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怎么说?”郑凛问道。
“城头有一家做茶叶生意的徐家,儿子上个月才成的亲,新婚三日后新娘要返娘家,不想竟被朱贺瞧见了,当街调戏人家不说,竟还强掳了回去,过了四天才送回去。婆家自是不会要的,给了那娘子一纸休书,那娘子又没脸回娘家一时悲愤,投了清湖。后来被人捞上来时,徐家的公子差点就撞了树要跟着一起去。”
三人愣怔听着,萦回接着说道:“这个朱贺,只要是瞧的上眼的都会抢回家里去。女的如此,男子也一样。老张叔家有一个小儿子,生下来便多病,就一直当成女孩子养,鲜少出门。说来也是倒霉,那天他本是出了门走了两步觉着身体不舒服便要回家,可还没到家门口就被朱贺掳了去,现在还没回来,据说是上吊死了。”
詹言煜一惊,下意识的握上清浅的手,死死的攥着。
清浅在花园里碰到了詹老爷,两人坐下聊了几句,詹老爷突然咳了起来,清浅上前轻拍詹老爷的背,无意的看见了手帕上的血迹,当下惊的愣住。
“老爷病的这么重?”清浅问道。
詹老爷安抚道:“不碍事,人老了,总是有些病症。”
“这怎么成?都已经咳血了,还不碍事?要找大夫看看的。”
“别大惊小怪的。老爷我老当益壮,没事。”
清浅不依,强硬的说道:“老爷也想跟家父一样,突然离世让家人措手不及么?”
詹老爷看看清浅,想起账房的刚离世时,他一丝悲哀的样子也没有,现在想来怕是那时懵了,做不出什么反应来。詹老爷叹了口气,道:“随你吧。”
清浅叫了管家去找大夫,又通知了大夫人。
大夫瞧完病,写了方子,清浅对管家说道:“拿这个方子去郑记药店去抓药,我已经跟郑家小公子说过了,他们会拿最好的。”
管家拿着方子去抓药了,翠霜扶着大夫走过来,大夫人抹了抹泪道:“亏得有你在,否则老爷的病也不知会瞒多久。唉,那三个臭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细心,我也就放心了。”
清浅听了,悲从中来,他若是细心,说不定爹也就不会死了。
詹言煜知道詹老爷咳血了,觉着自己是有些不孝,便去学做账,詹老爷听了甚是欣慰。
詹老爷六十大寿那天,朱刺史带着朱贺也前来道贺。朱贺一双眼睛像是粘在了清浅身上,詹言煜见了,不许清浅离开自己半步,像只老母鸡似的护着。郑凛与霍以远也是一样。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个朱贺胆大到竟然冲着詹老爷要清浅。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但谁也不敢说什么。詹老爷也甚是为难,他一直当清浅是自己的半个儿子,即是儿子岂有送人之理?可又不能得罪了朱贺。左右为难之际,朱贺又道:“这清浅不过是个下人,一个下人詹老爷也舍不得么?”
詹言煜要起身骂他,被清浅按住了。郑凛与霍以远也动气了,这人也忒无礼了!
詹老爷沉默之时,詹大公子起身,道:“朱公子有所不知,这清浅已非下人。詹家账房的离世之时,家父已经认清浅为义子,现下清浅已是我詹府的公子了。”
一番话堵住了朱贺,愤恨的坐回席中。有了詹家公子的身份,再想动清浅可不那么容易了。
这样,清浅从詹言煜的书童成为詹府的公子。
近日听说桃花楼的去踪被人赎了身离开浅城了。人们茶余饭后稍稍提过,而这事绝没有詹府和郑府结亲让人关注。
詹家的大公子向郑家的二小姐提亲,而郑家的二小姐竟也同意了!此事发生的突然,委实吓着了两家人。詹大公子一直推脱着他母亲为他挑选的人家,不愿成亲,而郑二小姐也对上门说亲的人不冷不热,也不愿嫁人。谁也想不到这两人竟然会成亲。两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有所来往。
还听说,詹大公子急着娶,郑二小姐急着嫁,婚事也就草草了事。众人猜测,说不准他们是奉子成婚。
詹言煜和清浅还没有反过味儿来,便有了一个浅城第一美人的嫂子。郑凛乐颠颠的跑来说他三人还成了亲家。
两家的老人虽觉着婚礼太急促,办的不风光,却也无话可说,毕竟这也算是了了心中的一桩愿。
清浅有些惆怅,不知可留知晓了消息会如何。大公子那时明明是喜爱可留的,到头来,竟娶了她人。
詹言煜找到他大哥时,大公子正在整理货单。
詹言煜站在门口,说道:“大哥。”
大公子回头,见是小弟,便笑笑道:“有事?”
詹言煜支支吾吾,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对大哥说什么。前天去账房时,二哥对他说,他不必在逼着自己学做账了。心中虽是欢喜,却也疑惑。
大公子见他不说话,便一边点货一边说道:“你不是不愿学做账么?那今后就不必学了,有大哥在,你就游手好闲的做个公子哥儿吧。大哥养你。”
詹言煜有些困窘。
大公子走到他面前,微笑着道:“大哥这话可不是在拐着弯儿骂你,是出自真心的。今后大哥当家,你就做你愿意做的事。你和二弟大哥都养着。”
詹言煜抬头,见大哥一如往常的温和的笑容,却安心不下来。这个笑,为什么会是苦的?
席淮之竟没赶在年前回来,一直到立春后才回来。回到家,席不暇暖便被郑凛拉走了。席淮之知道他想听途中的故事,便跟着去了。其实更多的是,他知道清浅也会在。这一走几个月,心里常常惦记着,也想快些见到。
来到魁云楼,见到清浅,那张浅笑的脸,在梦中不知见了多少回,念了多少回。席淮之内心汹涌想上前抱抱他,碍于这些人也只能忍住。
说是年前就回来却一直拖到了开春,清浅也担心着,怕他是遇上了抢匪什么的,若是受了伤也没个人能够照顾。现下见他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也就放下心来。
郑凛霍以远和詹言煜不知道这两人心中的思虑,只想着让席淮之说故事。
席淮之道:“按原本的计划,年前确实就该回来了。可到了离城,却看见城中百姓疾苦度日,又遇到了雪灾便在当地设了粥棚救济。那离城确实不能再做生意了,我将那家分号里的存货全部发放给了当地百姓。带了店中的伙计,扮成了乞丐才一路躲过了土匪回来的。途中也着实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霍以远问道:“离城乱的不成样子了么?”
席淮之面色凝重道:“这话说起来虽不仁义,但我们毕竟是经商的,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倒是可以。但是若是府上有在离城一带开店经营的,依在下之见,还是关了好。”
几人沉默一会。郑凛便缠着席淮之问东问西,大家也一起听着,权当长见识了。
席淮之说着,突然拍了一下额头,道:“瞧我这脑子,我在途中买了礼物本想要送给你们的,竟让我忘在家中了。”
郑凛一听,高兴的说道:“还有礼物?”
“是,我这就回家拿去。若是晚了被舍妹见着,可就要不会来了。”说着席淮之起身要走。
郑凛起身,道:“我跟你去。”
霍以远见郑凛的样子,心中有些泛酸,道:“我也一同去。”
见郑凛与霍以远都要去,詹言煜也来了兴致,道:“我也一起。”
清浅见他们的样子,失笑道:“我就算了。再者我也有些饿了。就在这等着你们吧。”
詹言煜不放心,嘱咐道:“那你可在这里千万别走动,我们去去就回。”
四人走后,清浅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菜,突然,房间的门被撞开,清浅一惊,抬头看去竟是朱贺!
见朱贺微红的脸和虚浮的脚步,必是喝了不少的酒。
清浅警惕的看着他,道:“朱公子。”
朱贺微眯双眼,才看清楚那人是清浅。这倒是很好,竟然被他碰见日也思,夜也念的人了,而且还是他一个人。
朱贺淫笑着走近清浅,道:“跟了我吧。公子我想你可想的紧呢。”说着便要抱着清浅。
清浅闪开,敛着眉,道:“朱公子,放尊重些。”
朱贺像是听了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不已,道:“装什么清高?你与那詹家的小公子是什么样的关系谁不知道?怎么,要为那詹小公子守身如玉啊?”
清浅听了,心下厌恶,脸上清冷了几分,道:“朱公子,你可不要乱说话!”
“呸!你敢说詹小公子没上过你?打死我都不相信!”
清浅冷下脸,道:“朱公子,不要认为自己是什么样,天下人就都跟你是一样的!”
“你什么意思?”
清浅看向窗外,道:“没什么,只是想叫朱公子自重!”
朱贺上前拉住清浅,阴狠道:“一个烂货,竟也敢教训本公子?今日我就在这儿上了你!”
说着,朱贺压倒清浅,要撕开他的衣服。清浅死命反抗。
詹言煜拿了他与清浅的礼物,兴冲冲的跑回魁云楼,到了房间外却听见清浅的叫声,一时慌了神,急忙的推开门,看到清浅被朱贺压在身下,意欲不轨。见了这场面,气血直冲脑门,詹言煜扔下席淮之送他们的礼物,大步上前,怒不可遏,面目狰狞的揪起朱贺的衣襟便开打。
朱贺大声喊着他的随从。待郑凛与霍以远回到房间时,清浅和詹言煜正与六七个人厮打。郑凛与霍以远自是不会袖手旁观,情急之下扔下礼物,与那几人打起来。
朱贺仗着人多,也不怕詹言煜,一手拉过清浅,清浅被他硬拽失了平衡,踉跄几步,一边趁詹言煜不注意,抬腿给了他一脚。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让詹言煜被椅子绊了一下,竟撞掉了栏杆掉下楼!
清浅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直愣愣的看着詹言煜掉下去的方向。朱贺不管詹言煜的死活,只想着将清浅带走,而清浅却甩开他,跑到楼下。
清浅下了楼,看见詹言煜躺在地上,头下一片艳红,慢慢的扩散,如山上的小泉眼,一点一点流着。清浅一步一步走近,跪在他身旁,注视着。
詹言煜从未见过清浅这样的表情,混着呆愣的哀伤的后悔的。那双通透清澈如同清湖之水一般的眼睛却蒙上了一层雾。这不是他喜爱的清浅,清浅不会有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清浅让他心疼。他感觉脑后湿湿黏黏,是不是血,是不是他要死了?清浅是在难过么?他不想,即使他要死了,也不想要清浅这个样子。他不怕死,却担心清浅会伤心。他爱着的清浅,是那个聪明伶俐有时候却装糊涂的,是那个性子浅淡害怕麻烦一直当自己是个下人的,是那个在他做错事时会瞪他一眼有时却会浅浅一笑却风情万种的人。
詹言煜想要安慰清浅,却张嘴说不出话来,用尽力气抬起胳膊。清浅见他抬起胳膊,伸手抓住,却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一丝感觉也感受不到。
却在这时,朱贺下楼来,要带清浅走。清浅任他拉拽,一回身,手中的白刃全数没入朱贺腹中。这把匕首是在刚才詹言煜袖中找到的。
朱贺死都没有想到清浅竟会杀了他!他措愣的看着清浅那张冰冷的脸。清浅不似他人杀人时害怕尖叫,却是冷静淡漠,只那双眼睛之中有着浓浓的恨意。
前来围观的人却在害怕尖叫,相对于清浅他便是更加的安静的过分。
席淮之从未这样后悔过。他不该与那个熟人说话叙旧的,他应该同詹言煜一起回来的。若是他在场,这样的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席淮之来到时看到的是,清浅将他送给詹言煜做礼物的那把匕首刺进了朱贺腹中。然后整个人像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直立着。
席淮之跑上前抱住清浅,抱着这个已经失了魂魄一般的人。
郑凛与霍以远走上前,已经愣住不知该怎么做了。詹言煜头下的血越流越多,让他们惊慌失措。
席淮之抱着清浅,对他两人说道:“郑凛去叫大夫,霍以远背着詹言煜回詹府!”
两人站在原地点点头,席淮之大声喊道:“快啊!”两人这才回过神。
席淮之心疼着抱着清浅,那张冷漠的脸上分明写着绝望!
席淮之叫道:“清浅,清浅,回过神来,詹言煜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你别这样,不要吓我……清浅,清浅……”
清浅觉着一切像梦一样,梦中一直有人在叫着:“清浅,清浅……”
第五回(1)
詹老爷大夫人翠霜,大公子郑二小姐二公子,郑凛霍以远萦回,还有大夫和管家都挤在詹言煜的房间里,清浅站在门口,直视就可看到詹言煜,席淮之一直在他身旁。
大夫最终摇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原本哭的悲伤的大夫人听闻一下子昏死过去,詹老爷也被逼出眼泪来,大公子和二公子手忙脚乱的照顾两位老人,郑二小姐抹泪,萦回趴在詹言煜的床边大哭。郑凛腿一软差一点坐在地上,幸好身旁有霍以远扶住。
满屋的凄哀,好似又回到詹家账房的离世那天。清浅直视詹言煜,脸上尽是冷漠。
詹言煜艰难的转过头,也看向清浅,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清浅看到詹言煜的嘴翕张,却什么也听不到,就连满屋的人哭喊他亦听不到。
清浅本能的抓着身旁的人。席淮之见清浅抓着自己的手,翻过手也握住清浅的。
大夫说了什么,为什么屋子里的人都在哭呢?小公子在说什么?是不是在埋怨他?是不是在后悔爱上了他?谁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谁能跟他说句话……
詹言煜最后没有说什么大不了的话,却也为了这句话用尽了力气。若是说此生有何遗憾,詹言煜只觉着,在他闭上眼睛前没能再抱抱清浅,没能安慰他,告诉他不要伤心,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若是能够他真的想抱住清浅,轻声告诉他:“此生无憾。”
清浅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席淮之逢半夜前来坐在清浅的床边静静的看着,天快亮时就离开。
席淮之坐在清浅的床边,伸手握住他的手,骨瘦如柴。席淮之轻轻叹气,已经睡了三日,何时会清醒?
清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适才又做梦了,梦里一直有人在轻轻的叫着:“清浅,清浅,清浅……”好似再大声一些,便会吓着他。清浅想知道那人是谁,可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哪里都看不到人。清浅向前摸索,希望会摸得到那人。然后他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清浅想,这个就是一直叫着他名字的那人吧。
睁开眼依旧是漆黑的一片,似乎还能听到外面的风声。清浅害怕,害怕冷,害怕风,害怕一个人,他想找个人抱着,便死命的抓着这只手,想要汲取些许温暖,想要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席淮之见清浅两只手抓着自己的手,像是怕自己离开一样,有些担心,轻声道:“清浅,清浅,你醒了吗?”
听到真的有人在叫他,清浅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看见一双眼睛,满目柔情。突然之间清浅想要哭。
“是席大公子?”
席淮之道:“是我。你没事了吗?”
清浅点点头,低头不说话。
席淮之见他不说话,也不追问,柔声道:“若是没事的话,你就继续睡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清浅有些困窘,放开了手,默默的躺下,略略安心,不消一刻便睡熟。
第四天,詹言煜下葬。清浅早早就醒来,换好衣衫,洗漱完妥。却发现自己无事可做,随即坐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朵朵白云飘过,一望就是一天。
旁晚,郑凛怒气冲冲的闯到清浅家。这个清浅委实过分!连送言煜下葬他都不来,他倒要悄悄他窝在家中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