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产生的东西。」
「段希佑。」程风叫着我的名字,摸我的额头:「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了吗?」
我的右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捏着字条,举起另一只手抓住程风的手指,抬眼看他。
我说:「程风,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第七章
金阳医院的宣传口号是:用我们所有的爱心来陪伴你。
他们将这句话印在红色布条上、宣传栏上、甚至病床的床单上,令病人以及家属
时刻能够注意到医护人员无处不在的爱心。
我们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程风已经从我向护士的询问中猜到今天探访的对象,
他的脸上明显地写着不乐意。
「我先进去,十分钟以后假如还没有出来的话,你就进来救人。」我对程风说。
「聂长平不是重病患?他能对你怎样?」他移开视线,不愿直视我的眼睛。
我于是笑得慑然:「我是让你进来救他。要是我把他揍到失忆,就没人肯还你们
公司那两百万了。」
我推门进去,看见背靠枕头,坐在床上的聂长平,他正掀开盖子喝着饭盒里的粥
,气色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病态。
「你怎么来了?」长平看见我,放下手里的饭盒,满脸惊喜。
他总是那样懂得自如地运用表情。
「不是你『特意』让领班来告知我你的所在吗?」出乎意料的,我的声音竟没有
打颤。
在没有看见长平以前,我一度担心自己在他的面前失语,原以为对他还有感觉,
生怕会克制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失控痛哭,可是当真看到他的面容,反倒冷静得可
以脱口蹦出冷笑话来。
「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你来看我。」长平的口气温善非常,反给人一种倨傲的
感觉,奇怪,我以前为何没有发现。
[我拖过一把椅子坐到病床边:「你得的什么病?」
「神经痛。」长平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脑袋。
「神经痛那叫做症状。」我没好气,到这时候他还给我绕弯子:「病因是什么?
」
长平弯起嘴角笑说:「不知道,查不出来。」
我的心脏咯登一震,疑惑地注视长平,试图探求他话中所说是真是假。病房内格
外安静,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一切都显得那样冰冷。
「现在医学如此发达,还有查不出的毛病?」我嘲笑他:「这莫非就是坏事做多
了天降的报应吗?」
长平也不生气,笑笑地看我道:「段希佑,你比以前坚强了,也更刻薄了。」
那可还真是拜你所赐。
「我就当这是你对我的夸奖。」
我的话音才落,程风急急从门外冲进病房,目光在我与病床上那人之间游移,最
后逗留在长平的脸上。
「聂长平,欠我们公司的两百万,你打算什么时候还?」程风恶狠狠地道。
长平睁大了眼,一点也没有意识到竟会在此地碰上如此滑稽的表演。他转动眼珠
瞟我一下,见我不打算出来解圈,索性抱住自己的脑袋「哎呦」地叫了起来。
「头好痛,我的头好痛!」
我见他演得投入,为配合一下,索性立起身来道:「程风,去叫医生来给他看看
。」
没等不知所措的程风答应,长平在病床上伸长一根手指点向门边的人:「不用叫
医生,让他出去。哎呦!哎呦!」
我又好气又好笑,回过身去看程风一脸怒火,安慰他道:「程风,你先出去,我
们很快就谈完了。」
程风不甘地拽住我的衣袖,恨不得我现在就跟他离开似的,然而我心意已决,冲
他点头示意不会有事的。他这才最后瞪了长平一眼,摔门出去。
「不错的家伙,很听你的话。」程风一消失在门的那头,长平立即恢复先前的仪
态,躺回枕头上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道:「他用仇视的眼神瞪我。是
你的现任情人?」
「与你不同,是个很好的小子。虽然讲话恶毒,嘴巴挑剔,不求上进,没有浪漫
细胞,还不会游泳,但是真心喜欢我。」我告诉他。
长平却笑:「这样都不算浪漫吗?看来你被我调教坏了。」
我懒得与他争辩,视线不经意地往桌上的饭盒望去:「倒是你,大情圣堕落到要
来喝医院食堂的粥,没有人替你熬汤吗?」我真愿意在这话之后多加几声冷笑,
怎奈笑不出来,我还不是一个心肠硬到可以幸灾乐祸的人。
「此一时,彼一时。」长平的口气里带着悠悠的悲伤,一如既往地矫揉造作。
我心中只觉好笑。
他看向我,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抓着我的手背,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慢声道:「还
是你待我最好。段希佑,我的时日不多,假如你还对我有情,不妨留在我的身边
相伴。」
这一下我笑出声来,从他手也抽出自己的手。
「你没有看见刚才出去的那个人?他是我的现任情人。」我一字一顿地提醒他注
意身分。
「可你还是最爱我的吧,听说我生了病,不远千里赶来探访。」他的自恋始终不
变,一派自信满满的样子:「我所爱的也始终都是你呀,我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
况,不想拖累你才与你分手的,你气我不说清楚,所以随便找了个人来刺激我?
」
闻言,我简直怒不可遏。
「别太看得起自己了!程风才不是什么随便找来的人!我来看你是出于对旧识的
关心,你真以为自己的魅力无所不包吗?」
假如说站在病房外的时候,我对他尚还留存一丝情谊,那么现下我的心中,就连
那一点点的情像也都荡然无存了。
我觉得没有必要再与他谈下去,转身打算离开,聂长平依旧不依不挠地在床上叫
:「我甚至连死亡保险单上受益人名字填的都是你呀……」
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般田地?
我回头看他一副可怜相,平静道:「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去银行
办了我们的联名户头,就算你真的诈死要骗保险金,也别来找我,我是不会接受
那笔钱的!」
我由病房里出来,心里还憋着一股恶气。我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会看不出聂长
平的卑劣,竟还陷得那样深。
没错,感情这种东西并不是比较之后能够得出的,但是人格却可以。
假如真像程风所说,时光可以重来,我一定选择率先认识程风,这样就可以把聂
长平的丑态看得更加清楚,不会轻易上当。
「我们回去吧。」我抓住程风的手掌说。
程风立在原地不动,我奇怪地回头看他,他沉着脸道:「我要盯住聂长平,催他
还债。」
他不说,我还真差一点忘记了程风是个敬业的小子。
「那么你晚上会回来吗?」我有一些无端的担忧,生怕他就这样转移阵地。
程风略显得吃融册,看我半晌,突然偏嘴,道:「当然会。」
「我吃了晚饭就要去工作。」我说。
「我会在吃晚饭以前到家。」程风面上的笑意逐渐浓重,他把脸凑过来乐滋滋地
道:「段希佑,我们的对话好像新婚夫妇。」
「公众场合,注意形象。」我用手抵住他噘过来的嘴。
我没有直接回家,市立图书馆在一个街区外,路过的时候我走了进去,找到一本
医学辞典打开来翻看。
通篇的专业词汇搅得人头痛,直到把神经痛那一条悉数看完,我仍然找不出个什
么头绪来,只得合上辞典打道回府。
程风把我留在桌上的宵夜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没剩,我只好泡了速食面来解决肚
子的问题,心中愤然:还说我做得不好,亏你好意思吃得那么干净!
饭后休息时间,我躺到床上闭目养神,耳边是嘀嗒直响的闹钟声,很久没有试过
屋子里那么安静了,寂寞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慢慢膨胀。
分针在钟面上转过一圈,我仍然大张着眼睛毫无睡意,然后终于发现,这是自程
风入住以来,我的头一次失眠。
晚上直到我出门以前,程风都没有回来,他对我食言,甚至没有打电话通知。
我望着一桌热气不再的饭菜,片刻后收起碗筷,安静地离开。
我到「进行式」上班,严崎立在吧台后。
见我进门,他的表情显得古怪:「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奇怪于他的问题。
「衣领没有翻好,头发也没梳齐。」严崎递给我一面镜子:「段希佑,你平常不
是这样的。」
「啊?啊,我睡过头,一时匆忙。」我说着整理一下衣装,端起放酒杯的托盘便
转过身去。
严崎在身后喊:「小心!」
可惜我已经撞上迎面而来的菲菲,酒杯碎在地上,重心不稳,我与托盘一同跌倒
在地。
菲菲看我的眼神惊恐非常,嘴巴大张着吐不出个音符来。我低下头去,发现自己
的小腿上被划出几条寸许长的口子,渗出殷殷的血来。
「段希佑,你不要紧吧……」菲菲伸出手来想要扶我的样子。
「有点痛。」我告诉她。
话才说完,严崎突然出现在背后,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嘱咐菲菲看好店子,回身
便向厕所的方向去。
「你放我下来。」我手足无措。
严崎不理,拿手肘撞开厕所大门,直接将我放到洗脸台上,挨着镜子坐稳。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沾湿,替我清洗伤口,刺痛感令我的手指紧紧抓住严崎的肩
膀。
「痛就哭吧,我没空嘲笑你。」严崎的声音如此温柔,低着头忙活他的事情。
我仰起头来,后脑勺碰到身后的镜子。我有满心的委屈无处发泄,憋在心间难受
,却缺乏一个有效的催化剂刺激自己的泪腺。
「我哭不出来。」我说。
「做人时不时就得发泄一下,你要是指望什么都放在肚子里面消化掉,总有一天
要消化不良。」严崎的比喻有点好笑,我不禁弯了弯嘴角。
严崎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让人不由得甘愿将心事告诉他。
「做人好难。」我叹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倒楣,不想见的人阴魂
不散,想见的人迟迟不肯出现。喜欢的人前赴后继地加以欺骗,不相干的人帮忙
设下圈套。做人做到人际关系那么差的,恐怕我都得称王了。」
严崎为我的伤口上了药膏,这才抬起头来看我:「段希佑,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
是该果断的时候不够果断,而该考虑清楚再做决定的时候偏偏头脑发热。要知道
,妥协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他用手掌托起我的面颊,令我的目光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然后严崎说:「假如
现在我问你,你愿意跟我上床吗?你会不会答应?」
我被他的问题震慑到,一时张口结舌,瞪着他妖娆的褐色眼眸半晌也请不出一句
话来。
严崎直接赏了我的脑袋一拳,厉声道:「笨蛋!这个时候就要坚决地回答:不行
!」
这一下我当真哭笑不得了,趴在严崎的肩膀上狠命地颤抖了一阵,直到口袋里的
手机铃声响起,我才颇有些不舍地与他分开。
电话是程风打来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阵急促的催促,让我赶快去金阳医院,也不
说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便挂了电话。
我转头看看般崎,正踟蹰该不该请假,他已经率先挥了挥手道:「赶快走吧!真
是浪费我一番口舌,到头来你还是不懂当机立断的意思。」
我只好笑,跑出厕所前回过头冲严崎道:「其实我愿意的,跟你上床。」假如他
是在我头脑发热的时候问这问题的话。
很快到达金阳医院,聂长平的病房门前。
程风面色凝重,上前扳住我的双肩告诫:「段希佑,请你保持冷静。」
「我很冷静。」我好笑。不冷静的那个人好像是他。
「我没有按照约定在吃饭以前赶回去……」
「这种事情你打通电话就行了,我不会放在心上。」
「你听我说完。」程风的口气从未如此严肃过,我只得安静下来,等待他的说法
。
程风的手指紧紧捏住我的肩膀,然后说──
「段希佑,聂长平他死了。」
在程风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问,我以为自己突然失了聪,只见他的嘴唇上下开合,
却听不见声音。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声盖过一切,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四周的空
气好似被人抽空。
我看着程风,很久以后耳边才能听见其他的声响。
我脸色苍白,张开口细细咀嚼,说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话:「段希佑、聂长平死了
?我还没有死……死掉的那个段希佑是谁?」
程风的眉头揪得死紧,他说:「段希佑,你不要玩了。我是说真的,聂长平死了
,就在今晚。」
不能接受程风所说的话,我抬起眼来看他,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你在骗
我?早上我还与他说过话,他精神很好。」
「我没有骗你。」程风大言不惭地说着谎话骗我。
我怒火攻心,一把推开他跑进病房。病床上洁白的床单一尘不染,床铺已经收拾
干净,一点也没有曾躺过人的迹象。
「你骗我!这里根本没有睡过人!」我回过头去指责紧跟而来的程风,「连你也
跟聂长平一起合伙骗我!」
「段希佑,我没有骗你,聂长平死了。」程风坚持他的谎言。
「你撒谎!」我用力吼。
「我没有。」程风可悲地望着我。
「你撒谎!」
「段希佑,我没有。」程风抓住我的手指,将我的头按在他的怀里。
我很快沉默,不发一语。
我的双脚无力站立,软软地向下跪倒,在程风的搀扶下,才勉强来到医院走廊的
长椅边坐下。
'n0vl1f%Y.~我将脸理在双膝之间,无法相信那个叫做聂长平的混蛋居然这么仓促
地离开人世。从来以为那些罪大恶极的家伙都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足以令他们遗
臭万年,而聂长平却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死掉,简直笑掉人们的大牙。
他怎么敢这么做?怎么敢在我还没有找到他生病的原因以前,在还没有还清欠我
的那三万块钱,在曾经许下那么多的承诺却无一兑现以前,就拍拍屁股莫名其妙
地撒手人寰?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他以为他可以任意操控别人的人生?他以为用自己的死,
就能够令我因为先前说过的话负疚,让我痛苦一辈子吗?
他只是个人渣!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垃圾!
如果他的目的就是希望看到我因为他的死而感到不幸,那么我连一滴眼泪也不会
奉送给他。
他的死,什么也不会带走!
我坐在冰冷的医院长椅上,手被握在程风的掌心里。他不说话,只是握着。
之前每一次遇上我的人生低潮,程风都试图安慰,他费尽口舌,动用笨拙的方法
,却没有一次见效,所以这回终于学乖,只让我感受到他的存在,在身旁默默支
持。
我坐着,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从脑中流过,只茫然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
过去,变老,至死。
有人穿着皮鞋,从走廊的那一头快步走来,鞋跟在地面上敲出「咯登、咯登」的
声响。
那双皮鞋最终停在我俩的面前,皮鞋的主人说:「我一收到这消息就赶过来了。
」
我抬起头来,面对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俊美的脸
我记得他。
在记忆深处,彷佛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那一晚我刚失业,也像现在一样心境难
平,程风陪在身旁。我们在一间酒店的窗边饮酒,这个男人从街的尽头走过来,
身边站着的是尚在人间的聂长平。
「你好。」那人向我伸出手来,礼节性地自我介绍道,「我是聂先生的委任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