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透讶异地转过头来。一个身着茶绿色连身制服的年轻男人从
刚才那辆卡车上下来,朝自己走来。
“好久不见,你最近怎么样?”
对方满脸笑容地跟透打招呼。他是个细瘦脸上有着明显青春痘痕迹满面红光的男人。
“自从你出车祸离职后,有传闻说你已经死掉了哩!”
“请问你认识我吗?”
男人哈哈大笑。
“当然认识啊!我们可是同事。”
透抓住男人的右手。
“你可以把详情告诉我吗?拜托你!”
男人交互看着透和自己被紧握的右手,一脸讶异地问:
“我还在工作耶!还有好几件货要送,送完后要回营业所一趟才行……。”
“我之前在哪里工作?”
“你在说什么?就跟我一样在北里的营业所工作啊!”
“求你告诉我详情,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可以等你下班。拜托你!”
男人半张着嘴,一脸痴呆样地看着透。
“你真的是高久吗?感觉好象怪怪的……”
“我因为车祸的关系失去记忆,完全想不起以前的事。所以才会到这里找以前认识我
的人。”
男人歪着头,沉默片刻后低声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从夜间巴士车窗望出去的景色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狭窄的座椅让透伸了伸懒腰
。邻座的西装男人把右腿伸到走道外,在车身缓慢规律的摇晃中大打着鼾。
赶不上最后一班电车的透,正无计可施时站员亲切地告诉他还有夜间巴士可以坐,才
让他能在今天踏上归途。
透在脑中整理着今天所听到的事。把女人和同事所说的话兜在一起,想要拼凑出自已
以往的模样。但两人所说的都不像自己。听着他们的述说,透觉得好象在听陌生人的
故事。
晚上七点,透终于跟以往的同事,也就是石井,在餐厅碰面。
“我真的以为你出车祸时死掉了。”
他跟那个女人说着同样的话。
“你还真是命大啊!跟车相撞居然没事。”
石井从制服里拿出香烟点上。
“不是。是我没看路才会撞上旁边的路灯…………”
石井停下抽烟的手。
“等一下。应该不是单方面的车祸才对。你发生车祸没多久,我就听一个同事说他当
天有经过现场,看到了挤在两台撞的破烂的车之间,满身是血的你被送到医院。还说
你大概没救了。”
看到男人自信满满的口气,透也觉得奇怪起来。之前的状况是藤岛告诉自己的,但石
井却说不是单方面的车祸。
“当时交通还因此阻塞了满长一段时间,应该是不小的车祸吧。不过新闻或报纸却没
有报导,才想说你跟对方大概都没什么大碍吧。后来你没露面就直接离职,连公寓也
退掉了,想去探望你也找不到医院,所以大家才想你是不是真的死掉了。”
男人吐出一口白烟,顺便递了一跟给透问他要不要抽。透婉拒后男人露出苦笑。
“这感觉太奇怪了,你该不会没抽烟吧?”
“是啊……。”
“你以前可是个大烟枪哩!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丧失记忆会让人连兴趣和嗜好都改
变吗?”
无法跟过去比较的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无所谓啦!以为你死掉以后我也想过很多。为什么新闻没有报导呢。大家都
在猜可能撞到你的是个名人,或是跟警察有关系的人吧。所以事情就这样被压下来了
,事实到底是怎样?“
“我……也不清楚……”
“那你现在在干嘛?”
“我借住在朋友家。因为没钱只好去打工。”
“没钱?你不是有存款吗?“
石井歪着头。
“没有啊。”
“不对啊!应该有将近五六十万的存款才对。你之前有告诉我要做到明年三月,等钱
存够了之后就要辞职。”
“但是藤岛没有给我存折啊。”
“谁是藤岛啊?”
“就是现在照顾我的人。好象是我之前的好朋友…………”
石井皱起眉头。
“那个男的真的是你的朋友吗?我从来没听你提过这号人物。”
心中的困惑感渐渐地膨胀起来。跟自己最初听到的完全不同的车祸状况,还有应该存
在却没有出现的存折。透明明是要来打听自己的过去,却愈听愈怀疑起藤岛这个目前
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
“我想你还是跟对方谈谈比较好。”
透暧昧地笑笑。他真的有勇气向藤岛提出疑问吗?车祸的真相……还又存折的事……
就算自己的存款是被藤岛给偷了,证据又在哪里?就算他没有偷自己的钱,透在住院
时也受到他不少照顾,那点存款要给他也无所谓。但他还是无法释怀。
跟有偷相较之下,透还比较害怕藤岛没偷。倘若一问之下确定自己没有存款,还让藤
岛知道自己对他有所怀疑,他一定会很不高兴吧!目前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裂痕
,如果再加上这件事,只会更加尴尬而已。藤岛若只是不高兴也就罢了,万一他责问
自己'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而觉得心灰意冷的话怎么办?
想太多的透脑中一片混乱。他想探听的并不是藤岛的谎言,只是想多知道一点失忆前
的往事,才专程搭车到这里来的。
“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石井歪着头。
“这怎么说呢……。虽然你牌气爆燥,又喜欢打架,但也就是个普通男人而已啊。不
过现在感觉起来比以前要沉稳多就是了。”
石井的话跟那个女人一样,自己是个喜欢打人又脾气火爆的男人。如果能再多收集一
些碎片的话,就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自己吗?
“还有没有其它认识我的人?同事也可以……”
面对透的追问,石井抱着手臂沉吟。
“朋友喔……我是没听说你有女朋友啦!对了,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你女友。有个女人
在你离职之后,打了好几次电话到营业所来。”
“女人?”
“就是要打听你的下落啊!我接过她好几次电话,每次都问个没完。”
怕女人再打电话时找不到人,透把藤岛家的电话和地址留给了石井。看到地址的石井
还吃惊地说"你住的还真不是普通地远。”
跟石井分手已经是晚上九点。因为石井说再不回去的话老婆会念,透虽然想再听他多
说一些,但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强求。走出店门,看出透有点沮丧的石井拍拍
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很辛苦,要加油啊”
“你想知道什么就打电话到我家来吧!要是那个女人再来找你,我会第一时间跟你联
络。”
道完谢,两人在车站分手。不到一分钟石井又跑了回来。
“我想起来了。”
他白色的呼吸随着话声跃动。
“不是什么大事啦!你之前很少谈到自己的事,不过有一次忽然说到'存够钱之后想去
念摄影学校'。好象是想当摄影师吧!”
就这一句话,把透犹如陷在迷雾中的过去,和现在给衔接了起来。他道了谢。石井也
腼腆地笑笑后转身离去。
一直想叫自己去上摄影学校的藤岛,和过去想念摄影学校的自己。到刚才为止,他还
以为是藤岛把自己的梦想投射在他身上,没想到原来以往的自己所想做的事,藤岛也
非常清楚。
石井说他没听过藤岛这个名字。但一个连名字也没听过的陌生人,竟然能够知道自己
对未来的意向,而且在他失去记忆之后,还想继续帮自己完成这个愿望吗?
藤岛说可以资助透全部的学费。就算透拿自己那五六十万的存款去用,大概光是付入
学费就差不多没了。对藤岛来说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下意识地觉得对不起藤岛,早知如此他就不会那样口出恶言了。如果藤岛换个方式
,比如说“失去记忆之前的你非常喜欢拍照,也希望能去上摄影学校。所以你想不想
去试试看呢?或许可以想起什么,或是在学习的过程中发生兴趣也说不定。”的话,
搞不好自己就会动心了也不一定。
他没有把重点说出来。但藤岛一向就是这样的人,说话的态度相当保留。那种可以相
信他的感觉让透放心了。虽然在听到石井对藤岛的疑问时,他心中相当不安,但是现
在却觉得可以全面相信那个男人。
他的确很重视自己,用他近乎拙劣的方法……透在巴士里沉思到这里。本来是想拾回
自己的过去,没想到反而更进一步了解到藤岛这个男人的心思。说起来还真是有点不
可思议呢!
[本帖已被作者于2005年2月1日21时2分18秒编辑过]
[发表时间:2005-1-3121:28:09]
未妨清狂
00[2楼]
越过县境后,雪就停了。透到达车站前的巴士站已经是午夜零时了。外面虽然冷,他
回家的脚步却很轻快。走了十五分钟,就看到打工的那家便利商店的灯光。接下来就
是自己所熟知的道路了。
比起生活了好几年的那间破旧公寓,走在这条路上还比较让透感觉安心,有一种回家
的感觉。早上出门时,他还气呼呼地想,“要是记忆恢复我就不回来了”。现在却有
种温暖的感觉满溢心胸,他知道自己该回到那里去,他想早点回到那个温暖的地方。
他站在玄关看着自己的手表,已经是零点三十分了。藤岛知道他今天不用打工,搞不
好正在担心自己没留纸条却这么晚回来。
透轻轻推开门,他怕藤岛已经睡了。走廊上虽然黑暗,客厅却透露出光亮。
“我回来了。”
看到从沙发上透出来的后脑勺,紧张的透故意不经意地说:“外面好冷搞不好快下雪
…………。”
“咚”的一声让透忘了把话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绕到沙发正面,看到桌上倒了一桌子
的空酒瓶。而藤岛正盘腿坐在沙发中间,手上还握着一瓶琥珀色不知名厂牌的酒。透
仔细一看,连他脚边都躺了两支空瓶。喝到泛红的脸,混浊的眼睛,凌乱的头发,从
长裤中拉出来的发绉的衬衫,垮在颈脖间的领带。透从来没有看过藤岛这么邋遢的模
样,着实吃了一惊。说得下流一点,透甚至觉得藤岛是那种一生都不会自慰的人种。
他举起右手的瓶子狂灌了两口后,“啪”一声放在桌上。猜不出他是酒后乱性还是心
情不好,透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个在沙发上摇来晃去的男人。
“透。”
总是用“你”或“高久”这种疏远的方式来称呼透的藤岛,今天居然直呼名字。那不
稳的语气,可以嗅出一丝愤怒的气息。
“你……你到哪里去了”
难得藤岛也会大舌头,大概是喝醉了吧。
“对不起,没事先告诉你还这么晚回来。”
透老实地道歉。藤岛窥探似地凝视着透半晌,忽然无力地垂下头。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了。”
透坐在藤岛对面,立好那些空瓶子。
“我就算恢复记忆,也会回这里来啊。我不是因为没钱缴房租被赶出来了吗。想回去
也不行。”
藤岛遮住脸,整个人往沙发里倒去,反射性抬起来的脚踢了矮桌一下。透赶紧伸手过
去,接住那些差点落地的瓶子。
“没想到你也会喝酒啊。”
“废话…………”
他的语气带刺,跟平常的疏远完全不同,甚至让透感到一股尖锐。看到藤岛如此心情
不佳,他虽然知道早点回房比较好,但有些话不能不说。透在膝盖上摩擦着双手。
“我今天会晚回来,是因为到之前租的公寓,还有去找以前的同事。”
藤岛忽然坐直身体。
“你,你说什么?”
“我想找到以前认识的人,跟他们聊聊天或许可以借机想起些什么……”
“谁允许你这么做!”
被藤岛劈头大骂的透不解地眨眨眼睛。男人紧握双手,肩膀开始细细颤抖起来。一看
就知道真的生气了。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我昨天不是就…………告诉过你了吗?”
被藤岛没头没脑地否定,让透想起之前下雪的寒冷。在寒风中行走,长时间在巴士和
电车中摇晃,他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但他并不后悔走这一遭,起码知道了藤岛对
自己的关心。
他原本是想说完事情后跟他道谢,感谢他这些日子以来如此照顾自己。然而现在心中
的感激早已烟消云散,完全被气愤的感觉淹没。
“不回去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
藤岛闭上眼睛摇头。
“虽然不见得想的起来,但可能性也不一定是零。”
像是不愿再听透说下去一样,藤岛直接把头撇到一边。
“而且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心中一直觉得很不安,所以才会想要去寻找
过去啊!”
短暂的沉默后,喝醉的藤岛撇着嘴角说:“做些没有意义的事…………”
忽然觉得一股血气上升的透站起来。从上方瞪着藤岛。
“你哪能体会我的心情。我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被你要求做这
做那的,你怎么能了解我的痛苦。那跟完全看不见前面的道路,连前方的悬崖都看不
见,而你还叫我往前冲有什么不同?你怎么能了解那种茫然的感受,你绝对无法了解
。”
藤岛拍了一下沙发。
“从零开始的生活真的让你这么痛苦吗?在食衣住都不匮乏的状况下,要你重新开始
真的有这么困难吗?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没有不满怎么会想要找回过去。你告诉我啊
!我会照你的意愿去做。你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根本无法沟通。对目前的生活没有不满,但他还是对“这种感觉”挥之不去。这就像
是有人给了一个看不见内容的盒子,却交代绝不能打开,也不能放手。但凡人都会产
生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更不用说还有不能放手这个前提了。
想不起来的记忆也一样。明知道过去的记忆被封印在脑中某个角落,却看不见也想不
起来。然而看不见和想不起来并不能让自己忘记或是放弃。那种“想知道”的感觉会
永远存留在心中。
“你要是真的为我着想,就不要管我。这样我就不会对你说的话感到有压力。”
男人低下头。
“你说话啊!”
藤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又坐回沙发上。他叹息着搔乱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