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暗骂:这叫给我余地吗?事实摆在面前,未眠家向有“铁公鸡”之誉,显然是
不能指望他们。我笑:“颜同学既然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谨代表学校向颜
氏企业提出赞助要求,不知意下如何?”
他笑:“自是如添的愿呢。我代表家父告诉校方我们愿意出500万赞助,如若不足,
后期再追加,如何?”他提起手又摆弄起他手指上的戒指,仿佛又笃定起来了。
我继续笑:“那自然好。还要多感谢贵企业的慷慨。我们去商量下合同的问题吧,去
我的办公室怎么样?”
他终于从墙上起身,笑得灿烂万分:“那敢情好!”于是跟着我走。
当我们朝花园走去以期抄个近路时,听到不远的树丛中传来我再熟悉不过了的声音:
“葛同学,你约我来此到底有什么事,快要彩排了,我们不要耽搁时间吧。”
那个清朗的女声传出:“是这样的,下周一是我的生日。我想请叶同学来参加我的
party,人虽然不多,都是我的亲戚和好友,但还算蛮好玩的,不知叶同学肯赏光否
?”
我的手不察觉地抖了一下。颜渊一脸幸灾乐祸,还不忘看我一眼,我面无表情,就看
未眠如何回答。但我想,即使回绝了这次又如何,如果未眠不能鼓起勇气坦陈一切,
这种事只会发生得越来越多,甚至于他的家庭最终也会插手进来,到时我们还有幸福
可言吗?
所幸这次未眠终究没让我失望,他倒是毫不犹豫地说:“葛同学,这不太好吧!都是
些你的亲近朋友,我毕竟和你不太熟,这样贸然前去,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呢。”
我听了心中自是一放。哎,任我如何自许冷静自持、才华盖世,终逃脱不出情爱,到
了此时还是软弱下来。我就知道未眠总会成为我的业障,但我已无力自拔。
那个葛云琼也不是一两句就能打发的:“那叶同学是怕人言可谓了?”我真是恨不得
现在就冲过去代未眠说话,只是……我看了看身边的颜渊,就感到一阵头痛。这种事
我再疯狂大约在他面前也做不出来。
绿树掩映中,我什么都看不到,一种恐慌如何也抑制不了地在脑中徘徊。我微微吸口
气,准备着未眠的回答。只听他说道:“葛同学,我想很多事情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我不接受不代表我怕什么,只是不适合而已。你应该也明白吧。”我一听倒真的要喝
彩了,最近未眠成长了不少,尤其是在我和他摊牌以后,我感受到了一个男孩朝男人
蜕变的过程,于此我当然是欣慰的,至少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希望。如今形势对我越
来越不利,我是多么渴望也能有个臂膀给我靠靠啊!现在看来也不是奢望了。
那边葛云琼沉默半天,最后说:“我还是希望叶同学能再考虑一下,也有很多事你明
知没有结果还是不要尝试的好,选一条正确的路吧。那我先走一步,等会儿礼堂见。
”接着便听到脚步远去的声音,我的心竟然随之沉重起来:葛云琼最后句话到底什么
意思,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如此下去,未眠最怕发生的事不用我督促他,也会自然
发生了。显然,未眠也了然葛云琼最后番话是内含深意,他过了老半晌才离去。
我略略偏过头,只见颜渊也在思索,脸上阴晴不定。我心中又是一阵哀伤,差点不能
自持。我轻声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早有打算,何必犹疑呢?”说完,便当先向
我的临时办公室走去,真感到天下之大而无容我之处。
在草拟完报告并给颜渊看过后,他竟也没挑什么刺便许可了。我无语拿回草稿,他一
路上都不再嬉皮笑脸,办公室里也不做声,看后便马上告辞。我约略猜到他心意,只
是我们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无可奈何。
一会儿我又赶到礼堂去导演彩排,话剧的排练已经上了轨道,两位主角颇有些素质的
,我也省了不少心。今日我去了也是不动声色,说开了也实在没什么好处,我就当作
不知吧。他俩倒也好,作戏工夫一等一,要不是我已知此事,还真看不出几分来。我
不知怎么,虽然至今他们还没有什么,我就是感到异日我怕要毁在这女孩身上。我默
默看他们表演,有时插几句,如此也打发过去了。
后来事情还顺利,一晃三个月又过去了,校园会即将召开,我和梁思和也忙得如团团
转的陀螺。三天后,一切就可见分晓。
在倒计时的最后第二天,被略微耽搁了的剧院总算内部装修完毕,也让我长舒了口气
——最令人担心的资金问题并没有成为我这次做总策划的滑铁卢,于面子上倒说得过
去了。现在静等校园会的最终开始。越到了头,我的心越发不平静,庄子辉和颜家的
那个未露脸的颜方正都会到时捧场,我还不知会被他们闹腾到什么地步。
越是不愿见到的事来得越快,那个日子还是到了。学校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我却忐忑。那些大人物来得也是准时,还没到时间就一大堆豪华轿车停在校门口。不
过最重量级的三位倒是姗姗来迟,首先到的是叶杨财阀总裁叶荣群,他从一部极朴素
的福特车中走出,身穿西装,但更象个翩翩书生,一脸的慈祥而已。我看了就知道是
个非常低调的人,也难怪他的企业也是这样不在公众里频繁出现。我转头一看,未眠
竟没来接他的父亲,可见他对其父真有些畏惧,我暗地摇头。他大约是永远斗不过他
老谋深算的老爸了。
我们才在迎接这位在城市里咳嗽就有震动的人物时,那两个从来没有停过明争暗斗的
正主儿也来了,还不分轩轾地同时到。庄子辉照例是最拉风的,从劳斯莱斯的银天使
里大摇大摆地出来,看到我站在校门口队伍的最前列,竟不理笑得象朵花的校长,径
自大步过来与我握手,还暧昧地笑:“小添,好久不见了。”我尴尬欲死,但也不得
不撑场面,强自镇定与他握手,眼睛也不敢向旁边脸色铁青的校长望去。他也算是饶
了我,没再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事。
在庄子辉与我纠缠时,颜方正早已不甘示弱地从他传说中最爱的美洲豹最新款式的跑
车下来,看我被庄子辉霸住,也就先不上来凑趣了。他给了我们本要脑溢血的校长大
人一个面子,与他握手又寒暄。我们的头头是典型的尾巴翘上天的人物,他立刻又自
傲起来,洋洋得意的样子,神气万分。在庄子辉终于放开我朝校长去时,他一分钟也
不耽搁,快步上前,与庄子辉擦肩而过,瞥都不瞥对方一眼。他来到我面前,从头到
脚地打量了我一番,连连点头说:“果然不同凡响,林添同学,久仰才子之名了。我
也常听犬子提到你。”他真是会触人心经,他不过是在示威罢了,可悲我还不得不有
所回应,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哪里哪里,以后还要颜伯父多多关照。”我紧盯
住他,也不放松。他也是个英俊的人,但与庄子辉、叶荣群确实不同,他的俊美是邪
气而又性感,四十多岁的人还能保养成这样子,也不容易了。颜渊与他一脉相承。他
的桃花眼闪动着不会错认的兴趣和狩猎的光芒,连声说:“好,好。”
我早已做好准备,也知道今日我是难逃此劫,我不过是垂死挣扎。客气一番后,我率
先告退,去找梁思和准备最后的汇演。留下热闹场面和本就在我身后的凯峻、颜渊与
他们的父亲见面,准备最后一击,看是鹿死谁手。我呢,就是那头鹿了。
我赶到剧院一看,好一番热火朝天!所有人都是不可开交,那个梁思和竟然还是笃悠
悠的,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靠近舞台旁一个不起眼的位子上,翘着二郎腿;而上面
则是演员声泪俱下的表演,真是有些不协调。我上去便咬牙切齿:“你怎么能那么悠
闲,我在外面应付得累死累活,你倒好,这里享受来着。亏你以前还说我?”我浑然
不觉这早已超出学生对老师说话应有的分际,只是在愤愤地滔滔不绝。他向来平和的
脸也是闪过讶色,然后嘴角隐约一丝笑意。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早搞定了
吗,我这次真正是轻松,没费多少努力,还真要感谢林同学呢。”我被他这句话是气
得七窍生烟。
我不理他,专心看完最后一次的彩排。未眠和葛云琼是全情投入,我已预料到必会是
学校历史上最成功的话剧,这点上我还是有自信的。结束后,我急忙到幕后,为他们
最后检查一下道具。葛云琼正和未眠坐在化妆间的椅子上,讨论着什么。远远看,确
实是金童玉女,我陷入恍惚中。但还是走上去,看了他们一眼,就说:“不错不错,
等会儿不要紧张,准能行。我相信你们。”然后若无其事地在走前丢下一句:“你们
造型很相配呢。”说完,连再看眼的勇气都没有,就落荒而逃。
我下了舞台,匆匆端详了布景,对梁思和说:“我是总策划,不能老呆在这儿,要再
去陪陪那些大亨。等会儿过来时就可以开场了,我看半小时后可以开放剧院让观众进
入了。”然后,我是再和他斗法的心情都没有地朝外走,留下背后他探究深思的目光
。
我出了剧院门,慌忙找了处无人来往的花坛坐了下来。脑中一片空白,自从进了大学
,我对自己和未眠的未来愈发不确定。我不断得到暗示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仍然固
执地想坚持。但当你感觉你的坚持是无谓,你的努力不过是场没人看的戏罢了,你真
的不懂得你的坚持还有什么意思。空旷荒原中的独角戏只让人更加内心荒凉。那么今
日我又在反抗什么,我下意识还在抱着希望吧,纵使悲愤莫名。我摸摸脸颊,依然没
有眼泪,我的眼泪到底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我大约还是个无情的人吧。突然感到无法
面对任何人。但,但,但这世界是由我说得算吗?
我站起身,终于我还是选择面对。就算为了自己吧,即使我的生命中最可贵的价值在
十二年前就是没有了的。我了解我假如真的能得到全世界,也不过是似水流年中的繁
华,我不是特别的留恋。我跑到那条专门开设的商贩一条街,他们果然在那里听校长
大人的介绍。我默默加入大部队,享受着自己的辛苦成果。所有的摊子都是各个社团
搞的特色项目,颇为琳琅满目。我有些眷恋,明天我不知还能见到否?
一个多小时后,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剧院。话剧如期开始,也如我所料地大获成
功。未眠和葛云琼缠绵悱恻,最终悲剧收场,隔着渡轮肝肠寸断。我不知怎么,也是
难以自持,差点没喘不过气。谢幕好久,还是掌声如雷。我眼睛朝边上一扫,那三位
大亨也是极其满意,看得出各有所指罢了。一个为了儿子,一个为了自己出的钱,还
有一个则难测。我还真是有些怕和这几人多接触,于是揪了个空子朝台后钻去。
所有演员都再次上台接受校长的嘉奖,台后只剩我一人。外面掌声雷动,里面则分外
冷清。就在我默默检查道具的当儿,平淡似水的声音忽然插入:“林添,你怎么不上
台?”我连头都不抬:“你也不是没上去吗?”他显然不消受我这个冷笑话,他叹气
:“你又何必如此遗世独立?你这样不过是苦了自己,该得的还是理直气壮地去接受
。”我停下手中的活,慢慢直起身,梁思和坐在通向灯光间的楼梯上,微微皱着眉,
在昏黄灯光下愈加神秘。我倒有些认不出他了,虽然共事四个月,却始终无法真正了
解彼此。我眯着眼:“你大概是很了解的我吧?”他也不奇怪我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说,永远不会有人能了解你。”我默然,不是无话
可说,而是懒得反驳。他在我面前也习惯自言自语:“你本不是平常人,在这里你是
在消磨……”
这时鼓掌声从左侧的通道口传出,然后暗处闪出颜方正,他“啪、啪”地拍着手,脸
上是与颜渊如出一辙的懒散笑容:“梁老师,说得好啊!林添同学真不是平常人呢。
”说着,便走到我和梁思和中间,两边看看。
我是早料到这一幕,因此毫无讶异。梁思和如此八风不倒的样子倒真有些出乎我意料
,更由此可见他非凡人。颜方正显然更是人物,他笑容不变:“两位都镇定的很嘛!
梁老师,我们稍后再聊聊如何?那么林添同学,你是非要我揭底吗,你还是乖乖和我
走吧。”
我冷静对答:“不管你是否想当场和我过不去,你总要考虑到台下还有两位贵宾呢。
”我意有所指地朝幕外面瞥了眼。谅他本事再大也不至于把我这样运出去。
他看着我,竟状似很有趣地笑出声:“林添,你还指望他们?叶荣群他对这可没兴趣
,至于庄先生嘛,他可能自身难保啊。”说时,厉芒闪动,狠角色身份暴露无疑。
我轻笑:“是吗?”话音才落,那个张狂声音便也从幕后传来,只见庄子辉撩开幕布
,虎步龙行地走来:“哎,还是小添知我呢。我更爱你了!不过颜兄,你算盘也打得
太精了,我象那么容易就被你摆平的吗?”颜方正竟然也不动声色:“我早知道庄先
生是那个道上混的,猫还有九条命,何况你呢?我只是给你点警告,不要以为我不出
面,你就能独吞了。”
他们眨眼间便对面而立,两个西装革履的大亨那儿一站,压迫感顿起。一张俊美而邪
气的脸庞终于不复笑容,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而另一个活象流氓的家伙倒是一脸轻松
,笑容灿烂,很是吊儿郎当。我和梁思和倒成了配角,我陡然感到可笑,我这个战利
品似乎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他们在闹的不过是如何分配。我从没如此觉得荒谬,我
在他们面前真的不是人吧!对峙的结果是拿到如同玩具般的我,原来人之尊严可以被
践踏至此。
我笑,两人俱回头看我。他们大约觉得我不可理喻吧。我笑说:“好,好,你们继续
!真是不错啊!继续继续!”我挥着手示意他们尽管再做这种蠢事。如此一来,他们
倒是同仇敌忾,齐齐面向我。颜方正说:“你又得意什么,已经是板上鱼俎,不过是
任我等取舍。”庄子辉也不禁冷笑:“小添啊,你到现在还不想承认你的身世吗?看
来是要我揭穿喽?”
我无语。他看了冷笑得更加厉害:“林添,其实你如果以正常冠姓的方法来讲,应该
叫陈添吧!你是现今世界最大也是最神秘的黑道组织‘清天盟’盟主的唯一侄子,也
是唯一的继承人。被誉为‘黑神’的全世界黑道最至高无上的领袖陈祖昆现在已经病
危,可以说世界上所有最有权势的人都在找陈添!你还有什么话说,我可爱的小添?
”他特别在“小添”两字上加重,讽刺之意太过明显了。
我自然还是无语,早在那天颜渊对我说了番暗喻的话后,我就已经了解。可是我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