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远和席淮之怕他太过冲动伤了清浅,便跟着去了。
郑凛进到清浅家时,清浅正与疏英在吃饭。郑凛见这两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原本要压下去的火气更加炙热,怒火中烧。
清浅和疏英没有看到他,郑凛上前不由分说的掀翻了饭桌。
清浅和疏英一惊,没有来得及避开热粥,疏英被浇了一身。
清浅皱眉,急忙找来抹布为疏英擦,说道:“郑小公子,这是做什么?”
郑凛冷笑,道:“清浅好心情,跟未婚妻吃的很是亲热么。”
清浅看看他不说话,低头继续为疏英擦衣服。
疏英不知郑凛为何火气这般大,但思及清浅这四天只吃过这一顿饭,还被人打搅,便为清浅叫屈,道:“郑小公子这是为何?浅哥吃口饭又怎么惹了小公子?”
郑凛冷笑更甚,悠悠的走道疏英身前,轻蔑的看着她,道:“浅哥?”说着挥手便是一巴掌。
清浅吓了一跳,没有想到郑凛会如此,立即将疏英护在身后,敛着眉,道:“郑小公子,有什么火气冲着清浅来就好,何必迁怒他人!”
“你以为我不敢?!”说着郑凛挥手想要再给清浅一巴掌。
席淮之连忙上前制止,道:“郑小公子,不可。”
郑凛甩开他的手,恨恨的指着清浅说道:“清浅,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言煜对你怎么样?他护着你,宠着你,有好的最先想到的也是你。就算是你心里没有他,可是主仆之情还在吧?今日言煜下葬,可以说是尸骨未寒,你呢?你连这最后的一程都未去送他,还在家里跟这个女人甜甜蜜蜜的吃饭?是言煜宠坏了你,使得你将他的情意视作粪土,还是你本就是可无情无意的畜生!”
霍以远虽觉着郑凛的话有些过,但想起詹言煜,对清浅的怨怼也多了些。
清浅清冷着脸,对上郑凛的眼,清澈的严重泛着丝丝寒光,道:“我一直都做着下人该做的事,什么小公子的情意清浅一概不知。这次小公子下葬我未前去确实是我的错,明天我自会去詹府请罚的。”
郑凛霍以远和席淮之惊诧的瞪着他。这话说的也太让人心寒了!
清浅扶起饭桌,疏英帮着他收拾好洒在地上的饭菜。
清浅回过身,微低着头,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晰,也瞧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他平稳的声音:“清浅要休息了。你们请便吧。疏英,你也回去吧。”说着也不等他们表态便径自回房关上门。
郑凛气的说不出话,直为詹言煜感到不值,这么多年,喜欢的竟是这么一个人!詹言煜,你还真是瞎了眼!
席淮之站在回廊之中,外面阴暗低沉的天空压在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院子中的几株桃花竞相怒放。
詹老爷因为骤失爱子,一夜之间苍老不少,也无心家族的生意,便将当家的位置传给詹大公子。大夫人也因詹言煜的死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家中的琐事便有郑二小姐操持,亏得郑二小姐也是持家的人,家里家外做的也甚是妥帖。詹二公子在大公子手下也是尽心尽力。只是最近听说詹家的二夫人对清浅颇有微词。据说清浅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詹家了。
席淮之皱了眉。想起清浅,他心里委实矛盾。
那三日,清浅失魂落魄难道不是因为詹言煜的死么?而那天清浅脸上的表情太过冷漠,话语也太过无情,却显得不真实,尤其是那双眼睛,无情无欲,席淮之想起来便有些后怕。可是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打断了席淮之的思绪。席淮之抬起头来,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
春天下了这么大的雨着实少见。
大雨打落了枝头盛开的桃花。桃花落在地上,又被雨打烂,混着泥土,最终被被雨水冲走。看到此景,席淮之心中一阵空荡,些许不安油然而生,呼吸也跟着变重许多。
席淮之看了看,转身回了房。
清浅举着伞来到詹言煜的坟前,定定的站了一会儿,便蹲了下来,伞柄搭在颈窝处,脚上的鞋早已被雨水淋透,鞋面上迸溅了许多泥土。
雨撞击大地的声音响彻天地,清浅却觉着前所未有的安静。
一阵冷风刮过,雨伞被吹走翻倒在地。大雨毫不留情的倾泻在清浅身上,冰冷彻骨,衣服瞬间便湿透。清浅不理会,伸手抚摸着“詹言煜”。
雨水打在脸上阻扰视线,清浅有些看不真切那墓碑上的字。
“詹言煜,你真是个傻子。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我有什么好?明明知晓你的心意,却一直装疯卖傻。你心里明明清楚,我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都不点破,痴傻的等着,你想要等到什么时候……”清浅的眼睛黯了下来,咬了咬唇,低下头,话语又慢了许多,“宠着我,护着我,顺着我,而我却是一个不知惜福的人……傻子,被人抢了了去就抢了去,最多不过是受些皮肉伤,最起码……最起码人还是会在的,可你这样……你是想教我记着你么?永远忘不了你么?你可知道,在你走时,我在想什么吗?”清浅弯起嘴角,浅笑着道,“幸亏我没有爱上你,幸好我还不爱你,幸好不爱你……”清浅跪在地上,滑过脸上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在雨声之中格外单薄微小,“詹言煜,我来是想对你说,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了,更不要再爱上我,这样的我,不值得,不值得……”
席淮之来到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清浅。跪在詹言煜的坟前,像是承受不住大雨的淋打,弯了脊背,单薄瘦小的背影,素白的衣衫随着风起起落落,好似随时会被吹走。席淮之的心紧了紧,太想上前抓住他,太怕他就这样被风吹走。此时他竟有些嫉妒詹言煜,嫉妒他可以让清浅为之悲伤。
席淮之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走上前为清浅遮雨。
清浅抬起头,向上看去,见到的是英挺的席淮之。这个人总是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也不知是何时变得无处不在了。
席淮之皱了眉,清浅一张青白的脸,一双通透清澈的眼睛竟也起了波澜。席淮之暗暗压下心中的涌动,单手抱起清浅,缓声道:“回家吧。”
清浅将头搁在席淮之的肩上,点点头。
风雨之中,两个人一把伞,并肩离开。
清浅拒绝了詹大公子的挽留,离开詹家。并不因为詹二夫人犀利的言语,只是单纯的不想在詹家做下去。
清浅回到家时,疏英带着饭菜等在门口。
疏英道:“真的离开了?”
清浅点点头。
“那翠霜姨呢?”
“娘毕竟是大夫人的丫鬟,自小一起长大的,现在大夫人病倒了,娘自是不是离开了。随她去。”
疏英点头,问道:“那你呢?”
清浅喝了口水,道:“出去看看,有没有谁家招工的。”
疏英突然笑了,道:“若是找不到,就来我家帮我爹卖葱花饼。你这么聪明指不定还能将我家那个小铺子做大呢。”
清浅失笑,道:“好,等我山穷水尽之时便去你家做工,若真到那时你可不能嫌弃我。”
疏英娇嗔道:“说什么呢,谁会嫌弃你!”
前一阵子只顾着詹言煜,却忘了朱贺。清浅才想起来,他是杀朱贺的凶手,为何朱刺史直到现在也没有来缉拿他?于情于理这都委实说不过的。又或许詹家手中有朱刺史的把柄,威胁了朱刺史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清浅找工的时候特意留了心,想听听是否有人会议论此事,却发现大家闭口不谈。清浅心中的疑虑多了起来。
后来清浅没有时间顾及这事,他已经绕着浅城转了一圈儿,竟没有一家招工。
回到家中,清浅瘫软在椅子上,疏英做好了饭菜送过来。
“今天还是一样么?”
清浅睁开眼睛,道:“是。”
疏英想到今日她偷听到的,思及再三,道:“浅哥,我听说,朱刺史暗地里威胁城中各商家不准雇用你。”
清浅微愣,随即说道:“这个也是在意料之内的。”
疏英担心的看着他,清浅微笑,安抚她道:“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的,实在没有法子我变去你家帮你爹卖葱花饼。”
疏英失笑。
清浅拍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坐,我们一起吃。”
疏英羞红了脸,有些扭捏,最终也坐了过去。
席淮之,郑凛和霍以远出现在清浅家门口时,清浅愣怔了一下,原以为他们不会再来了。
进了屋子,清浅为三人倒了水。而后坐在一边。
郑凛本是不想来的,心里对清浅的气还没消干净,而现下见了清浅,看他清瘦了的身体,心中也有不舍。
“听说,最近你在找工?为什么不来找我们?莫不是还在气我骂了你吧?”郑凛开门见山的问道。
“小公子哪里的话,清浅是怕打扰了小公子。”清浅恭敬的说道。
“即使如此,那明天你便去郑记药店吧,那里正缺一位记账的。”
清浅婉拒道:“谢过小公子,清浅可以自己找,小公子费心了。”
郑凛听了没有全灭的火气又被点燃,厉声道:“给你三分颜色还真的而开起染坊了!要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清浅再次拒绝,道:“小公子的心意,清浅心领了,但是清浅真的不会去的。”
郑凛真的火了起来,刚要开口骂他,席淮之拦了下来,问道:“清浅,你是怕我们用了你会被连累吗?”
清浅见席淮之这么说,便也默认了。
席淮之微微一笑,那双眼睛更加的柔情,道:“你尽可放心,朱刺史虽在暗地里打击你,但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上次,我们四家已经与他谈妥了。”
清浅好奇,问道:“是怎么谈的?”
霍以远反倒奇怪了,道:“你不知道?”
清浅摇摇头。
霍以远张嘴刚要说话,席淮之又抢先道:“没有什么,只是送了些银两和古玩与朱刺史。又说了些好话,事情也就压了下来。”
郑凛与霍以远相觑,便不再乱说话。
席淮之又道:“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们,我们自当照顾你。”
三人从清浅家出来,霍以远拉住席淮之,道:“为什么不说出事实?”
席淮之轻笑,道:“难道在下说的不是事实么?”
郑凛拦下霍以远示意他不必再问。
贵来饭馆的李老板上门找清浅去做掌柜的。清浅有些纳闷儿,前些日子去看的时候,他却说不打算招人的。但他也只能应承下来。
李老板让清浅当日就要上工。清浅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的跟着去了。
贵来饭馆有两个跑堂的,一个小一些,身体也小巧许多,叫做小林,一个大一些身体壮些,叫做齐大哥。有三个厨子,掌厨的叫威叔,手下两个分别叫做李文,是李老板的侄儿,另一个叫做孙叔。
小林瞪大眼睛仔细的看看清浅,随后嘻嘻的笑着便去干活去了。
齐大哥爽朗的笑笑,道:“你别介意,小林就这样的性子,见到新来的都会好奇的多看两眼。”
清浅笑笑道:“不碍事。”
介绍完,大家各做各的事。清浅也开始整理账目,偶尔与小林或是齐大哥闲聊几句,一天也就过去了,倒也不觉着有何难。
疏英知道清浅去了贵来饭馆做掌柜的,也来看过两回。疏英性子活泼与饭馆里的人处的也不错。
疏英说清浅最近吃的多了,身体丰腴了不少,脸色也不似以往那么苍白。清浅自己没察觉,经疏英这么一说,自己仔细的捏了捏身体,好像真的胖了。
清浅不觉着惊讶,每日在贵来饭馆都很忙,回到家累的也只想着睡觉,少了时间去胡思乱想,身体胖起来也是自然。
郑凛与霍以远来过一次,吃了一顿饭便离开了。清浅心知他们是关心着自己,却也不多话。
后来席淮之也过来了,见清浅一直笑着的脸,心下高兴,吃了一顿饭就离开了。
夜晚,清浅走在街上,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看身后的路——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日子便是这样过的。
第五回(2)
清浅在清点货物,小林跑过来,道:“掌柜的,席大公子来了。”
清浅收起账册,道:“知道了。”
清浅来到大堂时,看到席淮之正帮忙跑堂,呆了一下,连忙道:“你怎么做这种事?快些放下,让小林做就可以了。”
席淮之放下盘子,道:“怎么不可以?跟着先生学习的时候,洗衣做饭什么的都须得自己来,哪里有人伺候。”
清浅无话,与席淮之坐在角落里,问道:“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邀你去赏花,下个月的赏花节一起来吧。”席淮之说道。
清浅一怔,随即说道:“可是我要顾着店,恐怕不行。”
“嗯?赏花节那日饭馆不休假么?”席淮之问道。
“我不知道。”
席淮之招来齐大哥,问道:“你们赏花节那日可休假?”
“自然是休假的,往年都是如此。”
席淮之看向清浅,清浅看看他,道:“好吧。”
清浅刚回到家,疏英随后就到。
“这么晚,有事?”清浅问道。
疏英张了几次嘴,欲言又止。
清浅好笑,道:“这是怎么了?”
“浅哥,我们一起去赏花节好吗?”往年清浅都是跟着詹小公子一起,现下詹小公子不在了,应该可以一起去的。女儿家的心思不过是想要花前月下与心上人浪漫一把。
清浅笑笑,道:“今天还真是巧了,席大公子也来找我一起去赏花节,不如咱们一起吧。”
疏英一愣,旋即笑了笑,道:“这不太好吧。毕竟席大公子邀请的人是你。”
“这有什么,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而已,席大公子不会介意的。”
疏英扯了扯嘴角,道:“好吧。浅哥,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见疏英突然之间没了精神,清浅愣神,他是说错话了吗?
早上,翠霜突然身体不舒服,起不了床。清浅要去找大夫,翠霜却拉住他,道:“没事人老了免不了有些病,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清浅道:“娘,我现在能养活您了,要不您就从詹府辞了吧。自己身体不舒服怎么能伺候得了人?况且我听说大夫人的病又重了,您若是再伺候下去,怕是自己也会病倒的。”
翠霜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本就是大夫人的丫鬟,伺候她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那年轻的小丫鬟也不晓得大夫人的习惯,我又怎么能放得下心呢。”翠霜咳了两声,又道,“娘知道你现在能养的了家了,可你也得知道攒钱娶媳妇儿呀。娘现在动的了,无须你养着。你放心吧,我今天在家休息,哪儿都不去。”
清浅仍不放心,道:“要不,我让疏英来,多少有个人照顾着我也安心。”
“别麻烦了,人家也有事要做。你就放心吧。”
清浅见时间不早了,饭馆要开门,也只能去了。
过了正午,饭馆里清闲下来,齐大哥与小林闲着,清浅也放下笔,休憩。
小林凑过来,看账上的字,赞道:“掌柜的写的字真好看。”
清浅有些羞窘,道:“哪里。”
“我看着也觉的好。”齐大哥也凑过来,说道,“掌柜的今年多大?”