红的发。有什麽淡淡的香味飘进了心肺,体内沁了冰一般的冰凉,被癸已抱著的地方,却是,著了火。心里一阵鼓动,是跳得厉害。
微微一偏头便能看见癸已俊美英挺的面容。淡金阳光撒在身上,东曦失神的凝视他折射金光的淡红瞳眸。丢了魂。
这妖蝶一般魅惑人心的凌丽风姿,怕是世间再无第二了吧。
“我脸上有什麽吗,小鬼?”
被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断,东曦羞红了脸。他知道……自己在看他?
“对不起,东曦又失礼了。”他刚想拱手赔不是,立刻就被看出自己意图的癸已抢了话。
“你要是想摔下去的话就尽管松手吧!”癸已语音带笑。
东曦愣愣的不知该说些什麽,偏著头的答非所问:“我……很重吧?”
“重?你一个小孩子能重得了多少。”终於被东曦惹得放声大笑,癸已的双肩轻轻抖动。清亮的笑声四处回荡飘散,砸碎了整山的寂静。
红发被风吹贴在脸颊上,也有几摞缠到了东曦的黑发上。纠纠缠缠。
满眼的红,天气晴好。
都说东青帝癸已狂傲张扬,我行我素,今日,他算是见著一斑了。
“我……不是小孩了。”最後,东曦别扭的申辩。他已经承神位,不算是小孩了。可他知道,和已制御天地数万年的东青帝相比,相貌还在少年阶段的自己,的确是小孩。
没来由的,他就是不想被癸已当作小孩。
(五)
到含愁峰的时候,果然不出癸已所料。那只风生兽乘著东南微风到了含愁峰。悬崖陡峭,知道自己无路可走的风生兽焦急的踢踏著前肢,纯银的毛发在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下,银光闪闪。
“它很美吧!”癸已松开了抱著东曦的手:“我找了好半天才遇到的。”
东曦怔怔的不说话。一脸的惊讶。
原来……风生兽,就是这般模样?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温驯的风生兽!它根本就像是风神飞廉所幻化的风兽。自己,真能捉住它吗?不能用法术,手无寸铁的自己,要怎麽捉?
看看它傲然的姿态……
“似乎,不太容易降伏呢。”东曦喃喃自语。
“怎麽,怕了?”癸已双手环胸,好笑的看著刚才还信誓旦旦的东曦:“若怕的话就不要勉强,毕竟是不能使用法术,很容易出差错,更何况,你只是个孩子。”徒手搏能有几分能耐?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东曦冒著险。
带著他来,也只是因为想让这孩子也看看平时决不能见著的风生兽而已。
自己真的就这麽不被他看在眼里麽?就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个孩子?
对癸已的话感到气愤,一想到从刚才起自己就一直被叫做小鬼,东曦咬牙:“我的名字叫东曦!不是‘小鬼’或‘小孩子’!”
“东曦?”癸已眉梢上扬。刚才第一次听到这小鬼自报姓名时他就觉得,这名字……很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
“还有,我已经有了神位,不是小孩了。请帝君不要老当我是小孩。”
哟,呆呆的小豹猫是在生什麽气?口气这麽冲。不理解的眨眨眼,癸已决定听下去,看他到底想说什麽。
“最後,我要说,我不怕。”右手紧张的握成拳,东曦顿了顿,接著又说:“因为我要把它捉来给您,真的,因为是要给您的,所以我不怕。”最後这句,东曦说得有些小声,倒也还是中气十足。
这小鬼,说什麽呢?癸已一愣,侧身看著东曦满脸的坚定,挠挠头,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小看了这总是动不动就一呆一愣的小豹猫?
“好吧,小…呃,不……东曦,不管怎麽说,我们还是先捉这只风生兽吧。你知道该怎麽捉吗?”
摇摇头,东曦又是一脸呆呆的。
“这样好了,你把它赶到悬崖口,然後我再用散华鞭捆住它右前蹄,一旦碰了它的右前蹄,也就是降伏它了。风生兽的右前蹄的命门。”边说,癸已边将缠在手腕上像臂带一样的散华鞭解下。
“它不会跑?”向前走了几步,东曦不太确定的回头。
“这里没风,它跑不掉的。除非它跳崖,不过风生兽一向气傲,绝不会那样的。不过若是从两边跑,那就是你的事了----拦住它。”
是吗?是他的事。
於是,不再犹豫,东曦小心翼翼的向那只风生兽走去。
悬崖仅有两米宽左右。似乎知道他们要如何对付自己,风生兽开始不停嗷叫,不停的抬高了身子试图用前肢的踢打来阻止东曦的逼近。
後面已经没路了。
最後它决定孤注一掷,硬闯。两边有空隙。
早已料到风生兽会从两侧逃走,一见风生兽开始不要命的撞过来,东曦早有准备的扑了过去。悬崖不宽,东曦太用力,风生兽虽然又被逼了回去,可是悬了大半个身子在崖外的东曦,却是重心偏前的跌出了悬崖。
“小鬼!”癸已惊呼。追上前去只来得及看见东曦坠崖的衣角。
下坠的感觉,不太好。逆风凌厉的吹得脸颊生疼。两手抓不住可以使自己停止下坠的东西,下坠的速度很快,有冷气灌进了口腔,东曦几乎窒息。
是要死了吗?
要死了吗?
不,不能死,他还没帮东青帝捉到那只风生兽!
东青帝,东青帝。
不能死。
左手臂上传来一阵火辣的痛,有什麽东西缠住了手臂。下坠的感觉猛然停止。
有些艰难的抬头,东曦瞪大眼睛,晕眩於一片红色中。
一条散华鞭的距离隔著他和癸已。癸已一手扒住崖壁上的一个石块,一手拉著缠住东曦的散华鞭,在悬崖峭壁上,左右摇晃。
他……竟为了救自己而不要命的跟著跳了下来?这里是不能用施法的啊,要是掉下去了,死的会是两个人!
看著红影摇曳,东曦感觉心脏出一阵湿软,有什麽东西,终於在那里扎了根。
“帝君,您快松手,您也会一起掉下去的!”东曦仰著头请求。
癸已不为所动,不过脸上却带著淡淡的笑:“喂,小鬼,你说你叫东曦是吧?”
这种时候……为什麽这样问?
“你要是死了……帝俊会杀了我的。”癸已淡笑著揭露答案:“天宫的九皇子,我可不想死在你父皇的昆吾剑下啊。”刚才他就一直就的东曦这名字甚是熟悉,却一下想不起来。直到看见东曦坠崖,心中一阵惊慌才是回忆起了一些他并不在意的事情。
日神,东曦。天宫大帝,帝俊的九子。
“好了,别发愣了,快顺著散华鞭上来。”见东曦久久没动静,癸已向他大喊。
闻言,东曦无力的摇了摇头。刚才扑倒在地的时候,他右肩被崖口硬石撞伤了,使不了力。
“您快放手吧。”他哀求。死他一个就好了,不要让那人也和他一起陪葬。
“小鬼,你真得很倔诶。”癸已说完这句,不再顾东曦的话,单手开始圈缠散华鞭企图把鞭子收回,把东曦拉上来。
正在这时,因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峭壁上被癸已扒住的石块一阵松动,脱离了峭壁。
来不及细想,脱离峭壁又开始坠落之时,癸已将手中散华长鞭使劲一拉,硬是把东曦拉高带入了自己的怀中,将他护在胸前。
“这下好了,咱们就一起飞吧。”癸已一脸得毫不在乎。
逆风跌过一片云浪雾海,一身红色被吹得狂肆飞扬。知道癸已将自己护在怀中,东曦将脸紧紧地埋在他颈间,贪婪的汲取著他身上的温热体温和淡得几乎无味的水样清香。左臂经过纱衣缠抱上癸已削瘦的腰身。
心中的某种念头变得无比的强硬。
再也不要让他这样护著自己。护著他,自己一定要变得能够保护他!
护著这只,狂傲,不羁的,红色豔鸟!
(六)
东曦是被浸骨的寒冷惊醒的。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封顶的晶莹雪白。再定睛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一片如蔓藤一般从两边顺著树枝干缠高的冰晶挂柱,其间,还有一些倒挂的冰柱上滴下乳白液体。
动了动身子,有些浮动感,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在一个寒潭中。肌肤感受到一股冰凉的粘稠感。挣扎著起身,东曦惊讶於放眼望去的一片白色世界。除了白色,这里再无其他。
这是什麽地方?双手捧起有粘稠感的乳白池水,东曦发现,这乳白池水中竟似浮有细微透明的发光颗粒,形状似泪。而自己撞伤的右肩……没事了?
自己没死。对了,那东青帝呢?很明显的,这里除了白色,并无其他。
没有红色人影!
想起刚才将自己护在怀中的东青帝,东曦心中惊慌万分。急忙跑出寒潭,要去找癸已。
“看样子,你没事了吧?”身後突然传来人声,叫住了东曦。
东曦回头:“帝君,你没事?”
“我能有什麽事?”见东曦大惊小怪,脸色变得飞快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癸已失笑:“我们运气好落到了这边来。要是不落在这里,我才真要烦恼了呢。”
听这话……难道……
“帝君早就知道这里?”
“这里是韵华山的山脚,这儿是葬情潭。”
“什麽?”葬情潭?什麽怪名字。
“就是上任北灵帝殒命的地方。而且因为当年有人在这里下了无上咒,所以这里死不了人。再重的伤,就算气已经断了也行,只要在这潭中泡上一会儿,就没事了。”走到葬情潭边蹲下,挽手捧起池水放在唇边浅尝,癸已低著头,红发挡住了他的脸,东曦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知道吗?这潭里的水……苦涩的无法下咽。就像人的眼泪一样,可它却比泪还要苦,还要涩上千万倍。”
“北灵帝?是北方天帝?”可为什麽,会是葬情呢?最後这句,东曦没问。癸已已经抬头,脸上仍是淡淡的笑,可那笑中,分明是多了一丝苦涩,淡红色的双眸,也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