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幻梦般的露水姻缘,深深刻划在宗阳心底,即使时光荏苒,岁月飞也似的流逝,宗阳也只是沉默地将此往事压在心海的最深处,不再提起,却也未曾忘怀。
直到数年后从西南一带传来外族于一夜之间血洗陈粱,村里十数人家无一幸免的消息。惨事发生时宗阳远在关外平乱,待他惊闻此事,早已是血案过后半年之久。宗阳匆匆南下,希冀寻得昔日度过那段带着欢欣与心碎回忆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确切的地点,询问邻近村镇的人,却连他们也摸不清何以血案时大火焚烧几日不熄的陈粱旧址会像被人下了咒,如消失的云烟般再也寻不得。就连景致宜人,并曾与融儿于斯欢好的环幽谷,也真变成只有一次进入机会的桃花源。宗阳徘徊附近数日不得其门而入,最后只能怅然而返。
其后每每想起融儿红颜薄命,天人两隔再无见面的一日,不胜欷嘘。
殊不知较宗阳先一步返回陈粱的华苕为免不速之客再打扰这块伤心地,便在陈粱旧址周围布下独一无二的奇门阵法,终使得陈粱一地足足六、七年未再有外人步入,直到日后华苕与上官煜为解龙凤玉玦之秘重返故地,方再启陈粱与环幽谷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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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燿知道自己写得很乱,
也因为后来剧情所需,
刻意埋下很多伏笔,
希望大家不用太介意,
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就尽管告诉我吧!
若要问为何跳过宗阳&融儿的镜头不作叙述,
反而比较详细描写华翰峰&融儿的那段……
只因为后者和剧情主线有关,
对于不擅长写的部份,当然是能省则省…^^bbbbb
而且这样强迫的剧情,
本来也就不想要着墨太多。
斜阳夕照,将天边云朵染上火一样的橙光霞色,满头白发的伛偻老者拄着拐杖,徐行于乡野小路上。抬头望见飞雁归巢,老者轻拂与发同样颜色的长须,低叹道:「雁有林归,而我枯隐将归何方?」
原来这名外表寻常,毫不起眼的老者,竟是那文武双全,尤以精妙的医术卜算享誉天下的枯隐老人,世人皆以「真神仙」名号相称。
枯隐自数年前为当今皇上剡禹及戚皇后卜筮进言,名噪一时后,突然便像泡沫般消失踪影,即使众人或为求医,或求运卦而重金寻觅,却怎么也得不到他的下落。时隔整整六年,他竟又出现在距离京城数百里远,这个名为陈梁的小地方。
若问枯隐何以来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恐怕他也要摇头回说不知。枯隐坚信自己来去各处皆依天命而行。老天要他到哪儿去,定有祂的道理,一切当顺其自然。也因此当年离开京城后,他随性所至,往来大江南北,这一年,正巧来到陈梁一地。
眼见天色将暗,枯隐暂时拋却内心感叹,左右张望寻觅今晚的落脚处,远远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在路边拋球玩耍。枯隐朝他们走去,向离得他较近的孩子开口说道:「这位小姑娘,同妳问个路。」
被唤的那名孩童停止玩耍,回过头注视枯隐。彷佛经过精心雕琢,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小脸蛋上,一双因带有胡人血统而若湖水澄净、较宝石美丽珍贵的碧眼眨了两下,后以尚带稚嫩,却比同龄孩童更加清晰的口齿回答道:「我不是小姑娘。」
「嘎?」枯隐一时哑口无言。
不是小姑娘?依她五、六岁的年纪,总不好称为大姑娘吧?
此时原先和那孩子一道玩耍,约莫十岁的男孩因为不明原因,终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而且愈发不可收拾,只差没笑得在地上打起滚。
「莫遥,别这样笑我。」在男孩爆出笑声之际,那孩子的粉颊倏地飞上红云,佯作不悦地制止道。
名为莫遥,原本笑不可抑的男孩闻言,顿时止住开怀的笑声,上前伸手便捏起那孩子的小脸,一派正经地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莫哥哥,或遥哥哥。」
粉雕玉琢,像个搪瓷娃娃般的孩子旋身意图摆脱莫遥的手,但不管他怎么闪躲,莫遥的手总像个橡皮糖,最后终会捏上他的颊,让他恼得更是满脸通红。
莫遥出手捉弄,使得竟是精妙上乘的手法,一旁观看的枯隐为他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功夫造诣,感到惊异不已。待他再仔细观视,更发现这手功夫,是当年御前一品带刀侍卫莫洹允成名的拂柳手,取清风拂柳闲逸畅然的意境为名。
难道这看来拥有绝佳练武资质的男孩,竟是莫洹允的传人?
如此臆测下,枯隐忍不住也研究起与莫遥同在一起时,会立刻将他实际上相当不凡的风采掩盖过去,那个坚称自己不是小姑娘的貌美孩童。
虽则那孩子目前还不过五、六岁,带有某种空灵特质的姣好容貌已替未来将生成个绝世之人做出保证。
凭自己能够看透世间万般,却怎么也算不准这孩子的命格运势,是因为老了呢?还是这娃儿确实特别?
枯隐笃定答案必定是后者。
当枯隐瞪视眼前说闹着的两个孩子,脑中的思索转得飞快不曾停歇之时,远处隐约传来人声呼唤。过不多时,便瞧见一个丫鬟打扮,十七、八岁的女孩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着:「小少爷!小少爷!」
其余两人同样也听到女孩的呼声,男孩推了推身边那孩子,道:「嘿!叫你哪!」
这句话只让枯隐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小少爷」这三字叫的是方才被自己称为「小姑娘」的孩子?枯隐露出几十年来未曾有机会表现于外的呆愣表情,讶异于自己竟搞错了那孩子的性别。「老头儿我行遍江湖,算尽世事,可从来没出过差错,没想到今朝竟然看走了眼……」他口里喃喃念道。
那孩子回过身,面对朝他奔跑而来的女孩。待她跑至前方停步,边喘气边要开口说话时,那孩子说道:「阿绸,有什么事,等缓了气再说。」
名唤阿绸的女孩点点头,双颊因为跑太急涨得通红。她拍拍胸口,让呼吸不那么喘之后,赶紧说道:「小少爷,夫人交代,您今儿,若遇见个白发白须的老先生,定要,定要将他请回府上作客。」
「娘是这么交代的?」
「欸!」阿绸忙点头回是。
「白发白须的老先生……」口中重复着母亲的交代,那孩子缓缓回身,不作多想,合握双拳便朝枯隐一揖,并道:「晚辈华苕,就请先生随我回府罢!」
自来到陈粱之后,不但向来看穿世人的本事突然不灵光,眼下竟连自己的行踪都反过来掌握在他人手中。有生以来头一遭遇上这情况,枯隐不以为意,反倒笑呵呵地捋捋长须。「娃儿带路。」
听闻枯隐如此回答,名为华苕的孩子抬起头,原先和莫遥玩闹时的稚气似乎在此时一扫而尽。当枯隐再度对上那对清澈的眼眸,发觉其中竟带有平凡人绝不会拥有的天生的威严。枯隐在刻意忽略身子的不断轻颤之余,不禁叹道:「好特别的娃儿!好特别的娃儿啊!」
铺有西域柔软毛皮的卧床上,斜躺一绝色丽人,枕着包有华丽雕工布料的蓬松方垫,绾起的发髻昭示她的已婚身分,长年带有的病容些许遮掩于刻意抹上的淡色胭脂,然而面色依旧显得苍白,覆于丝绸服饰下的身子极是纤瘦,恍若一朵娇弱易折的鲜花,但那高贵良好的气质,教有幸见着她真正面目的人,莫不屏息于上天赐予的美貌,并钦叹折服在出众而闲逸清淡的风度下。
时光推移,自融儿嫁至华家之后,过了整整七年,由一朵纯洁的百合蜕变成高贵清雅的兰花,只是原就纤瘦的身子,在冒着生命危险产下独子后,较当年更孱弱多病。
微垂下的长卷睫毛,半遮住带有愁思的棕眸,融儿的思绪,正回到昨日午后经商的夫婿离家前与她的一段对话……
『啐!这孩子见着我,总是躲到一边不说话。我给他『华』姓,他还嫌不够么?』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妳我心知肚明。』
『难道……难道你以为苕儿不是你的孩子?』
『他是吗?』
与华翰峰作了七年夫妻,相敬如宾,却少有温存恩爱的时刻,反较当年初识时更为疏离。融儿虽觉难过,却以为华翰峰只是因她并未将初夜给他而心有芥蒂,做梦也没想到,在华翰峰的心底,竟未曾将华苕当作自己的亲生子。
「你怎忍心说这种话……?融儿大限将至,本想孩子命中劫数有你协助,但求顺利渡过死厄……现下,现下教我如何放得下心来将他托付予你……?七年之后苕儿将遇头一次死劫,我……我该如何是好?」融儿喃喃自语,说到难处,豆大的泪珠涌出,缓缓滚落双颊。
融儿兀自俯首垂泪之际,房门方向突然传来满是担忧的声音。
「娘,妳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融儿赶忙以袖擦去脸上的泪迹,整整神色,抬头温柔看向刚进房内见她无声流着泪而大吃一惊的华苕。「娘的身子没什么事,方才只是想起隔壁张大婶突然恶疾过世,心下难过而掉泪。」融儿胡乱编个理由。
听到这里,华苕蓦地眼神一黯。「可惜村里没有好大夫。莫遥他娘说如果有个真正厉害的大夫,这种病定能医好。」他倏地仰起脸,表情坚定地对融儿说道:「娘,孩儿总有一天要成为个厉害的大夫,医好娘的身子,也要帮助那些和张大婶得了同样病症的人。」
融儿爱怜地伸手抚着华苕的脸颊,微笑道:「乖孩子,娘只希望你能平安康健。」
对于融儿对他的这番期望,华苕心下虽有不同想法,但张开了嘴,却反而说不出来,只得改口说道:「娘,您不是交代,要请个白发白须的老先生一同回来,现在那位老先生人已在大厅候着了。」
「哦?」闻言融儿略微坐直了些,柔声交代道:「那位老先生的医术鼎鼎有名,苕儿可要尊敬他些。」
「是个大夫?」华苕眼睛一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能医好娘的病么?我赶紧去请他过来给娘看看!」说罢,也不待融儿任何反应,回身兴冲冲便朝大厅的方向跑去。
融儿望着爱子跑开的背影,脸上带着欣慰又怜惜的笑容。
***
「夫人性子偏寒,脉象微弱,加以过去之调养错误,老夫用针用灸虽可暂时疏通经络血脉,夫人仍须经年服用一帖活络良药,方得以逐步改善体质。然……」经过望、闻、问、切四法之后,枯隐老人说明融儿的身体状况,说到后来,却语带犹豫。「然则数年后夫人将遇一劫,此劫……唯恐……」
眼见枯隐老人的表情,融儿轻启朱唇,淡笑道:「能教先生如此难言,应是生离死别之劫罢……」
眼见融儿云淡风轻的笑容,枯隐顿时语塞。「夫人您……」原来早已知道?
「批命者不批自身命,原本我该是无从得知自己死劫将至……」融儿望向他方,露出淡淡的、沉思的表情。「可奇怪的是,自我怀了苕儿之后,许多过去的,将来的影像便自个儿钻进脑子里……」话语中断在这儿,静默半晌,融儿忽地一笑,转而徐徐说道:「先生得参天机,必也已知晓那孩子未来的运数……」
「不,不完全……」枯隐微皱起眉,话回答得有些困难。
其实早在华苕听从母亲交代,将枯隐老人请回华宅的途中,枯隐便已隐隐约约觉察到一抹模糊影像。到得华宅,那影像突地清晰起来,虽稍纵即逝,但就在那瞬间,让枯隐看见早先一直无法看透,关于那男孩的未来。
即使是片段,不完整的,也足以让他瞧清楚男孩会如何在与母亲同时遇劫下倒在血泊之中,死状凄惨。
「但总也知道他若一直跟在我身边,定会遭遇杀身之劫,是么?」融儿这时轻缓缓地问道。
枯隐狐疑地望向早知道孩子将需面对死劫,却一派平静的融儿。「夫人的意思是……?」
忽见融儿起身离开卧床,屈膝跪地,朝枯隐盈盈一拜,只拜得枯隐大惊失色,满脸惶恐,赶紧要扶融儿起来。「夫人!?夫人快请起!何事用说的便成,何须行此大礼?」
融儿仍是低头一拜。「我有一事,须请先生答应,先生若不答应,我愿长跪不起。」
枯隐面露难色,已知融儿的意思。「我……唉……这是……有违天道呀!」他长叹一声。「况且这孩子如此冰雪聪明,讨人喜欢,妳真舍得交由我将他带走?」
确实,爱子是己不顾生命危险,怀胎十月产下,幸而并未遗传到孱弱体质,至今极为康健,更有着同龄孩子少有的体贴细心,惹人疼爱。
她真舍得就这么随意托人?
「就因这孩子是我最重要的珍宝,唯有请先生带他避过劫数。」融儿抬起头,静静地续道:「我见过许多次这孩子未来的模样,有时长成个弱冠之年的男儿郎,有时却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就得要面对生命的终止。这不同的发展,不就表示,将来是什么样的情况,都还说不得准?这孩子虽有劫数在身,但若遇上您这般的贵人,必也能消灾解厄,顺顺利利地长大。」语罢,她低头又要拜下。
「妳,这可不--唉,罢了,罢了!」枯隐连喊数声「罢了」,他将融儿扶起,而后负手在房内踱步,不时仰头望天无言沉思,又或垂首盘算不已。良久,他回望在旁静待的融儿,道:「妳要如何教那孩子心甘情愿地跟着我走?」
见枯隐首肯了她的请求,融儿大喜过望,差点遏止不住因为兴奋而纷扰扰的心绪。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融儿略微思忖,回道:「此事我自有办法。感谢先生答允如此无理请求。这孩子传袭玉珏血脉,必有不下于我的能力,只是目前天眼未开,今后这孩子就由先生收他为徒,还请先生引导他运用自己的能力,并教他做个悬壶济世的医者罢!」
***
「苕儿想跟着枯隐先生习艺么?」融儿轻轻抚弄爱子柔细的发丝,怜惜地问道。
「习艺?」坐在融儿身边的华苕睁着清亮大眼,转头看看端坐在桌旁黑木椅上的枯隐老人,接着回问母亲:「他能让孩儿成为厉害的大夫?」
「自然能够。」融儿伸手整了整华苕的衣裳,微笑道:「先生不但是世上最有名的神医,更懂得卜筮算卦,且琴棋诗画样样精通,十八般武艺加上你叫不出来名儿的功夫,先生也都通晓。若苕儿能将先生的功夫学全,不但能成为最厉害的大夫,也有能力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
拥有绝世容貌与清雅之姿的融儿以温润嗓音道出如此赞誉,即使枯隐老人经数十年江湖历练,过去曾得无数人的崇敬赞美,这时却也忍不住搔搔头,露出些微赧然神色。
「是么……」听了母亲的话,华苕沉吟一会,锁紧眉头低低问道:「但若先生真是世上最有名的神医,何以无法治好娘的身子?孩儿若跟着拜师学习,真能懂得最厉害的医术吗?况且要能有好功夫保护别人,跟莫伯伯学不就行了?」
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罢了,思虑言语却这么有条理,枯隐抚抚长须凝视不时瞥眼暗中打探他的华苕,想知道融儿要如何说服这个孩子。
却听融儿笑了声,伸出白纤柔夷,轻轻缓开华苕的眉间。「先生并非医不好娘的身子,而是如此痼疾,非一时半刻可以治好。先生已然替娘开了一副药,这药早晚服用,娘就会愈来愈健康。可娘希望苕儿拜师,并非只为了娘一个人。苕儿先前不是说了,希望能医好和张大婶得到同一病症的人?而以先生的能力,就算是较张大婶所得更严重的伤病,都有办法治妥。苕儿如此聪敏,该知道这机会可遇而不可求。」顿了一顿,融儿略现愁色,转换口气续道:「只是……若拜师之后,苕儿可就得要放弃富贵生活,且可能遇上许许多多现下想象不到的辛苦。娘实在又担心苕儿无法吃苦……」
眼见母亲眉头蹙起,展现愁思,华苕未作多想,即刻应声说道:「不!孩儿不怕吃苦!也不贪恋有人服侍的生活!」说着,他从床边站起,朝枯隐走近,双膝一弯,跪对枯隐之后,朗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华苕一拜。从今以后,徒儿听从师父督导,必定勤加学习,日夜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