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知道,为什麽要葬情吗?
这是东曦第一次见到如此黯然的东青帝,可是他不知道,往後千万年的纠缠中,这样苦涩黯然的东青帝,遍寻都是。
“东曦。”
“嗯?”
“答应我,好吗?答应我,无论以後会发生什麽事,都不要责怪和怨恨任何人。就算天崩了,地裂了,也不要,不能怪任何人。因为,我们是神!人到了绝境,可以求神,可神到了绝境,只能求自己。我们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去责怪任何人。”在葬情潭边,癸已轻轻抚摸东曦湿漉漉的黑发。“好了,走吧。虚红或许已经找到我们。”
语毕,癸已转身离去,豔色的红发在空中划了个半弧。
“神……不能求神吗?”东曦追上了他,拉住他的红色纱衣袖口。身上的冰水嘀嗒嘀嗒的在白色地面上留下水痕。
“难道你不知道男儿当自强吗?”癸已咧嘴。这小家夥,还真是满可爱的。苍奕那家夥真是好运,有个这麽可爱的侄子。“快走吧!”说著,就伸手去拉东曦扯著衣袖的手,将他牵到掌中。
知道癸已是在敷衍自己,东曦也不再说话,只是任由他牵著自己,感受他掌心的温暖。
“你的手还真冰,跟冰块似的。可得要快些回去才行,冻坏了可不好。”癸已在前面低语。
“帝君!”牵著东曦出了葬情潭,癸已就被一道清亮威严的女声喝住。迅速换上一张殷情至极的笑脸,癸已在东曦诧异的神情中仰头向空中火红赤渊鸟虚红背上的青衣女子打招呼。
“嘿,碧瑶,好巧啊!你怎麽有空来韵华山玩啊?”
“若不是帝君放出紫金蝶召唤宝贝坐骑,碧瑶怎麽会有空寻到这儿来玩?”碧瑶凉凉的说著,虚红清鸣一声,稳稳的扑哧著降到了地上。
从虚红身上下来,碧瑶的视线落到了癸已身後,模样狼狈,浑身湿漉漉的银衣少年身上。
他是谁?竟让东青癸已一路牵著走。
看出碧瑶询问的眼神,癸已也答的顺口:“他是苍奕的侄子,帝俊的九子,日神东曦。”
随後,他又转身在东曦耳边悄悄地说:“这长得虽美豔可脾气不太好的人是九河神女,碧瑶。”
“原来是九皇子。”碧瑶朝东曦点头致意,视线又回到了癸已身上,眼中,莫名精光隐约闪烁:“帝君,您想办法自保吧。”
“啥?”没头没脑的……这是什麽话?
“蟠桃宴上,您久未现身,东王君就问起了您的去向。您要知道,昆仑的仙子们可不比华清宫的仙子,您的行踪,她们全说了,说您到韵华山来捉风生兽。东王君震怒了,直说你太乱来。”所以才派她出来寻人,中途就遇见了被紫金蝶召引的虚红。这次,她是像帮也帮不了了:“鬼後帮你求情也被东王君给迁怒了呢。”
“碧瑶,”癸已终於知道她眼中闪烁的是什麽。“你在幸灾乐祸!”
“谁让你要这麽乱来?出了事怎麽办?”碧瑶被癸已一吼,也开始大声嚷嚷,像平时与癸已相处的模式一样,完全排开了君臣之礼:“你倒是说说看,要是今天你出了事,这东方天地可是要怎样才好?明明韵华山就是险地,你还要来捉什麽风生兽,这下好了吧,自己坠崖不说,东王君也被你惹火了。现在怎麽办?”
“凉拌!”泄气的甩开东曦的手,癸已愤愤地走向虚红,骑上去。
在虚红背上淡淡地看了一眼表情无助狼狈的东曦,最後他轻声叹气,对碧瑶说:“你送他回去吧。要快些给他换下那身湿衣才行。”
然後就像上次一样,乘著火红大鸟,头也不回的向东方飞去。离开。
像一只遭遇了骤雨的蝶,翩然一栖,尔後又蓦然离去。
毫不……留恋。
随著癸已的离开,东曦感觉自己不仅是身子,就连心,也凉了几分。
自己对他而言,无足轻重,是吗?
可以走的,那麽潇洒……
“九皇子,我送你回去吧。”碧瑶向著明显一连怅然若失的东曦笑道:“帝君就是那样的,急率得很,你别介意。倒是你真的得要赶紧换下湿衣才行。”
“嗯,有劳神女。”
与碧瑶一同乘螭龙离开,东曦急切的期待著与东青癸已的下一次见面。
可他没想到,再次的相见……
是在三百年以後……
(七)
三百年後
天宫 重天城 明阳殿
银衣的男子懒洋洋的躺在窗边的紫檀躺椅上闭目假寐。无视於屋外侍官传话的内容,只是静静地感受窗外云海中偶尔拂来的阵阵微风。
终於,男子伫立身边的侍官再也看不下去,无奈的对他说:“殿下,请您更衣吧!再这样下去,天後怕是又要生气了。”
殿下也真是的,怎麽每回只要天後一召见就是这样呢?总是拖推有事,要不就是干脆躲起来,总之就是千方百计的避著天後,弄得天後每次都是气急,却又莫可奈何。
“离朱,你就去给他们说,我到叔父那儿去了,不在宫里。”懒懒的挑起眼帘,东曦这样吩咐,一点也不把离朱的焦急看在眼里。不是他不想见母後,是母後逼得自己不敢见她啊!
自从百年前的一次夜宴上,父皇一句“东曦也是大人了”不知触动了母後的哪根筋,结果第二天大清早的就召见他,东拉西扯了半天,竟是要给他找妃子!害得毫无准备的他最後落荒而逃,但母後却像是著了迷似的,十天半个月就召见一次,说娶亲的事。弄到最後,他不得不躲。
他实在是怕了母後的说媒。
真不明白,前面明明还有四个皇兄和四个皇姐,为什麽母後独爱缠他?
“殿下。”离朱一脸的为难:“这整个明阳殿都知道,您没出宫啊。”
坐骑都还在宫里,这主子出的什麽宫啊?从九天之上的重天城到南天的苍冥宫,怎麽可能不乘坐骑?又不是想累死自己。
“而且,天後说……”
“她说什麽?”
“说,您要是再不去见她,这次,她就过来见您!”
“什麽?”东曦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咬牙切齿:“离朱,你是故意的!”他空诉,怎麽不早说?
“现在您想走也走不掉了,天後正在来明阳殿的路上。”所以他才急著叫殿下快更衣嘛。离朱说话的表情很哀怨,两边都是主子,他这小小的侍官是谁也不能开罪啊。
“我被你害死了!”跳起来急急的走到墨龙大画的屏风後,东曦一边让离朱给自己更衣,一边嘴不停的唠叨。
手忙脚乱的换上正装,束好发,东曦拿起挂在屏风上的腰带,走向房门。走到门口时腰带已经扣紧,正想转身走向朝晖所在的腾龙台,一道悦耳的传令声硬是让他僵硬了步子,停在原地。
“天後驾到──”一路上的仙子们纷纷弯了腰行大礼。
“曦儿,你急急忙忙的,是要往哪儿去啊?”看著背对自己的东曦,羲和笑的千娇百媚,美目流转间,早已猜到东曦的心思。
“啊──,有段时间没见母後,您可又是美豔了几分啊。”自知无法再逃,东曦也不恼,就只往脸上堆笑,开口便是甜言蜜语。
“你这孩子,少和我贫嘴了。”心里虽知是戏言,可好话还是受用的。羲和挥手撤下了身後六名掌扇的仙子,径自缓移莲步进了东曦身後的屋子。初略的看了一下屋子里素雅的有些朴素的陈设,她浅浅皱眉。
“我就一直不明白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麽?放著好好的正宫大殿不住,怎麽偏要搬到这冷清破旧的别院。这儿有什麽好?”从窗外看去,也仅是一片湿冷的云雾之海,毫无美色可言的景致。
“母後,这只是单纯的喜好问题而已啦。”走到桌边,东曦给她倒了一杯茶。
“算了,我也懒得说你,你们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也都不把母後看在眼里了。”羲和叹气:“我就只有你这麽一个孩子在身边,可没想到你却是在了等於没在。自从三百年前你从韵华山被九河神女送回来後你就变了,你以前明明就是最听我的话的,可现在……”
“变了?我有什麽好变的?是母後您多心了。”东曦轻轻的挑眉。
“这三百年来, 你就只管著修炼,只知道到处跑,也不像以前一样听话了。你说,这不是变了,是什麽?”
“那是……长大了嘛。”东曦一脸的无奈,知道是母後又要开始叨念自己了。
“对啊!你长大了,大的连母後的话你也不听了。”羲和开始抹泪,声唱俱佳:“我连著好几次召见你,你都不理会,还一门心思的想要躲著我!好嘛,山不来就我,大不了就我这个母後来就山嘛,可你倒好,一见我来了便想跑,分明就是不想见我这个娘!”说到最後,羲和竟像真的一般,呜咽了起来。
东曦不动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母後,您的妆花了。”
“什麽──哪里?”我们高贵的天後没了形象,赶忙找镜子。
东曦的嘴角终於不可抑制的向两边上扬了去。
每次都来这套,母後也真是玩不腻。
“死小子!你是真的大了,翅膀硬了,连我都敢耍!”
“是是是,是孩儿的错,母後您就喝口茶,歇歇气吧。别气坏了身子。”东曦赔笑,绕到後面给羲和揉肩。
“不管了,这次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在我给你介绍的那些女神里选一个!”放下手中茶杯,羲和正色道。再让这孩子搅和下去,又会让他把话题给绕远的。“东王君的义女,火族的公主,水族的公主,西王母身边的仙子,或是地宫的公主,你今天一定的给我选一个才行!”
神族里的公主多的是,这些都是她中意的一些。
“母後──”东曦呻吟:“我还不想成亲啊。”再说了,这些公主仙子的自己连见都没怎麽见过,怎麽可能那麽冒失的就要娶嘛。
“不想成亲,那就先订亲。”反正也没差。“总之,你今天得给我一个答复。我个人是最中意东王君的义女,她……”正说著,羲和突然想起了些事,於是有些不舍得改了口:“哎,东王君的义女是不行了。”
“嗯?”
“她等著要嫁东青帝呢!”
(八)
“东青帝?”东曦失声怪叫:“他……要娶亲了?”
“你这孩子,大呼小叫什麽?”羲和不解东曦的举动,接著解释道:“婚事是没听说,不过在下个月鬼後的岁辰宴上,鬼後有意提亲倒是真的。
你父皇都已经在开始准备贺礼了……”迟早的事。
“等等……”东曦打断了她:“为什麽是鬼後提亲?”即将玉成好事的,是东青帝不是吗?
“怎麽,你不知道吗?鬼後与东青帝是血亲啊。东华鬼帝,东王君是东青帝的…呃…姑父。毕竟流霞是东王君的义女,在礼数上东王君是不好出面的。而且,东青帝身份比较特殊,所以若要谈论婚事的话,是鬼後做主。虽然鬼後比他年岁要小。”
“身份特殊是怎麽回事?”顺著羲和的话,东曦不著痕迹的将话题转移。
“他母亲与东王君和火族的赤後华炼夫人是兄妹,所以他与地宫和火族的关系匪浅,而火族与水族向来交恶,水族又是在他的制御之下,所以他的身份和立场甚是敏感。水火两族近千万年来之所以休战就是顾及到他。共工畏他是君,祝融念他是亲,这脸面一旦撕破了,总是不大好收拾的。”说到这里,羲和顿了顿,瞟了一眼听的仔细的东曦,她神色有些凝重的叮嘱他:“东青帝这人,行为偏激性情乖张,若无必要,你最好离他远些……我知道你与他也算相识,但你一定要知道,他这人说变就变,什麽事都任性而为,与他相处等於是伴兽身旁!与他深交,害苦的只会是自己!”
“母後,您就是爱操心。”东曦对她後面的话不以为然:“无论什麽样的猛兽都有被驯服的一天,不是吗?”更何况,他并不觉得东青帝君很危险。
那只像狂傲赤渊鸟一般激烈的人,并不可怕,不是吗?
“你怎麽和你父皇一个样?尽喜欢往危处钻。”
“所以才是父子咯。”
羲和无奈,原先的好兴致也去了大半。
“总之,你就听母後这一回,离东青帝远些。”
说完这句,羲和放下茶杯起身,准备离开。东曦跟在她身後,扶起她。
送走羲和後,东羲有些夸张的松了一口气,庆幸於自己又逃过一劫。不过脑中飞快盘算的,却是刚刚羲和所说的,东青帝娶亲一事。
不知那东王君的义女,流霞是个什麽样的女子?能配上东青癸已的女子,他很好奇。
地宫 秦广殿
大殿里,坐在高台王座上的文雅青衣男子与高台下姿态有些散漫斜依在高座上的红衣男子四目相对。青衣男子噙在嘴畔的浅笑若有若无,一直未消,更衬得绝丽俊美,面无表情的红衣男子甚是冷峻。
“把你碍眼的笑给我收起来,宓灵。”把玩著自己修长骨感的十指,癸已冷冷的对高台上姿势和他一样没规矩的宓灵说道:“你真的没说错?”
“我哪敢欺骗帝君您啊!”宓灵无辜的眨了眨自己幽光隐匿的乌黑双眸:“这是鬼後亲自说的。”
“要给我说亲?”
“对呀,而且还是在岁辰宴上当著众人的面说,好让您拒绝不了。”
“那你还给我通风报信?不怕我事先知道而坏了你主子的如意算盘?”眼神冷冷的扫过笑的无害的宓灵,癸已很怀疑他的动机。这家夥……和苍奕是一个德行……
要时刻防著一个苍奕就够了,他不想又惹个麻烦上身。
“哎呀,帝君您要怎麽做我是不知道的,不过,我倒是知道……鬼後准备送给您未来帝後的贺礼,可是相当的贵--重--哟--!”说到最後,宓灵举起食指放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宓灵语音轻快,而癸已在明白他的意思後缓缓的扬起了嘴角。
笑意,却并未抵达他的眼底。
“宓灵,”癸已仰躺进椅坐里,睨视他:“你的如意算盘打的不比鬼後差。”
单手抚上了自己颈间的暗红色赤羽,癸已好整以暇。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一个消息换一个答案,很公平,不是吗?”
“只怕拿到答案後,你下一个想拿的东西……和苍奕是一样的吧。”癸已了然一笑,心中有底。
“帝君您实在是言重了。”宓灵笑著打哈哈。起身走下玉石台阶,走到癸已身後,在他耳边弯身低语:“我只要知道‘他’在哪里就好。”
“我看,是言‘中’了才对吧。”癸已没回头,只是淡淡的问他:“知道後你又能怎样?”
“这个……是个人私事咯。”意思是,不劳帝君关心,他自有分寸。
“啧,我还以为你要哭天抢地的把他厚葬呢。”癸已冷笑。他身後的宓灵神色有一丝的异样,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无害的笑脸。
两人都不语。
良久之後,癸已悠闲的起身,回头注视宓灵。他好笑的松开把玩赤羽的手,将手伸到宓灵胸前,动作轻柔的抚上了宓灵的心脏处,感受到宓灵不急不徐的心跳,他缓缓开口。
“我呢,不喜欢欠人情,也不喜欢人欠我。 你卖个消息,我给个答案,算是两清,互不亏欠。不过答案是不是你想要的,我可就不知道了。”
“……”
“他的身体在忠极渊的幽府,至於身体里面的元灵嘛,这天地九州这麽大,我是真的不知道了。你找了千年都没找到,我想……大概……是早已经散了吧……”
神灵的元灵除非落入地宫的轮回道进入红尘,否则是不会有第二条生路可走的。
灰飞烟灭,或是魂飞魄散。单选题。不过结果都一样。
满意的看著笑容终於在宓灵脸上崩溃,癸已满意地走出了十殿阎君第一殿的,秦广殿。
殿外,是幽深黑夜,空中无星亦无月。诺大九州的地宫,终年无光。永夜。仰望黑夜,他想,也该是为自己盘算的时候了。为了那份贵重的贺礼,婚事,自己定是逃不了了。
姑且放著它,得过且过吧。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事情被别人擅自作主,他就是没办法平静。
他痛恨身不由己的情况。现在就是。
娆影,还真是狠!
(九)
东曦在诺大的地宫院庭中没什麽目的的闲逛。自他偷偷溜出设宴的擒夜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为什麽,从他看见鬼後身旁的秀丽女子後,心中就一阵阵的不舒服。听著鬼後介绍她的时候,自己更是没来由的觉得心里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