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八音石。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母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一直以来我都像生命一样珍惜着。”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石头,缓缓读着刻在上边的诗句:“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长老说这是我爸爸向妈妈求婚时的定情信物,是爱情最忠贞、最终极的表现。
“两个人相爱,所以能同生共死,我爸爸也的确这么做了,妈妈掉进养马河里时,不会游泳的爸爸毫不犹豫也跳了下去。或许他明知道这样都会死掉,但是,他不愿意妈妈在奈何桥上痛苦地等待自己三年吧!”她擦干眼泪,望着我:“小夜,你真的决定了要娶人家吗?”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那人家就嫁给你!现在就嫁给你!”她将手中珍如生命的八音石用力摔在地上,流着泪看着石头破裂成三块。筱幽将它捡了起来,将其中的一块用红绳子串好,温柔地挂在了我的胸口。
“这就是我们的结婚戒指。一块给你,一块给我。剩下的一块送给养马河,让金娃娃大神为我们做见证!”她的声音在颤抖,嘴角却流露着微笑,轻轻地将多余那块八音石碎片扔进河里,筱幽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她紧紧地抱住我,死也不放手,就像一放手,我就会永远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似的……
那晚,我们俩相互偎依着,在河边坐了一个晚上。
从梦中清醒过来,已经是早晨了。
窗外鸟叫声不断,我却大脑混乱得一动也不想动。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疲倦。感觉脸上湿湿的,用手一摸,居然是水,泪水。什么时候,我,哭了?
第九章 怪声
“你听过这么一首诗吗?”吃早饭时,我唐突地问赵韵含:“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赵韵含摇头:“很好听的词。虽然没听过,但应该是在讲述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嗯,里边确实有个小故事。这首诗流传得不广,出处也没人知道。但是民间曾经流传说,它是出自宋朝的官女郭爱之手。”我用勺子轻轻将汤勺起,然后又倒回盘子里:“听过郭爱写的《绝命辞》吗?”
“知道。”她被我的情绪感染,声音也低沉下来:“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者觉也。先吾亲而归兮,惭予之失孝也。心凄凄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
“就是这首。”我眼神空洞地说:“明代的官女大都出自京城门庭清白的小户人家,一旦被选入宫,就意味着从此与家人生死永不得见,而且明初的宫廷沿袭了元代惨烈的人殉制度,官女郭爱被勒令为明宣宗殉葬时,入宫仅二十天。
“《绝命辞》是临终时所作,字字血泪与父母诀别,自此后魂消影绝阴阳两隔。
“历代帝王为一己之私,广蓄美女,幽闭后宫,不见天日的高墙深院,不知白白葬送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幸福和生命。
“如有来世,她们该期望是嫁在一个平凡的人家,上有父母在堂,下有儿女绕膝,纵有才情,也心甘情愿在妻职母职中渐渐磨灭,在一菜一蔬、一昼一夜里延续人间烟火的爱,一天一天、年华老去。但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此生已了。
“据说郭爱在就要去陪葬的前几天,托宫女将一份书信送给了她曾经山盟海誓过的未婚夫。信中寥寥几个字,写的就是《连就连》这首词了。而她曾经的未婚夫看了后,不知道感到痛苦还是高兴,总之大哭了一天一夜。然后在郭爱死后的第二天,在家里上吊自杀,为她殉了情。”
赵韵含有些担心:“阿夜,你今天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比前几天更不对劲!”我轻轻将她伸过来的手拨开,从兜里掏出昨天买来的八音石碎块,说道:“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我确实记起来了五岁到五岁半之间的一些事情。这个八音石一共有三个碎片。而我,现在应该已经拥有了两块!”
“两块?”她诧异地问:“还有一块在哪里?”
“应该还在我家。从离开这里后,老爸就把它藏了起来。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把三块碎片拼凑好,就会看到上边刻着《连接连》这首词。而且,八音石的主人,我似乎也记起来了!”我的声音中流露着说不尽的黯然。
“主人?是谁?”
“一个比我小一个月的女孩子,很漂亮的女孩子,是我五岁时山盟海誓,长大后要娶的未婚妻。”
赵韵含想笑又不敢笑:“你究竟有几个未婚妻啊?”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起来:“但是她不一样。她送给我八音石的时候,或许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命运,所以来向我告别!”
“阿夜,你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明白?”她颦着眉头道。
“韵含,你不是学民俗的吗?那你应该知道,人类历史上对神灵的崇拜一直都伴随着祭祀和祭品。当地人称呼养马河中的金娃娃为大神,他们每年都祭祀,祈求风调雨顺,不要出现河流氾滥的灾难。”我舔了舔嘴唇,“但一旦灾难来临,所有的祭品都没有效果后,人类通常会进行最后一步。这一步,你知道是什么吗?”
赵韵含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用活人当作祭品。”
“没错。那你知道,养马河最后一次最大的河水氾滥,是在什么时候?”
“十三年前……”她低下头思索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道:“你的意思是说,十三年前这个村子曾经将活人用来祭祀?不可能!这种陋习在宋朝末年基本上就绝迹了!”
“绝迹!哼,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们会喜悦,会恐慌,一旦这种生物感到害怕,而且害怕的人占到多数,还有什么疯狂的事情做不出来?这种穷乡僻野是很封闭的,何况又是十三年前。”
“证据!一切都是你的猜测,证据在哪里?”赵韵含似乎有些激动。
我大声道:“我见过受害者。她是我童年的玩伴,也是我山盟海誓的对象,这不算证据吗?”说完后,自己也觉得自己过分,叹了口气,无语地静静坐着。
赵韵含望着我若有所失的表情,伸出手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许久才放开:“阿夜,虽然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永远!”
“这算是一种承诺吗?”我抬起头。
“你觉得是就是吧。”我勉强地笑着:“那,既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我们双方是不是应该开诚布公,把对方无意故意,或者有意隐瞒的事情都讲出来呢?”
“抱歉,这是两回事!”她笑得非常灿烂,“说起来,养马村就要开始驱赶外来人。你说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
“懒得去想,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了想,“现在关键的地方,就是尽量收集资料。”赵韵含学着我挠鼻子,“收集哪方面的资料?原本我来是为了调查假活现象的,现在感觉调查方向完全变了。就连现在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也差不多忘干净了!”
“管那么多干嘛。什么东西都收集一点,说不定以后会变成关键情报。”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虽然我一个都没有看到,但你不是常说,这里隐藏着许多怀有各种目的而来的科学界英才吗?怎么不去他们那里调查一番,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你这个建议也不错。”赵韵含想了想,“那今天我俩就自由行动。我去他们那里肆虐一番,你就到处逛逛,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我点点头,确定了下午会合的时间后便分道扬镳,各怀目的地游荡起来。
漫无目的地在乡间小路上走着,然后我又来到了养马河畔。沿岸零星的唤魂塔静悄悄地立在河沿深处,虽然是白天,但却令人感觉一股寒意。每一个唤魂塔都代表了一个幼小的生命,它比墓碑更直观。
养马村建立在养马河的拐角处,一般庞大的河流拐弯时都会留下肥沃的泥土,所以几千年来不论洪水如何氾滥,这里的人都不愿意搬走。
房屋冲毁了再建,人被淹死了再生,就这么一代又一代地生存了下来,形成了独具一格的风俗。
虽然上游修建了一个极大的水坝,近百年来水患已经很少了。但是十三年前,养马河却突如其来的氾滥,冲塌了沿岸大量的房屋以及庄稼。
对于那次洪水,至今都没有将原因调查出来。科学界众说纷纭,有人提到是因为养马河上游的植被大量死亡造成的。
但问题是,如果真的因为植被缺乏形成的水土流失现象,那么受灾面积会更大。可那一次洪水古怪地只出现在养马河三百公里的流域,而水流汇入长江后便如同泥牛入海,了无声息。
按道理,那么大的洪水汇入长江,将会给沿岸带来更大的灾难才对,更古怪的是,养马河最上游的水坝,居然完全侦察不出当时水量猛然增大过的痕迹。
所有的故事,如同最难理解的神秘故事一般,到现今还在引起世界上许多知名科学机构的注意以及研究。
踩在河岸干燥的鹅卵石上,我呼出一口凉气。都二月底了,天气还这么冷,感觉都完全不像温带气候了。
我顺着昨晚的梦,希望能找出十三年前李筱幽砸坏八音石的地方。但是由于当时的记忆太淡薄,而那时又氾滥着洪水,我实在没办法回忆起来。
无聊地坐在岸边的一块较大的鹅卵石上,我捡起一块石子扔到了河里。石头掉入平缓流动的水中,激起了高高的水花。
我看得有趣,一边企图将从前的记忆更多的回忆起来,一边无意识地朝河里扔石头,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偶然抬头望着天空,才发现原本明媚的阳光已经不见了。太阳躲入了厚厚的云层里,天色顿时变得如同傍晚般黯淡起来,四周的气氛很压抑,冷风吹到脸上,让我不禁抖了一下。
好冷!就算裹紧外衣都会觉得冷。这个鬼地方的天气,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站起身准备回家,就在我刚要转身时,突然听到了空旷的空间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
是什么人的呼唤声?听声音,那应该是个女孩子,很甜美,甜美到令人无法抗拒。
我回身向四周扫视,方圆一千米,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什么人都没有。
用力揉了揉耳朵,我疑惑地深深吸了口气。但那种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
“小夜,过来。”
“小夜,快过来……”我跟着来源猛地转了几次身,最后才确定,声音居然来自于养马河中。
这实在不算清晰的声音,好像妈妈的呼唤,又像自己最好的朋友溺水后需要救助,更像,是在叫唤我的名字!
我的大脑在声音中恍惚起来,呆呆地,一步一步地向着河里走去。
鞋子踩进了河水中,迷茫的眼睛里,似乎能在水底看到一个不大的影子。它一身金光闪闪,炫目得几乎将视网膜都烧穿了。
我傻傻地继续向前走,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的事实。河水淹过了大腿,前方河底是个很大、很陡、很深的斜坡,只需要再一步,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在这时,有只纤细白皙的小手一把死死将我拽住了。
在那一霎,我立刻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向前看着,眼前的水底哪里还有什么金色的东西,只有河水,奔流不息的河水。
回头一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是前几天将我拉出人群的那个小巧秀气的女孩子。她满脸紧张地望着我,一直等我完全离开了养马河水,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惊骇的神色稍微舒展了下来。
我的惊吓并不比她小多少,想到刚才的凶险,至今心脏还在一阵狂跳。
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为什么会神经质地朝河中央走,更不确定,刚才自己是不是听到过若有若无的声音,看到过养马河底的金色影子……
或许,一切都是幻听、幻视吧!最近的情绪很有些问题,出现这种情况或许也算正常。
但假如不是自己的问题,那么,养马河中,会不会真的存在着某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
我用力甩头,想将一团又一团纠缠到一起的疑惑甩开,然后望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见我看着自己,恬静地流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凌乱的黑色秀发被风吹拂开,可爱得想让人捏上一把。
“那个……”我刚想道谢,女孩已经拉住了我的手,用力把我拉到离开河岸很远的地方。这才再次专注地望着我,她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清澈的眸子中甚至能倒映出我的影子。
或许是由于她的眼神过于纯净了,从小到大被人这么咄咄逼人地盯着的次数也不算少的我,却第一次感觉有些害羞。
厚脸皮微微发红,我躲开她的视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没有回答,只是呆呆望我,灿烂笑着。
我为难的用力挠挠头:“那,你家住哪里?”依然不语!郁闷,怎么和上次见面的情况一模一样。我叹口气,在附近捡了一些干材燃起一堆火,将鞋子脱下来烤。
女孩好奇地看着,伸出手指小心地在我的鞋子上戳了戳,然后十分开心地嘻嘻笑起来。
我又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法沟通了。于是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出神地望着眼前的火焰。
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实在有够凄惨的,似乎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后就没有顺利过一次。冥冥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戏弄自己,甚至想要自己的小命。
但是从科学上解释,又或者出于逻辑思考,一切又像是自己独个儿在疑神疑鬼。那段遗失的记忆里,应该还残存着某些关键的地方,只是一时间没有回忆起来。
昨晚的梦,究竟是一个好的开端,还是隐藏很深的悲剧的开始呢?
不由自主地,我又想起了梦中那个叫做李筱幽的女孩。在现在看来,她一定很爱当时的自己吧!而自己当时的想法呢?
时过境迁,已经完全无法揣测了。但是一想到她,心底依然有着一份深切的伤感。
她说自己从小就是被村里人养来送去伺候大神的。或许养马村几千年的历史中,一直都有着这样的习俗,每一代都会养育一位所谓的圣女,历代的圣女如果直到老死都没有遇到水患的话还好,可以无忧无虑地活一辈子,但倒楣的刚好出现水灾氾滥,就只好被村人扔进养马河里去当作祭品了。
这样的例子,在古时候的中国乃至世界各地都并不少见,只是最近几百年已经渐渐绝迹了,没想到,愚昧的恶俗在十三年前,还曾在自己的眼前发生过。
当时的自己亲眼看到了没有?这件事是不是造成自己选择性失忆的关键呢?但最近遇到的怪异现象又能怎么解释?
似乎一切的事件的起因,都发生在十三年前那场洪水以后,假活现象也是,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身旁的女孩见我想事情想到发神,很懂事的没有打扰。她坐到我身旁,将头倚在我的肩膀上,一脸满足的样子。
河风吹过,她两鬓的发丝拂到我的脸上,痒痒的,那种感觉,自己并不讨厌,甚至有着一丝熟悉。女孩身上有一种特殊的甜甜味道,像是衣服里藏着某种可口的水果。
这种味道触动了我心底的某根弦,我猛地全身一震,突然望着她,大声问:“你,你的名字该不会是叫李筱幽吧?”女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抬头,疑惑地望了自己一眼,然后又舒服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苦笑,失望地摇头。也对,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如果李筱幽真的去伺候了金娃娃,那么怎么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