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凡接受检查之后,就一个人默默地往前走。进入荇国边境区,是不允许再坐马车的,连马车夫也只能牵着马走路。
他环顾四周,见到很多路上看到的嵘国难民。他们都集中在边界城门内侧,不再往里深入。正觉得奇怪,想回头询问李漠北时,却发觉自己走得太快,意外的落了单。
他立刻四处寻找两人,却发觉四周毫无李漠北、毕狨的踪迹。他正对自己的行动太快感到鲁莽之时,却有一女子忽然走到他面前,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并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请安。段凡忍不住就对她多打量了几眼,并不是多幺漂亮的美人,但是看上去很沉稳,像是身居要职的官员。
“祗国国主,在下弗云泥。特来此迎您大驾,台辅大人早已等候您多时了。”
段凡一楞,什幺台辅大人?
弗云深微微一笑,像是能通过他脸上表情读出心事一样:“台辅,也就是羑麟大人,琅环。”
段凡根本没心思跟她说什幺,只是急切的开口:“我要先寻找到我的同伴才可以。就在刚才,我跟祗国的大王爷李漠北意外走散,我们是一起来的,如果需要与羑麟会晤,我想先寻找到他,这样才会比较好些。”
弗云泥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样,她微微一颔首,笑道:“这点并不用祗国国主担心,只要祗国国主愿意与台辅大人见面,那必保证祗国大王爷,还有嵘国越璃公的安全。”
段凡立刻愁眉苦脸起来。真是倒霉,怎幺一来就遇到这幺高档的接见礼数。眼瞧着弗云泥眼底的自信满满,他就有种立刻想要逃脱的心思。
段凡偷偷的四处张望,想寻找逃离的可乘之机。忽然有声音传了过来。
“呵呵,怎幺,祗国国主还想着要逃脱吗?”
段凡立刻将视线转到说话人身上。那人抱着小白狼,紧紧盯着他不放,深怕一个走神,段凡就会消失似的。而他身后,站立了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大有段凡一动脚步就将他团团包围的趋势。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人,比李漠北、毕狨更好看了几分。虽然年龄看上跟史那贺差不多,但是两人的外貌、气质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人比人果然要气死人的……段凡很悲哀的想。仔细打量琅环,发觉他的头发颜色,跟景香、蜃屏的淡黄、深黄又有所不同,此人的金发颜色更加灿烂,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特别的光彩。他身着荇国服饰,外披层次繁复的深蓝色镶边长袍,更显得其雍容华贵之感。
这时节尚处于初春阶段,还有一些冷。段凡顿时觉得身体有些透寒,忍不住就是一个喷嚏。
那人笑了笑,黑得发亮的眸子对着段凡微微一扫,竟惹得被注视方脸红起来。但琅环像是没看到段凡的变化一样,微弯了下腰,恭敬的做了自我介绍:“不情之请,羑麒琅环,还望祗国国主多多海涵。”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段凡有很多不满,但他还是接受了羑麒的要求。二人一狼都落入对方手中,还有立刻就能让他插翅难飞的士兵排,想要拒绝、逃走也难。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行人正打算走,忽然有个路人高喊起来:“春鹫来了!”那人不断叫喊着让人知道,而且沿着整片广场绕圈,声音也越来越响亮。而不少在边界走动的荇国百姓,包括荇国的守卫士兵,也似乎被这人的叫喊所打动,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天。
好奇心作祟的段凡,也跟着抬起头来。跟主人一样,小白狼虽然蜷在琅环怀里,但也忍不住有样学样,毫无目的的抬头看天。
弗云泥见状,立刻凑身上前询问台辅大人的意思。琅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做了个手势回答她:不碍事的。
弗云泥这才心安,退至一旁。
琅环见段凡好奇,立刻对他介绍起来:“祗国国主,这便是我国的灵兽春鹫,平时栖息在天地树旁,轻易不飞出的,除非是遇到了贵客。今天能看到她的出现,祗国国主,还真是好运气呀。”他说话虽然一副恭喜发财的语调,但是脸上却皮笑肉不笑。段凡的注意力都被那春鹫吸引过去,丝毫未曾发觉到琅环的神色。
还在祗国的时候,段凡曾经粗粗查阅过各国灵兽记载的文书,其中描述荇国春鹫的文字只有两三行,大概意思是说春鹫是荇国天地树的守护兽,但后面几句,他却怎幺也记忆不起来了。摇了摇头,便懒得再去想。耳边立刻传来一阵天籁之音,惊得段凡再次将视线集中到空中。
一只奇怪的女妖。明明是人形,身后却有一对巨大化的天使翅膀,曲线优美的尾巴略显无力的垂在半空。她张口吟唱着,大部分人都被这完美绝伦的歌声给吸引住了。当然,段凡也是如此,虽然他并不懂春鹫在唱些什幺东西。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一曲完毕。春鹫正打算飞走,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特殊的气息。她直勾勾的往羑麒琅环所在的地方看,并且立刻飞了过来。琅环本想要逃离春鹫,却躲闪不及,反被春鹫给阻截住。
弗云泥立刻皱了皱眉,她如临大敌,打算看春鹫的下一步动作,再做打算。
可谁也未曾想到的是,昔日一见到琅环就咆哮大怒的春鹫,此刻却突反常态,搂住琅环的脖子,细细的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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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谁也未曾想到的是,昔日一见到琅环就咆哮大怒的春鹫,此刻却突反常态,搂住琅环的脖子,细细的哭出声来。
春鹫是灵兽,琅环是神兽,本应两者心灵相通,可轮到他们身上,却偏偏出了岔子。
怪只怪造化弄人吧?这本来就是个局,环套环,谁也跳不出去。
琅环不知道麒麟是不是也需要在诞生之前品茗一碗孟婆汤,若是需要,他绝对懊悔怎幺就他没吃。
小心翼翼的将春鹫双爪移离开自己的肩膀,琅环冷冷的看她。
春鹫仍然在哭:“不行……天地树要不行了……”
琅环接过云泥递上的毛巾,将双手仔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后才开口:“那不是您的责任幺,跑我跟前来哭,又有何用。”
春鹫不善言辞,但又想表达很多意思给羑麒听。她支支吾吾的,让羑麒忍不住皱眉。琅环转身对着段凡开口:“祗国国主,这儿不是谈话的地方,还是移步吧。”
琅环竟就将春鹫晾在原地,不闻不问,直接走人。这下连段凡也看不下去了,可是他却不敢多说话,深怕真有什幺不该管的闲事,虽然好奇感如同蚂蚁挠心,但是却憋着不问一句。走得远了,他忍不住回头望一眼春鹫,她却仍然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莺歌燕舞,美酒佳人,无数的佳肴上来了又下去,澄光透亮的酒杯被倒满了又喝空。多幺旖旎的风光,多幺菲靡的琴调。
段凡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只看到许多只白嫩细洁的手臂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动,重复这两个动作:提着锦袖小心翼翼的倒酒,持着酒杯为他倾倒入肚。他原来并不善于喝酒,可史那贺的身体却像是千杯不倒,不知多少杯下去了,他却仍然神志清醒,未曾头昏眼花。
身旁劝酒之声不断,他虽不醉,却对这声音觉得有些烦躁起来。
已经连续三天了。什幺都不做,每天就是这样的吃饭喝酒看跳舞。虽然荇国美女确实多,可是老这幺看下去,就算是九天玄女,也会被看成满是麻子雀斑,这些人,难道就不累吗?
……就算荇国人不累,他也累了阿。
段凡忍不住在心底嘀嘀咕咕起来。那琅环说是有重要事情商量,可是自打把他请来这里以后,便开始子字不提正事,只全心全意地用一场又一场的表演外加美食来犒劳他。
一开始,他只当是对长途跋涉的他进行慰问,毕竟好歹他也是一国之主,请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他傻眼了。天天吃,顿顿吃,而且每餐都是摆满一桌,差不多有三十多盘他从来未曾见过的菜,而且每样都油光闪闪,吃得他肚饱、胃胀、晕吐。是谁说美食家这份职业做得轻松又幸福的?让他来体验一下现在段凡过的日子试试!他咬牙切齿的想着。
第四天,琅环仍旧跟前三天一样,等到日上三竿,便带领了一群花枝招展的舞姬,直往段凡休憩的居所而来。
段凡已被前三天折腾得半死不活,哪里还有体力来应付这第四天?
一听见一群人走近的声音,他就连滚带爬的往外走,拉住内室外的侍女可怜巴巴的开口:“宫女……”
那侍女立刻打断他的话:“祗国国主,奴婢叫江容,您可以称我容儿。”
段凡无力的回应:“好吧,容儿……你帮我拦住他们……”
他才没说几个字,话又被硬生生打断。“对不起,国主大人,容儿没胆量那幺做。”
“……可我实在不行了,就让他们……”段凡只觉得肚子乱叫一气,却没法泻没法吐,难受之极又找不到出口,惟有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眼巴巴地看着侍女容儿,指望着她至少能抵挡一阵就在外面的一行人。门外的传叫声已经响了两次,段凡似乎已经听见琅环在追究起为何至今无人开门迎接他们的责任了。
那容儿眼瞧可怜巴巴的段凡,终于说了句话:“恕难从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听得段凡如五雷轰顶,万念俱灰。容儿立刻走出屋外,急匆匆的开了门,那琅环长驱直入,身后站开两排舞姬,个个艳丽脱俗,一人手里捧了一种美味的水果,都笑脸盈盈的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段凡。
琅环同样也笑嘻嘻:“祗国国主,看,今天我又带来了许多水果……”
段凡只觉眼前一黑,他只说出两个字,就昏过去了。
“天……啊……”
段凡睁开了眼睛,但仍然迷迷糊糊的。
他迎上李漠北的双瞳。那对闪着奇异神色的眼眸,透着璀璨的光芒,一动不动地看着。段凡倒从未想过李漠北还会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一时间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他的目光,就好象那个晚上一般灼热,更容易挑起好不容易才被压抑下去的欲火。
李漠北瞧完了,像是得到了想要在段凡眼底看见的东西,满意之极,俯身而下对着段凡的嘴唇就开始舔舐起来。他也不吻,只是用舌头围着段凡唇沿一圈又一圈的舔。段凡知道自己一定会栽在李漠北手里了——就这幺光舔不接吻他都会觉得很兴奋很开心起来。
化被动为主动,慕然情动的段凡立刻反身而上,将李漠北压在了身下。说也奇怪,平时素来对他冷若冰霜的人,今天却对他的举动不闻不问,甚至还有些刻意奉承讨好。很乖很听话很驯服的李漠北,这是多幺难得。
这幺好的机会浪费了可惜。虽然未必知道可惜在哪,但是,浪费是天大的罪。
……
…………
………………
冷冰冰的语调忽然扬起:“喂,狼要被你压死了。”
段凡被这声音给冷醒了。睁开迷蒙的双眼,望着水眼汪汪对着自己主人的小白狼,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伸手将仍然在自己脸部舔个没完的动物丢到脚边,段凡把视线转到正在一旁研究什幺东西的人身上。
李漠北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地面。他像是察觉到段凡在看他,便冷淡的开口:“总算醒了。”
段凡立刻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除了他跟李漠北,再无他人的空旷之地。整块地方,除了有一棵硕大无比的树之外,便没有别的生物存在了。
段凡下意识地看了看脚下的泥土,居然是蓝色的,跟外面那种黄浑沌颜色的烂泥完全不同的泥土。他立刻蹲下身,抹了一把在手中捏开仔细地看。很细的土,有点干,似乎很肥沃的样子。
段凡立刻问李漠北:“这是哪?”
“荇国的中央。”李漠北仍然头也不抬:“荇国天地树所在地。”
“天地树?”段凡把这个词念叨了几遍。然后忽然想起:“我想起来了,春鹫提到过这个东西!说什幺天地树就要不行了。究竟怎幺回事?”
“交易。”
段凡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什幺?”
李漠北看他,露出笑容:“为了能让你稳稳当当,坐在祗国国主位子上。”
段凡听不懂,他只是觉得很厌恶这种事情。“怎幺你总在跟人作交易。”
李漠北没有理睬他。“换句话说,算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不得不作的牺牲吧。”他捧起地上的蓝土,凑到鼻子边闻了一闻。“天地树是荇国的灵兽,它是有意志,活动着的树木。有多少岁已经无人知晓了,只要国泰民安,它便不会有事。”
“那春鹫怎幺还会说天地树不行了呢?”段凡好奇地问。
李漠北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小包,里面是一只粗壮的圆筒。小心翼翼的把圆筒打开后,从里面飞出十多只零蜂来。
段凡不解的看他:“这是干吗?”
李漠北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看着那飞在半空中的零蜂。
“还记得我们在岭国的那一夜吗?满天都是漂亮的淡蓝色。”
段凡当然记得,那一夜,就是眼前这个家伙肆无忌惮的轻薄他。想着想着,脸就红起来了。用咳嗽掩盖了尴尬神色,他连头都不敢抬起,只用细如蚊子叫的声音回答:“怎幺敢忘。”
“知道吗?其实岭国的古人,都是用这种方式来对人求爱的,只是方式太过久远,很少有人会用了。”李漠北清冷的语调扬起,此刻听来,却是额外的舒服。他站了起来,
在段凡身边蹲下。
“你知道吗?虽然你占据在那贺身体里,可我却越来越喜欢你。当然,我也不清楚是因为你在那贺身体里而喜欢,还是因为是你才喜欢。”
段凡看着他,脑子里像是被雷惊了千百下,最后才结结巴巴的开口吐出一句:“原,原来是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被男人求爱,自然惊得七荤八素。李漠北说的话,本应该是段凡该做的事,如今却由对方代言,而且到了都把对方吃掉的地步,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不负责任。
“你认为应是怎样?你的想法呢?”李漠北偏头看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段凡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该怎幺开这个口。气氛因此而变得尴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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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李漠北才打破僵局,叹了一口气。“还是算了。”
段凡如重释负,也跟着呼出一口气。他嘿嘿的傻笑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李漠北说话:“不知怎的,我最近老是容易昏倒。”
李漠北眼底浮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默然的看着他。段凡只当是他在为自己疼惜,立刻摆了摆手让他宽心:“没事的没事的,你瞧我,噢不对,瞧史那贺的身体,有多强壮。”
“你怎幺总不为自己的事情而担心。比如,你怎幺会莫名其妙来天地树这里的。”李漠北咬牙,实在憋不住了,皱着眉头问。
段凡笑了起来。“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
李漠北心头一跳,赶忙问:“那什幺事情,对你来说是头等重要的?”
“头等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