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康成的《伊豆舞女》,我想你应该能胜任导演一职吧。”
真是青天霹雳,这两个人演,还要我导?我感到荒谬至极,张口要拒绝,话到嘴边又
咽了下去,我以什么理由拒绝呢?总负责人而且曾导演过无数校园话剧的我实在没有
立场拒绝。我恍恍忽忽中与梁思和道了别,回到自己的寝室。躺在床上,我料想我的
炼狱大概真的快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忙得是团团转,朝夕相处的人变成了梁思和,连与凯峻去吃饭的时间都
没有。最终他忍无可忍之下,强制命令我放下手中的筹备工作,陪他出去逛逛。他拉
着我出了学校,蹦蹦跳跳地朝前跑,还笑着说:“添,你不知道。最近我发现一个好
餐馆,那里的越南菜很棒的。”我有些哭笑不得:“就为了陪你一饱口腹之欲,你好
意思让我丢下那么一大堆工作?”他的娃娃脸上闪现淘气的光芒:“咳,人总是要放
松放松的嘛!最近你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没好好休息过。我不拉你出来,你是不
累倒不会歇一歇呢。”说罢,还不忘吐吐舌头。我满是宠溺地看着他,我从来是不完
满的,一直希冀能有个人让我疼疼,凯峻是商界巨头的独生子,没有经过什么风浪,
因此格外天真。我看到他就想到我不曾拥有的心境,直觉地愿意为了他付出努力让他
保持这种在如今社会中的稀有品质。
他带我进了一家具有浓郁水乡风格的餐馆,菜确实很道地,有南亚菜的典型风味。我
吃到撑死,瘫在椅子上不能动弹。只要和凯峻在一起,总会不自禁地松弛下来,不再
尽心机的揣测别人,不再戴着完美但无温度的笑容。和他人在一起,我是断不会这样
无忧无虑地吃,即使与未眠在一起也不曾如此。我陡然一惊:是不是我下意识地一直
在小心翼翼呵护这段关系,而从来没有纵情为爱情欢笑,任性?
我不断地在质疑我们的爱情,我想这样的爱情真的会走到头。就在我心不在焉地搅着
盘子里的菜时,凯峻察言观色地问:“添,你大概在筹备中碰到什么困难了吧?”我
这人耳朵是极为灵敏的,就算是在发呆也不会漏掉。我立马回过神:“是、是啊。我
都头疼死了,经费的问题很大。”我顺水推舟地把话题引了过去。
“怎么回事?短缺吗?”他紧追不舍地问。
我点头,事情是真的有点麻烦:“我也在烦恼啊。我看要出去找公司拉了。”
凯峻略略一思索,便说:“这样吧,我听说我爸正准备拨出一笔款子做形象促销。给
别人还不如给我们这次活动,不但给学校买足面子,而且支持教育事业也是个不错的
选择。我看这事儿也用不完那些钱,只要一部分就够了。我去和他说。”
我有点呆住,从来看不出凯峻原来是一个这样果决而有头脑的人,还真是被他的外貌
给骗了呢!我想了想:“这事可行。但让我回去先做份预算,然后将节目定下来,再
做个细目表,这样你就可以给你父亲看一看,他也好有数目。”
凯峻眼睛闪了一闪:“添学的是电子信息,可对商业太有天才了呢。”
我笑而不语,怎么也比不上他的家学渊源吧。我陡然发觉凯峻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单
纯,我还得仔细观察一下。人总是小心点好。
吃完饭自然还得回到学校去做我该做的工作。和凯峻道了别,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在梧
桐树的林荫道上。天气是越发凉了,我的心境也开始萧瑟起来。自从进了大学后才发
现原来我不再能掌控一切事,这不是我喜见的。过去经历了太多事,我已深深明白如
果我不能了解并控制它们,那么就轮到我被别人控制了。人生本来就是如此简单,可
惜我永远学不乖。未眠早成了我不能控制的事,我大约还没成精到遥制人心的地步,
因此想来总是我的致命伤。现在事情越发复杂,不经意间发现连你曾打算一辈子信任
的朋友也许从来是戴着面具应付你,那你该彻底承认失败还是再妄想搏一次?
我找了张木椅坐下来,地上稀稀落落地躺着几张叶子,惆怅万分。
“添,你在伤秋吗?”我不用抬头便知是我的冤家来了。我叹气:“天凉好个秋啊!
”那边厢顿时沉默,许久才说:“添,你是在怪我和葛云琼一起演话剧吗?”
我依然没有抬头:“这有什么好说的,我也知道是上面安排的。反正你父亲是大金主
,看到宝贝儿子在台上,总会掏掏腰包的,实在大有好处啊!”
未眠声音中有丝可疑的笑意:“原来我们冷静到非人类的添也会吃醋啊!”说着,便
坐在我旁边轻轻地环住我,舔了舔我耳朵:“我只是和她演剧本啊,况且你是导演,
还不都听你的,怕什么呀?”
我冷冷地加上一句:“那我以后与颜渊出去,你也不要象个妒夫。”
他大笑,胸膛一片共振:“我的添还真是一句都不肯吃亏呢。”
我依偎在其胸中,那沉稳的心跳不知还能为我停留多久呢?互相猜疑总不是好现象啊
。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鼻子:“我该走了,我真的是
劳碌命,总不得闲。”
他嬉皮笑脸地说:“能者多劳嘛!”
我白了他一眼:“那你这个学生会副会长怎么不劳动一下?”
他沉沉地紧拥住我:“添啊,你总是如此不计较名利,我很惶恐的。我不知道该用哪
些东西才能吸引你,你让我感到你常常虚无缥缈。你就算为我吧,也显出些人的常态
来。”
我喃喃自语:“常态?这词与我大概要绝缘一生了。”我振作精神:“眠,人各有志
。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先要对自己和对方诚实。可我始终感到我无法与
你沟通最深处,而我也无法放开我的。我不知如何自处,你我都好好想想吧,到底问
题出在哪儿?”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用力握住未眠的手,然后放开,朝临时派给我的办公室走去
。只留下未眠留在身后,空余一片凄清。
为了给凯峻父亲的报告,我是忙得天昏地暗,将手头所有的事都给放下了。其细节极
其繁复,而且在做之前还必须先确定节目。于是不得已去催了各个社团和学院的学生
会,一片人仰马翻之后,总算在三天里以威逼力诱将节目表大致排好。也只有这样我
才能着手去完成预算和报告。于是又费了我两个通宵才完成。而这时未眠仍然不在身
边,事情永远是这样,当我需要他时,没有一次他能及时出现。次数多了,我竟也习
惯了。我自己也常常觉得我是否把他宠得太不象话了,以至于让他有一种错觉我俩之
间只要有我一切就没问题?
时间是越来越紧,为了早日拿到经费,我一完成就去找凯峻。他一看是我来,立马抱
住我撒娇道:“添,原来你还有良心。怎么想到来看我?”
我揉揉他柔软的头发,笑骂道:“你这小子,我才没空来看你。还不是为了那些钱,
我报告已经做好了。你帮我交给你父亲吧。我事情实在太多,先走了。”
他一看我已转身朝外走,连忙一把拉住我:“添,何必急着走?我呆在寝室里也是无
聊,不如我陪你到我爸的公司去一趟,你亲自交给他。有诚意点总方便些。离上次我
们一起去吃饭又快一个礼拜了,你怎么忍心抛下我那么长时间,今天见过我爸后,一
起出去玩玩吧!”
我实在抵不过他的缠:“我的小祖宗,你不知道我有多忙吗?你还嫌我不够焦头烂额
啊?还给我添乱?不过和你去见见你父亲也好,总是大赞助,不亲自拜访一下说不过
去。”
凯峻眨着他的大眼睛说:“嘻嘻,反正你去了以后总跑不了了,到时拉着你就走,看
你怎么办?”说着,便环住我的手,一副即刻要走的样子。
我抬手看了看表:“时间确实不早了,那走吧,庄跃集团好象不近呢。”
凯峻笑着瞥我:“瞧,没几句话就露出狐狸尾巴了。放心吧,我请客打的去,行了吧
!”
我毫不愧疚地说:“这是应该的,你那么多钱拿出来些也不为过;而且我有多宠你,
除了这几天外,可是每天做消夜给你吃,这恩情倒绝不能忘了呢。”他一直笑,只是
不说话。就在吵闹间,不知不觉出了校,一起上了的士还不忘继续抬杠。
到了目的地,下车端详着面前高耸的大楼,在二楼处有四个镂金大字“庄跃集团”,
我心想:大约未眠家的大楼也不在小了,我和他这日子只怕以后只会更难过呢。进了
楼,只见凯峻拿出一张白金卡朝柜台小姐一晃,那画着完美妆容的小姐立刻花容失色
,拿起电话便打,才讲了不一会儿,就毕恭毕敬地站起身鞠了一躬:“小少爷,董事
长让您直接上去。”凯峻点点头,拉着我上了电梯。
出了电梯,凯峻也不理坐在外办公室的秘书,直接朝里冲了进去。我还在嘀咕真是够
不礼貌时,事情已行进到庄董事长的办公桌前了。我抬头一看,只见凯峻已挤到他父
亲的真皮椅边了,他忙着为我俩互相介绍,他父亲是个很威严的人,身材很健壮,脸
上清楚地刻着沧桑,眼睛不时闪着锐利的光芒,怎么看都更象一个黑帮老大,但确实
很有魅力,是一种名为成熟、名为强者、名为理智的魅力。他看着我,眼中流转着我
很久以后才明白的光芒。他笑了一笑,只是他笑了反倒比不笑更有压迫力:“你好,
林添。常听凯峻提起你。我一直很想见见你,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我当时自然没有想很多,哪会知道里面还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怕见大场子,礼貌地笑
笑:“庄伯父,你好。我也久仰你的大名,时常从凯峻的口中听到你的辉煌战绩。晚
辈实在佩服,以后还要伯父多多指教。”
这个叫庄子辉的男人大笑,眼中闪动的却不是笑意,我强烈地感到深沉的野心和欲望
。他捏捏凯峻的脸:“你呀,要好好向林添学呢。人家说话多老练,你倒还象个小孩
子。”凯峻最擅长的就是撒娇了:“爸,你老是在别人面前泄我的气。我严重怀疑我
不是你的儿子!”
我在旁淡笑:怎么,以为几句话的讽刺就能吓倒我?那也太小看我林添了。我自是不
语,先让他们演够戏了再说,我又不急于证明自己。再说了,我又有什么必要在他们
面前证明自己,我不过是从他们那儿拿点钱而已。若是不给也就罢了,我自去找下一
家。
当然了,庄子辉笑了一会儿,看我不答理他,也就觉得无趣了。这时他再不停止他的
傻笑,那真的是脑子有问题。我瞧他很是尴尬,也就先开口了:“伯父,这是我校做
的预算报告,后面附有明细表,你看看行不行?您的这笔钱对我们学校这次成功举办
校园会有莫大意义。如果活动能圆满完成,我校一定也会为投桃报李。”说着便呈上
报告,我知道对这样的大亨来说,话是无须说得太露骨的,点到为止就是恰倒好处了
。
这时他倒是不客气了,当事关自己利益时,这类人向来是面子也顾不得了。他详详细
细地看了这份报告,大约用了一顿饭的时间才看完。他接着抬起头,笑道:“不愧是
林添啊,计划是如此周详,连我公司中都很难觅到这样的人才呢!”
我也一脸笑意:“那是伯父抬举我了,我也没学过商,不过是瞎凑活罢了,您倒是提
提意见,我也好改改。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他沉吟了一番:“计划是不错,还略有些细节要改,不如一起出去吃顿饭,再谈谈。
”
我一听,敢情他还在吊我胃口,明知我急着要这笔钱应急,却故意拖着,我自是知道
宴无好宴,只怕还是鸿门宴呢。但我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尔了。我连忙回答:“让
伯父请客还真不好意思,只好让伯父破费了。那是不是现在就走呢?”
庄子辉笑道:“年轻人性子就是急,既然你那么迫不及待,那就走吧!”说着,转头
面对凯峻:“你也不要跟来了,毕竟这是学校和公司之间的生意呢,你既不是学校的
负责人,又不是公司里的人,不方便听呢。”
凯峻也是一楞,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他咬着下唇半天,才展颜:“好啊,爸,是我
介绍的哎,现在倒把我踢出局。真是没良心啊。好吧好吧,我也不留了。添,我先走
啦。”说罢,连给我回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转头就走。
我知此事已入圈中,从凯峻的神色即不难见一斑,我琢磨着此时留下他也无大用,难
道他还真能阻止他父亲做什么事?我也因此就没有开口留他了。我脑中飞快转着念头
,目送他走远,然后硬着头皮转过身,惊见庄子辉目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但
一见我转过来,便说:“这孩子是越来越不象话了,竟然擅自将公司机密告诉外人。
这种事关长远发展之计的规划能随随便便向外人讲吗?你说,林添,我对不对?”
我看真的是已快不可收拾,只能含糊过去:“是啊是啊,那伯父我们走吧,肚子还真
饿了呢。”我想,到了餐馆,恐容不得你猖狂了吧,如今担务之急是把他引出这虎狼
之地,我也好安全些。只是万万想不到他能那样有手腕。
他的排场自然是大的,浩浩荡荡地一大帮人马集体出行,外加防弹房车接送,真正是
大亨派头。我一看这阵场,心里倒也有些安慰:这么多人,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他绅士风度十足,打开车门示意让我先进。我心底有些不舒服,他的举动表明他似乎
把我当女人来看了,只是当着那么多人我也不能不给身为长辈的他一点面子,勉强挂
着笑坐了进去。
他坐进车后,沉声向司机吩咐:“去Alcino餐厅。”司机显然是训练有素,沉默中平
稳地将车发动。庄子辉笑着对我说:“这家餐厅我一直去的,确实相当不错。意大利
菜做得很有水平的。主厨本来在都灵开的馆子得了《美食家》三颗星的评价,很了不
得呢。后来被Alcino挖了过来,绝对是名不虚传呀。”
我心思哪是在这上面,只能微笑点头,也说不出话来。他看我不回答,就识相地闭上
嘴。对于车来说,这样的空间已是很大了,但我依然感到太小,旁边一个人似乎有意
坐的离我很近,只感到一阵阵热量从身旁传来,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我的手僵硬地
放在腿边,没多久,就突然感到有另外一只手接触到我的皮肤。一股强大的热量如闪
电般穿行全身,我急忙要移开手,可他的大手迅疾地抓住紧紧不放。我大惊,使出全
身的力气想挣脱,他坚如磐石,移动不了分毫。我抬头看他的脸,他的侧面象雕刻一
般,非常严肃,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也不是省油的灯,索性摊开来讲:“庄伯父,你的手压到我了,能不能移一下?”
他转过头,一脸惊讶地说:“哦,我没注意。小添,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