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绮罗 下——SE、涩

连声音都是温润如玉，像是天上的雨水掉在池中的声响。

他还记得那个孩子十六岁的成人宴，唯一一次看见他失态的样子，他笑的放肆，抚摸他的脸说“父皇，你总是那么年轻，看起来像我的弟弟呢。”

他不觉莞尔一笑。

他是娃娃脸。明明已经三十的人了，可是看起来像是十五六的年纪。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戚森唯，说完那句话后会抱住他，再他耳边轻轻啜泣。

他用无限委屈的声音在他耳边控诉他“你为什么要纳那么多的妃？你为什么要对他们笑，你为什么要拥有那么多人……”

“你拥有了那么多……”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你什么……”

“我还能给你什么？……”

“明明……明明……告诉过自己的……”

“不可以……可是我忍不住……”

他哭着哭着就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完全不管不顾这个一晚都听他哭诉的某人。

戚锦失笑，扶着他轻轻放到床上，掖好被脚，他的泪痕还留在脸上，还有些稚气的脸莫名的看着就是一阵心跳。

连做梦都没有说出来啊……

‘明明忍不住……’忍不住什么呢？

一直到最后的最后，到他倒在他怀中帮他受了暗宫的叛徒一剑之后，掖没有说出来。

那个孩子已经成长成温柔的男人。

他只是抱紧他，听到自己心脏轰隆隆的响声。

“我只能给你这个了……”

他看见那个自己的骨血分离出来的孩子。

看见他脸上的泪水。

“……只是没有时间陪你了……好不甘心啊……”

他瞪大了眼睛，只觉得酸涩无比。

“你会不会记住我？……”

他没说话。手脚冰凉。

“父皇……”

他终于离开了他。

放任他一人在尘世，不再他身边了。

连哭都哭不出来。

冷静无比的指挥者众人处理余下的党羽。

后来的后来，有一日，当他知道一位管事居然有一个孩子，至今已经二十多岁，却无人知道时。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早就关注起那个孩子。

不给他宠爱，不让他离开自己的宫殿，不允许他和多余的人谈话，不让他出现在众人面前。

暗宫中除了宫女，还有谁见过神秘的大皇子？

原来，是自己先爱上么？

所以活该没留下的。

他将他生前留下的东西一把火烧掉。

禁止宫中的人谈论大皇子。

他在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可是夜深人静，那个孩子的温和的嗓音还在他身边响起。

“父皇……”

他慌张的抬头，什么也没有。

他捂住自己的脸，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从他离世，到他终于留下的泪水，刚好三个月。

这天，是他的生辰。

***

“哥哥！！”

猛的被戚葵安的惊叫唤醒，他闭上眼睛规整纷乱的思绪，直至她走到他的身边。

“……怎么样？”

“…身体与灵魂不够契合…现在灵魂沉睡。没有办法唤醒。”

“还在身体中么？”

戚葵安点点头，他重重的呼了口气。

只要还在就好。

只要你还在就好了啊……

“葵安，吩咐下去，可以收城了……”

“什么！这个时候！”

他点头，打断她。“收城罢。太久了，早已厌倦。”

“戚锦……”

“我会保护好他的性命，这样也好，他乖乖的在我身边，不会想着抛弃我呢。”

戚葵安瞠目结舌，“你……”

“暗宫所有事宜都交给你，你是新的皇，一统天下。”

“你终于可以和韩微在一起了……我知道，她是宫清越……”

戚葵安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看着面前仔细抚摸床上的人那张脸的男人，泛起苦涩。

“乔晚苏，宫墨岳，乔铭烈，叶宵澜，纳兰紫夜，不诺，陆少游……这些都是我们的人，你可以安排了……”

她不觉得结巴，睁大了眼“乔晚苏也是你的人！！”

戚锦没有抬头，“他似乎动了真情呢……除掉他可好？森唯？”

躺在床上的男人没有理会他，“你这样好乖……都不会要离开我……”

戚葵安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终于握紧了拳头，跑了出去。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

“没有别的人，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

“你不许想公子悠然，还有乔晚苏，我不管……否则我会生气，你只能梦见我……”

“公子悠然让你失去了孩子，我替你杀了他，可好？……”

“还是，我除去乔晚苏呢？他不会放弃你……可是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森唯？……森唯？……”

“森唯……”

“森唯。……”

这样也好，你不会再留下我一个人了，对不对？

“叫一声父皇把……好不好？……”

低低的哀求声，只是，仍是没有人回答他。

七十章

凌乔六十七年，悠国与乔国统一。女皇称帝。结束了百年来大陆一分为二的统治。女帝安皇。改国号奎封。

马车上，不诺担忧的看着此刻正坐在马车一角发呆的公子悠然。已到夏末，路边的树叶早已纷纷泛黄，自那日从国舅府出来时，他就经常这样发呆。不诺叹口气，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他想什么做什么，总是那么匪夷所思。

“千臣？”

“千臣？”

他推推他，看着面前的人眼神涣散着回过神望他，那些积在心中许久的话就又生生的咽下，“恩……怎么了？”

公子悠然回过神，给不诺一个安心的微笑。

面前的人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常态，“没什么，只是在想叶公子邀请。”

公子悠然揉揉他的脑袋，“还叫叶公子呢，和我一样唤他宵澜便好。”

说着，竟像是又想起什么，慢慢的沉思起来。

不诺只是望着面前的人，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涩。除了那阵阵酸涩，还有满腹的不安。

他知道，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应是早就发现他不是安颜郁。……那日他在国舅府的那番话，除了百里纳兰他们，自己确实也被震惊住了。

他应是早就知道的……

不诺闭上眼睛，不愿意去想。不管怎么样，他始终还是在他身边啊……不要贪心，不要贪心……

想着想着眼眶干涩的想要流泪。

这样自欺欺人的谎言，我费尽心力的掩饰，其实不过是他人眼中的笑柄。

他那么努力，听着他说他们的从前，努力让自己和安颜郁一样。学着他的生活习惯，学着让自己变成真正的安颜郁。

他放弃过，他想让他爱上的那个人只是不诺。

只是这些年争取来的唯一，只是那单薄的姓名——不诺。

不满足又怎样，至少他还是愿意叫他不诺。虽然他还是总是唤他小郁。

他努力安慰自己，至少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

可是，可是，

原来，你早已知道么？

他不想在想下去，他们的结局，到底会是怎么样。他不敢再去想。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不过两日的时间已经到达目的地。

侍卫将他们请下来时，公子悠然望着面前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下不失威严的宫殿皱眉。

宵澜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

他扶着不诺下车，少年从马车上走下，再看见了大树下暗宫的入口时，咬紧了唇。

终于……还是要来么？

他们跟着侍卫往里走，一路上不诺的手都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回头便能瞧见少年的脸一片惨白。

公子悠然用只有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问他“小郁，你怎么了？”

他有预感，小郁似乎认识这里。

不诺摇摇头，不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握的更紧，明明是夏末，可是他的手还是被他手上的汗濡湿。

没由来的，连自己也紧张起来。

穿过常常的狭长小道，越过长长的宫门，一直往里走，仿佛没有尽头。

公子悠然看着从身边路过的建筑，心中大惊，这……明明就是另一个朝廷！

他在心里揣揣，面上依旧没有表情的跟着侍卫往前走。

这世间还有这个地方！

那叶宵澜……

他没再往下想，侍卫在一处宫殿的殿前停下，鞠躬道“两位公子请。”

他看了眼不诺，面前的少年额上已经冒出的细细的汗，到底是什么地方，会让他如此惧怕？

他拉着他往里走，空空的大殿上只有几张孤零零的椅子，和一张紫红色的软榻。当他看见躺在那软榻之人时，摹的愣在那里。

殿中的人也回过头来望他，良久，戚锦开口道，“怎么，展公子想一直站在那里么？”

说着，为怀中的人换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虽然那个人根本不会感觉到舒服与难受。

公子悠然打量着殿中的各人，自己的好友逐一挨个而坐，纳兰紫夜，叶宵澜，陆少游。旁边还有两个空位，想必是为他们两个准备的，他拉着不诺坐到空置的座位上，才看见对面坐着的人。

乔晚苏，宫墨岳，乔铭烈。

他的眼神闪了闪，扭过头，抿着唇，没有开口。

到底将他骗到这里要做什么，自会揭晓，不用他开口去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众人都没有说话，戚锦只是抚摸着怀中的人那张蔓延的黑色图腾的脸，图腾原来的紫色已经暗淡，只剩下浅浅的痕迹。他皱着眉，一遍遍抚摸那额上的印记，时间凝固在那里。

良久，知道再一次有人进殿，戚葵安身着暗色的秀金袍子进来，皱眉说道低叫，“怎么还愣在那里！！”

她走到软榻边，从戚锦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颜森唯，伸手把脉，“快不行了！要快点！”

“什么不行了？！”

乔晚苏瞪眼望他们，“森唯怎么了？！”

“坐下！”戚锦顿顿，

“公子悠然……今日请你来，只想求你救他。”

他坦荡的看着他，稍带急切的说道，想想，“作为交换，我也给你一个真相。”

公子悠然笑，“在下何德何能……”

“装什么比！！操你妈你他妈救不救人！！”

没等他说完，戚葵安便咆哮开来。

戚锦拦住她，“傅帝当真不想知道当初二皇子公子浩是被谁杀死的？还有令弟公子鸿的死时怎么回事！”

公子悠然睁大了眼，小浩的死……不是乔越么……还有鸿……

他咬咬牙，“戚公子想要做什么？”

戚锦笑道，“很简单，叫醒他……”

他指着怀中睡容安稳的颜森唯。

“皇！！……”

“闭嘴！乔晚苏！”

公子悠然怔怔的看着戚锦怀中的男人，他怎么了么？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他……怎么了？”

“这些不需要傅帝担心，叫醒他！”

他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血液中有什么东西涌动出来，“我要怎么做……”

戚锦闭上眼，“叫他的名字……”

他走到他的身边，轻声唤道，“颜森唯……颜森唯……”

他抚上他的脸，

入手的干涩，除了苍白的脆弱感，还微微散发着暗黄，他昏迷的时间至少已经一月有余。

“喂……颜森唯……”

他还是没有醒，安详的就像是正在熟睡的人。

一遍一遍抚摸那张脸，“你乖点，醒来好不好……”

他的手颤抖起来。

他不是的。

他不是。

记住它不是。

他不是小郁，不要这样心碎。

“你醒过来……好不好？”

他亲口说过，他不是的……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呢…

“你不理我……我会离开你的……”

昏睡中的男人还是没有反应，只是脸上的图腾已经暗淡的快要和皮肤融为一色，慢慢的消散中。

“怎么会……怎么会！！！”戚葵安不敢置信的惊叫道，惶恐的望着面前的情况。

“怎么会！！灵魂要马上要消散了！！哥！！”

公子悠然用力的摇晃他，乔晚苏扑上来，“越！！醒醒！！”

我一直不承认的。

我从不敢相信，他不是我的小郁。

你可知我等待了多长的时间。

我以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的。

高傲的自尊，早就低到尘埃中……

那么长时间，早就没有了希望，早就绝望……

我的小郁……小郁……

我的生命中，那个比命还重要的人，无比珍贵的人，……我，我，

我只是想他啊……

你不是我的小郁……

你不是……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我……

明明回不到从前，

你爱上了别人，

为什么还要让我知道……

为什么

要让我知道

你是我

最珍贵的，那个人呢？

**

慢慢消散的印记，耳边急切的叫喊声，女子啜泣的叫声，

他拉起他的手。

在和不诺相处的那些日子中，他的手心，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一摸一样的样貌，仍是做不出所有的细节。

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嗓子，以及从眼中垂直滑落的泪水。

“你太不乖了……手心的痣已经没有了么？”

四周的声音骤然停止。

“你还在阴冷的海水中么……没有看到我伸出的手么……为什么拒绝呢…”

“北京城的天气太糟糕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十一去三亚晒太阳么……你居然忘了，真过分呐…”

“对了，你还记得大学时候咱班那个教英语的老师么？他结婚了，对象居然是男的呢……”

“上次我向你求婚，你居然拒绝了……我生气了好长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