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
再见席淮之他却如往常一样,眉眼舒展。即是心情好了,清浅也不追问那天的事。
郑凛与霍以远突然出现在饭馆,清浅吓了一跳,有一段时间没看见这两个人了。
清浅也不忙,便陪着他们说话。
清浅对郑凛道:“赏花节的时候听席大公子说,有人给小公子说亲?怎么样?”
话一出,桌上的气氛僵硬了些,霍以远脸色不好看,郑凛拿着扇子猛个劲儿的摇,扯开嘴角,笑道:“没成,人家瞧不上我。”
郑凛边摇扇子边想到:“清浅呀清浅,你不是挺伶俐的么?平素也不爱管别人的事,留心什么不好,非要留心这个!”
见两人的样子,清浅也不再多问,心下倒是奇怪,谁家的小姐竟然连郑凛也瞧不上。
郑凛合上扇子,道:“你在席家怎么样?看你的样子,席淮之把你照顾的不错么。”
清浅浅笑,道:“还好。”心里满是甜腻。
霍以远道:“这个席淮之倒是讲义气。”
“怎么说?”清浅问道。
“言煜离世之前对我们说,要好好照顾你。我和小凛粗心粗意的,比不得席淮之细心,时时的顾着你。”
清浅僵住,看着霍以远,都忘记用敬语,问道:“你适才说什么?小公子离世前说了什么?”
郑凛与霍以远愣了一下,霍以远道:“言煜离世前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清浅木然的摇头。
霍以远道:“言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交待我们要好好照顾你。”又多余的加了一句,“席淮之当时也在场啊,你可以去问他。”
清浅眨了眨眼,张开嘴,道:“啊。”
郑凛见清浅神色恍惚,担心的问道:“清浅,你没事吧?”
“嗯?”清浅睁着眼睛,看向郑凛,随即淡淡一笑,道:“我没事,可能是最近比较累吧。”
郑凛与霍以远相觑无言。
郑凛与霍以远走后,清浅仍呆坐在一旁。
照顾?谁用的着照顾?谁要照顾谁?詹言煜你还真是十足十的傻子,自己都要死了,竟然还想着他!
真是好啊,不过是一个交情不深的人的嘱托,竟也能让席大公子如此费心费力,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詹言煜,你该瞑目了,你该欣慰了,席大公子的照顾无微不至!
……照顾,这个就是那时自己想拼命想要听到的话,就是自己看着詹言煜的嘴一张一合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话……笑话,天大的笑话!席淮之,你来告诉我这个是笑话……笑话,究竟谁是个笑话……
“掌柜的?”齐大哥见清浅连动也不动,担心的过来跟他说话。
“啊?”清浅抬头,眼中的泪顺势滑落下来。
齐大哥吓了一跳,看着清浅。
清浅回神,擦了一下眼泪,想笑笑,可一张脸却比哭更加涩,道:“我没事,干活吧。”
清浅一直想让自己集中精神,可是那句“是言煜离世前拖我们照顾你的”不停的出现在脑中。
清浅想去个安静的地方,这里实在太吵闹了。好容易熬到了晚上,萦回慌张的跑来,神色紧张道:“清浅,快、快、快回詹府,翠霜姨病重了!”
啪的一声,清浅手的笔掉了。
夜深了,清浅笔直的坐在床上。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席府。脑子里全是他答应母亲的话——
“娘,您放心,我明天便去疏家提亲,尽量快的跟疏英成亲。”
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句话是怎么说出口的。大夫说,母亲得的是肺痿,因是慢病,不易察觉,可一旦察觉便无药可医。现下能拖一天是一天。然后话就出口了。
母亲不过是想在死前见到他成家,清浅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清浅手伸进褥子底,握着席淮之亲手为他做的箫,心里凄苦,他要与疏英成亲了,不能再靠着他的肩睡觉,不能再与他花间漫步……又该如何与他说?
想着,席淮之便来了。
见清浅挺直的坐在床上,什么都没做,表情呆滞,席淮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问道:“清浅?你在做什么?”
清浅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道:“我要与疏英成亲了。”
无疑是当头一棒,席淮之踉跄一步,震惊的问道:“清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清浅一直盯着他看,表情不变,语气平缓道:“知道,明天我就去疏家提亲。我和疏英会尽早成亲。”
席淮之觉着心口闷得慌,想要宣泄出来,却拼命的压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没发生什么。疏英是我的未婚妻,娶她是理所当然的。”
席淮之上前抓着清浅的肩,问道:“清浅,你是不是有苦衷的,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清浅直直的看着他,道:“我说了,疏英是我的……”
“未婚妻?”席淮之接道,紧锁着眉,道:“未婚妻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是。”
席淮之退了下来,坐在椅子上,表情瞬间冰冷。
两人对视,一个冰冷,一个冷漠。气氛骤降,清浅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扯着,汗毛竖立,几乎要装不下去。身后的手紧紧的握住褥子底的那支箫。
席淮之见清浅一脸的冷漠,心脏不住的抽痛。他就真的不在乎?这些天的情意都是他装出来的吗?他不知道自己一直都紧张着他吗?他若即若离,抓不到他的心,席淮之生怕有一天,他就会不声不响的离开了。这会儿倒是好,不是不声不响的离开,却是给了他一记惊天雷,震的他手足无措!
席淮之心痛,低下头,视线顺着清浅的脸一路滑到他的胳膊。席淮之一顿,看见清浅的手伸在褥子底下,他知道那里放着什么。
席淮之起身,身形一闪,便来到清浅面前,清浅措手不及,胳膊被他提了起来,还有手中的箫。
席淮之质问道:“还握着它做什么?”
清浅装不下去,低下头,不看他。
席淮之勾起他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席淮之要看见他的真心,是不是果真冷若冰霜!
清浅被迫抬起头,可视线并不在席淮之身上,仍是不说话。一双通透清澈的眼睛又是一潭死水。
席淮之浑身发颤,放开了他,眼睛中尽是祈求,道:“清浅,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决定了,连丝毫的余地都不给我?”
清浅不敢看他,他怕看了后自己装出来的冷漠就会悉数瓦解崩溃。
席淮之甚至跪在他身前,道:“清浅,你若是有难处,不想说,我可以等,我可以等一辈子。”
清浅慢慢的转头看他,他心中那个英挺如松柏的男子,哪怕是送上断头台也绝不会折腰的男子,会这般乞怜在自己的面前。
清浅想要快些远离他,这样下去他会动摇。
“我不爱你,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死心吧。”
席淮之的脸霎那间褪尽了血色,苍白如纸。
“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
两人沉默。
良久,席淮之起身,退到门口,说道:“清浅,我对你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的,若是哪一天需要我,随时来找我。”
席淮之回到自己的房间,倚坐在墙面,伸手触及冰冷的墙面,一遍遍的摩挲。强的另一面是清浅坐着的那张床,只是想要靠近他,哪怕他心里没自己。席淮之从来不知道心可以疼成这个样子,想要将它挖出来扔了。
清浅坐在床上,一恍惚,天竟然已经大亮了。
清浅简单的梳洗一番,然后向席老爷告辞,离开的时候拿走了那支箫。
席淮之站在房屋顶上,看那身素衣翩翩而去,想哭都哭不出来。
清浅要了齐大哥帮他找的房子,三间房,离饭馆也近。
去疏家提亲后的第三天,清浅与疏英成亲了。嫁衣什么的全是由席淮之亲自挑选送来的,那时清浅都不在家,疏英和翠霜做不了主,却有推却不掉,只得收下。清浅回来时,疏英说与他听,他只是握着手中那支紫竹九节箫。
清浅成亲那日,浅城四大家族都前去庆贺,詹老爷尤为开心,算是清浅为他了却了未完的心愿。翠霜的脸色也明显好转,笑逐颜开。
席间,清浅受着各家的贺酒,脸上挂着笑,虚伪的笑。席淮之一旁看着,觉着他们之间又回到了起始。詹言煜生辰那日,他便是这样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许多人对清浅谄媚,而清浅脸上那个虚伪的笑容,着实教他恶心厌恶。
天色不早,各家人也都要回去了,向清浅再道喜,然后便走了。清浅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一整天他的头都在晕,不过只要自己说的是:“谢谢,同喜。”就不会错了。
霍以远和小林说要闹洞房,曾经的玩伴们跟着起哄,大家就转到了喜房里。清浅的朋友,疏英大多都是知道的,那些人便无法无天了。逗的疏英一张脸红透了。
毕竟人家还有洞房,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家玩了会儿便撤出去了。
清浅被大家闹的,只觉着阵阵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得身后有人扶了他一下。
“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轻柔的钻进耳朵里,激的清浅轻颤。摇摇头,道:“没事,谢谢。”清浅此时不敢看他,只低着头。胳膊上传来炙热的温度。
霍以远被郑凛拎出喜房,齐大哥和小林也不玩了,退了出来。席淮之最后退出房间,站在屋外,清浅站在屋内,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婵娟斜挂,亮白光打在席淮之的脸上,另一边却是似火的灯笼烛光。清浅看不清晰他的眼睛。清浅一身红蟒袍,原本白皙的皮肤映得益发桃红,那双通透清澈的眼睛,波澜不惊,两人遥遥相望,犹似相隔天涯。
清浅定了定神,合上门。一天的吵闹,终归于平静。
席淮之出神的盯着紧闭的门,心痛的真想现在就拿把刀将心剜除来,踩碎!
人只剩下席淮之和他身后的郑凛与霍以远。两人看着席淮之的背影,竟不想外边传的都是真的。可是再看看席淮之悲怆的身影,他两人却希望那是假的。
第七回(2)
清浅成婚后才知道养家糊口多难,以前单身的时候,没有这种体会,着实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吃穿住行用,从头到尾没有一处是不用钱的。尤其是母亲的病,大夫说吃药维持,活过一天算一天。抓药的钱便是最大的支出。清浅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现在身上背负着是一个家,他则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再接受任何人的支助,他需要靠自己。
疏英尽量少的帮忙娘家的生意,多挪出时间在家里照顾婆婆,也做些针线活儿挣钱。晚上,清浅他亦尽量早些回家,与家人一起吃饭。
家人……清浅停下脚步,提起手中的手中的烤鸭看了看。感觉很奇怪,曾经随着詹言煜东游西逛,游手好闲,后来与席淮之……即便有婚约,也从未想过成亲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觉着那是很遥远的事。而眼下,他却已经在扛着一个家了。
吃完饭后,清浅看着母亲睡下,便回房。
进到房内,疏英还在做针线活儿。
清浅道:“疏英,不要太累了,家里不是没有钱,不用这么赶。”
疏英放下手中的衣服,道:“可是娘吃药的费用太大了,我怕家里的钱会不够用,到了拿不出钱的时候才要想起做,就晚了。我想趁着现在有空的时候多做一些。”
清浅感激的握着她的手,道:“辛苦你了。白天要照顾娘,有时候还有帮着岳父的生意,晚上还要做这些。”
“这也是我的家,做这些也是应该的。你这样说就太生分了。”
清浅笑笑,道:“收拾收拾,睡吧。”
疏英放下手中的针线道:“我差点儿忘了,今天席大公子来过。”
清浅手一顿,旋即脱下外衣,道:“他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送了些补品,问了母亲的身体,又坐了一下就走了。”
“哦。睡吧。”
半夜,清浅睁开眼睛,无论如何都睡不下。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看枕边人,起身,披了件衣裳,出去了。
坐在院子里,清浅觉着自己变得陌生,日子过的恍恍惚惚,昨天做了什么竟然都不记得了。明明这就是自己曾经期待过的日子,平淡如水,安安稳稳的。为什么现在会觉得厌烦,心里闷的,像是被石头堵住,呼吸变得困难。
究竟是什么变了,至使自己会不想再要这样的生活。
清浅叹气。天气开始转凉,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视线顺着脚尖,墙角到墙头,然后停住。深夜,自己也没注意,却怎么想也没想到那里坐着一个人!
席淮之侧身坐在墙头上。这是清浅成亲后养成的习惯,每夜来这里坐一坐然后回府,不想今夜竟能碰到他。看着他出屋,本来是想离开的,可看到他那张脸和清瘦的身影,却怎样也无法动弹。
习习凉风掠过两人的发梢,眼中的光亮比月亮的光芒闪耀。清浅蹙眉,压抑着心里的涌动望着他。这个人为何如此固执?
席淮之想要叫他,跟他说句话,刚张开嘴,见清浅开门回房了。
席淮之觉着秋天提早来到。
清浅的月钱多了,李老板说很满意他,所以以后还可能再多。
清浅知道席淮之为什么,可是他时不时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让清浅透不过气来。饭馆里,回家的路上,与疏英一同买菜的路上,越是不想见到,便到处都能看见他。他的身影他的温度他的唇他的味道,一切又不可抑制的出现在脑海中,抹都抹不掉。原本要忘记他的心情彻底被取代了。之后一段时间里席淮之不再出现,于是清浅又开始担心着,莫不是病了?自己胡思乱想,在饭馆里耳朵时刻注意着谁说了什么。终于有人说了席淮之的事,清浅竖着耳朵听。
“最近没见到席家的大公子。”
“据说又去外地谈生意了。”
清浅略略放心,他没有生病。可又想到如今世道不好,自己一人出门在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清浅成天魂不守舍的样子,疏英看在眼里,只当他是为了家计发愁也不敢打扰。
席淮之再回到浅城时,浅城已经是秋色了。
席淮之提着一串礼物去往清浅家。已经入夜,此刻上门会唐突些。
清浅家刚吃过晚饭,清浅扶着翠霜回房休息,留疏英收拾碗筷。见席淮之来,她赶紧将桌子擦干净,道:“席大公子。”
席淮之多少尴尬,道:“前一阵子去外地了,要回来的时候给你们买了些东西,不知能否用的上,也算是我的一些心意吧。”
疏英愣了一下,道:“这个……真是让您费心了。相公在家,我去叫他来,您稍等。”
清浅在与翠霜说话,疏英说席大公子来了,不自觉的舒了口气,看样子是平安的回来了。随后便对疏英道:“疏英,你陪着娘,天若晚了就睡下,不必等着我。”
疏英点头。
清浅来到门口,见席淮之一身风尘,心中一紧。目光落到那堆东西上,清浅的眼神黯了黯。
席淮之坐在前堂,心中忐忑,怕清浅不肯见他。一会儿工夫儿,青白素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席淮之看着他清冷着脸,慢慢站起来,不敢乱说话。
清浅道:“我们出去走走?”
席淮之点头。
两人一路无言,来到赏花之地,现下秋至,大部分的花已经凋谢,剩下秋菊一类的花开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