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尘色

作者:尘色  录入:12-19

秦月疏没有给他时间,紧接着又是一掌过去,拍向宁简后背,左手成爪,直取宁简怀中的盒子。

宁简迅速拔了剑,侧削秦月疏手腕,秦月疏一缩手,伸脚横扫宁简下盘,顺势往后一跃,也已经拔出了剑来。

宁简同时向后,执剑贴着墙壁站着,凝神盯着秦月疏,脸上再看不出片刻之前的茫然。

秦月疏与他对视一阵,终于轻笑一声,收回了剑,笑道:“五爷反应过人,秦某佩服。”

宁简只盯着他的眼不说话,没有收剑,却把那盒子捉得更紧了。

秦月疏勾唇一笑,转身把甬道中的人叫了进来,吩咐他们往下去探寻宝藏,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报,下面确实是藏宝的石室,并没有什么异样。

秦月疏这才随着那人走了下去,没有再理宁简。

宁简也没有跟上去,只是始终靠着墙壁,望着满墙壁的字,渐渐迷糊了双眼。

“宁简,如果你是前朝皇帝,我是太祖,我也会夺你江山。与其在身边害怕终有一日会失去,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宁简,若你是前朝皇帝,而我是太祖,我一定不会像太祖那样伤你,陷你于不义之地。”

“因为我不舍得。”

“小鬼……”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他却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浑身一颤,又抿住了唇,低下眼去。

脸上无悲无喜。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下面探出头来:“五爷,下面还有一个地道,是通往外面的。”

宁简动了一下,恍惚想起苏雁归申辩时说过,苏实不会武功,不可能跟他们走一样的路进来,那时只觉得是狡辩,现在听说真有别的通道,心中就很轻易地生出了莫名的茫然来。

“五爷?”那人见他不说话,便又叫了一句,甚至还伸手拍了拍宁简的肩。

虽说也是皇子,但宁简不同其他,一年留在宫中的日子屈指可数,朝中上下,大多是只知道有这么一个皇子,而认不出人来,就是见着了,也比对别人少几分恭敬。

只是那人的手刚碰到宁简的肩,宁简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脸上一白,这才慌了起来:“五爷恕罪,五爷饶命!”

宁简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惊惶,只把手中盒子收好,又紧了紧手中短剑,淡淡地开口:“走吧。”

那人这才哆嗦着往回引路,走了一段,见宁简始终面无表情,却也没有伤害自己,便明白他只是防备,而不是责怪自己无礼,于是胆子便又大了起来。

“五爷您不知道,下面真是个宝藏,金银珠宝,都把人眼给闪花了。前朝皇帝若是把这宝藏挖出来做军饷,咱们太祖皇帝也犯不着夺他江山了。若是把这宝藏分我一点,我这辈子就无忧了。”

“你再说,你这辈子就该结束了。”

宁简没有回话,只是那路不长,很快就到了一个极开阔的石室,秦月疏就站在入口处,听到那人的话,便冷冷地说了一句。

那人连忙闭了嘴,等宁简放下短剑,便灰溜溜地跑到一旁帮着搬东西,再不敢说一句话。

秦月疏等他走开,才转身对宁简一摆手,笑道:“车马应该已经在外面等着,五爷请。”

宁简沉默良久,终于把手中的剑收入鞘中,往他所示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条很长的甬道,里面没有灯火,甚至没有风,走在里头,又黑又闷,让宁简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苏雁归牵着自己的手,在门与门之间的窄道里走的情形。

甬道出口在月牙镇的花溪下流。

从丈余深的水潭中游过一个石洞,就到了花溪下流的钟乳洞。

涉水走出洞口,就可以看到有车马停在那儿,有官兵模样的人在周围戒备。

宁简走出去时,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四下寂然。

秦月疏分给他一辆小马车,有下人过来伺候,他也只是要了一套衣服,独自走到角落处梳洗干净了,便一声不吭地窝到车里去。

即使在山中有过片刻休息,连着多天的劳累和紧张,也已经让人接近极限,他抱着剑靠在角落里,合眼休息,却久久无法睡去。

外面持续地传来众人搬动箱子的声音,偶尔还有低不可辨的交谈声,宁简心中生出一丝烦躁,抓着剑的手不自禁地用了力,指关节上都微微泛白,人就更不可能放松,偶尔有片刻模糊,也很快就被外面的声音惊动,重新清醒过来。

如此迷糊一阵醒一阵,外头的天似乎也亮得很快,前一刻还暗红,后一刻便已经浮白。

东西似乎搬得差不多了,就听到秦月疏的声音道:“各人守好自己负责的车子,我们要在天全亮之前绕山路离开,若是谁出了问题,给我等着。”

众人齐声应了,宁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他睁开眼,同一时间,车帘也被人掀了起来。

秦月疏的脸上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疲惫,笑容可掬:“原来五爷已经醒了。”

宁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什么事?”

“车队该走了。”

宁简没有说话,秦月疏却自顾上了车,宁简这才挑起眼看他,他便笑道:“别的车子都装着东西,就这一辆还空着。秦某本不该冒犯五爷,可是多日疲累,实在不愿骑马,请五爷开恩。”

宁简沉默片刻,就往角落里缩了缩。

秦月疏便笑眯眯地靠着另一边坐了下去,很大方地闭上双眼休息起来。

宁简却没有再合眼,只是抓紧了那个装着诏书的盒子,抱着自己的剑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月疏。

似乎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戒备,好一会,闭着眼的秦月疏突然开口:“五爷不必紧张,殿下跟您约定好了,他说不杀您,秦某即使再想要您的命,也不敢妄为。”

他话说得恭敬,话意里却透着渗人的寒意,宁简又盯了他一阵,才慢悠悠地别开了眼。

彼此沉默了一阵,秦月疏又笑了笑,半睁了眼,瞥了宁简一记,又闭上了,换过一个舒服的姿势,才道:“何况,五爷的狠,秦某是见着了。”

宁简没有动。

“那小鬼虽然傻,倒也不讨人嫌,跟了您八年,说不要就不要。现在生死难料,也不见五爷您有一丁点的担忧难过,真是……可叹人心凉薄啊。”

回应他的是短剑出鞘的声音,没等短剑架到自己脖子上,秦月疏就已经往旁边滚了过去。

“既然累了,就好好睡觉,要是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秦月疏听着,只是一笑,没再说什么,极听话地闭眼而眠。

宁简把剑收了回去,依旧抱着剑坐在角落里,张着眼怔怔地出神。

二十七

这一路回京,路途遥远,自然沾染了不少麻烦。且不论秦月疏追着宁简到月牙镇时惹去多少寻宝的武林人士,就是他们离开之前,在山中制造了那么大的骚动,月牙镇的宝藏出世之说自然很轻易就传开了。

但秦月疏带去的人中能人异士不少,江湖中人也大多不愿招惹朝廷,一路上虽然经历了几场恶斗,宁简也只是躲在车子里,当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这一日日过去,宁简就显得越发沉默,有时坐在车上,看起来就像是闭眼睡着了,但只要一有动静,他就会惊起,二话不说拔了剑就架人脖子上。

秦月疏看得出他眼中的杀意,自然不会贸然再去试探。只是偶尔几次旁人来唤他,他也一样把短剑架别人脖子上,即使之后主动收回,也足以让下人害怕。

秦月疏的话里带过几次,要他收敛,他也没有改变。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越近永城,宁简就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

一开始只是为了防备秦月疏偷袭,可是秦月疏换过一辆马车,留他独自一人时,他也无法放松下来。

晚上天色尽暗,除了守夜的,别的人都睡了,他也只能蜷在车厢角落里,睁着眼发呆。

他无法入睡。

脑海里重重复复的都只是苏雁归的模样,从八年前初见,那十二三岁的少年;到山中脸色苍白,轻声唤他名字的青年。

明明分开了,印象却比任何时候都深刻。

偶尔能生出一丝睡意,意识模糊时,又会被噩梦惊醒。梦中无一例外地,还是苏雁归。

梦中的人一身是血,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愤怒和委屈。有时也会如在山中时那样,换着不同的语调问他,你舍得么,你要杀了我么……梦中他答不出来,一焦急就又醒了。

夜深人静,就会觉得分外的难受。

他的童年有一半在宫中长大,跟着凤宁暄,自然也学会分辨各种各样的毒物,苏雁归中了什么样的毒,他却分辨不出来。

只能不断地揣度着,那个救走苏雁归的人能不能替他解毒,他会不会其实已经死了。转念又会想起苏雁归偶尔露出的小委屈,不知道那个小鬼是已经恨自己入骨,还是像小时候挨打骂时那样委屈着却不肯哭。

如此颠倒地想着,很容易天就亮了。

宁简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从初相识,他就知道自己终究要杀了那个小鬼的,那小鬼也一直都知道自己要死的,可是现在拖过一年又一年,到头来他却觉得好象哪里错了。

心里的难受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便只能自己死死憋着,宁简想,也许等回到永城,见到三哥,等一切结束,尘埃落定,就会过去。

只是等车马入了京都永城,宁简正要到软禁凤宁暄的别院去时,宫里就先来了人。

宁简认得那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

那个身材宽胖,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他的太监总管极恭敬地站在那儿,唤他五爷,说皇帝病危,众皇子大臣都在寝宫门外跪着了,可皇帝只要见五子凤宁简。

连一旁站着的秦月疏都有些错愕了,宁简却只是张着眼怔怔地站在那儿,直到那太监总管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微微点了点头,翻身跳上一旁备好的马,一夹马肚就直奔宫门。

太监总管是头一回跟这位皇子打交道,之前从未在意过这个一年里也未必能见上皇帝一面的皇子,自然也不清楚宁简的脾性,现在见他一声不吭就跑掉了,只当他的心高气傲,不敢发作,只能抢过一匹马就慌忙追了上去。

“五爷,您不换过一身衣服吗?”

宁简没有理会他,近了宫门,守门的认不出他来,只是见他来势汹汹,便执了长枪来栏,宁简短剑一撩,剑柄横扫,将其中一人击退三步,顺势伸脚一踢,把另一个人踢翻在地便要往里冲,其他兵将也紧张了起来,眼看就要围上去,太监总管才连忙大喊:“别放肆,那是五皇子!”

那些人一时全僵在了原地,宁简便纵马直入,毫不停留。

等近了寝宫,果然看到宫门前跪满了人,听到马蹄声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宁简迟疑了一阵,才往最前头扫了过去。

前头跪的都是皇子,当中一人三十来岁,模样清贵,便是当今太子凤宁安。他脸上本来满是哀戚,这时一看到宁简就沉下了脸,欲言又止的,宁简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五爷,皇上在等您呢。”太监总管这时也追上来了,自然不会再说些让宁简换过一身衣服的话,只是低声催促他。

宁简又看了那几个皇子一眼,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便沉默地往屋里走了进去。

屋里的太医和伺候的宫女太监看到他,便很自觉地行礼退了出去,留下宁简一人站在离床十步之外。

周围盈着药香,明黄的纱帘后,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半躺在床上。

宁简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床上的人开了口:“是宁简吧?过来。”

声音苍老而虚弱,已经完全没有宁简记忆中的威严。

他走了过去,掀起纱帘,就看到床上躺着的老人。

五六十岁的人,七八十岁的模样,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半合着眼,呼吸低缓,好象随时都会停止。听到他靠近时,才微微挑起眼看他,露出很淡的,生硬的笑容来。

宁简犹豫了一下,便在床边跪了下去,低唤了一声:“父王。”

老人脸上的笑容就分明了起来。

宁简却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了,他也不知道父亲把自己叫来,要说些什么。彼此沉默了一阵,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我依照约定,找到了宝藏,也找到了苏实留下的记载。这是太祖留下的诏书……”

“我是前朝皇帝的血脉,对吧?”皇帝没有以“朕”自称,让宁简有些意外。

他点了点头:“记载的石室已经炸掉了,这诏书我也带回来了。”

“这些不重要了,就让后人去苦恼吧。”皇帝笑了笑,“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宁简更意外了,一时跪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宁简愣了愣:“还好。”他不明白自己父亲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于他自己而言,开心不开心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于是回答中也带了几分随意。

皇帝看着他的脸:“我年轻时,只爱过一个女子,她是武林中罕见的美人,性子直爽,待我很好,也从来不计较我身份可疑。”

宁简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亲娘。可是他听到皇帝说“爱”时,还是禁不住地呆了一下。

“可是她知道我是皇帝之后,怎么都不肯跟我回宫。一开始,我以为她不爱我,可是直到她死了,我才发现她是太爱我了。她没办法跟别的女人分享夫婿,只好一个人回娘家,替我生了个孩子,却什么都不说。”

宁简含糊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什么话。

皇帝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颤抖着伸出手来,宁简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把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

“所以我一心一意,希望她替我生的孩儿可以留在我的身边。我找了她的哥哥,争了很久,才分到了半年。但孩子留在宫里了,我又不敢宠他爱他。因为这孩子没有外戚襄助,帝王的宠爱只会害了他……最后,我只能选一个贤淑的女子替我照顾他。可是我看着宫里的人,因为我冷落他,而做出种种不敬,又觉得亏欠良多……真是,对不住……”

宁简的手紧了紧:“没关系,我不在意。三哥和娘娘对我都很好。”

“我知道,因为你就只跟你三哥亲近。”皇帝咳了几声,躺在那儿,好久没再说话。

宁简笨拙地替他顺了顺气,垂眼不说话。

“最近几年,我常常想,我是不是错了。在宫中,谁都不会跟你亲近,在你舅舅那儿……我听他说,因为你留在山上的时间少,跟师兄弟也不亲近……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吧?”

“没关系,我不在意。”宁简第二次说出一样的话。

“我这几年,总想着跟你亲近一点,可是你都几乎不回来了。过年时我太忙,远远地看一眼,等闲下来时,你又走了。”

宁简低着头:“对不起。”

皇帝动了动,终究又安静下来:“你找一下,那桌子上有道圣旨。”

宁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站起去找,圣旨就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写好了也已经盖了玉玺,大意是将皇子凤宁暄和凤宁简贬为庶民,远放京外,永世不得入朝,却要求各地官员予以尊重和救济,不得让两位皇子吃苦受罪。

宁简拿着圣旨回到床边,依旧跪了下去,低声说:“谢谢。”

“我本想着用借口再留你几年,可这几年,我们也没有如何亲近过,往后……怕也没有机会了。”

“你……”宁简眨了眨眼,又垂下头去。

皇帝轻拍了拍他的手:“去叫你大哥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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