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凡不会抛下自己一个人走......
恍惚间,白靖书突然想起了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飞快地跑出白府,朝着西山林子
奔去。顾凡不是经常一个人去林子里散步么,他不会就这样离开自己的,他一定只是
出去走走,他的琴还留在屋里,衣服也在,他不会走的......
日已西沉,火红的晚霞与天尽连成一片,渐渐退隐消散。白月清辉,静影沉璧。
白靖书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疲倦过,偌大的西山,他茫然在林子里穿行,看到地上有脚
印,便会欣喜若狂地跟上去,然后又失落地迷失在痕迹渐漠处。拖起沉重的步子,继
续走着,却已经麻木地快要失去知觉。林风窸窸窣窣地一阵阵拂过,扬起白靖书如墨
的黑发,他从心底感觉到寒意,苍净的月光下,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难道,自己终
究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一个人的年代。
他却突然吃吃地笑起来,笑出了声音,一个人,默默地,朝着竹楼走去。好像从小,
只要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总会想着要去竹楼,仿佛只有在那里,才是真正安全宁静的
地方,也好像只要到了那里,便会等到自己想见的人。顾凡,顾凡,我不相信,不相
信你真的选择了离开......
林子里空旷旷的,即便是脚步声,也能传得很远很远。白靖书默默的走着,却突然感
到身旁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缓缓抬起眉睫,却是一道凛冽的剑锋直直朝自己刺来
。
迅捷地侧过身子躲开这一剑,还未看清来人,剑风又一次侵袭而来,白靖书以前只跟
白靖棋学过一点点武功,他向来不喜争斗,只是学了点皮毛强身,遇到真正的练家子
,莫说打斗,光是自保都成问题。眼看着那一剑便要刺入自己身体,仓皇间,又有一
道白色身影闪到面前,手中长剑挥斥一档,“铮”地一声,擦出些许火花,刺向自己
的剑已经断作两截。
白靖书惊魂未定时,却看到先前那人露出极为惊异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白衣人,嘴唇
触动间,呕出一口鲜血,然后无声无息地倒下。
“你......你杀了他?”有些颤抖地抓住白衣人的衣袖,却在那人转过身时,
脸色变得煞白,再也支撑不住,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
他竟然——竟然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白衣人没有说话,只轻轻扶住白靖书,手臂揽到他后背处,迅速点上风池穴,看着他
很快合上眼,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十七章
白靖书醒来时,依旧有些晕晕沉沉,视线很模糊,依稀能感受到微茫的白光,天应该
已经亮了。
头疼得厉害,撑起身子坐起来,才努力睁大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怎么觉得有些眼
熟?好像是在自家的竹楼里?怎么会到竹楼来的?白靖书使劲敲了敲头,依稀记起昨
天是为了寻找顾凡才会到林子里来的,对了,顾凡,顾凡......
“你醒了?觉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吗?”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人白衣胜雪,淡淡的眸光注视着自己,微微一
笑,温润如玉。
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下床,脑中一阵晕眩,险些跌倒在地,却被那人伸手扶住。白靖
书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到了那人身上,将那人拥进自己怀中,紧紧抱住,自己的脸埋
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不住低喃:“顾凡......顾凡......顾凡...
...”
顾凡温和地笑了笑,从他怀里抽出手臂,轻轻绕到他背后,回搂着他。“我在这里呢
,倒是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林子里面来?”
白靖书却好像没有听到顾凡说话,仍是死死地将顾凡搂在怀里,恨不得把他揉进骨血
之中,“顾凡!你不要离开我!再也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你不要走!不要走!!
”
“......”
“答应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我以后会听你的话,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在我身
边,无论去哪,我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
顾凡突然感到一阵堵闷,怔然了片刻,心中已成一团乱麻在纠结,身子有些轻颤,不
知是不是被白靖书搂得太紧了的缘故。
仿佛看到了那一年,小小的身影跟在他父亲身后,一副窘然怕生的模样,固执明丽的
眸子盯着自己,眼中寂寞似海;依偎在自己身边学琴,紧紧地贴着自己,却只说了一
句:人常离,水长东,唯有琴声可以长留......流着泪,清澈如水的眸光,百
分之百的信任,躲在自己怀中,告诉自己他不是白府亲生子弟;六年了,六年里他一
如从前那般孤独,一如从前那般信任和依赖,他说:喜欢自己......叫自己不
要离开......
好像,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连带上自己的心......只是因为怜惜
,因为同情,所以违背师命,不仅没有下手杀他,反而出手去救他么......呵
呵,如此,便是再也不能留下了!
人常离,水长东,唯有琴声可以长留......
真的还是只留下了你一个人么......靖儿——
“好。我答应你。我会陪在你的身边,我不离开。”顾凡微笑着,在白靖书背上轻轻
抚拍。
白靖书浑身一震,一时竟不能言语,只是愣愣地看着顾凡,直到看得顾凡素淡平静的
容颜上渐渐染上霞红的色彩,才确信自己并没有听错:他答应自己了,他愿意和自己
在一起......自己担心了这么些时日,就是怕他会拒绝,怕他会看不起自己爱
上一个男子,如今,他亲口答应了自己,他已经答应了!!
看着白靖书的眼里溢满了柔情与狂喜,顾凡心下怅然,只觉得似乎有一股感动之情自
内心深处汨汨而出,然而只消片刻,那股感动尽数化作凄凉之意,沉在心底,压得人
无法喘息。
暗自压下那种快要将人淹没的抑郁,顾凡的脸上一直是淡淡的浅笑,拉了拉依旧沉浸
在欢喜中的白靖书,轻轻唤了声:“靖儿。”
“顾凡,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你答应我了!你真的答应我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
高兴才好!”白靖书说得情生意动,一把揽过顾凡,将他再次拥在怀里,紧紧的,紧
紧的拥着,仿佛一松开手,他就会随风离去。
顾凡安静微笑,并未挣脱。晨曦缓缓映入竹林,柔和地倾泻在两人身上,点点暖意,
自心而生,白靖书觉得此世此生,从未如此幸福满足过。
“对了,靖儿,你怎么会一个人到这林子里来?”
“我...我是过来寻你的啊!我昨天几乎跑遍了整个临安,都没找着你,快要急死
了!!后来想着你平日里常来西山,就到这里来了啊!不过......不过我昨夜
好像并未到竹楼啊,今日醒来怎么会在...啊!!对了,顾凡,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险些被人一剑刺死,后来有个白衣人救了我,你可知道,那人..
.那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白靖书想起昨夜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抓住了顾
凡的袖子,又急急说道:“他还杀了人,他把之前那人给杀了,顾凡,你说...他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会不会是......”
“先不要这么激动,慢慢说。”顾凡打断白靖书有些语无伦次的话,眉头一皱,沉声
道:“你是说,有人要杀你?”
“嗯。”白靖书点点头,还欲再说,却听得顾凡又问道:
“然后有人救了你,救你的那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看清楚了吗?他真和你长一样
?”
“千真万确。你说,他会不会是我的兄弟?”有些颤然地看着顾凡,白靖书声音渐渐
变低:“你知道,我不是我爹的孩子。”
“嗯。”顾凡露出温和的神情,看着白靖书,慢慢轻声说道:“倒也不一定,你应该
听说过,江湖上有些武林中人擅长使易容之术,能够十分逼真的扮作他人的样子,几
乎令人分辨不出真伪。”
“魔...魔琴?”
顾凡轻笑,“懂易容之术的人又不止他老人家一个,再说,他老人家早已销声匿迹多
年,又怎会认得你这么个长居深宅的公子,更犯不着要扮成你的样子来救你啊。夜色
那么暗,你又累了一天,说不定是看花了眼呢!”
白靖书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昨夜经历的那些事让他心绪很乱,慢慢地靠着竹椅坐下,
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我昨夜被他救起之后,眼皮一直很沉很沉,竟睡过去了
,今日一醒来便到了竹楼。对了,顾凡,你怎么会来这?你昨天去哪啦?我找了你一
整天呢!”
顾凡挪过一旁的竹椅,挨着白靖书坐下,温和笑道:“昨天有个多年不见的朋友正巧
来了临安,托人捎了个信给我,我便出去和他聚了聚。不想聊得尽兴,回来晚了,后
来听府里的人说你在寻我,我琢磨着你该是到了林子里,结果你果然在,而且还昏睡
过去了。是我把你背到竹楼的。”
白靖书听着这话,脸色变得不太好,有些埋怨地看了顾凡一眼,沉声道:“人家为了
你,半个月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都不过来看看我,居然还有心情跑出去跟什么
朋友相聚,还聊得那么开心,你...你好过分!”
顾凡看着白靖书,呆了片刻,心如电转,复又笑道:“你——为了我半个月吃不下饭
、睡不好觉?!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也未曾瘦下几分啊,你不知道,我昨夜背着你
,简直快累死了,你怎么那么重?”
“顾凡!哼!”白靖书没想到这家伙刚还在和自己温存,现下又开始恢复往态,逗弄
起自己来。“哼,什么朋友那么重要?我平日里没怎么见你和别人打交道,哪来的什
么朋友?不行,我要去会会他!”
顾凡不由轻笑出声来。“我不是说过了么,是多年未见的朋友啊!也不算交情深,只
是我早年在外头游历时结识的,处过一段时间而已。现在他已经往荆州去了,你要去
荆州会会他么?”
白靖书自鼻孔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顾凡。
顾凡的心情倒是很不错,笑眯眯地盯着白靖书,隔了半晌,和声道:“好了,你莫再
生气了。我之前心里也有些乱,才会想着出去散散心的。现在看到你没事,我也安心
了。”
“顾凡。”白靖书回转过头,望向顾凡的眸子里柔情似水,他的脸与顾凡的脸贴的很
近,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四目相对,凝望间,一阵热流急急涌入白靖书
的心里,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便要吻上顾凡的唇。
堪堪触及的那一刹那,顾凡轻轻侧过脸,避开了他的吻。
白靖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天也亮了,我们回去罢。”顾凡拍拍他,站起身来。
清晨的阳光还不甚很大,林子里只有鸟语嘤喃的声音在声声回荡,晨露还未干,粘在
衣角隐隐透着些许寒意,两人并肩在薄薄的雾中穿行,清风徐来,吹得衣袂翻飞,青
发凌空。二人都未言语,一个微微颔首,心底的笑意浮现在了脸上;另一个看向远处
,淡淡的眸光温雅如故,亦深沉如故。
第十八章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除了顾凡,没有人知道白靖书这个白家最年青的公子差点在野外
被人刺死,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闷了半个月,还有一整夜未归。
不过接下来的时日,白靖书却过得很快乐。白日里几乎时刻都跟在顾凡身边,虽然不
出门,但在宅子里吟诗作曲,亦是惬意风流,好生快活。要不是顾凡不同意,自己又
怕惹顾凡生气,他都恨不得天天跟顾凡睡一起,最好是搬到顾凡房里和他一起住。
夜里独自躺在床上,仍是有些辗转难眠,不过这时这刻,白靖书的嘴上,心上,全是
挂着满满的笑意。他从未想过幸福会来得如此之快,几乎要让自己不敢相信一切是真
的,即使顾凡自从那日答应了自己以后,再未说过什么温存甜蜜的情话,又是一贯清
清冷冷的样子,不过他性子本就如此淡雅,也不必太过于强求。
夜深之后,白靖书偶尔还会回想起那里救了自己的白衣人,偶尔还是会有些担心——
他希望那人是自己的亲人,毕竟如果有一个共血脉的兄弟活在这世上,是件让人很兴
奋很安慰的事;但是他也害怕那人是自己的亲人,因为那天夜里,那人杀了人,自己
的兄弟这么残酷,相认了却也算不上喜事。
但明明是在想着这事,脑海里却总是会浮现出顾凡,顾凡温和的眼神,顾凡的微笑,
顾凡纤薄微红的唇,隐隐中还泛出些许苍白......怎么好像身体又莫名其妙变
得有些热?白靖书有些烦躁地翻了翻身子,窗外的吟虫还在吱吱地低鸣着,时已入夏
,还闻得远处池子里的几声蛙鸣,让这午夜还没入睡的人儿更是感到莫名燥热。
干脆一伸脚把薄毯全部踢翻在地,却又觉得身上有些空虚难耐,真是难受的状态,在
床上翻来覆去地躺着,一把抓过自己的枕头,紧紧拥在怀里,才觉得舒服了一点,迷
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却也是半梦半醒,睡得不熟。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白靖书已经再也睡不到以前的日晒三竿,几乎是习惯性的在
太阳升起不久便会睁开眼睛,然后就再也不愿睡下去,梳洗之后,便直接去找顾凡。
只是今日,却不知怎么在天还未亮就已经醒转,看了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大概还
只是四更天。
静静地走到木架边,捧起盆中的凉水拍到脸上,揉揉朦胧的睡眼,白靖书决定,还是
要去顾凡那看一看。
闻音阁一如从前那般清清静静,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白,如同此刻天空的颜色。梨花虽
是已经谢了春红,但那纯净的漫天雪白仍是白靖书心里最美好的景致,只要一想起,
心便会和花一般徐徐绽放,曼曼芳香,浸入心底。
小心翼翼地将朱红木门推开,心突地一颤,即便是在黑暗里,也能感受到一道凛冽幽
滟的眸光正向自己投来,还未回过神,屋内已经点起了灯盏。
顾凡就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一手搭在胸前的扣子上,不知是在解衣服还是在穿衣服
,仍是那白净的长衫披在身上,温和的神情看着自己,淡淡笑笑,道了句:“靖儿,
怎么这个时侯过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白靖书慢慢走到顾凡身边,看着他有些倦怠的神情,不像
是已经睡过的样子,疑惑地问道:“你刚才是正准备睡觉?”
话还未说完,却看到一旁的顾凡已经将扣子扣上,穿好了衫子。他回望过来,含笑道
,“刚好说错,方才是我正好起来,而不是要去睡。”
“可是...”白靖书轻轻拉着顾凡坐在床上,仔细打量着他,“可是,我看你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