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气,一副意冷心寒的神态,眼角瞥向白靖书,继续叹道:“唉,没想到公子今日竟
然说出这样的话,晚生实在是自责万分,有负白先生所托,现下还是回房闭门思过的
好。”
“你!”看着顾凡竟然真的撇下自己,径直朝闻音阁走去,白靖书气得直跺脚,从喉
咙里挤出几个字,“明明是二十三的年纪,骨子里为什么就这般迂腐?!”
顾凡脚步停了停,白靖书赶紧追上去,却只听到他继续叹着气的声音,“学生竟然.
.....竟然还说先生迂腐?!心寒啊,心寒啊,面壁去。”
“顾凡!!!”急急拉住他的手,白靖书一脸挫败地看着他,“好了好了,反正我是
说不过你,你不迂腐不迂腐,而且还开明得很,又温和又大方又亲切又善良,从来不
会打击别人,从来不知道讽刺是什么,圣贤得就跟孔子孟子一样,这总行了吧!”
“公子这么说,晚生更是觉得惭愧,真是对不起白先生,愧对于西席一职。晚生教导
了您六年,而今您却还直称晚生的名字,实在叫晚生觉得好生失败。晚生虽是饱读诗
书,却从不敢自比圣贤,而公子您为了安慰晚生,竟然将晚生夸奖得天花乱坠,还将
晚生去与孔孟大贤人作比,实在是叫晚生如何不心寒,如何不自责啊......”
眼见着这人还要滔滔不绝继续教导下去,白靖书脸色彻底垮下来,强迫自己挤出个笑
容。“顾先生,是靖儿错了,是靖儿辜负了先生的苦心,靖儿向先生道歉。”
“可是你看上去不像是真正知错,真心要道歉的样子?”顾凡指了指白靖书脸上难看
的笑容。
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再那么僵硬,挣扎着露出个温柔可亲的笑脸,一脸
无辜的看着顾凡,“靖儿真的知道错啦!顾先生不要再生气了。”
“可是我没有生气啊!”顾凡耸耸肩,唇角微扬,想着马上又能见着那孩子气得红成
番茄的脸和哇哇乱叫的样子,不觉心情很好。
白靖书静静看向顾凡,那人清逸秀绝的容貌,淡淡的眸子,总是在捉弄了自己以后又
露出温煦亲和的笑,他知道,那人是怜惜他长于这深宅,却鲜少人关心疼爱,孤寂似
海;那人是感念自己诚心相待,无所保留的相信与付出,所以总与自己嬉闹无忌,却
是在于自己能多一些话,多一些丰富表情,好让自己看上去是个与同龄人一样开朗无
忧的少年。
只是让顾凡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那孩子却没有生气,只是幽幽地注视着自己,眸
子很明亮,眼神有些热切。顾凡心里微微一颤,尽管平日里授课时,时常能见到那孩
子用专注的眼神望着自己,却从未见过这种深幽惊滟的目光,透出炎炎火热。
近在咫尺的两个人,淡然的眼神对上热切的眸光,总会在某一瞬间,感觉到对方心里
情感的变化。顾凡脸上微笑,不愿再过多去想自己这种虚渺的变化,他一直以为,自
己只不过是在怜惜一个寂寞的少年——一个跟多年以前的自己很像的影子,换一种说
法,就是不过是在关心自己的过去,为了如此而放弃杀害这个少年,违背了师傅的命
令,好像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并且顾凡告诉过自己,若是日后这少年知道了自己
的身世,真要翻云覆雨夺回朝位,令万民再度陷身于水火,自己的剑,绝对会在第一
时间刺入他的心脏。
而在这之前,顾凡所做的一切——违背师命,放下那旧日里天涯浪迹、快意江湖的往
梦,沉下心来做了他六年的西席先生,教导他一心向善,伴着他秉烛谈心,却只不过
是——为了保护这个少年。
“顾凡。我喜欢你。你一直留下来,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那孩子突然将唇凑
在自己耳边,轻轻诉说着,他的声音很清澈,很温和,带着一种害怕被拒绝的殷切的
期盼。
顾凡微微笑了笑,不作任何答复。轻轻迈开步子,悠悠地走着。呵呵,靖儿,你该知
道,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相守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顾凡。”白靖书又唤了他一声,也不管他回不回头,转不转身,眨了眨微红的眼眸
,轻声道:“顾凡,我是跟你说真的。我没有其他任何意思,仅仅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你不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那请你走的时候带上我,我想跟你去看看杭州的美
景,去尝尝洞庭的美食,我只是......只是希望我们两个不分开。”
顾凡清瘦的背影渐渐远去,始终没有给白靖书任何答复。风一阵一阵吹过,那人一身
白衫净若流云,衣袂在风中慢慢地,无声无息地轻扬。
泪从白靖书眸中无声滑落,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说出自己喜欢他那样的话,只是
那种喜欢的感觉却好像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不是今天,也不是今年,那种感觉很遥
远,却也越来越真实,或许,是从那一年梨花飘落的季节就已经开始。
那天之后,白靖书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几乎都是呆在自己房里的,他不愿意出门,不
敢去见顾凡。他的心情十分乱,可谓是乱到了极致,有些后悔自己对顾凡说出了盛藏
在心底的话,但是更多的是因为没有得到顾凡的答复而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隐隐之间,他知道自己对于顾凡的感情超出了正常的范围,虽然还不能完完全全明白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是那种只愿相伴相守,永不分离的期盼;那种只要对上
眸,听到声音便会砰然心跳的感觉;那种一刻不见,便已想念入骨,如影相随时时萦
绕在脑海的思念;那种割舍不掉,抛却不掉,至死方休的铭记,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
自己心里。自己不在意对方是个男子,也不在意对方长了自己六岁,但是,却并不能
代表顾凡也不在意。
焦急地从床上坐起,这些天,白靖书的睡眠状态相当差劲,且不说往日里要睡到日晒
三竿,而今却是夜里辗转难眠,即使睡着了又会很快醒来,一夜便是这样在迷迷糊糊
,半睡半醒间度过,并且睁眼闭眼看到的全是顾凡。他很担心,他怕因为那天自己说
的话吓到了顾凡,让顾凡对自己产生厌恶,从而疏远自己;但是他也在期盼,期盼着
其实顾凡不在意这些,其实顾凡也喜欢自己,只是顾凡一贯性子冷淡,即便是心里明
白了然也不愿意说出来。想到此处,白靖书心情总算好了一些,站起身喝了杯凉水,
好让自己冷静一下。
然而凉气慢慢游走全身之后,白靖书的心再次纠结成一团,如果说顾凡不在意,那么
自己这么多天没有去见他,他也该来看看自己才是,自从两人相识以来,还从未有过
十五天这么久不见面的。
自己不去见他是因为心乱,也是因为不敢见,怕自己上次的话惹他生了气,怕再次见
面时两个人会尴尬,更怕,怕他会厌倦自己,不想见到自己。可是他不来看自己又是
为了什么呢?难道真的是看不起自己对一个男子动了心,真的嫌恶自己,不愿意见到
自己吗?或者说,是自己的话对他造成了困扰,让他也想要回避?!
白靖书从未这样难受过,这种焦急迫切捻转难安的状态......到现在,才发现
自己与那个人相伴六年,却还是琢磨不透那人的性子。他冷淡,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从
不愿意过多的提及;他清静,喧闹的地方他向来不喜接近;他优雅,总是端坐在树下
弹奏那筝古琴;他温煦,看着自己时眸光柔和如春,笑如轻花。
思念总是能抵过困惑,终于,推开门,一步一步若无其事地走出。
第十六章
“靖书!!!”笑盈盈的身影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英挺俊朗的青年,手中长枪点
地,翻身跃下马稳稳立住。“嘿嘿,臭小子,三哥这么久没回来,有没有想我?”
“两个月而已,我怎么觉得一点也不久?!”白靖书看了看青年,一脸平静,没有太
多表情。
那青年自觉无趣的撇撇嘴,复又笑嘻嘻伸手揽住白靖书的肩。“比起三叔大半年才回
来一次,我这两个月自然是算不得久啦。不过三叔是在外边做生意,我可是在外边吃
苦耶!你看看,你看看,我天天都跟那些战将兵士一起训练,受了好多伤呢!骨头都
快散架了。”青年说着,勒起自己的衣袖,将手臂伸到白靖书面前。
看到那青年臂腕上一大块发紫的淤青,白靖书轻轻蹙了蹙眉,慢慢地将他的袖摆卷下
,轻声问道:“靖棋,二伯真的打算明年把你送到兵部去任职吗?”
白靖棋唇角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是啊。明年我就要走了,你还不多关心关心我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本该为国效力,将来我要是成了一方名将,就把你风风光光的接
到洛阳去,你说好不好?”
白靖书轻笑出声,“说得跟娶媳妇似的,我才不去洛阳,还是呆在江南好!”
“为什么?江南都呆了十七年了,你还不腻啊?!洛阳可是京师诶,到了那边,我可
以帮你谋取宦途,能够入仕做官,可是许多人一辈子的梦想呢!”
“人各有志罢!”白靖书淡淡的眸光看了看远处,浅浅笑道:“我从未想过要求官途
,只希望能够像顾先生一样游历四方,行扁舟,观花柳,提笔吟唱,笑看一世风流。
”
白靖棋眼白多于眼青地盯着白靖书,“你是跟顾凡在一起呆久太了,受多了他的影响
吧!!什么行扁舟,观花柳的,全是些文弱书生爱干的事,古来英雄耻无名,大丈夫
生于世该轰轰烈烈,你怎么就那么点志向?!”
“像顾先生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啊,我并不觉得要名垂青史轰轰烈烈才算是有意义的人
生,能够与自己所钟爱之人平平淡淡相伴一辈子不也是很幸福的事么?”白靖书说话
的语气很平淡,嘴角却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仿佛沉浸在某些美好的回忆里,突尔又
像是记起了什么烦扰,笑容止住,眉睫轻蹙。
白靖棋有些惊异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弟,似笑非笑地盯了他很久,才笑道:“靖书?莫
不是你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呵呵,这可有意思了,我也没见过你与什么女孩子
亲近过啊!快告诉三哥,你看上哪家小姐了?”
白靖书心中一颤,怔了怔,没有抬头,只轻轻叹道:“哪有看上什么小姐,我方才只
是随口说说,携手所爱共度一生本就是令人钦羡向往之事,难道靖书说得不对?”
“话是这样说不错啦,不过这好像是很平常的事情吧?!你看,爷爷和奶奶,我爹和
我娘,大伯和伯母,三叔和婶婶,不都是在一起过了很多年么?将来你我也都会找到
自己喜欢的女子,然后在一起过一辈子,你的这种愿望也太简单了点吧,几乎人人都
是这么过来的啊!”
白靖棋的声音很激动,他实在觉得自己的弟弟志气太低,然而在一眼睨到白靖书发白
的脸色时,像是突然醒悟到什么似的,抱歉地眨眨眼,柔声说道:“靖书,对不起啊
。我不是故意要提三叔和婶婶的,虽然......虽然我也没有见过你娘,但是我
相信你娘亲一定很善良,三叔也一定很爱她,不然,也不会......不会过那么
多年才再娶亲,我想,三叔一定是看你太孤独了,才会想给你找个新娘的,你不要难
过......”
白靖书原本只是在一心想着顾凡,想着的确有许多人都能与自己的爱人在一起过一辈
子,想着那些人里,会不会也有自己的份,想着爱上一个男子,是不是也能够幸福。
却突然听到了靖棋提起自己的爹和娘,另外一种窒闷之感席卷而来,让他的脸色更是
白上了几分,爹本不是亲生,更何来娘亲之说?弯起唇,他的笑容纯净明丽,像一湾
清静的流水。
“没关系,我不介意。杨姨对我也不错啊!”微笑着,拍拍白靖棋,“倒是你,以后
一个人去了北方,要好生照顾自己,那边的天气可不比江南,多带些衣物,注意防寒
。”
“呵呵,还有半年才过去好不好,你现在跟我说,我也记不住。”白靖棋见弟弟的脸
色缓和了很多,还温和地嘱咐自己,心里温暖,脸上自然也是满面春风。
白靖书静静微笑,“省得有些人一见面就怪我不关心他。”
“哪有?!我弟弟心地纯良,对我又这么好,我怎么会怪你。”白靖棋笑呵呵地望着
靖书,牵过马鞍,亲和说道:“听说三叔这次回来了两个月还没走,我先过去看看他
。”
“嗯。”白靖书轻轻点头,在白靖棋走后,他的笑容渐渐淡去,染上一种伤怀之色,
顾凡......顾凡......在心底将这个人的名字默念了几遍,为什么他与
自己相伴了六年,却还是觉得那么遥远,他了解自己,怜惜自己,关心自己,却从不
会告诉自己他的心思和打算,他已然将自己的心全部占据,而他的心里,又有没有为
自己空出一个位置呢......
梨花开得正盛,清风带动雪白漫天飞舞,一片一片宛若白色的蝴蝶,轻轻振翅,低低
旋回。
白靖书静静地站在树下,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着闻音阁紧闭的门,好几次,他想直接
推开门走进去,然而只要一想到那日顾凡对自己的话只笑不答,默默离去,双腿就会
像是压着千金的重量,无法提起步子。
惘然间,又忆起那年在临安书院,也是梨花树下,也是漫天雪白静静飘扬,他望向自
己,温文尔雅,笑若飞花。
抑制不住那样的温暖与美好,再也无法去思考更多,白靖书径直走上前去,将房门缓
缓推开。心在不住地轻颤,暗自鼓励了自己几次之后,才将头慢慢抬起——心,瞬间
跳到了喉咙口。
一如从前简洁的屋子,几乎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一张并不很宽的床,一口红木衣箱
安安静静置在床头,一张洁净的台桌,几把陈旧却不沾尘的木椅整整齐齐倚在墙边,
墙角处,是那筝顾凡用了六年的古琴。
他不在?顾凡不在?顾凡走了?顾凡离开自己了?当这个念头浮起在白靖书脑中时,
他几乎撑不起自身的重量,微颤着,用手抵在木桌上,才让自己靠着墙不至倒下。闭
上眼,呆呆地静默着,什么也不去想。
再次睁开眼,瞥见桌上还放着一杯看上去不像泡了许久的茶汤,轻轻端在手里,甚至
能感觉到些许余温。缓缓走到床沿,掀开红木箱子,看着里面静静放着几件顾凡平日
里常穿的月白衫子,床角也有一件,只是不甚洁净,显是换下未洗的,心终是宽了一
些,白靖书松下口气,急切地走出闻音阁。
整个下午,白靖书几乎寻遍了白府的每座阁楼,每间轩室,每个房间,甚至是每处角
落,也几乎问遍了能问的每一个人,然而却只看见他们摇头,然后离开。心仿佛被什
么东西堵住般,只觉得呼吸沉重,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不会的,顾凡不会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