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不会就是藤岛先生吧?”
听到透回答“是啊”,楠田哦了一声。
“我之前就看过他好几次了。听你形容我还以为他是那种闭塞型的人,没想到看起来
还满正常的嘛。“
“我可没有说他是闭塞型的人啊。”
“话是没错。”
客人又进来了,这次是个年轻女子。透边
打着收款机,边想着藤岛疲倦的表情。今晚弄点好料的来给他补一补吧。而且又是圣
诞节……正好有个吃大餐的名目。他边找钱边开始想今天的菜单。
到了商店街,透在熟识老板娘的推荐下买了火鸡肉。试吃过照烧口味后,发现美味不
输给鸡肉。再加上奶油浓汤,酒渍鸡肉,水果沙拉,几道菜摆下来,餐桌看起来比平
常丰盛不少。
都已经准备好大餐了,主角藤岛却还没回来。捧着肚子躺在沙发上等待的透,不知不
觉睡着。被摇醒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抱歉我回来晚了。”
藤岛脸上有着明显的黑眼圈,表情比昨天还累。透站起来想去热菜,藤岛却把手上一
个大纸袋递给他。
“这是什幺?”
“买给你的,打开来看吧。”
比起要接受馈赠的自己,送人东西的藤岛反而一脸期待的样子。透虽然隐约有不祥的
预感,但还是不辜负期待地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撕破纸袋,一看到盒上印的照片
,透二话不说立刻连纸袋一起还给藤岛。
“我不能收,请你拿回去退。”
藤岛没有接下。
“你不用跟我客气。”
“我没有客气。”
光看盒子外包装的说明就知道是台单眼相机,而且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你就当作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吧。或许触摸到真实的照相机,你就会改变心意了。
”
“请你拿去退吧。”
“没这个必要。”
“那我拿去退好了。”
听到这里藤岛才知道,透是打从心底不想要这台相机。本来疲倦却泛着欢欣的表情,
忽然阴郁下来。
“你不喜欢这台的话那我去换别的机种…………。”
再也受不了的透大声说。
“不管是这台相机还是别台照相机,我都不想要。我不知道你是抱着什幺样的期待才
送我照相机,但不管你怎幺说,我都没有想要从事摄影工作的意愿。”
透终于说出口了。虽然害怕藤岛的反应,但也有种解脱的感觉。他对摄影真的没兴趣
,光是有心没有用,必须要很有兴趣才行。
“你为什么会没有兴趣?”
藤岛的声音和表情明显地在责备着透。
“就是没有感受到魅力啊……”
“但是总有一天会感受到的。”
听到男人依旧强调着可能性,透不耐地打断他。
“摄影不是只有兴趣就能从事的职业,需要一种想去做的冲动。可惜我并没有这种冲
动。如果抱着这种不置可否的心态去学习,相信也维持不了多久。”
透确定藤岛听到他的话了。但对方沉吟片刻又低声说:“我还是觉得你进这行比较好
。”
自己都已经如此强调没兴趣了,这个男人却完全不想去了解。透愈想愈火大。
“藤岛,你为何要一直拘泥摄影上面呢?我不想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
藤岛皱起眉头。
“我没有强迫你什么啊”
不是一直问,就是锲而不舍地劝说,还敢说没强迫。透气得踢桌脚泄愤,声音大到让
坐在对面的藤岛都吓一跳。
“这还不叫强迫吗?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你却在这种情况下不断地劝说我……。我都
说了对摄影没兴趣啊!”
“但是你没有说讨厌。”
“要不是顾虑到你的感受,我早说了。我是在迂回地告诉你我不想要啊!”
对面的男人叹了口气,就像看着闹别扭的孩子般,那种表情却更让透觉得受伤。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你现在在便利商店打工,刚开始一两个月还能当作重新习惯回
到社会的感觉。但都过了这么久,也该找寻自己想做的事。”
透想到最初那间医院的医生说过的话……。
“……与其拘泥过去还不如展望未来……”
他不是不明白医生和藤岛的意思,但说的容易,要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有那幺简单吗?
透愈来愈不想跟藤岛沟通,而开始自暴自弃起来。
“无所谓啊。我要继续打工,反正等记忆恢复之后我就会知道自己想做什幺,然后回
到原来的生活。”
“你有没有想过要多久才能恢复记忆呢?”
藤岛毫不修饰的疑问,让透握紧拳心低下头。
“或许是明天,或许是一辈子也不会想起。与其等那种不可知的未来,还不如现在就
开始经营自己的生活,这样不是更有建设性吗?”
“我不是说了我不想学摄影吗!”
透忍不住大叫出来。
“别这幺冲动,我不想跟你争执。”
对方愈是冷静,透就愈是更亢奋。藤岛虽然强硬,透也知道他说的没错。或许他是对
的,但此刻感情用事的透完全无法接受,只想不顾一切地反抗藤岛。
“好啊,我恢复记忆就没事了吧?我会用力恢复从前的记忆。”
透用力敲打沙发背。
“你要怎幺恢复?”
在藤岛的追问下,透半晌说不出任何话。
“我……我可以去问以前公司的同事……或是其它认识的人。也许就想得起来……”
“医生没有告诉你,就算拼命回溯过去也不见得有用吗?去找认识的人对恢复记忆并
没有太大帮助。”
男人冷静的几乎让透想哭。他瞪了藤岛一眼后冲出客厅,关进自己房里。像冬眠的动
物般抱着头缩进棉被里。他流出了悔恨的眼泪,咒骂着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自己和专制
的同居人。
饥饿的感觉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桌上那丰盛的圣诞大餐现在想起也只是徒增空虚而
已。半小时后,外面传来敲门声…………。他知道对方是谁,所以没有响应。
“我说的太过分了……。对不起。”
藤岛隔着门向透道歉。听到他的道歉,透下意识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自己现在能够
依靠的只有藤岛,他很清楚如果被拋弃,自己将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只要恢复记忆的话……透紧抓着棉被。只要能恢复记忆,想起藤岛以外的朋友和自己
想做的事……就不用一直抱着这种悬空的孤独感生活了。
搭乘特急电车需时两个半小时的地方,就是自己从前所住的城市。一过了县境雨就变
成了雪,看来这里还满接近内陆的。
昨夜透下了决心,要重返自己住过的地方。跟藤岛争执过后,他忽然极想回到自己的
旧居看看。虽然不见得就能立刻恢复记忆,但起码可以找到一点自己跟过去的连结。
为了多找一些线索,透把藤岛所说的自己放从前用过东西的箱子搬出来,找了一遍里
面只有几件褪色的衣服和餐具,全然没有任何有助于恢复记忆的东西。
决定回去的透却不知该回哪里才好。写履历表的时候藤岛只告诉他高中和公司的名称
藤岛坚持“回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因此透不敢直问昔日住所和宅配公司的地址
隔天,下了班的透第一时间先到医院去。一到外科处的护士站,认识的护士立刻探出
头来说“你不是透吗?怎么了?”他立刻表明想知道过去住所的来意。护士告知主治
医生刚好在里面,就转身离去叫人。然而主治医生也不知道透以前的住所,病历表上
写的是藤岛的地址。热心的医生告诉透之前那家急诊医院的电话,要他到那里去问问
看。
那家急诊医院位于附近的另一个县市。当初透转院时,印象中似乎坐了很久的救护车
。没想到居然位在那么远的地方。坐了好长一段电车,下站时已经开始下雪了。
到了急诊医院,那位医生还记得他。连说了两次“你的失去记忆实在让我印象深刻…
…”握着得来不易的写有住所资料的纸条,透在医院门口撘上了出租车。不便宜的车
资虽然令他心痛,但是一想到回程要花那么多时间,他就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找路上。
上了车他请司机按地址去找路。
“差不多是这里吧……”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司机停下车子。透从车窗看到一栋老旧的双层公寓,外墙上的看板
写着跟纸条上一样的“岩埼庄”三个字。他并未预想自己住在多高级的地方,但是却
也没有想到竟会是么老旧的建筑物。透下了车在公寓四周绕了一圈,壁上的铁板已经
生锈,玄关门口的合板也只用木制的化妆板贴住,破烂的四角还向外翻起。
透丝毫没有熟悉的感觉,他无法想象自己在这个破烂公寓中,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但自己的确住过这里。透走到公寓门口。曾经住过一楼二号房的他想,说不定隔壁
的三号房或是一号房客会知道自己的事情。
正想要敲一号房房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怒骂声。他下意识的往后倒退
一步,门立刻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染着红茶色头发的女人冲了出来。这个穿著薄毛
衣,短裙以及夏季凉鞋的女人对着房里口气粗鲁地咒骂一句后,啪一声关上门。这时
女人才发现透的存在,明显地吃了一惊。接着又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过。
“不好意思……”
即使透叫她,她也没有停住。追上去后女人才转过头来,愤愤地叫他别跟上来。
“我有事想请问你……”
“叫你不要跟来没听到吗!”
透可以确定这个女人一定认识自己。刚才那第一眼看到透的反应,就已经相当明显了
。透不想放过这个知道自己过去的人,所以还是厚着脸皮跟上去。
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时,对方惊叫一声后蹲在地上。透像钓鱼似地,高高抓住女人的
手腕,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请……请你站起来。”
女人赤裸的膝盖被雪给冻红了。
“坐在地上会冷……请你站起来”
女人注视自己的眼神浮现出畏惧之情。
“你认识我吧。”
“……你在说什么?“
女人那比膝盖还要红的嘴唇细细颤抖着。
“我因为发生车祸丧失记忆。为了想起以前的事才来住过的公寓看看……”
女人瞇起右眼,狐疑地仰望着透。
“你能不能就你所知的告诉我,原先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拜托你了。”
在短暂的沉默后,女人忽然笑了。然后低声说“不会吧。”
两人来到公寓附近一家陈旧的小餐厅。女人在最里面的座位上吞云吐雾,跟所有人的
反应一样,把透从头打量到脚,接着想起什么似地吃吃笑了起来。
“你真的丧失记忆了吗?”
从她的口气猜测不出年龄。声音听起来倒还年轻,但显而易见疲累的眼睛,与过浓的
化妆暧昧地模糊了她的年龄。
“我是怎么样的人?”
女人缓缓将咖啡送到嘴边,含笑地抬眼看着透,仿佛觉得等不到答案而焦急的透看起
来十分有趣。
“问我这个问题哦。其实我跟你也没多熟。”
“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部分就好了。”
女人坐起上半身,把嘴里的烟喷到透脸上。不小心吸进烟的透呛得差点流泪。
“你干什么啦!”
女人坐回椅子上耸耸肩。
“你就是遇到这种状况会毫不在乎地打人的男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
女人把烟捻息在烟灰缸里。
“你是个既粗鲁又暴燥的人。只要我们有点吵,你就会过来骂人。眼神就像流氓一样
锐利,嘴也很坏……。我常跟老公说,你这个人的家教一定很差。”
骂人……打人………………。透看着自己交握在桌上的手。打人需要极大的冲动,这
世界上有人能够轻易越过这条界线,也有人不能够。透很难相信自己居然是那种会轻
易动手打人的人。
女人看了他半晌后,又开始笑了起来。
“你现在在干嘛?”
“我住在朋友那里,目前在便利商店打工。”
“你就干脆忘了以前的事吧!现在的你比以前好太多了,丧失记忆对你只有好处。”
女人认真地大放厥词。
“直接重新过你的人生吧!总比哪天传出你车祸身亡,别人还幸灾乐祸地说‘活该’
的好。“
透缓步走在被雪浸湿的柏油路上。像灰烬般飘落的雪片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他插在
口袋中的手冻的发痛,不知何时才会回复温暖。
跟女人分手之后,回想自己过去的透愈想愈灰暗。他很难相信自己居然在别人眼中是
个麻烦的人物。
他照女人所说的,从餐厅出来右转,走了十分钟后看到自己以前工作的那家宅配公司
的营业所。透一走进那栋高大的建筑物,有几个职员发现了他,就满脸笑容地说“欢
迎光临。”透一说出来意,柜台的女服务员便微笑地歪着头。明明是自己的事,却用
像在问别人的口气说出来的透开始有点感到不安了起来。女服务员请他稍等一下后,
走到里面的房间。他环顾四周,虽然有人跟自己打招呼,却都没有出现讶异的神情。
来到这里之前,透本来还想象着,一进来就会被老同事包围着问“最近怎么了?”“
在哪里上班?”之类的问题。但实际状况却让他觉得有点落寞。
等了半晌,女服务员带着一位穿著西装的中年男人出来。
“您说想问高久透先生的事。但我查了一下,这位高久透先生并没有在本营业所就职
的纪录。如果您真的很想知道,我是可以帮您向其它营业所的人查询。只是短期打工
的流动率很高,不见得能问出结果来。如果查到的话,我们会跟您联络……在这之前
,想失礼地请教一下,您为什么想要调查这个人呢?你是征信社派来的吗?”
男人的语气虽然有礼,眼神却明显透露着狐疑。透不知道如果说实话对方是否会相信
。透犹豫的态度更让男人起疑,他眯起眼睛再问了一次。
“那就算了。”
透像逃命似地冲出宅配公司。外面的雪下的更大,加添了他心中的空虚。认识的人不
好找,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就能得到自己盼望的结果。算了,还是回去吧!正想打
道回府时,忽然看到一辆印着宅配公司名称的卡车正要右转进来。他停下来,让车子
过了才走。走到了路口左右张望着,不知该走哪一条路才能通到车站。
“喂!高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