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月光灯下的繁花景色也别有一番风情。可惜置身偏阁的詹言煜一行人却无心欣赏。郑凛与霍以远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喘。
郑凛见临花楼里的人少了,外边赏花人也剩下三两个,说道:“言煜,天色晚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詹言煜只是瞟了郑凛一眼,却连头也没转一下。
霍以远见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有些忍不住了。今天可是看了他一天的脸色,即便他心中有什么怨气也不该冲着他们发泄,若是有什么难事便说出口来,难不成他们是怕事之人么?
霍以远起身要说话,郑凛快他一步挡下来,道:“既然你还不想回去,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着,拉住霍以远带他出去。
出了偏阁,霍以远挣脱郑凛,道:“你拉着我做什么?我有话对言煜说。”
郑凛翻了个白眼,道:“你就省省吧,呆子!”
霍以远道:“什么呆子?你也看到言煜今天的样子了,就算他与清浅闹了起来,也总该问问他原因吧?”
郑凛轻笑,道:“你也不傻么,可惜也不怎么聪明。”说着出了临花楼。霍以远看、望着他的背影,真是不明白郑凛在想什么。
詹二公子来到偏阁时,只剩詹言煜与清浅,一个坐着像石头似的看着夜色,一个站着似树一般沉默。
感觉到气氛诡异,詹二公子小心的坐在詹言煜身边,试着说道:“小弟,该回家了。”
詹言煜看向他,冷冷的没有表情,道:“我还想再坐一下。”
詹二公子吓了一跳。自小到大也未曾见过小弟有这种表情。父亲那边知道了又要说小弟胡混不听话,可是小弟现在这个样子,硬是将他拖了出去也会与父亲顶撞起来的。思量再三,道:“那好吧。父亲那里我去说,你也不要太晚了。”遂又对清浅道:“你也劝着他些,赶早回去。”
清浅点头,道:“是。”
于是临花楼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外边华灯已灭只剩下月光,飘飘洒洒在花瓣之上,星星点点的好些萤火虫穿越在繁花之中,夜莺啼叫,虫哇齐鸣,微风送来阵阵馨香。
清浅一如平常,若是站得累了便倚一下墙,詹言煜不说话,他便沉默。詹言煜坐着,夜宁静,可以听得到身后人衣衫摩挲的声音,他心知清浅沉稳,便叫他站上一夜他也不会有怨言。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
良久之后,清浅已不知现在是何时辰,外头虫鸟的叫声已经少了不少,夜愈发的安静。
詹言煜起身,面对着身后的清浅。第一次詹言煜发觉,这些年来清浅一直都微低着头,极少正视他,现在亦是如此。两人的距离是如此近,他只消一伸手便可将清浅揽入怀中,可是他的心呢?他的心是否也如两人的距离,伸手一抓便能握在掌中?
詹言煜目光如炬,直直的盯在清浅身上。
清浅感受到他的目光,内心涌动,他几乎能料得到詹言煜要说什么,而他却依然低着头表情浅淡。
偏阁的灯一直亮着,四角的烛光暖暖柔柔,青烟依依袅袅,怀抱着两人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些许暧昧纠缠不清。
借由柔和的烛光,詹言煜看清楚清浅的脸。这十几年的时光,他已不再是书堂里那个有些婴儿肥的可爱男孩儿,他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当初害怕见到他的心情也逐渐明白因由,珍惜他宠溺他多年,那么他呢?他可知道他的心意?
詹言煜的目光已经火热,灼烧着自己的身体。清浅发觉自己再也装不下去,他的心开始乱了。他不是没心没肺,知道这些年来詹言煜对自己的宠溺,亦明白他的心意,却无心承受,他不想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必须离开这里。
詹言煜思忖着如何让开口让清浅知道自己的心意,又不至于让他离开自己。这厢,清浅也在想着什么样的借口可以不着痕迹的离开这里,不至于被詹言煜怀疑。却在这时,各怀鬼胎的两人听到一道脚步声的临近。
席家人已经回府,席小妹还在叽叽喳喳的评价着可留和去踪的琴声歌喉,席淮之回房已经沐浴更衣要睡下了,席小妹却突然哭着跑到他的房里,说是她的一条项链弄丢了。席淮之仔细询问之下,才知,原来是他带回来给她的礼物,那条玛瑙项链,一颗一颗连在一起,又以雕花银作为点缀,自然大方又不失精细。席小妹及其喜爱,平时不舍得戴,趁着这次赏花节戴了出去,却不想不知是什么时候弄掉了。
看妹妹哭的伤心,席淮之套了件外衣,便亲自去寻。
席淮之提着灯笼,仔细的寻查一路来到临花楼,在临花楼一楼与二楼的阶梯上找到了项链,本是想就回去的,却无意的看见二楼偏阁的方向有灯光,心下奇怪,这么晚了竟会还有人在?
依着好奇心,席淮之向偏阁走去。
三人心中皆是一怔,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碰到。
席淮之见两人之间暧昧丛生,自知是坏了人家的好事,瞥了清浅一眼便要离去。而他的出现正好给了清浅一个离开的借口。
清浅见席淮之要离开,赶忙开口道:“席大公子留步,清浅有事要对席大公子说。”
詹言煜微愣,旋即回过神,心急想要抓住清浅,却被清浅躲开了,道:“小公子时辰不早了,您也快些回去吧。”
席淮之没说话,心中甚是奇怪,也任清浅随自己离开。
詹言煜目光随着清浅移动,最后没了目标,心里一阵的空落落。清浅没有给他机会,将那层薄纸戳破。
席淮之在前,清浅在后,两人在寂静的黑夜中默默无言的走到席府。
清浅抬头见已经到了席府,停住脚步,道:“席大公子。”
席淮之回头,抿着嘴,心中明了他不过是找个借口要离开临花楼而已。可席淮之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若是真的与詹小公子好上了,下半辈子可就吃喝不愁,也不必做个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了。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清浅将袖中的荷包拿出来,递到他面前,低着头,没有多少表情,道:“这个是小公子的贴身丫鬟萦回做的,托我交给你。”
席淮之愣怔,还真的是有事,不是借口……那他与詹家的小公子是……回过神,席淮之道:“你再还给她吧,谢谢她的厚爱。”
清浅点头,又放回袖中。虽然他与萦回熟识,但横竖是别人的事,不好过多干涉,便施了礼,道:“那清浅回去了,扰烦席大公子了。”
清浅直至离开也未正眼看席淮之,否则他会看到,席淮之那双妩媚的眼中不再有厌恶及轻蔑,却加了一些探索的意味。
清浅走的匆忙,身影没入茫茫夜色之中,只来得及抓住一袭白色。
不知为何,席淮之看到那袭被吞入黑夜之中的白色,心没由来的疼了一下。
第二天,清浅还在睡梦中时,便被人叫醒,睁开眼,见到的却是詹大公子。看他急切的模样,像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詹大公子?有什么事?”清浅问道。
“听二弟说,昨夜一直与小弟在一起?”
清浅点头。
“那小弟去了哪里?”
“怎么了?”
“小弟彻夜未归,现在还不知行踪呢。”
清浅睡意全无。随即胡乱的套了身衣裳慌忙的出门。
他以为昨夜詹言煜自己回去了,再说怎么会行踪不明呢?他最多就是在城里随意逛逛而已……
脑子里什么景象都闪过,有的也被自己排除,詹言煜绝不会想不开的!
心里是这么想着,可是又想起昨夜他落寞的样子,步伐不觉得又加快了。
气喘吁吁的来到临花楼的偏阁,那里已经没有人。清浅丝毫不耽误,转身便向繁华深处跑去。
清浅一路找寻,几乎是在要放弃这里时,却看见一池湖水。这池湖水不大,四周环被花树环绕着,湖面上尽是掉落的花。一阵微风过境,湖面上上的花随着湖水荡漾。
清浅放慢脚步,仔细的巡视,发现有一个人下半身没入水中,上半身趴伏在岸边的平石之上。
清浅的心被吊了起来。走过去,看到那人的衣服是与小公子一个模样的。他咬着下唇,紧皱眉头,不敢惊扰他,更或者是他害怕——若是没了气息怎么办?
清浅犹犹豫豫走上前,看清楚微微起伏的脊背,略略放下心来。
清浅坐在平石上,轻轻扳过詹言煜的身体,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摸摸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清浅没有叫醒他,只看着他,一双清澈浅淡的眼中浮现一丝丝疼惜。他明白记着詹言煜的好,只是他不爱他,也不想爱上他。不要问原因,或许他天生如此。詹言煜为何看不透呢?
詹言煜在清浅随席淮之离开后,又在偏阁坐了一段时间,便起身离开。不想回家,失魂落魄的随处走,等到回过神时,看见前方有一池湖水,想也不想,直接走了进去,直至湖水淹没头顶,心里想着,若是这样死了也就干净了。憋了一小会儿,詹言煜就扑腾的向岸边游去,这才想起来,自己会泅水……
趴在石头上,詹言煜觉得心里憋的慌,像是被石头压着一样。喊却喊不出,郁结于胸。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已蒙蒙亮,身体在水中泡了一夜,一身湿粘,即便是夏季也难免清冷,可他只觉浑身无力,将自己当成破布似的趴着不动。
而后,他便听见一阵匆忙的脚踏青草的簌簌声,由远及近。后来这人将自己放在他的腿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詹言煜想,这人应该是清浅。
这算什么,既然不愿同他在一起,就不要再来关心他!难不成,他真的就只将自己当成了他的主子么?
……忽然詹言煜想他似乎明白清浅在想什么了。
晨光之中,花落无声。
清浅看的正出神时,詹言煜突然睁开眼睛,直视清浅。清浅措手不及,一时没了言语。
詹言煜盯着愣怔的清浅,伸出手拉下他的头,吻住了他的唇。
詹言煜噬咬轻舔清浅的唇瓣,舌尖刷着他的贝齿,得到机会将其撬开,灵舌在清浅的口腔内翻江倒海,犹如他此刻的举动在清浅心里掀起的滔天巨浪。
詹言煜看着清浅措愣的眼神,心下一沉。他闭上眼睛用心的加深这一吻。
詹言煜抬起另一只手,摩挲着清浅的脸颊,感受他细腻的皮肤在自己的手掌之下的温度。詹言煜想将这一刻记下来,想将它放在心中,永远的储存,因为在这一刻他可以欺骗自己清浅是爱着他的。
清浅以为自己会窒息时,詹言煜结束了这个漫长缠绵的吻。
清浅喘息着,瞪着詹言煜,像是在质问他。
詹言煜咧开嘴笑,果然他没有问出口。他料清浅也不会问的,一旦清浅问了原由,他们的关系便会变得不一样,而这是清浅不愿的。若不是昨夜他随席淮之先离开,此时又来寻他,詹言煜永远都不会知道,以往他太小看清浅了。平日里他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却不含糊。
既然他想维持着主仆的关系,那他们便这样不清明的纠缠一生,他詹言煜绝对不会放手!
第三回(2)
八月十五。
正午时分,天气比三伏天还热。随便在阳光下走走便是一身汗。清浅更是受不了严寒酷暑的天气。
按理说,今天是要留在府里过节的,郑凛却说借机会叫上儿时的玩伴,晚上到湖上泛舟赏月去。既然郑凛已经开了口,詹言煜与霍以远也只得相陪了。
清浅走在詹言煜身后,阵阵的恶心眩晕袭向他,怕是中暑了。其实中暑没什么,对于清浅却像生病一般,会浑身无力的躺两天。以前有那么一回,清浅毫无征兆的直直的倒在了街上,詹言煜吓得三魂七魄跑了个干净,亏得郑凛反应快,叫霍以远背起清浅去了医馆。
大夫看了清浅的脸色,切了脉,说清浅并无大碍只是中暑了,不过他体质不好,需得补补。那天后,詹言煜什么上好的补药都往清浅面前端,后来身体也确实健壮不少,极少再头晕恶心。却不想又犯病了。
詹言煜心疼,看着清浅苍白的脸色。心下琢磨他的身体怎么总是补不好,才好了几日又不成了。“再支撑会儿,到了魁云楼叫些消暑的东西给你压压。”
清浅点头。
到了魁云楼郑凛与霍以远已经到了,身后站着两个随从。选了二楼靠窗的桌位,詹言煜扶清浅坐下,叫了一碗绿豆水,又加了几样清凉爽口的菜色。霍以远见清浅敛着眉,白着脸,身若无骨,病恹恹的样子,心下叹道:“怪道言煜心系着他,看看他现下的模样,还真是惹人疼惜。”
郑凛斜睨着霍以远,见他一双眼睛直直的盯在清浅的身上,心里恼怒却无处发泄,只得给自己灌了两杯酒。
詹言煜一颗心全在清浅身上也没察觉到郑凛的异样。
霍以远见郑凛一味的喝着酒,劝道:“少喝些,明天又要头疼了。”
郑凛拨开他的手,道:“用得着你管!”说着赌气似的又喝了两杯。
霍以远看他阴阳怪气的,也不知他又是生的那份子气,又觉着自己讨了个没趣,也不管他。
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一小壶清酒入腹,郑凛没醉反而清醒了不少。发觉自己刚刚生了没意思的气,讪讪的,对着身后两个随从,道:“你们两个也坐下来,说说最近有什么好玩儿的事。”
这两个随从多少知道这三位小公子没架子,性子随和,便不推辞做了下来。
其中一个说道:“要说最近嘛,倒是有一桩有意思的事。”
一句话挑起了郑凛的好奇心,问道:“什么事?”
“就是桃花楼里的可留和去踪。”那人说道:“原先城里的人都以为这去踪是突然冒出来的,竟不知他与可留是一起长大的!”
这话勾起了桌上人的注意,都不说话听着他讲下去:“其实说起这个去踪,应该有人能知道的,只是以前他不叫这个名字,可留出台唱歌,有时需要箫声配着,便是这个去踪配的。”
郑凛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有个与他们同时被卖到桃花楼的小官儿欢夜,是他说的。”
听他这番说辞,从不管他人之事的清浅却开了口,道:“即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去踪何必将可留逼到这副田地?”
“听说是因为从小可留就是被捧在天上的,自然是娇惯些。平时打骂别人也是有的。但是最严重的一次是可留为一位老顾客演奏的时候,去踪失了手,吹错了调儿,后来被可留狠狠地打了一番,差点废了去踪的手。应该就是那次结下的仇。”
接下来,这随从说着道听途说而来的可留与去踪的恩怨,清浅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眼前的菜。詹言煜倒是觉着挺有意思,细细的听着。
旁晚,夕阳还残留了一丝余晖,郑凛包下的二楼也渐渐的来了人,都是小时候的玩伴,有些还被他们三人欺负过,好在他们三人也不是什么恶霸混账,道了谦后便又闹到了一起。
人多了,清浅觉得闷了些,遂对詹言煜道:“我想出去走走,等会儿便回来。”
詹言煜不放心,道:“可以吗?我陪你去吧。”
清浅摇头,道:“不必。只是觉着闷了些,出去透透气罢了。”
“那你快去快回。”
清浅起身离去。
魁云楼临河而建,岸边柳树花草也不少。入秋的旁晚不免清冷了些,清浅沿着河岸走,却也觉着舒爽。
清浅转了两圈觉着自己好多了,便想回魁云楼,才走了几步却被人堵住了。
带头的人是赏花节那天调戏席小妹之人,也是本城新任朱刺史的独子,朱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