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袖——帚木夕颜

不得已得苦衷！”赵泠冷笑：“段郡主便有天人之姿，又何必过谦！这样躲躲藏藏，

反叫人生疑！”段素素脸色更加难看，语气也生硬起来：“秋好郡主虽然认错了人，

妾身并未在意，郡主又何苦步步相逼，强人所难？！”赵泠被她一揶揄，顿时气冲脑

门：“皇兄大婚事大，段郡主若还做些不清不白之事就怪不得我禀告父皇了！”段素

素闻言，咬牙轻喝：“好！舞蝶，你打开面纱给她看个够！”
刀舞蝶浑身一震，没有动作。
段素素跺脚道：“快啊！难道你要，误了……大事吗？”
刀舞蝶浑身颤抖，看着赵泠，终于，伸手解下了面纱。

轻云飘落，赵泠瞪大了眼睛。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那张如天女般明净的脸。
可是，
她看到的却是比魔鬼更狰狞的遗迹。

这只能叫遗迹，或许，它曾经是天女，因为那双眼睛依旧明澈动人，甚至可以说比这

世上其他眼睛都要美；可是，脸孔的其它地方，密布着如火山喷发、陨石落地后的血

红深坑，五官都被夷为平地，只剩下豆腐渣一般不知为何物的颜色怪异的骨肉残渣，

仿佛被恶魔无情啃噬肆虐过，与那双美仑美奂的双眸搭配在一起，更增添一种怪诞的

恐怖……

看着，看着，赵泠一步步地后退，猛听得段素素冷冰冰的声音：
“秋好郡主可都看清楚了么？”
一惊，赵泠脚下一软，便往后倒去。一丝关切掠过刀舞蝶的眼睛，她忽然伸手，轻轻

扶住就要倒地的赵泠，谁知赵泠脚一站稳便如沾上瘟疫般尖叫着胡乱击打她的手想要

逃开。凄然之色闪现在刀舞蝶眼中，她轻轻松开手。
忽然，赵泠停止了尖叫，低头死盯着刀舞蝶的双手，良久，良久……忽然她昂头指着

刀舞蝶，发出凄厉至极的叫声：

“你是——”

百乐齐鸣，爆竹如雷。人声喧哗，欢笑不绝。
此时，正是大宋北静王赵洛大婚之时。
普天同庆。
北静王府张灯结彩。御驾亲临的当今皇上赵光义高坐龙榻，笑意盈盈。厅中所坐无一

不是朝中海内举足轻重的权贵，称颂之辞如万鼎齐沸。

忽听礼官高声宣布：“吉时已到！”
新娘大理郡主段素素已经礼宾官验明正身，按中土习俗蒙着红盖头由新郎大宋北静王

赵洛以红绸牵引缓步入堂。后面按大理习俗跟着陪嫁侍女刀舞蝶——刀舞蝶依然蒙着

她的面纱，和蒙着盖头的新娘站在一起显得很有些滑稽。
礼官拖长着调子履行着各项繁文缛节。
终于，拜堂了。
满面喜气的赵洛面色忽然有些沉重，他看看旁边的新娘，忽然张口轻声说——

“且慢！”
仿佛煮着开水的火熄灭了，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赵洛惊讶地回过头。
是赵光义。
他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神色威严庄重：
“列位臣工，逢此欢聚，朕本无意打断列位兴头。但是……有一件关于北静王赵洛的

旨意朕却认为非得在此宣布不可！”
他脸上忽然又漾起笑意，旁边一名太监宣唱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北静王赵洛即日起承大宋嗣子之位，列东宫太子……”

欢呼雷动。
堂内堂外万人拜倒，三呼吾皇万岁、太子千岁。
赵洛抬头望着光义，光义微笑着点点头。

重又拜堂。
这次真正成了太子大婚，出身大理的郡主即将成为太子妃。
“一拜天地……”

“且慢！”
堂中再次鸦雀无声。所有人，一齐望向大堂门口。

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男子，目若朗星，神色庄重，脸色略有一丝憔悴。穿着土白色亚

麻布衣，乌黑的长发并未梳成发髻，只用一段土白布随便地挽在脑后，丝丝散发垂在

瘦削刚毅的脸上，使他看上去成熟而威严。
李侍乾。
赵洛哑然：“你……不是……”
李侍乾缓缓向他走来，没有人阻拦他，没有人相信世上居然会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

胆敢单枪匹马，扰乱太子大婚。

“抱歉，我没有信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本来已经回到了桃花岛，打算安安心心作我

的江湖人，只可惜……”侍乾来到新娘面前，止住脚步，神情地望着她，“我终究过

不了情字一关，国仇家恨在身，仍是敌不过她的浅浅一笑……”他伸手轻轻地揭开新

娘头上红得让人心疼的盖头，看着那张与御宸一般无二的面孔，柔声说：
“说我背祖叛国受万世痛骂也好，我实在无法坐视我心爱的女人，那样纯洁得纤尘不

染的她成为别人复仇的工具！”

手指轻轻划过，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飘然落地。
鲜红的盖头下，是司徒镜颜被映衬得艳若桃花的脸。
“侍乾哥……”
如许珠泪，焉不打动人心？

赵洛、赵光义，以及其他所有人惊异的目光随着侍乾的眼神转向不动声色的刀舞蝶。

“殿下，从你向我索要《夕颜心经》起我就明白，你必然会有今日的结果。”侍乾冷

冷地看着“刀舞蝶”，“《夕颜心经》虽然有逆阳转阴，使功力倍增之奇效；但是修

炼者必须断情绝欲，否则经脉逆转一个小周天至颜面部，就会血管爆裂，出血而死。

”
“这些，当日你并未告诉我的。”“刀舞蝶”的声音比他更冷，纤指轻扬，面纱飘然

而去，那噩梦般可怖的脸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听见了熟悉的清朗嗓音，看见了熟悉的明亮双眸，想起了那个如梦似欢的夜晚……赵

洛失声道：“御宸，是你……难道那天晚上……也是你……”御宸看着他，没有说话

，深邃的眼中泛起了丝丝柔情。
侍乾冷笑：“不错，我是没告诉你。可是就算我当日告诉了你，你还是一样会去修炼

的！你是被复仇蒙蔽了双眼的魔鬼，眼前这副容貌才真正适合你！你没有死，是你命

大，可是你不该拿镜颜做饵来行刺皇帝，妄图让她的手也染上鲜血！镜颜告诉过我你

们的计划，要乘拜堂之时动手，一人挟持赵洛，一人行刺……”
“镜颜！！”御宸狂怒地盯着镜颜。镜颜扑地跪下，颤声道：“主子！我，我没想到

侍乾哥会……我真没想到……”赵洛迷茫地看着御宸，似已说不出话来。侍乾以手按

剑，对着御宸连连冷笑。
看着眼前乱作一团的四个人，稳坐钓鱼台的光义悠然开口：
“李御宸，从大理向我大宋提亲开始朕就怀疑是你在搞鬼。你母亲小周后和大理的关

系朕一直清楚得很，朕更清楚你表哥段天衢根本就没有过什么妹妹。你们的剧本太拙

劣，根本不值得朕一想，不过你们在碧梧殿愚弄洛儿的把戏倒是很有意思……现在朕

只问你，你们把泠儿藏在哪里了？”
御宸瞳孔收缩。
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的所有行踪都在这个皇帝的掌握中！
镜颜惊异地抬头：“你……难道你为了今日将我们一网打尽，不惜让赵泠涉险？！”

光义微笑：“这是洛儿的经验——你们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不是吗？我放心得很！”

御宸咬牙道：“难道我们会放走她也在你算计之中？”光义点头：“不错。但是这丫

头至尽未回殿，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其实，所谓一网打尽也未尽准确，比如说…

…”

他看着李侍乾：“只要你杀了李御宸，我就放过司徒镜颜一条生路！”

咣！
剑已出鞘。
侍乾的剑，直刺御宸！
镜颜失声：“不！”
御宸低头一闪，滑步到侍乾背后，反手抽出袖中弯刀削向侍乾。侍乾不及回头便将剑

往后刺，别开御宸弯刀。
这本来是一场没有悬念的争斗，御宸的功夫本来就全是侍乾亲传——只除了《夕颜心

经》。虽然《夕颜心经》毁掉了御宸绝世的容貌，但是毕竟给了他神奇的力量，使他

只过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可以和侍乾打得难解难分了。
堂中宾客哄然散去，劲装的武士围了上来。须臾间，两人已拆了一百多招。突然，被

御宸的几招杀手攻得连连后退的侍乾退在了一名武士身上，他一惊觉，步子微微一乱

。高手相争，岂容这样闪失？！御宸刀若闪电，飞旋而至，眼看就要划上侍乾左臂…

…

红霞般的影子一闪，映红了弯刀。红霞飞溅，溅起的是鲜血。
谁也没有料到，镜颜竟然飞身为侍乾挡了这一击！
御宸没有想到，他收招不及，弯刀如裁花划穿镜颜胸膛，看着飘洒的血花，他怔怔地

愣在当场。
侍乾也没有想到，他曲臂揽住行将倒下镜颜，忽觉腰间一股剧疼，接着是一阵滚烫。
镜颜和侍乾双双倒在地上，镜颜手中的柳叶刀插入了侍乾左腰。

“镜颜，你为什么这么傻……要这么做？”御宸紧紧搂住被血浸透的镜颜，嘶声道。

镜颜的声音轻若游丝：“主子，你原谅我……我真不知道侍乾哥他会……”御宸拼命

摇头：“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啊！”镜颜用柔软的指头掩住御宸的嘴，指尖上血的味

道咸而腥：“还有一件事……主子你是不会原谅我的……昨晚你让我送赵泠回宫，你

说，虽然她从你大小不一的手……发现了你的身份，但是，你还是不忍心加害她，因

为你……爱……爱过她……”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说话，这是死神来临的先兆，御

宸更加搂紧了她，仿佛这样就可以挽留她的悬于一线的生命。镜颜挣扎着探手入怀：

“可是，她坚持要向赵光义揭穿你的身份……我，我不能让她破坏你的计划……只要

是阻挠你的人我都……所以，我，杀了她。”御宸心中一凉，脱口道：“你，杀了她

？”这边赵洛、光义也几乎同时重复：“你杀了她？！”镜颜费力地从怀中拖出一段

残袖，残袖已被御宸刚才当胸一刀裁成了两半，殷红的血模糊了上面胭脂色的字迹，

但是御宸仍然认识，那是自己为赵泠填的词：

少年听雨燕歌楼，裁断红袖，裁断红袖，西风总使离人瘦。
枫落吴江夜冷秋，月似沉钩，月似沉钩，清波一叶奈何舟。

当时自己还对赵泠戏言：“如果我没有来，你可以拿着这个大骂我是负心薄情汉，好

让世人知晓。”事实上，这是个他终究没有去赴的约，后来……后来……
镜颜神色凄然：“我当时，的确没想到她还把这个带在身上……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主

子的字迹……如果我当时知道的话……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不会……”又是

一阵咳嗽，较之刚才更微弱了，她咽下咳出的鲜血，对着御宸勉力一笑，“侍乾哥他

……不知道，我……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
袖落。
泪落。
情已逝。

知道了又如何？手上一如既往地纯洁又如何？
淌尽了心上人看不到的眼泪，不如就在鲜血中逝去吧！
至少，在他的臂弯中，可以在逝去的最后一刻向往来生；即使没有来生，用鲜血换得

他哪怕片刻的神伤，也足矣。

只是，她不知道，他最快乐的事，就是和她携手到老。
他也不知道。
所以，她逝去了。

在鲜血中逝去。

御宸痴痴地望着镜颜手旁的断袖，不觉一柄锈黑无光的剑已经抵在喉间。
重伤的镜颜力气实在太弱，刺伤侍乾的那一刀根本不能致命的。
似乎丧失了所有感觉，御宸仍是无神地凝望着袖上残影。

“我杀了他，就让我带镜颜的尸体走。”侍乾看着光义。
光义脸色乌青，血红的眼睛傲然鄙视着他：“你们害死泠儿，我大宋郡主……周围武

士，把这两个乱臣贼子给朕乱箭射死！”

箭上弦。
力挽弓。

侍乾脸色苍白，挥剑指着光义：“害死赵泠的，不是别人……”
“给朕射！”光义不容他说下去。

“北静王所属，不得放箭！”
赵洛低沉的声音。

箭回鞘。
肃静。

“你……”光义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洛，指着御宸，“他们，杀了你皇妹，现在又是这

般模样……你还……”
“我还爱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做了什么事情，我都爱他。”赵洛毫无惧色地望

着光义。
光义恨声道：“朕昨晚对你说的那些，你都忘了吗？！”
“没有忘，但那都不是事实。”赵洛淡淡地说，“先皇的死，师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

了我；御宸他们的来意，我也早在碧梧殿时就已看出。所以我从那是起便开始布置，

现在王府内外都是我的死忠之士，我可以毫无障碍地执行家法！”
光义瞪着眼睛：“逆子！难道你要……”
“父皇，请不要乱动，”赵洛凝视着鎏金的红烛，““紫铅化气散”，化在香烛中完

全无法察觉，却可以在十天半月中化去你的内力。——这是父皇对先皇说过的台词吧

？”他深情地望一眼御宸地背影，苦笑着说：
“情，真是件神奇的东西。所有的丑陋都被它变得美好；所有的美好都被它变得丑陋

。如果先皇没有遇见李煜，一切会怎样呢？可能性太多了，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的

是，我要陪着我的爱人一起下地狱了。”
……

关于这以后的结局，有很多种说法。比较常见的是：赵光义挂了，李侍乾闪了，赵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